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第2章

偽裝的女友

自從那一天和真秀談心之後,雪言漸漸一點一點放松了對人的警惕,至少不會在面對—個陌生人的時候,下意識地要擺出防備的架勢,她開始懂得區分,哪些人是需要防備的,哪些人是完全不需要防備的。

真秀還是真秀,每天早上六點十五分到達學校,然後去教務區,那里有伊賀顏大學的事務處,辦完了需要他過目的事項,真秀就會下樓來吃早餐。而她,既然是個「女友」,也就只好天天去他的事務樓下等他一起吃早餐,情侶,總是要有起碼的情侶的樣子。每天都在一起吃飯,雪言開始了解真秀的習慣,他不喝酒,不喝咖啡,一般喜歡果汁,吃飯的時候,也很少吃辣食或者味道強烈的食品。但其實他並不是堅持素食或者討厭刺激性的東西,相反,真秀很喜歡甜食,辣椒冰淇淋,生姜冰淇淋,他都很喜歡。他也喜歡足球,偶爾和幾個同學坐在一起,談起足球,英超、法甲、意甲、西甲、德甲,曼聯、拉齊奧、尤文圖斯、皇家馬德里、拜倫慕尼黑……沒完沒了,那個時候,真秀才是真正的男生,完全沒有一點深沉的味道。這也可以讓她理解,為什麼他喜歡穿球衣球鞋,除了舒適之外,也許是他的興趣之一,但是雪言從來沒看過真秀踢過一場球。

還有她一直不理解的——為什麼要和日之嬡分手呢?真秀不是會變心的男生,他顯然沒有喜歡上任何其他的女生,為什麼要和她分手?真秀像是已經考慮了很久很久了,這不是倉促的決定,是他猶豫了很久才下的決心。日之嬡有什麼不好?當她想要搶走真秀的時候,她對日之媛不屑一顧,但是現在作為真秀的「女友」,她卻想不明白,日之嬡有什麼不好,至少——她是純淨的,不是嗎?

真秀是一個謎團,認識他十天,和認識他一天是一樣的。雪言無法從朝夕相處中了解他更多,他總是把手插在口袋里,哪里出現困難的時候,他就會出現,當困難消失的時候,他已經走開了。每個人都會說,真秀像個無所不能的上帝,在真秀手里沒有難題,就像他手里托著個魔術般的水晶球,過去、未來,全部在他手里。

但是真秀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問誰,誰也愕然。

「中國水,你知道真秀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嗎?」雪言和同班的男生「水」—起下課,抱著課本,她邊走邊問。「水」是英籍華人,父母都是華人,在英國的時候人人都叫他「中國水」,以至于他轉學到伊賀顏的時候連自己本名叫什麼都忘了。

中國水是個很冷漠的男生,沒有真秀那種和人人都是朋友的本事,他平時不太搭理人,但惟獨和大半個學期沒來上課的「姜雪言」比較有默契,也許他們都是比較冷漠詭異的人,有時候相互看一下眼楮,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真秀很能干。」中國水說話很簡單,或許他也沒有把中文學得很流暢。

「我知道。」雪言自言自語,她沒注意她這個時候的眼神顯得很黯然,「他一向都很能干,可是我想知道除了能干之外的真秀。」

「你是他女朋友,應該比我清楚。」中國水堅毅的唇線,給人一種希臘雕塑的感覺,和令人舒服的真秀是兩種人。

雪言為之語塞,她怎麼忘了?她是他的「女朋友」,當初談好了交易的規則,第一,不談感情,可是她似乎漸漸地要連這第一條都做不到了。是因為——真秀實在太吸引人,而且,出乎意料的,真秀身上居然有—種神秘的氣質,他不是不接近人,而是接近了之後,就更清晰地感覺到真秀讓人無法接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他常常說,那麼,真秀的秘密,是什麼?

「真秀和日之嬡……」雪言問,淡淡地問,「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是世交吧。」中國水簡短地回答。

「他為什麼會選擇我?」雪言再問,「你听到的時候,不覺得奇怪嗎?真秀不是會變心的男孩子。」她凝視著中國水。

「不奇怪。」中國水回答。

「為什麼?」

「因為她是不能受傷的女圭女圭。」中國水淡淡地回答,「真秀需要一個不讓她破掉的借口。」

女圭女圭?借口?和真秀說的一模一樣。雪言迷惑,中國水想說的究竟是什麼呢?他的中文不好,但是他的意思讓雪言迷惑,他是知道為什麼真秀選擇她的,對不對?只不過他說不出來。「你的筆記借我抄好不好,」雪言安靜地轉移了話題,「很快就要期末考了,我上半個學期逃了太多課,期末考要不及格了。」

「好,不過我寫的都是英文。」中國水的中文說得不好,漢字更加不會寫。

「沒關系,英文也可以的。」雪言不在乎。她沒注意中國水眼楮里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一般的中國女孩,看英文應該是很吃力的吧,何況是法醫學的英文?雪言的成績一向不好,但是她現在卻說得如此輕松。這個被真秀選擇的女孩,也許……中國水把筆記遞給她,輪廓鮮明的勝上有一絲奇異的神色,「關于真秀和日之嬡的事情,你可以向一個人打听。」

雪言抬起頭來看著他,中國水抱著課本,堅毅如雕塑的面容在夕陽下給人一種被瞻仰的感覺,「你可以問醫學院的藏血。」

「藏血,」雪言詫異,「好奇怪的名字。」

「日之藏血,是日之媛的哥哥。」中國水回答,「和真秀一樣,都是在千足長大的日本人,他們是朋友。」頓了一頓,中國水補了一句,「是真正的朋友。」

真秀,也會有真正的朋友嗎?雪言抱著課本停了下來,望著遠遠的南區教學樓,真秀現在在那里上課,什麼時候,突然變得這麼希望了解真秀了?他其實只不過是一個砝碼,不是嗎?給予她安全的砝碼。

中國水把外套往肩上一搭,往她背面的方向走了大約十米,突然說︰「校運會的事情不要忘記了。」

雪言驚了一跳,隨便應了一聲,「啊,不會忘記的。」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姜雪言第一學期的體育,應該是不及格的,就像她很多門專業課一樣,中國水邊走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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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十分鐘就是十一點三十,雪言走到哲學樓前面,還沒有到達門口,出乎意料地,她看見真秀一個人站在那里,像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一樣,手插在口袋里,背靠著榛樹,望著天。

他那個樣子,雪言說不出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是憂傷,他只不過望著天,像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真秀?你不上課?」她抱著書本走過去,真秀也是會逃課的人嗎?

「啊,」真秀從榛樹上站起來,微微低著頭,那眼神就藏在眼睫的陰影里,「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他看了雪言一眼,笑了笑,「上課去了?」

雪言點頭,「如果整個學期都不上課,她可就要被退學了。」她沒說「她」是誰,但是大家心照不宣。

「上課不需要這個。」真秀直接從她手里拿過了中國水的筆記,翻開來看了兩眼,「你懂英語?」

「嗯。」雪言點頭,她是個被訓練的「成品」,有時候,「顧客」如果損壞的是語言中樞,她就要被人切取腦細胞進行移植,所以,她必須懂英語。實際上,她被希望訓練成什麼都懂的「產品」,可惜這種訓練還只停留在試驗階段。

「可是雪言是不懂英語的。」真秀從口袋里遞給她一個本子,「這是雪言去年上學期的成績,英語47分。」他望著顯得錯愕的雪言,聳了聳肩,「你還能指望一個連課都不敢去上的孩子怎麼樣呢?她的實驗和解剖都是缺考,我希望你不要表現得太杰出了。」低下頭,他和雪言往千足咖啡廳走,「還有你的體育,最好只有三十五分的水平。」

他是在警告她那天不小心暴露的身手?雪言沉默,突然很親密地挽住了真秀的手臂,這時候正有一群下了課的學生走了過來,嘻嘻哈哈地走過去之後,雪言很清晰地听見——

「真秀居然是這種人……」

「是啊,日之嬡有什麼不好?姜雪言,又膽怯又蒼白的小表,我真不懂真秀學長看上她哪一點?」

「男生都是這樣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我看,過不了兩個月,以真秀學長這麼好的條件,大概已經換了別人吧……」

等人群過去,雪言放開真秀的手,學著他的動作,把手插進上衣的口袋里,淡淡地讓開兩步,與他保持距離,「後悔嗎?」她的聲音淡淡的,最近她在真秀面前總是保持這種態度,不遠也不近,「和我在一起,真秀少爺的名聲變得很難听呢。」

真秀笑笑,「人與人之間,總是缺乏信任。」他居然回答了一句很哲學的句子。

「你是在諷刺我嗎?」雪言冷冷地問,她停了下來,有個榛子從樹上滾了下來,她用腳尖一墊,那榛子跳她到了手心里。

「吃過榛子嗎?」真秀伸手把榛子從她手心里拿了起來,「榛子總是能給人一種田園的味道,吃過了,也許心情就會放松很多。」

雪言狐疑地看著他的眼楮,真秀的微笑顯得親切而且舒適,她剝開榛子,放進嘴里,然後皺了一下眉,「苦的!」她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誰說榛子好吃的?如果不是真秀說的,她肯定以為有人故意捉弄她。

「啊——」真秀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從地上拾起另外一個榛子,「榛子外面還有一層果皮的,不剝開會很苦的。」他剝開榛子,放在她手里,「吃吃看,很好的味道。」

雪言無言地接過榛子塞進嘴里,她快要苦死了,嚼了一下,一股香香的堅果的味道,充滿了頰齒間,果然是溫暖的味道,就像真秀給人的感覺一樣。可惜,這個溫暖就像一層單衣,淡淡的感覺,不足夠趕走她身上所有的冰冷、恐懼。真的很想,真秀會真的喜歡自己……她突然在地上坐了下來,剝開榛子,一個個嚼了起來,真是很溫暖的味道,可惜,真秀就像一種讓人無法擁有的完美,她狠狠地想把他搶走,卻連要怎麼搶都無從下手。

「心情不好?」真秀倚靠在她坐的那棵榛樹的樹干上,「煩惱向中國水借筆記的事?沒關系的,你可以說,我正在教你英語,就算有人不相信,至少也算是有借口。」

炳!他也有猜測錯誤的一天。雪言懶懶地拋了一顆榛子,讓真秀一手接住,「不是,只不過覺得,榛子很好吃而已,一起來吧。」她嘴巴里嚼一顆,就往上拋一顆。

頭頂傳來真秀剝開榛子殼的聲音,雪言慢慢地把身體靠在真秀的身上,頭靠著他的手臂,望著參天的榛樹,用一種很魅惑的聲音悠悠地道︰「真秀,你值得一奪,如果可以像吃榛子一樣容易把你一口口吃下去,那有多好。」

靶覺到身邊的女孩的溫度,她看似蒼白,卻依然有著普通人的溫暖,一縷發絲輕輕地在他胸口的地方飄,偶然間,他竟覺得這個蒼白的女孩很美。有意思地笑了笑,真秀聳了聳肩,「可以,只要你能讓我愛上你。」說完了的時候,也正是他剝開榛子的時候。

「真可惜。」靠在他身上的女孩嘲諷地說,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可惜些什麼。

「很惟美的畫面,真可惜我不得不要打攪一下。」突然之間道路那邊轉出來一個男生,他居然留著一條辮子!雪言突然睜大了眼楮,她第一次看見留辮子的男生,而且是一條很長的辮子,垂在胸前,直到腰間。來人一點也不像女子,他的身材很勻稱,斯文的金邊眼鏡和精致的臉龐,雖然很文雅,但是看起來絕不柔弱。他像個有著非常高教育的、絕對的貴族,而與真秀這樣一身球衣的男生完全不同,他全身上下看起來最奇怪的大概就是那條長長的辮子,但是雪言不得不承認,她沒見過留辮子打得這麼得體的男人。

這個走過來的人,不能算男生,面是一個很有成熟味道的男人。

「藏血?」真秀微微一晃,只是憑借足跟的移動,就把靠在榛樹上的身體移到了道路上,他的雙手依然插在上衣的口袋里,與藏血一比,真秀是個十足十的男孩子。但是他的眼神並不是男孩子的眼神,真秀的眼神向來深不可測,最多只能看到他眼楮里的晶亮,卻看不清他眼底的思維。

雪言沒有站起來,她依然坐著,手里握著一把榛子,淡淡地看著兩個男生走到了一起。原來他就是藏血,是真秀的「真正的朋友」,她承認她有些嫉妒,甚至在藏血走過來的時候,她一剎那有把他擄為人質威脅真秀的沖動。

「真秀,我有些事一定要和你談,很抱歉我破壞了氣氛。」藏血和真秀走到一邊去,但是雪言訓練有素的耳朵仍然听得清他們的對話。

真秀聳聳肩,無可無不可,「啊,沒事。」他站到藏血對面,「關于你將要說的事情,我已經猜到了。」

藏血的辮子在他身前晃動,真秀的背影擋住了雪言的視線,她只能從藏血的體形變化判斷他很激動,「情況很不好,真秀,我不怪你特地把日之嬡送去英國,也不怪你特地把姜雪言留在身邊,但是這件事並不是無可挽回,如果你肯去白蕭偉昂……」

雪言全身的神經突然間都繃了起來,「咯」的一聲,一個榛子在她手里被握碎,他——是特地把日之嬡送去英國,為什麼?

真秀的秘密……突然之間,真秀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的神態掠過眼前,是帶著低笑的,令人舒服而放松的感覺。明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真秀把日之嬡送去了英國,或許是日之嬡學業上的需要,或許是真秀希望她可以去一個值得一去的地方,但是為什麼,她就是這麼介意真秀對日之媛的態度?她真的愛上他了?雪言若有所思地看著真秀的背影,他應該是說了什麼打斷了藏血的話,但是他的聲音太低了,她已經听不清楚,似乎是有什麼事情,真秀不在乎,而藏血卻很在乎,以至于幾乎要爭吵起來了。

一只手在她背後拍了一下,雪言登時驚跳了起來,完全不需要她思考,一記手刀劈過去,然後一個拗腕勒頸,她已經掐住後面那個人的脖子,用力一推,把他壓到了榛子樹後面。眼楮閃爍著狠毒的光,雪言冷冷地盯著背後這個拍了她一下的男生,「你是誰?」

被她勒住脖子壓在樹干上的男生「嘿」的一聲掙開了她的手,雪言沒有再次制服他,因為她已經看出,這是個伊賀顏的學生。

「咳咳……」那男生揉著脖子,「你好大的力氣……你不是雪言!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冒充雪言?」他用看著怪物的眼光看著雪言,「你……你不但冒充雪言,而且還用她的名字和真秀學長在一起……你把雪言弄到哪里去了?你快把雪言還給我!」

雪言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個男生,他是——姜雪言的男朋友?仰慕者?追求者?他認出了她不是雪言,雪言的日記里沒有這個人,她要怎麼辦?

「你這怪物!你把雪言弄到哪里去了?快把雪言還給我!你這女妖怪!」那男生顯然被她剛才那反身一擊嚇壞了,「我要把你這張假面具撕下來,你……你從實招來……你是人還是鬼?」他從地上抄起一根榛樹枯枝,亂揮亂舞,「你是怪物!敝物!」

你是怪物。雪言呆若木雞地听著他咆哮,我是怪物?我只不過想要保護自己,想要活下去……她突然大叫一聲︰「你閉嘴!我不是怪物!不是!」

她這樣大叫一聲,那邊談話的真秀和藏血登時警覺,往這邊看過來。

「你還說你不是怪物?雪言呢?雪言怎麼會是你這個樣子?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哪里有一個女生會掐住男人的脖子?哪里有一個正常人會冒充別人來上課?你不要過來……你是怪物!」那男生一手捂住自己被掐出淤痕的脖子,一手拿著樹枝亂揮亂舞,勢若瘋狂。

雪言臉色變得出奇地蒼白,兩只手握拳,那男生清楚地听到她的指節咯咯作響,臉上的悼恐登時達到極點,「你……你想干什麼?你這女妖,難道想要殺人滅口?」

「雪言!」真秀從那邊趕了過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眼看雪言臉色蒼白,眼楮陡然閃爍著極度受傷的野獸的光,他想也沒想,一把握住雪言的手,「冷靜一下,冷靜一下,沒事的,這件事我會解決,不要怕。」他不斷地要雪言看他的眼楮,不要看著對面瘋狂的男生,盡力想要安撫她的情緒。

「我是怪物?」雪言冰冷生硬地問他,眼楮仍然盯著對面的男生。

「你不是,你當然不是。」真秀握住了她兩只手,一方面是安慰她,一方面是要預防她在刺激之下傷人,「這十天我說得還不夠多嗎?你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只是對人缺乏信任。」真秀把她抱進懷里,讓她感覺到他身上的溫暖,每當她情緒緊張的時候,她就會冷得像一塊冰。

「他說得很對。」雪言就像根本沒听見他的話,略起了一抹奇怪的諷刺,「被‘培養’出來做為‘產品’的人,當然是個怪物,怎麼會相信我還可能會是個正常人呢?真是可笑、對不對?真秀少爺?」她抬起頭,用那種奇怪的眼光看著他,「一個‘產品’,身上打著許多烙印,就算自己想要被人接納,也沒有人願意接納這種充滿危險的‘產品’的,真秀少爺。畢竟,我們只是被準備用來進行分割出售的性能優異的器官,有誰會把這些價格昂貴的眼楮、鼻子、骨骼、心髒的組合當做一個正常人?當然是怪物!我怎麼會想不通呢,真是太可笑了,對不對?真秀少爺。」

她這種樣子讓真秀感到驚恐,他知道再呼喚雪言只會加強這種刺激,只有緊緊地摟著她,無法可施之下,他低下頭堵住她說個不停的嘴,只想讓她回神,不要把自己陷溺在極度的自卑和絕望里。她是有人願意接納的,不是注定要被分割出售的器官的組合,也不是到處逃亡,到處都彼人遺棄或者令人感到驚恐的怪物。你不是怪物,不是的。

那邊榛樹後面人影和辮子一閃,拿著樹枝亂揮亂舞的男生被人從頸後一記擊昏了,「砰」的一聲干淨利落地倒在地上,藏血從懷里拿出一塊紙巾擦干淨了手,作為一個未來的醫務人員,他非常有犯罪之後不要留下證據的專業知識。看著面前兩個人的擁吻,藏血嘆了口氣,喃哺自語︰「真秀,短時間腐朽的人偶……」

真秀沒有回答,就算他想回答都無從回答起。

藏血的背影消失在榛樹林里。

良久,真秀才放開已經逐漸不再顫抖的雪言。

她怔怔地看著他,眼角眉梢,全部都是迷惘。

「每個人,都有需要被另一個人吻的時候。」真秀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做一個禁聲的動作,「一個人願意被另一個人吻,也許只是接受安慰;一個人吻另一個人,也許只是給予安慰。」他這樣說,然後放開雪言,轉過身去,用眼楮微微挑了她一下,把手插進口袋里,「走吧,我們還沒有吃飯呢。」

他——又是故意說得這麼哲學。雪言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間沒有跟上他。

真秀停下來,「怎麼還不走?我已經餓了。」

雪言聞言,向前走了一步,卻又停下來,「還有他……」她指著地上被藏血打昏的男生,「怎麼辦?」

真秀從那個男生身邊走過去,拖起他一起往前走,「自然是和我們一起了。」

真秀……雪言的唇上依稀還感覺得到真秀溫暖的味道,安慰……她的心底依然絕望,真秀你明白嗎?我所希望的救命稻草,只有你一根,而你願意給我的,只是我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稻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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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足咖啡廳。

「唔——」那個被擊昏的男生清醒過來,搖了搖頭,首先看到的是一盞燈,一盞很柔和很歐洲風格的燈。呆了好一陣子,他才理解,他正坐在千足咖啡廳里,那盞燈,是千足咖啡廳每一個隔間都有的裝飾。

他不是被人打昏在榛樹林里了嗎?怎麼會在這里?模模頭,那個打昏他的人力量用得不大不小,正好讓他昏迷一個小時,又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甚至連淤青都沒有。

「醒了?」對面有人語氣很好地問,聲音很耳熟,听起來令人很舒服。

男生睜大眼楮,這才發現,對面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真秀,一個是那個冒充雪言的怪物。「你們——」

真秀把桌子上的一杯白蘭地推過去,「喝一點,會舒服—點的。」

男生枝他這麼一推,反而罵人的話說不出口,呆了一呆,拿起白蘭地喝了一大口,「真秀學長,我不是要故意和你過不去,其實我一直都根崇拜學長的才能,只不過我很擔心雪言……」

「雪言沒事,你不必擔心。」真秀一開口說的都是別人最想听的話,「我這里有她的電話,只要你不鬧事,我立刻可以證明,雪言她很好,一點事也沒有。」他的手指間夾著一張紙片,輕輕地在桌面上敲擊,「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男生怔了一怔,「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是伊賀顏哪個學院的學生?」真秀問。

「法醫學,一年級的魯持。」男生的氣勢有點萎靡了,「和雪言一樣,不過……我也不太去上課。」

真秀點頭,果然是和雪言一樣懦弱的學生,怪不得沒有印象。「你和姜雪言是情侶?」

「不是,不過我很喜歡她,雖然很多人都說她膽小又軟弱,但是我知道,她只不過是善良,她怕血,她害怕恐怖的東西,所以她才整天躲在宿舍里。我了解她,我真的了解她!」男生說得激動,「可是最近雪言突然去上課了,我覺得好奇怪,所以就跟蹤了她,她不是雪言,雖然她長得和雪言很像,但是雪言沒有她這麼凶,也沒有她這麼可怕的眼楮,她是個怪物。」

「隨便說別人是怪物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真秀用很和藹的聲音說,「不要用指責來掩飾自己的懦弱,你擔心雪言,你害怕這個不是雪言的雪言,你對這種狀況毫無心理準備所以很惶恐,這不能成為你攻擊別人的理由。」他慢慢地道,「不是雪言的雪言,也是個普通的女孩,你害怕雪言受到傷害,你就沒有想過,肆意的指責攻擊,也會使別人受到傷害嗎?」

「她冒充雪言,就不是好人。」男生瞪了她一眼。

「不是好人,就一定是壞人嗎?」真秀冷冷地問。

男生呆了一呆。

「在沒有弄清楚情況之前,隨便下判斷是很危險的。」真秀舉起果汁喝了一口,「我告訴你,雪言出了車禍,正在醫院里面休養,坐在我旁邊的不是雪言,為什麼會這樣原因我不會告訴你,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什麼?」男生問。

真秀聳了聳肩,做了一個很寫意的動作,「雪言進了醫院,代表著,她現在很危險。」

男生失色,「你會保護她,治好她的,對不對?」

真秀的眼楮隱沒在眼睫的陰影下,閃閃發光,「你相信我?」

「我相信!真秀學長我怎麼能不相信?你放心,今天的事情,她不是雪言的事情,我一定不會說出去,只要真秀學長你讓雪言早安回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男生激動地道。

「這個,是雪言的電話,你可以偶爾打個電話問問她的情況。」真秀揮手,那張紙片輕飄飄地落到了男生面前,「如果她對你抱怨,你不妨把今天的事到處說。」真秀放下杯子,把手插進口袋,「反正都是姜雪言的事,無論是真雪言假雪言,敗壞的都是雪言的名聲,而不是我的。」

「我一定不會的!真秀學長,請相信我!」男生幾乎要向真秀磕頭了,「我一定什麼也不說,請相信我。」

「我沒有說不相信你啊。」真秀做了個驚訝的表情,低下眼瞳,笑了笑,「別想得那麼嚴重,今天讓你受驚了,吃點東西吧。」

「謝謝真秀學長。」男生喝完了白蘭地,昏了那麼久早就餓了,他對著一碟生魚片大吃起來。

雪言坐在一邊冷冷地看,再一次確認,真秀實在是一個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鬼怪,他沒說幾句話,就要這個男生自己擔保絕對不把今天的事情外傳,這男生還怕他不相信,沒命地保證,卻不知道早就掉進了真秀的陷阱里。不知不覺擺平了一件大事,而外表看起來,卻好像什麼都是這男生自己說的,真秀推得干干淨淨,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真秀……能干的真秀,深沉的真秀,吻她的真秀。雪言承認,她真的被迷惑了,深深地、深深地迷惑了,這個謎一樣的男生。坐在那里,真秀雙手插著口袋,總給人舒服自然的感覺,但是他的眼楮,卻總是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在看什麼?他的心里,一直在想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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