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龍快婿 以人為本

「沒有想到,我真的嫁給了你。」弄玉可是不會老老實實戴著那張紅蓋頭等著蕭史的,蕭史還沒有來,她就不客氣自酌自飲,把交杯酒喝得差不多,桌子上的菜也吃了一半。「在幾天之前,我還以為我是要永遠當假冒公主。」

蕭史只是笑笑,看著她,「現在你是我的妻子。」

「喂,這是假的。等你把我帶走,我就不是你老婆了。」弄玉用筷子敲他的頭,「你不會今天裝神裝到傻了?這是假的,Doyouunderstand?」

蕭史不答,只是依舊那樣笑笑地看著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弄玉的笑慢慢僵了,「你不會是認真的吧?」她慢慢地後退,「今天的事是假的,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你不要以為,我真的嫁給了你——」

「你的確已經嫁給了我。」蕭史的眼楮里閃現著他那少見的優雅的魅惑,「今天,你嫁給了我。」

「我——」弄玉開始感到緊張,她緩緩抓起一個枕頭擋在胸前,防備地道,「你想怎麼樣?」

「我從來沒有和一個女人進過洞房。」蕭史不笑了,「你說這不叫我娶了你,那麼,這叫做什麼?」他看了一眼那個枕頭,搖了搖頭,「我不是,你也不是我用暴力就可以征服的女人,我就算要了你的人,你還是會逃的。」他眨了一下眼楮,那眼神如化了酒的魅惑——醇厚、深湛,黑得漂亮,「我可以吻你嗎?」他問了一句很俗的話,但在他這樣如酒的語氣問出來,氤氟著極度惑人的氣氛。

「我——我還沒有20歲——」弄玉開始緊張得六神無主,胡言亂語,她抱著那個可笑的枕頭,一步步後退。

蕭史笑了,「那又有什麼關系呢?」他站起來,「你吻我的時候,不是也很大膽?」

「那不同,」弄玉站定,她抬起頭看他,定定地道,「我吻你的時候,我知道我是不認真的。」她很緊張,緊張得像繃著一根弦;但她不懦弱,她也反擊。

「你就能確定,我是認真的?」蕭史似笑非笑。

弄玉烏溜溜的眼楮盯著他,「你是認真的,你一直都是認真的,所以我害怕。」她無所適從地攤了攤手,雙手比劃了一下,「我不適合你認真,你強迫我愛你,對你來說,也許是你的勝利、你的征服;也許,你以為愛我。只不過是你好奇,因為我一開始就說不想喜歡你。但對我來說,我會輸得很慘。我說了要愛上你很容易,但我不願愛你,你不要強迫我好不好?我不是瀟灑得可以陪你玩什麼愛情游戲的人,也許我做不到一拍兩散、再見變是朋友,或者什麼合則聚、不合則散;我也許會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樣的人很討厭的,我們現在這樣的關系不是很好?何苦逼我變成令人討厭的女人?」

蕭史微微地嘆了口氣,「為什麼你就能想這麼多?我說我想吻你,就是我想吻你而已,你就可以想到一哭二鬧三上吊去?我們還沒有談到感情,你就想到分手?我還沒有說為什麼喜歡你,你就認定我是在玩弄感情?」他搖搖頭,「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現在,我想吻你。」他如此魅惑地挽住她的腰,用如此漂亮的眼楮瞬也不瞬地看她,然後微微一笑,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輕輕地道,「今天我們新婚,我不能要你。難道吻你也是一種奢求?」

弄玉眩惑地看著他的眼楮,低低地道,「你——好會迷惑人——以前那些以為你是女圭女圭的人——都應該去死——」

蕭史眼神漾起一層更深色更危險的光彩,輕輕搖頭,低低地道,「不要說話。」

弄玉開口欲言,他附,很纏綿地吻了她。

弄玉睜大了眼楮,不可置信地看著吻著她的男人,他竟然帶著笑,眼眸淺淺含笑,竟然還帶著他那樣柔軟驕稚的神韻,像很稚氣很稚氣地吻她,然而那眼眸深處卻是那樣深湛的危險和侵略——他的吻很清淡,並不是如何充滿的深吻,他只是淺淺地吻著她的唇,輕輕吮吸著她的唇,很曖昧,很煽情,很魅惑,但——並不令人討厭——絕不令人討厭——弄玉不排斥如此令人動情的吻;她也輕輕地回應他。

兩個人的唇還沒有分開,蕭史就笑了。他的唇形的變化,弄玉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到。

「你不是害怕嗎?」蕭史低聲問。

弄玉緩緩把頭後仰,「害怕,我到現在,還是害怕。」她也低低地道。

「害怕我傷害你?」蕭史眨了一下眼楮,「我知道你不喜歡听保證,但是——」他的聲音非常低,帶一點微微的啞,「我不發誓,我相信,」他重復了一遍,「我相信,」他緩緩看向弄玉的眼楮。「我不是要玩什麼游戲,我也玩不起這樣的游戲,我也——不是瀟灑的人;我到現在喜歡的女人,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弄玉的眼楮睜得更大。

蕭史立刻搖頭,他明白弄玉的意思,「不要說我騙你,你會傷害我。我沒有騙你。我喜歡你,因為,你是一個值得我喜歡的女人,你合適我,我知道。」他又很快接下去,「我知道你有很多缺點,你重感情又怕傷害,所以你裝自由、裝瀟灑;你有些自卑,所以總會強調我們是不同的人;你還很直率,開口說話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很容易得罪人;你還很愛漂亮,非常注重儀表,很維護形象,你也並不如何上進積極,如何出類拔萃。但是——我知道你適合我,你腦筋清楚、你非常實際、你不夠天真浪漫,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喜歡照顧你,喜歡看你。」他認真地看著她,「你明白嗎?」

弄玉的表情有些怪異,勉強笑了一下,「我不明白,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缺點,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好。」

「不要轉移話題!」蕭史懊惱地道。

他一懊惱,那孩子氣就全部冒了出來,把好不容易醞釀的魅惑曖昧的氣氛破壞得一干二淨。他那個樣子,就像只氣鼓鼓的大白兔,還是白白軟軟的那一種。

弄王忍不住好笑,「咳咳,你不要生氣,你生氣起來好好笑。」她轉過身,不要看見他懊惱的瞼,抑制自己想笑的情緒,才回過頭來笑笑,「如果你真有你說的那樣了解我,我還有什麼話好說?被另一個人這樣認真地關注,你是認真要喜歡我。但是,你是喜歡我的那一種‘感覺’吧,感覺是會變的——」

「你沒有听懂我的話。」蕭史皺起眉,「我喜歡你,因為我覺得你很好,你問我你哪里好我說不出來,我只能說你有哪些不好,而我不在乎哪些不好。你懂了沒有?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哪里有那麼多道理?有道理就不是喜歡你了。」他懊惱,但不想懊惱得讓弄玉看見,又不想懊惱得孩子氣十足,一張怪臉,只會讓弄玉看了更好笑。「我知道你現在是認真地要喜歡我,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弄玉有些不忍心看他這樣懊惱不順心,「我可以現在和你談戀愛,但是,如果我們可以回去,我們就分手,好不好?」她強調,「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你不能要求我和你天長地久,我不能承諾那麼久。」

蕭史迅速抬起頭看她,「真的?」

「真的。」弄玉更覺得自己是在安慰一個懊惱的小孩子,一點都不像是被人告白的女生,一點幸福浪漫的感覺都沒有,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我只有一個條件。」她強調。

「如果我們可以回去,就分手?」蕭史緩緩地問。

「是,」弄玉正色道,「回去之後,你是你,我是我,你做你的歌手,我回我的學校,互不相干。」她從來不會奢望不屬于她的東西,在現代社會之中,蕭史絕對不是適合她的人,勉強要求兩個不同背景的人守著一份可能隨時變質的感情,她寧願先分手。不願經歷什麼風波什麼痛苦,她對這份感情沒有期望,不敢有期望,分手——是最好的結局。

蕭史歪著頭看她,似乎笑了笑,「好。如果可以回去,我們就分手。」

「那時候,你就不會覺得我很好很好了。」弄玉柔聲道,很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蕭史的頭。

「如果,我還是覺得你很好很好呢?」蕭史問。

「那是不可能的,世界上比我好、比我漂亮、比我能干,比我善體人意的人很多。」弄玉篤定地道。

「但她們都不是你。」蕭史低聲道。

「到時候你就忘記我了,花花世界這麼大,你以為遇到人很容易?往人群里一晃,兩個人很容易就不見了。到時候你玩你的,我過我的,現在相處愉快,以後忘記徹底,也不錯啊,也是一種很不錯的經歷。」弄玉安慰他。她有沒有這麼瀟灑,其實她並不確定。

「顯然你一開始就不打算愛我。」蕭史悶悶地道。

弄玉開始煩了,「我說了我不想喜歡你,你強迫我喜歡你,現在又計較我是不是可以愛你?永遠愛你?我不是多情仙子,我不願意,不可以嗎?」她聳聳肩「你不答應無所謂,大不了我們連開始都沒有就結束。」要求的太多,她會付出太多,然後失去太多的,他不能要求她承諾一輩子,她從來不喜歡承諾,從來都不期待永遠。

蕭史嘆氣,「我挑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吃飯啦,你不會餓死?不要以為裝了一天神仙就可以闢谷,會營養不良的。」弄玉菜碟一推,「那,要談戀愛,就要听我的話,現在,吃飯!」

蕭史哀怨地看著她。好好一個洞房花燭,就在吃飯中過去了一大半。

清閑順心的日子過去了不少,蕭史就以「公主夫婿」的名義,在弄玉的鳳樓陪她。自然,他既然是「仙」,當然也要時不時吹吹蕭,弄一點「仙跡」出來,讓秦穆公看。最稀奇的是,花園里那幾只大鳥由于被人綁架得太多次了,每當蕭史一吹蕭,它們無論願不願意,都是要到規定的位置報到,時日一久竟然被訓練成條件反射,一听到蕭聲就乖乖飛來,倒是令蕭史得意了好久。

「弄玉,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里啊?」蕭史天天有事沒事就愛在弄玉耳邊呼叨,「在這里很無聊啊,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會肥死的,以後要是回去,人家都不認識我了。再待下去,我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不會唱歌也不會彈吉他,連車也不會開了,全部忘記了!還有啊,再住上幾年,我說不定連怎麼搭公車、怎麼裝電腦、怎麼打籃球,還有——連怎麼到銀行領錢都忘記,天啊天啊——慘無人道!慘不忍睹!慘絕人寰——」

「拜托,蕭大仙,你已經‘功成身退’、‘衣食無憂’了。」弄玉陪他站在鳳台上看被他吹蕭引來的那六只大鳥,聞言指著自己的鼻子.古怪地道,「而我,我書還沒念完,畢業論文還沒有寫,沒有畢業論文就拿不到學位證書,沒有學位證書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就不能吃飯改吃西北風,然後餓死。」她泄氣地把下巴抵在鳳台的欄桿上,悶悶地道,「我媽媽找不到我.不知道會不急死,她一定以為我丟了,一定傷心得不得了。蕭啊蕭,你說我怎麼辦?」

蕭史微微一怔,她開口不是「蕭大仙」,就是「喂」,這是她第一次叫他「蕭」;不過想一想也是,難道。她還能叫他「史」嗎?听起來多麼奇怪?誰知道是「死」,還是「屎」?

「你——」他本來想開玩笑的,但看見她的臉色就笑不出來,悶悶地嘆一口氣,「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你故意要讓她傷心,你也沒有辦法,待在這個鬼地方,我都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回去的一天?難過也沒有用,你難過她也不知道,不如別想那麼多,好不好?」

弄玉點點頭,沒有回答。她難得這樣不開心,在這里待得越久,她就越不開心,拋去假公主的身份不說,她一天天計算學期的日子,過完了學期的日子,她又計算放假的日子,這麼久沒有消息,放假又沒有回家,媽媽一定非常惶恐,一定很傷心,養到二十歲的女兒突然不見了。她說不定以為她遇到什麼小巷,一去不復返,說不定以為她死掉。想到這里,弄玉苦笑,可是她又能怎麼樣呢?「如果你真的是神仙就好了。」她低低地道。

蕭史無言,輕輕摟住她的肩。

弄玉抱住他的腰,悶悶地把頭埋在他胸口。

「我唱歌給你听好不好?」蕭史安慰地道。

「好啊。」弄玉勉強笑了一下。

「太陽光啊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蕭史很認真地唱。

弄玉一呆,忍不住破涕為笑,捶了他一拳,「什麼嘛!」她準備好了心情听一首悲歌,結果他唱的是兒歌!還是不知道幾百萬年前什麼年代的兒歌!

「笑了?」蕭史抿起嘴,眼楮在笑。

「笑了,不想了。可不可以?算我怕了你,每次人家要想一點正經事,你就來搗蛋。」弄玉嘴上在罵,心里卻是感激的。蕭史的好意,她當然明白。

「你——沒有媽媽嗎?」她笑完了,抬起頭問。

蕭史皺起眉,很委屈地看著她,我當然有,沒有媽媽,我從哪里來?」

弄玉一怔,她從來沒有听他說起過家里,直覺地以為他沒有父母,「你不怕你家里人擔心?」她小心地放低聲音,怕影響他的心情。

蕭史只是笑笑,拍拍她的頭,「你已經在擔心了,不需要多一個人擔心。我的父母在國外,我到哪里演出他們都很支持,他們相信我可以自己解決自己的事,即使我很長時間沒有消息,他們也不會擔心的。」

「胡說八道。」弄玉搖搖頭,「無論你的父母多麼開明,你多麼能干,做父母的不可能不關心自己的子女,你如果不見了,他們一定同樣傷心,同樣痛苦。」她嘆氣,「這就是父母的偉大,自己的孩子,殘疾也好,白痴也好,聰明也好不聰明也好,出色也好不出色也好,都是一樣的關心,一樣的疼愛。」

蕭史嘆氣,「我的公主夫人,不要亂發感慨了,父母都很偉大,可以了嗎?我小學作文就寫過了,什麼‘父親的背影在我眼里越來越高大,我就越來越渺小’之類。」

弄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每次人家在說正經的,你就要搗亂。」她揮揮手,「算了,我們出去玩玩好了,今天天氣這麼好,又這麼早,不出去很無聊啊。」她對天伸了一個懶腰,「我們出去騎馬!」

「我不要騎馬!」蕭史嘟嘟囔囔地嚷,「我討厭馬!

「我不管,我是公主!我要騎馬就騎馬!你有本事騎鳳凰啊,你騎啊,騎啊,騎給我看!」弄玉哼哼地道,「我要騎馬,你不騎我叫父王拉你去砍頭!」

「哇——你好威風——哦——」蕭史噴噴稱奇,做了幾天公主,你就要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真是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拼命搖頭,「還‘你父王’,你父王不是听你說是在豐來電器!」做工程師嗎?殺人犯法的,要坐牢的——」

弄玉哭笑不得又啞口無言,「好啦好啦,我錯好不好?都是我錯,我趾高氣揚,我無理取鬧,我仗勢欺人,你厲害,你偉大,你情操高尚,你思想覺悟高,你英明神武,可以了嗎?」她硬生生拉走他,總而言之,我要騎馬,你陪我去!」

「我不去!」蕭史哇哇地叫,「馬很髒!」

「我不管!」

「馬很凶會咬人——」

「你才會咬人!」

「我很溫柔的——」

「你溫柔個鬼!」

「我溫柔!」

「你沒有!」

「我漂亮!」

「你去死!」

弄玉和蕭史遠去,剛才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忍不住偷偷地笑,雖然公主和仙人的對話有一大半听不懂,但是最後這幾句是听得懂的,都忍不住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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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寧死不騎馬,一個非騎不可,結果當然是——弄玉騎馬,蕭史步行。

「去哪里?」蕭史問,「你非出來不可,想到哪里去?」

弄玉騎在馬上,左顧右盼,「我想去我們第一次來到這個鬼地方的那個——算是山區還是草原的地方?我想可能會很遠,所以要騎馬,可是你又不听話,死活不肯騎。」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拍拍蕭史的頭,「走得辛苦嗎?」

「不辛苦!不要拍我的頭!」蕭史很懊惱地道,「我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不拍,不拍。」弄玉聳聳肩,誰叫他長的一臉「欠拍」的樣子?「要不要上來一起騎?」

「不要,這只馬活得好好的被抓來訓練作坐騎就已經很倒霉了,還要被人坐來坐去,指揮來指揮去,多麼可憐!」他模模那只馬,「而且它又很髒。」

弄玉嘆了口氣,立刻從馬上跳了下來。

「干什麼?」蕭史嚇了一跳,「摔下來?」

弄玉白了他一眼,「你才摔下來。」她拍拍身上的衣服的褶皺,「你說得有道理,我當然跳下來,這馬的確是挺可憐的。」她對著藍天伸開雙臂深呼吸一口氣,「我們放了它好不好?」她是不太憐惜動物的,但蕭史喜歡。他對動物都很好,對它們「溫柔體貼」得有時她都覺得有些吃醋,他還會對她搗蛋,但他從來不會對那些大鳥搗蛋,寶貝得像他兒子一樣。也難怪那些大鳥一听見他吹蕭就飛來啦——一飛來就有東西吃嘛!他還會很無聊地跑到花園里挖蚯蚓挖蛆蟲,找堅果找漿果來喂鳥,那些鳥自然只有分外巴結的份。他既然喜歡,有什麼不可成全的?

「好啊好啊!」蕭史歡呼一聲,回過頭來看看弄玉,笑咪咪地道,「你真好。」他抱過她在她額上「嗒」的一聲輕輕吻了一下,又贊道,「你真好!」成婚這麼久,她對他這樣的行為已經習以為常,「好啦,想放就說,干什麼假惺惺?過兩天把我們鳳台的馬全放了,好不好?」

「好啊!」他連連點頭,突然道,我們先把它洗干淨好不好?洗干淨再放。」他眉開眼笑地指著不遠的山腳下,「那里有水噢!很漂亮的水!」

弄玉轉過頭去看所謂「很漂亮的水」,只見不遠的一處山腳下,一處蓮塘,清水漣漣,水色黑藍,晶晶閃爍著藍天的光彩,水面上層層睡蓮,色作嬌黃,微微粉白,微風一來,滿塘的睡蓮微微浮動,輕輕搖擺,非常——美!

「哇!」她情不自禁地低呼。

蕭史笑了,拉起她的手,「我們來玩水!」他一手拖著弄玉,一手拖著那匹高頭大馬,往蓮塘跑去。

跑著跑著,「咦——」蕭史大叫,「弄玉!你跑得這麼快干什麼?喂!會摔死的!喂喂喂!停一下,慢一點!喂——」

弄玉在另一邊大叫,「不是我跑得快,是馬——」

原來,蕭史拖著一人一馬往蓮塘奔去,那馬走了許久早就渴了,一看見有水,漸漸就開始發力奔跑,越奔越快,最後拖著蕭史和弄玉飛快地往水邊奔去。蕭史一手拽著馬的韁繩,那馬就拖著他跑,韁繩被馬力勒在蕭史手上,一時也松不開,蕭史不得不跟著它跑。弄玉原本不必隨著馬跑,但她不放心蕭史,也陪著‘追馬’,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會兒跑到蓮塘邊,馬陡然止步。蕭史沒有它「伸縮自如」的本事,一頭沖入水中,「 」的一聲,濕淋淋地起來。

「你沒事吧?」弄玉本來心急,生怕他受傷,見他站起來,呆了一呆,突然爆笑出來,「你——哈哈——你每一次都是這樣;每次以為你有事,你就搞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來讓我笑——哈哈——」她嘰嘰咯咯地笑,笑得抱著肚子哎喲。

蕭史不服氣地皺眉,委屈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他一身濕淋淋滿身都是蓮塘里的淤泥就算了,頭上頂著兩朵粉黃的睡蓮花,一大堆蓮葉綠油油地垂下來,貼在他雙頰上,圓圓的。

「哈哈——」弄玉笑到岔氣,「咳咳,哎喲,笑死我了。你還不趕快弄掉,還站在那里干什麼?裝睡蓮仙子?哈哈——」

蕭史委屈地丟掉那些花花草草,哀怨道,「還笑還笑!我又不是故意每次都弄成這樣,還笑!」他看見弄玉仍是笑,更是懊惱,「不許笑!」

「哈哈,」弄玉走過來,幫他抖掉衣服上的淤泥,「呵呵,你不要生氣,你一生氣,我就更想笑。」他生氣的樣子本就很可愛,在歪著頭站在水里,偏偏他又不知道他有多麼可愛,氣鼓鼓的,才更——惹人憐愛。

「我沒有故意惹你笑!」蕭史跺腳。

「是是是,你不是故意的!呵呵,」弄玉用袖子擦他臉上的水跡,一時間愛極了他可愛的樣子,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乖,快出來!不要站在水里會感冒的。」

「我不是小狽!」蕭史仍是非常不滿,「不要像對小狽一樣對我!」

弄玉擦拭他臉頰的動作停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我從來沒有當你是小狽。」她繼續整理他的一塌糊涂的頭發,我只是很喜歡你。」

蕭史的眼楮笑了,乖乖地站著讓她擦。她從「我不想喜歡你」,到「我只是很喜歡你」,他知道她也做出了極大的努力,她要克服她的自卑與她那些無休無止的胡思亂想,而承認自己的感覺,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但是,她即使做出了讓步,卻從來沒有提過,她愛他。

她是不愛他的,她只是喜歡他。喜歡他可愛,喜歡他偶爾的胡鬧,喜歡他對她好,照顧她。但她並不打算愛他,可以說她自私說她不公平,但這個「喜歡」是他強迫她接受的,她保護自己,並沒有錯。沒有人因為另一個人對她的付出,就必須對他好,這听起來似乎不公平,但,這是尊重、是平等,我們不能強迫或者代替任何人做出應該愛誰不應該愛誰的決定,不是嗎?他明白道理,他知道不能強迫她愛他,但是,他仍是覺得苦澀。他其實付出了很多,他從來沒有這樣全心全意對待一個女人,全心全意希望她快樂。她有什麼好?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只是,喜歡著她悠悠自在的樣子,喜歡她對著癸自言自語說一些癸水遠听不懂的話,喜歡看她眉眼嫣然的似笑非笑。她也有很多優點,她也善良,也體貼,坦白率直,但只要是正常人,誰都多少有一些這樣的美德,那並不稀奇。為什麼喜歡?為什麼喜歡?

「想什麼?」弄玉勉強把蕭史的衣服擦了一遍,嘆了口氣,「如果你想的是回去怎麼交待?我會說你為了救我掉進了泥坑;但如果被大王看見了,問我你為什麼不施法躲開,我就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她抬頭看見蕭史站著發呆,「我在和你說話,你听見了沒有?」

蕭史驚醒,「啊?」

「啊什麼啊?」弄玉失笑,「我說了那麼多,你完全沒听見?」她指指水,「衣服月兌掉,我幫你洗干淨、幸好現在還早,晾干了再穿回去。」

「哦——」蕭史傻傻地應了一聲,「衣服月兌了,我穿什麼?」

「穿這個。」弄玉月兌下外衣,丟了過去,「趕快月兌了,洗衣服!」

他老老實實月兌下衣服,穿上弄玉的外衣,那是一件飄飄的及地長袖外套,他長得玲瓏漂亮,被裙子一裹,倒是像個嬌憨可愛的大女子。

弄玉撩起裙角,在腰上打一個結,找了一個水清水深一些的地方洗衣服。她做了幾個月公主,但現在下水洗衣服依舊隨隨便便,毫不在乎,沒有半點被服侍慣了的樣子,也沒有嬌氣。

蕭史看著她忙,輕輕哼著歌,「太陽光啊金亮亮,雄雞唱三唱……」他明白,不是愛這個女子哪里的好,而是,喜歡那一種平常。她平常,而且,她知道自己平常;她享受平常。所有的鶴立雞群或者與眾不同在她身上會顯得很幼稚很土、很天真。她很真,不作假,不是她單純到不懂得收斂,而是,她知道坦白的價值和責任。她聰明,不受欺騙;她明白事理,從來不生閑氣,她幾乎從來不發火,不是沒有脾氣,她可以體諒別人的想法,這一點理解,就很難得;還有她實際,不輕易交托全部的感情,不對人刻薄,但也不輕易信任,她懂得保護自己,因為,她知道她其實是多情的——她有很多小小的優點,然而其實那些優點都很難得。她就是個非常正常的正常人,沒有其他令人討厭或者自作聰明的毛病,他尋找這樣的正常已經很久很久了,喜歡這樣的平常,這不是感情一時的沖動或者迷惑,是由衷的喜歡,由喜歡——而——珍愛著——也希望一直珍愛著——可惜,她並不明白。

「蹬蹬——」一陣馬蹄聲遠遠傳來。蕭史吃了一驚,這荒山野嶺,哪里來的人馬?

弄玉也是吃驚,抬頭一看,只見三人三騎往這里跑了過來。

「前面何人?竟然敢在淨蓮塘喧嘩?帶頭的是一位身著巫師服飾的中年人對著他們厲聲喝道︰「這里是通入地獄的門第,是蒼天與我王分開的地方,前面就是厲鬼池,再入就是閻王殿,你們竟然在此喧嘩,擾亂大王聖地,侵犯鬼神安寧?一旦群鬼突出,天地震怒,你們擔當得起嗎?」

蕭史好不容易才听他說完,往弄玉一指,「她是——」

弄玉連忙打斷他,「我是——王宮的婢女,奉命在此洗衣,大人恕罪;臣妾實在不知道這是大王禁地。大人看在我們是初犯的分上,放過我們吧。」她眼見蕭史一身女裝,說出去是華山之仙,只怕笑也笑死人了,回去被秦穆公一問,又無法交待為何蕭史這一次不能使出仙法,後患無窮。她眼見這位巫師不認識她,連忙裝傻。

「胡說八道!既是奉命在此洗衣,又怎會不知這里是禁地?又是何人叫你在此洗衣?此地離大王的宮殿有五里之遙,宮內何處不可洗衣,要你到這里洗衣?那巫師的腦筋倒是不錯,弄玉倉促之間編造的謊話本就漏洞百出,被他一問,啞口無言,「這個——這個——」她總不能說她是公主,公主在這里洗衣,也太離譜了。而公主今日明明和蕭史一起出來,到這里蕭史不見了變成一個婢女,這種謊話也實在經不起推敲。

蕭史見她不想暴露身份,只好幫她圓謊,「啟稟大人,是臣妾——臣妾掉進了淨蓮塘,所以——她才——」他本想說她是不得已幫她洗衣。

不料巫師勃然大怒,「你掉進了淨蓮塘?這塘乃是神魔之眼、地獄之門,你以身而入,必招血光之災,看來非要以你為祭,否則難消神鬼之震怒!來人給我綁起來!」他一揮手,另外兩人立刻逼上。

「啊?」蕭史委屈得不得了,「哪里有這麼夸張?這不就是一個睡蓮塘,不會啦,你放了我我證明給你看不會有血光之災。你這種迷信思想最要不得,這世界上沒有鬼啦,科學家早就證明,生命是一種蛋白質氨基酸的變化發展過程。你要用發展的眼觀看問題,用聯系的方法研究事實,用對立統一的角度看清事物的兩個方面。像你相信鬼神,這就是沒有透過現象看本質,不符合正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他一本正經地分析給這位巫師听,正確的處理問題的方法應該是如何的。

「你給我閉嘴!」那巫師本已勃然大怒,現在更是怒發沖冠,怒火中燒,怨天尤人,「你竟然出言褻瀆神明,罪無可恕!罪無可恕!抓起來!兩個都抓起來,要開膛破肚以懲他的不敬之罪!」

那兩個侍從一下子用隨身攜帶的麻繩牢牢把蕭史綁了起來,看他們手法之熟練;必是常常如此擄人。蕭史本來身手靈活,沒有這麼容易被俘,但他現在穿了一身縛手縛腳的長裙,還沒有月兌離裙子熱情的「牽絆」從地上站起來,就被綁成了粽子。

弄玉大吃一驚,看樣子他們真的要把蕭史抓去開膛破肚什麼的,「喂喂喂,放人啊!隨便抓人是犯法的!你們眼里還有沒有王法啊?」

巫師倒是很稀奇,「王法?什麼叫王法?」

「啊?弄玉氣結,「你連什麼叫王法都不知道?你還是不是人啊?你枉為人臣!王法就是一個國家的法律,治國之法,王者之道!你懂不值?」

「法律?」巫師轉頭問左右兩人,「哪是什麼?」

左右兩人搖頭,「是一種新的樂曲嗎?」

弄玉看樣子他們不是說笑,心里漸漸發涼——是哦,在春秋早期,似乎——還沒有成文法——沒有法律——至少秦國沒有,商鞅還沒出生,法律還不知道在哪里——天啊!那就意味著,這幫人真的可以隨便把蕭史抓去祭祀,把他殺死!她倒抽一口涼氣,「你們——」

「連她一起抓了,回祭壇!」巫師下令。

蕭史還在大叫︰「放開我!」

那傻瓜,不知道她願不願意承認身份,死到臨頭還不肯說出她的身份!弄玉的眼眶突然濕了,突然大叫一聲,「放人!我是本國弄玉公主!你們敢擅自拿人,不怕大王怪罪嗎?」她重重一摔袖子,「我要你們立刻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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