熾陽下,兩匹馬一前一後地在官道上慢慢奔跑著。
不過,就算尹守缺已經減緩馬兒的速度,但身後的狄喜芯依舊趕不上他,而且彼此的距離還有愈拉愈大的趨勢。
尹守缺干脆勒馬停住,留在原地等候狄喜芯。
在起程返京時,他與程奔有默契地選擇分開走,以免目標太大,易遭寒神宮暗算,或是讓有心人拿來大作文章。
「是手臂又犯疼了嗎?」尹守缺對著心不在焉的狄喜芯問道。
「呃,沒有。」狄喜芯搖搖頭,心緒十分復雜。
直視她不擅掩飾的小臉,尹守缺臉上多了抹若有似無的深思神情。
緊接著,尹守缺便帶著狄喜芯到一旁的樹蔭下梢作休息。
「出了什麼事?說。」
「師父,我們真的要回京是嗎?」
尹守缺倏地眯眼。
低下頭的狄喜芯仍兀自接道︰「師父,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呀?」
「有嗎?」
「我就知道師父一定忘了。」她的小嘴忽然嘟高。
「敢問徒兒,為師的到底是忘了哪件事?」
「就是、就是那件事嘛!」
「請恕為師愚昧,不解徒兒之意。」
狄喜芯撇了撇嘴,雙頰忽然浮現兩抹紅嫣。
尹守缺一見,眸底迅速閃掠過一抹詭色,之後,他的唇角緩緩綻出一抹類似嘲諷的笑容。
「你該不會是指比武招親那檔事吧。」
「嗯嗯嗯。」狄喜芯暗喜,忙不迭地點頭。其實,在得知要馬上回京後,這種羞死人的念頭就不斷地冒出頭來,只是,她不敢,更不知該如何對師父說。
「這事跟回京有何關聯?」尹守缺狀似不解。
這狄喜芯該不會以為那場比武招親是玩真的吧!可笑。
「師父,我二哥他不是說、說……」
「為師記得很清楚,你二哥曾經說過,如果真要娶你進門,還必須通過狄老爺子那一關。」嘖,他根本無意娶她,所以不管狄老爺子會不會看上他,都已經沒啥分別了。
「既然師父知道,那我們……」狄喜芯說得扭扭捏捏的,一張俏臉更是紅得一塌胡涂。
師父應該趕緊問她要如何通過她阿爹那一關才是呀。
「喜芯,你現在叫我什麼?」尹守缺好整以暇地懶懶問道。
「師父呀!」狄喜芯毫不遲疑地回道。
「那師徒可以成親嗎?」
「當然--」狄喜芯驀地怔住,一臉呆滯地瞪著眼前那張笑得格外和藹的俊美笑顏。對呀,她怎麼沒想到他們現在的關系?不知怎地,她突然痛恨起「師父」這個稱謂來了。
許久後,她才慢慢回神,語帶落寞地喃喃念道︰「不行。」
「這就對了。既然成不了親,那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
「師父當然了解你根本不想成親,所以……」
「誰說我不想成親的!」狄喜芯冷不防地沖出口,但在瞥見尹守缺眉尾一挑後,隨即羞慚的垂下頭,急急叫道︰「我的意思是說,師父說得對,要當俠女的人怎麼可以成親呢?」語畢,狄喜芯緊咬住下唇,一副甚為失望的苦惱模樣。
其實,要當俠女也不必急于一時的,她可以先成親,然後再……
「你放心,為師相信你二哥及狄老爺子都不至于勉強我們成親,除非--」笑眸里驟閃一絲狡猾。
「什麼?」她不想問得那麼急,但她就是管不住嘴。
「除非你當著你二哥的面說你想嫁給我。」
「我當然不會對二哥這樣說。」見師父一副受不了的無奈表情,狄喜芯心一橫,想也沒想便月兌口而出。
呵,就等你這句話。
激動的話語才月兌口而出,狄喜芯整個人便又傻愣住。怎麼辦?她好想吞回方才那句話,但已經出口的話,又哪能收得回來。
「喜芯,你不會怪師父吧!」瞧她一副落寞的樣子,尹守缺竟莫名地想笑。
「我?我為什麼要怪師父?」她只怪自己不知是哪根筋出了問題,竟突然想嫁人。
「那就好,為師還以為你會怪罪師父耽誤你的將來,要不待回京之後,為師便盡快替你物色一戶好人家,讓你--」
「我才不要嫁人!」狄喜芯像受夠了似的大聲喊出。
「好,不嫁人就不嫁人,為師不說總可以了吧!」尹守缺將使性子的狄喜芯給攬在懷里,輕哄著她。
嘖,小孩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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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芯,我們該上路了。」尹守缺將雙手搭在她的細肩上,輕輕拉開她。
狄喜芯沉默不語,直到尹守缺再度開口的前一刻,她才淡淡喃道︰「師父。」
「嗯?」
「回京後,你仍舊是我的師父嗎?」她眨了眨含有水霧的眼眸,絕俏的臉蛋上含有絲恍惚與些許笨拙地深深凝視著他。
面對這樣子的表情與口吻,尹守缺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多少有些蠢動,但……唉!他現在還不想在自己的脖子上套個圈。
「喜芯,只要你還願意喊我一聲師父,那我便會盡到一個做師父的責任。」她若真的想學那套軟劍,那他便教她,算是彌補先前誤會她之事。
「當真?」她仿彿燃起一簇希望般,不過她不想被尹守缺發現。
「當真。」
「那師父,我們這就快上路。」
沒關系,只要尹守缺仍是她狄喜芯的師父,那她就可以明正言順地和師父在一塊,至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到不是嗎?
「師父,快上馬呀!」已跨上馬背的狄喜芯,帶著一抹粲然的微笑回眸對著仍站在原地的尹守缺輕快地喊道。
尹守缺攢眉深望策馬奔去的狄喜芯,頗難理解才一轉眼的時間,她怎會突然像換個人似似,說笑就笑,說走就走。
嘖嘖,這里頭絕對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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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他們又露宿在浩瀚的星空之下,不過這一回,狄喜芯心中已少了層迷惘,多了抹篤定。
雖說橫在他倆之間的無形障礙,依舊存在,但她堅信在不久之後,師父必定會有所軟化,繼而接受她的身分。當然,她指的不是那種師徒關系。
側臥在披風上的狄喜芯根本毫無睡意,她的一雙眼除不停眨巴之外,還隔著火堆偷偷覷探著對面拿自個兒的雙手當作枕頭的尹守缺。
她是從何時開始喜歡上師父的?狄喜芯問著自己。
難不成是第一次溜上他的床時就--不不不,她才不承認自個兒打從一照面就喜歡上人家,這樣多丟人呀。但,既然不是第一次,那麼,就是比武招親那時!
嗯,非常有可能。當師父有如鴻毛般輕盈地飄落在擂台之上的那一剎那,說真格的,她的心的確怦怦直跳,直至現在,她還說不出那種奇妙的感覺呢。
倏地,她帶笑的眼驀然一垂。
「睡不著?」尹守缺一偏首,就捕捉到那對已經打量他許久的靈活眼眸。
「我……」狄喜芯又窘又羞地撇過眼去。
「太冷了嗎?」尹守缺緩緩坐起身,眉心微微皺起。
由于趕路的關系,他們錯過可以落腳的客棧,而這附近更沒有可供他們借宿的民房或是荒廟,于是他們只好湊合著點了。
「沒……是有一點點啦!」狄喜芯故意蜷縮了子。
沒有細想,尹守缺馬上道︰「過來。」她若染上風寒,可是會耽誤了回京的時間。
「過去?」
「嗯,順便把披風一塊兒帶來。」
「喔……好。」狄喜芯眼珠兒一轉,趕緊照吩咐做。
才一走到尹守缺身邊,他立即抓住她的手,隨後二話不說,當場就將她扯下來,按入自己的懷中雙雙躺下。
「師、師父……」狄喜芯雙頰漲紅。
「緊張什麼?師父又不會非禮你。」感覺她的身子就像條蟲子般不停蠕動,尹守缺低睨著她烏黑的發頂,懶懶嗤道。
「我才沒緊張呢。」這樣相互的依偎,本來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只是,當她強烈感受到師父沉穩的心跳聲時,她仍是難以保持冷靜。
她的心跳快得可以。
她的身子更抖得厲害。
拜托,你鎮定點行不行?你這麼窩囊可是會被師父給瞧扁的耶!
「喜芯,你可別讓為師的有機會捉到你的小辮子喔。」沒來由的,尹守缺逸出這聲夾帶著警告的佣懶低語。
狄喜芯心虛,身子冷不防一縮。「我、我哪有什麼小辮子可以讓師父捉?」
狄喜芯,你真孬,這樣就被師父給嚇住了?
她不著痕跡地掐了自個兒大腿一把,頓時,她俏臉微扭,但方才慌亂的心緒已稍稍獲得控制。
一抹詭色飛快掠過眼中,尹守缺將披風緊緊蓋住狄喜芯的身子,淺淺笑道︰「沒有最好,睡吧!」
「師父。」
尹守缺的眼才一合上,耳畔便又傳來狄喜芯略帶遲疑與莫名緊張的低喚。
「還有什麼事?」尹守缺睜眼,嘆道。
「師父,你有沒有……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呀?」狄喜芯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結巴地問出口。
聞言,尹守缺的神情迅速掠過一抹類似厭煩的無奈之色,「怎麼?你要給為師的作煤嗎?」嘖,怎麼還不死心?
「師父,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嘛!」
「這是為師個人的問題,所以做徒兒的你不必知道。」
師父真狡猞。
不過,听師父的口吻,八成是沒有。嘻!
「師父,我……」
「如果你不想睡,就去撿些枯枝來,這火快要--」
正當尹守缺低下頭,沒好氣地開啟唇瓣說道時,狄喜芯的螓首竟冷不防地一抬,當下,她的小嘴就這麼意外地覆上他的唇。
二人同時一怔,瞬間流竄的氣息讓彼此間進出一種微妙的感覺,不過尹守缺回神的快,下一刻,他的下顎疾速往後一縮,及時解除這種不合宜的曖昧情況。
懊死的!他竟吻到了小女娃。
「還瞪著師父作啥?快睡!」尹守缺神色及口吻皆不善地低喝著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的狄喜芯。
以前逗她、玩她,純粹是因為他無聊想解悶。但現在可不一樣,一旦回京,在找到哀漠寶典之後,他們將各走各的路;講難听點,就是八竿子打不在一塊。即使他曾經承諾過他們倆的那層師徒關系,但是,嘖,只要她有本事來到他面前,那他必定會傾囊相授。
「呃,是,睡覺,睡覺。」狄喜芯不禁垂下爆紅的小臉蛋,還將雙眼給閉得緊緊的。
這就是親嘴嗎?
哇,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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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程趕路下,兩匹快馬在日落時分抵達狄家武館的大門前。
當他們一下馬,飛星幫的二當家程奔也同時出現,可見程奔的腳程似乎還比尹守缺及狄喜芯來得更決。
「五小姐回來了!」
「快去通知館主。」
當然,狄喜芯心知程奔與師父都急于想知道寶典下落,于是她來不及先去見阿爹,便帶著他們二人直接奔往自個兒的閨房。
砰!狄喜芯大力推開房門。
她一進房內,就迅速掃了四周一眼,緊接著,她便開始翻箱倒篋,把原本整潔干淨的寢房給弄得一團亂。
完了!找不到。
「喜芯,寶典呢?」尹守缺雖不至于陪她在房內繞圈子,但,是時候開口了。
「這……」來回踅步的身子霎時止住。
「狄姑娘,有問題嗎?」程奔雖深鎖眉頭,但仍有禮地采問。
「呵,沒問題,當然沒問題了,不過你們得先等我一下。」狄喜芯扯出一抹要他們安心的笑容,然後--「雲雀,雲雀……」她忽然跑到門口,大聲叫喚自己的貼身丫鬟。
雲雀,如果你敢把哀漠寶典給我燒掉,我一定會活活把你掐死。狄喜芯回首對二人傻笑,暗暗祈求老天爺千萬別跟她開這種玩笑。
「小姐,你終于回來了,奴婢好想--」一名小丫鬟一古腦地沖至狄喜芯面前。
「雲雀,我問你,哀……你有沒有在我房里見過一條用黃色布巾包裹起來的東西?」狄喜芯很慎重地握住小丫鬟的雙肩。
「用黃色布巾包起來的東西……」小丫鬟歪著頭回想。
「對,就在我受傷的那個時候。你快想想,如果你有見過,你把它收到哪里去了?」她把希望全寄放在雲雀身上。
「喔,奴婢想起來了。」
「在哪里?」狄喜芯緊張到連聲音都在顫抖。
「這……嘿,我把它收到我房里去了。」雲雀搔搔頭傻笑。
「什麼?收到你房里去了!」狄喜芯怪叫一聲。
「是呀,當時小姐被二少爺救回來時,不知在發什麼脾氣,隨手就把東西給扔到地上去。不過那時大家都被小姐那副樣子給嚇著了,根本沒人注意到,所以奴婢就把它偷偷撿起來,藏到奴婢房里去。」
「現在、馬上,走!」狄喜芯立刻揪住雲雀的後領,往下人房直直奔去。
而尹守缺與程奔則是相視一眼,無言地交換著眼底的那抹無奈。
一本足以掀起武林腥風血雨的絕世秘笈,卻被她們主僕倆當成是一本無用的廢物般隨意丟棄。
不過,哀漠寶典總算還是被找了出來。
狄喜芯手捧著已經蒙上一層灰的寶典,因為用來包裹寶典的黃色布巾已經被雲雀拿去做成手絹了。她不舍地將寶典交給程奔。
嗚,太可惜了。
「小姐,你都不知道前些時候我們武館還常遭小偷呢,尤其是小姐的房里更是被搜得亂七八糟,幸好這本書是讓奴婢給拿去,否則準會被小偷給偷走。」生怕小姐秋後算帳的雲雀機伶地說道。
「那本小姐可要謝謝小雀子了。」想也知道那些小偷一定就是師父曾經提到過什麼宮的人所派來的。
「嘿,小姐別這麼說嘛。」
「飛星幫欠狄姑娘一份情,倘若狄姑娘日後有需要飛星幫效勞之處,請盡避開口。告辭。」
「我會的。」哈哈,有天下第一大幫給她當靠山,那她這下不就--
倏地,一道看似無害的視線忽然定在她臉上,讓狄喜芯才勾到一半的嘴角登時僵住,「雲、雲雀,替我送送二當家。」
「是。」
程奔轉身對尹守缺頷首後才邁步離去。
在寶典物歸原主之後,事情應該算是告了個段落。
不過--
「小姐,尹公子,館主有請。」下人來報。
瞟了眼不知在高興什麼的狄喜芯,尹守缺唇畔不自覺地泛起一抹看似冷情的絕美笑意。
「師父,我這就帶你去見我阿爹。」幾分突兀的羞赧?而浮現在狄喜芯俏麗的臉蛋上。
「嗯,我是該去見見狄老爺子了。」尹守缺淡淡一笑,在他那雙可以稱之為親切和煦的溫眸里,卻隱約含有一抹狄喜芯所看不出的狡邪。
戲,是該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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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尹右相親臨,恕老夫失禮,請上座。」
「狄老客氣了。」
「承蒙右相在這段期間照顧小女,老夫感激不盡。」
「狄老千萬別這麼說,有一事本相還要請狄老見諒。」
「老夫知道右相是顧及小女顏面,才會做出此舉。況且小女性情頑劣,著實難以匹配玉面丞相,所以比武招親一事當然就此作罷。」
當滿心歡喜的狄喜芯帶著尹守缺一同踏入廳堂時,她便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
阿爹為何如此恭謹地等候在門口處?
還有,阿爹居然叫師父右相!天哪,師父什麼時候變成丞相爺了。
狄喜芯就這麼呆立在一旁,怔怔地望著阿爹與師父一搭一唱的,未了,二人還決定當那場比武招親就像是小孩子在玩扮家家酒一樣,不算數。
「狄姑娘,告辭了。」
版什麼辭呀!狄喜芯瞪大一雙眼,不解地怔望著尹守缺在對她綻放出一抹極其優雅的冷淡笑容後,就這麼走出她的視線。
半晌後,狄喜芯才驚醒過來。
她直覺地想往外奔去以尋找那抹俊逸的頹長身影,但是--
「芯兒,別追了。」
「阿爹……」
望著女兒一雙盛滿水氣的眼瞳,狄老爺子無奈地摟住愛女,嘆息地直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