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禍朝夕 七 一路殘陽昭大旗

兩個人一直走了三天,從第三天開始,蕭守紅開始困倦乏力,臉色發黑,漸漸的一天睡的時間比醒的時間多。但她醒著的時候卻很精神,一點兒也沒顯出她很累。

這一日馬車行到黃昏,突然下起了大雨。

馬車外一時俱黑,雨點打在車頂上劈里啪啦,蕭守紅覺得很冷,公孫朝夕找出披風給她披上。馬匹停步自行找了樹下避雨,荒涼處沒個人家,只聞雨水嘩嘩地打在樹葉上的聲音,窗外灰黑一片,就好像全天地,就只剩下馬車里小小的一片世界。

「離昆侖山還有多遠?」她直往公孫朝夕懷里鑽,「我怎麼覺得像去西天取經,怎麼走都走不到……」

鮑孫朝夕輕輕拍她的頭,「官水水給你配的傷藥我帶著,如果來不及,你就乖乖吃藥回家去休養三年。」

她不答,過會兒懶洋洋地說︰「我不要。」

「溫柔體貼的江湖美人都是善解人意、體弱多病的。」公孫朝夕一本正經地說。

她被他說得語塞了一下,懶懶地伏在他懷里,「那麼我就不做美人。」

「你餓不餓?」公孫朝夕問。

「不餓,我想喝茶。」她閉上眼楮,「胸口好悶。」

「我給你推拿?」公孫朝夕挑眉含笑。

她立刻睜開眼楮,瞪著眼道︰「你休想!」

鮑孫朝夕回瞪她一眼,「馬車里是沒有茶的。」

她眨眨眼,人本來賴在他懷里,現在雙手圈住他的腰,懶懶地問︰「現在有沒有茶?」

鮑孫朝夕故意嘆氣,「沒有。」

她爬起來咬了他耳朵一口,「有沒有?」

鮑孫朝夕一把摟住她,吻了吻她嬌艷欲滴的唇,她咬了咬他的唇,然後一本正經地說︰「我要喝茶。」

「真是市儈的女人。」公孫朝夕放開她,「蕭守紅居然抱住蚌男人送吻說‘我要喝茶’,那些當你是世外仙女的男人們真可憐。」

她吃吃地一笑,懶洋洋地說道︰「我還不是被你教壞的……一年前我是多麼清高優雅的女人……」沒趣地念叨了兩句,她拉住鮑孫朝夕的衣袖,軟綿綿地說︰「我渴了,我要喝熱茶。」

鮑孫朝夕從馬車車壁上翻下一塊板,那車壁里有個暗格,里頭居然有一套茶具,一竹節茶葉。他把茶具茶葉搬了出來,想了想,從馬車座墊底下拖出一個小火爐,火爐上還放著一個細嘴水壺。

蕭守紅吃驚地看著他從馬車里翻出那麼多東西,挑了挑眉,「這些東西你是什麼時候藏進去的?」

鮑孫朝夕興致勃勃地搖了搖水壺,那里面居然滿滿的有一壺水,火爐里有炭,他在馬車里生火燒水,調弄茶具。

「那是什麼水?」蕭守紅忍不住問。

鮑孫朝夕笑吟吟地說︰「不知道。」

「不知道?」蕭守紅嗅著空氣中極其幽雅好聞的氣息,此水絕不是普通清水。

鮑孫朝夕享受地嗅了嗅,喃喃自語︰「難怪官水水把這些東西當寶藏在床底下,果然是好東西。」

蕭守紅的眼楮立刻直了,「這些是你從官水水那里偷來的?」

「他收了我五百兩診金,居然沒治好半個人,我要回一點兒利息,難道不行?」公孫朝夕懶洋洋地說,「好香,這難道是傳說中官水水收集了二十年的蘭花明露?」

「蘭花明露」是神醫官水水種的一棵異種蘭花清晨所凝的露水。听說那蘭花只有三葉,每日清晨也只得三滴露珠,能明目清火,養顏美容,還能驅邪卻毒、總而言之便是傳說中能治百病的靈藥。官水水之所以貌若十二,听聞也是這「蘭花明露」的功效,公孫朝夕偷了他一大瓶蘭花明露,卻倒在水壺里泡茶,若是給官水水知道了非氣得吐血不可。

「听說這東西吃下十病就可以百病全消?」蕭守紅忍不住問,那水壺里別說十滴,一萬滴都有了,「如果喝下去一壺,那會怎麼樣?」

「試試看。」公孫朝夕慢條斯理地調整茶具,往紫砂壺里倒茶葉。

「這是什麼茶葉?」蕭守紅又忍不住問。

「這是那朵桃花放在酒鋪里賣給張阿三李阿狗的那種茶葉。」公孫朝夕嘆口氣,「我說我喜歡喝酒,他偏偏要送我茶葉。」正當他嘆氣的時候,水壺開了,他若無其事地把那些千金難買的水倒進天下最差的茶葉里,泡成了兩杯茶。

蕭守紅小心翼翼地喝一口,茶味苦澀,但水氣清新幽雅,倒也不怎麼難喝。多喝兩口便讓人精神一振,這水果然提神醒腦,她惋惜地看著那壺水,「可惜只有這麼一點點。」

「官水水有兩大瓶,我怕他全丟了會搬凳子上吊,只模走了他一瓶而已。」公孫朝夕也很惋惜地看著那壺水,喃喃地說,「早知道這麼好喝,我連他那顆蘭花都模來,叫那朵桃花拿去炒菜想必很好吃。」

其實這「蘭花明露」滴于清水中,清水便有明露的幽香,這水經過沸水一燒,清熱解毒什麼的功效喪失殆盡,只不過提神醒腦而已。公孫朝夕和蕭守紅在暴殄天物,居然還打算把官水水那顆蘭花拿去炒菜,當真讓官水水知道了只怕不是搬凳子上吊,而是拿菜刀殺人了。

只一會兒那一壺「蘭花明露」就被全部喝光。蕭守紅心滿意足地倚著公孫朝夕,車外是雷雨陣陣,車里卻暖意融融,「原來那朵桃花的茶也不怎麼難喝。」

鮑孫朝夕也有些懶懶地道︰「下次你用河水去泡,保管你喝了一口就想殺人。」

她把玩著公孫朝夕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其實長得不錯,她五指和他交握,她的手指縴柔雪白,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倒是好看,「原來你的手生得很好看。」她自言自語。

「比你的好看?」他含著笑問。

她唾了一口,「怎麼可能。」舉起她的手指,她懶洋洋地說,「我娘說我就手指和眉毛最好看了。」

鮑孫朝夕慢吞吞地說︰「這麼說會有很多人想要剔掉你的眉毛。」

她嚇了一跳,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問︰「現在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公孫朝夕裝傻。

「你兒子。」她說,眼楮不懷好意地瞄著他的肚子,「還乖嗎?」

他懶洋洋地說︰「我已經忘了。」

她舉起手肘,似笑非笑,「要不要再來一次?」

鮑孫朝夕嚇了一跳,苦著臉,「這祖宗再動一次,我就找棵大樹去吊頸。」那種毫無防備痛得仿佛五腑六髒都斷了似的痛,在他這種毫無忍耐力的人身上根本是不可忍受的事。頓了頓,他自言自語地道︰「不知道君大公子和刀二公子會不會也去吊頸?」

她忍不住好笑,插嘴說︰「像君霜桐那種毅力驚人的人,我打賭他不會,因為丟臉。」

「你那刀二公子,我打賭他心里想去吊頸,但是基于他老爹的婬威,就算他想也不敢。」公孫朝夕忍不住苞著笑,「那朵桃花萬萬不會,我相信他很樂意生下個妖怪出來瞧瞧,他就是那種……惟恐天下不亂,只怕沒有稀奇古怪的事湊熱鬧的閑人……」

「湊熱鬧湊到玩命也不在乎,果然是會因為‘小樓一夜听春雨’就想到‘滿樓明月梨花白’的人啊……」她感慨地道,「你知道這句‘滿樓明月梨花白’是從哪里來的嗎?」

鮑孫朝夕故意說︰「不知道。」

「不逐秦王卷象床,滿樓明月梨花白。」她笑吟吟地說,「我第一次听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心里奇怪了半個月,這明明是一句……艷詩……」說著她笑得在公孫朝夕身上發抖,「‘芙蓉力弱應難定,揚柳風多不自持……不逐秦王卷象床,滿樓明月梨花白。’這明明就是首香艷詩,怎會有人把它和‘小樓一夜听春雨’湊在一起,那實在是個妙人,而且還湊得這麼像模像樣……雨天的‘小樓一夜听春雨’,晴夜就‘滿樓明月梨花白’……笑死我了……」

「那朵桃花本就是個妙人。」公孫朝夕一本正經地說,「他本姓柳,後來改姓桃。」

「改姓?為什麼要改姓?」蕭守紅很好奇。

「他說他不想有個祖宗叫柳下惠。」公孫朝夕笑吟吟地說,「這理由也很妙。」

「他本姓柳,叫柳如丑?」蕭守紅噎了一口,「這名字實在……」

鮑孫朝夕瞪腸「他姓柳的時候叫梨花。」

蕭守紅徹底地被嗆住,「咳咳……咳咳咳……」一口氣差點兒沒轉過來,「什……麼……」

「他本姓柳,本名梨花,絕對是真的。」公孫朝夕嘆了口氣,「其實他的本名也很妙,可惜他就覺得祖宗不好,硬要姓桃。」

蕭守紅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喘了半天氣,「那為什麼要姓桃?」

「因為桃花和梨花是親戚。」公孫朝夕說。

她邊笑邊擦眼淚,「果然是……天生一朵桃花……」

「如果不是出這麼多事,我打算《冷芳譜》第四譜就把這朵桃花賣了,可惜啊可惜……」公孫朝夕遺憾地道,「可惜現在寫譜子畫圖印書都是無皮馬在管,公孫大少已死,那只被剝皮的馬卻想不出那朵桃花就是梨花。」

「你沒告訴馬無皮桃如丑就是‘滿樓明月梨花白’嗎?」她有些奇怪,「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告訴過他他卻不信。」公孫朝夕瞪著眼,「關我什麼事?他硬說我喝醉酒胡說八道。」

蕭守紅伏在他身上笑,笑得發顫,過了好一會兒,她閉上眼楮,漸漸地在公孫朝夕身上睡著了。

輕輕模了模她的頭發,他眼里有一絲深邃的和溫柔的神色,抬頭看車窗外的大雨,一手緩緩地去按向剛才蕭守紅手肘撞到的地方。

如果不是那一撞.他還不知道那里面真的有個東西。

拳頭大小,隨著他的心跳,那東西也在有節奏地微微跳動,節奏和他的心跳並不一致,但也是一種心跳聲。很結實的一個東西,他模不出來那是個什麼,那東西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嚇得他趕快縮手,突然覺得呼吸急促頭昏乏力,靠在椅背上喘氣,過了一會兒他舉袖擦去滿頭虛汗,覺得好熱。

他一直沒看見自己背後有個紫薇花般的印記,如果他現在月兌光衣服,蕭守紅一定能看見那紅色印記已經彌漫到如拳頭般大小,嬌艷得像盛開的紅花一樣。而且它還在慢慢地擴散,那圖案漸漸變得不像一朵紅花,而像一團經絡糾結,充滿異樣生命力的球。

正在這時,馬車突然動了一下,接著漸漸往前傾斜,馬蹄聲听起來似乎有些縹緲,竟然是在遠去。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的公孫朝夕嘆了口氣,韁繩似乎給人割斷,馬跑了,這種下大雨的天氣居然也有人大半夜跑出來攔路,難道是夜里私奔沒帶盤纏?伏在身上睡覺的蕭守紅氣息均勻,看來今天傷勢沒再惡化,不想打斷她難得睡得這麼香甜,他索性閉上眼楮。

撩開攀車車簾的是一只利刀一樣的「腳」,事實上是只爪子,爪子尖銳異常,竟比匕首還長,真不知道馬車外的是只什麼東西。公孫朝夕本以為有人剪徑,突然嗅到一股惡臭,睜開眼楮,就看到一只螃蟹還是蜘蛛那樣東西的巨爪從馬車門伸了進來,沒探到什麼,又縮了回去。

他大吃一驚,這里已經接近昆侖山下,人跡罕至,這是什麼鬼東西?還是什麼新兵器?正當他一下坐起,要搖醒蕭守紅的時候,那爪子突然‘嘩啦」一下撕去了馬車前面的車簾和前半個壁板。馬車劇烈搖晃,公孫朝夕抱著蕭守紅從破碎的馬車出來,往後一躍兩丈,駭然發現半夜三更大雨嘩嘩,擋在前面的竟然是一只比房子還大的不知道是蜘蛛還是螃蟹的東西。那鬼東西猶如蜘蛛,但外殼尖銳,共有八條腿,沒有吐絲,兩只小眼楮只有雞蛋大小,在漆黑一片的雨夜里閃閃發光,仿佛在盯著他,還看得很認真的樣子。

鮑孫大少這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昆侖山還沒去成,可能就要人生禍福如朝夕,朝不保夕死于這只大怪物嘴里了。公孫朝夕正在嘆氣,蕭守紅被震動驚醒,一睜開眼看見一只大怪物,形象可怖,無比丑陋,嚇得她尖叫一聲一頭埋進公孫朝夕懷里,「那是什麼?」

「不知道。」公孫朝夕苦笑著,「感覺是給暴雨雷電驚醒的什麼萬年妖怪,莫非它肚子餓了,醒來到處找點心?」

蕭守紅「哇」的一口淤血噴了出來,她的傷勢在刺激下突然惡化,一邊喘氣一邊掙扎著要下來,「我們快逃……」

「你別動,否則你還沒被怪物吃掉就已經被血嗆死了。」公孫朝夕橫抱著她往樹林後一步一步退去,「我希望它找別的東西吃……」正說到這里,突然小骯一陣酸軟,他「啪」的一聲坐倒在地,「哇」地吐了許多水出來,那陣酸軟彌漫到全身,剎那間他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蕭守紅大吃一驚,勉強從地上爬起來,顫著聲問︰「你怎麼了?」

「我好難受……」公孫朝夕也勉強爬了起來,「我祈禱它不是我肚子里東西的親娘……要我生出這麼難看的兒子我會丟臉得去吊頸……快逃……」他拉著蕭守紅跌跌撞撞奔進深夜的樹林里,這樹林里面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但好歹那只怪物個子太大進不來;跑了一陣,兩個人實在跑不動便撲倒在地上,喘成一團,忽听「喀喇」鮑聲,身後的樹木紛紛斷裂倒塌,那只怪物造了進來,而且行動迅速,一爪子就往公引、朝努身上抓去。-;;,蒜廉紅勉強提氣,拉著公孫朝夕一個縱身掠過兩個樹叢滾進另一個草堆後,那只怪物剎那間喪失目標,轟隆一聲,方才他們待的地方樹木齊齊倒下,樹葉樹干紛紛從頭頂掠過,有些輕巧的落下來正巧把兩個人遮掩在樹枝下。那只怪物找了一陣,突然緩緩往另外一邊爬去。

「它在……」蕭守紅剛剛說出兩個字,那只貌似已走的怪物突然閃電般倒退回來,「嘩啦」一下兩個人身上的樹枝被它數只前腿撩開,一只尖銳的爪子對準公孫朝夕抓了下來。

那勁道根本就是要把他一下釘穿在地上!

鮑孫朝夕一躍而起,閃在樹後,蕭守紅用盡全身力氣把天犀劍月兌手射出,「喀’的一聲輕響,那柄劍直人怪物的半腰,但那東西有間房子那麼大,區區一柄王劍它絲毫不以為意,對準公孫朝夕又一爪子勾了過來。

它的目標顯然是公孫朝夕肚子里的不知名的東西。

鮑孫朝夕轉身往樹林更深處跑去,蕭守紅咬牙把

t十她能抓到的什麼樹枝石塊—一往怪物身上擲去,終于那怪物追公孫朝夕追到一半覺得不耐。轉過身來對著蕭守紅*

她其實早已心驚膽戰,這只怪物難看至極惡心至極,她跑又跑不動,也沒有兵器抵抗,除了眼楮一閉讓這怪物吃了自己,她不知道能怎麼樣。正當怪物一步一步往她這邊靠近的時候,公孫朝夕卻又跑了回來。

那怪物看看公孫朝夕,又看看蕭守紅,蕭守紅滿身污泥在大雨中形狀淒慘,嘴角仍殘留著嘔血之後的血絲,公孫朝夕也是臉色蒼白。

面對這種怪物,兩個人都無從抵抗,只要這只怪物決定先吃誰,誰就死。

生死之際,公孫朝夕眼楮眨也不眨地去看蕭守紅,蕭守紅也眼楮眨也不眨地看著公孫朝夕。

都在想︰不管死得多麼難看,畢竟我們現在在一起。

那只怪物往公孫朝夕那邊挪了一步,蕭守紅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一下子站了起來,那只怪物突然倒退到她身邊,一爪子往她頭上壓去。

正在蕭守紅就要死在爛泥里的時候,「霍」的一聲響,突然那怪物發出一聲嘶吼,剎那間便轉身往來處竄去,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蕭守紅死里逃生,驚魂未定,喘著氣爬過去握住鮑孫朝夕的手。公孫朝夕坐倒在地,吐得腸子都要斷了。她替他順氣,自己也忍不住氣血翻涌時時嘔血,兩個人形狀淒厲慘淡,落魄到了極點。

等他們喘夠了氣,能抬起頭看救命恩人的時候,公孫朝夕苦笑著說︰「你能不能不穿白的?」

大雨雖然已經漸漸停止,但是雨勢仍然不減。

來人白衣如雪,配劍古雅,手里持著一張長弓。

罷才正是他射出一箭,射中了那怪物的後頸,把它嚇跑了。

雖在雨中,但雨點沒有一滴能打在他身上,在離他衣服半寸之處就被蒸發成水霧散去,因此他看來就如籠罩在煙霧輕風中一般。

長眉鳳目、溫文爾雅、總含著微笑,來人當然就是號稱「江湖第一劍」的君霜桐君大公子。

他現在正在微笑,微笑得很文雅高貴,「兩位好久不見了。」

「是很久不見了。」公孫朝夕從地上爬起來,「你怎麼還和五個月前一個模樣?不是听說你在昆侖山上嗎?怎麼賴在山下?」他居然沒對他剛才有氣沒力地躺在地上差點兒給怪物吃了的事感到害臊,反而瞪眼對著君霜桐。

君霜桐依然安詳和藹的笑著,「我正追這只‘掘母’,已經追了它三天了,今日剛好到達山下。蕭姑娘好,」他對蕭守紅文質彬彬地行禮,「看起來身體有傷?」

「掘母?」蕭守紅在君霜桐面前頓時氣質高了十倍,人優雅了二十倍,語氣淡然了三十倍,「不想傳說中吃人的妖物居然存在。」頓了頓,她又頷首道︰「受了點兒傷。」

鮑孫朝夕嘆了口氣,「她被古心心那妖婆打了一記‘露凝香’。」

君霜桐點了點頭,「我的落腳地在這附近,現在療傷不方便,去我那里休息。」

鮑孫朝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然怎麼說我很欣賞你呢?雖然你又溫吞又愛美又不怎麼是個東西,但是我很欣賞。」

君霜桐微微一笑,十分從容自若,只是點了點頭,手持長弓腰帶佩劍,在前邊引路。那風采盎然的模樣,讓公孫朝夕一想到他肚子里也藏著個鬼胎就忍不住暗暗好笑,轉頭去看蕭守紅,只見她若有所思的一雙眼珠子轉來轉去,約莫也不會在想什麼好事,不由得眨眨眼,兩人相視一笑,知道彼此都在想些古怪的事。

走不了半里路,就看見一間木屋,公孫朝夕一見挑了挑眉,不愧是「明珠破玉碎」明玉君府的長子,連出來「降妖除魔」都要蓋間整整齊齊的房子,真不知道他在這里釘屋子釘了幾天?蕭守紅卻說︰「霜桐好興致,若是在此隱居,倒也清爽自在。」

君霜桐不置可否,微微鞠身作禮,然後打開房門進去,里面居然有床有榻,還有桌椅板凳。

「這里有沒有澡盆?」公孫朝夕和蕭守紅異口同聲地問。

君霜桐居然也依然不以為意,微笑著道︰「雖然沒有澡盆,但是卻有比澡盆更好的東西。」他打開後門,他這屋子後門外居然是個溫泉,一池水莫約兩丈見方,冒著熱氣,在雨夜也不顯得寒意。

「我先……」蕭守紅差點兒月兌口而出「我先洗」,轉念想和公孫朝夕搶大沒風度,那個奸商萬萬不會讓給她,頓時淡淡地改口︰「我先休息,你去洗。」

但這次公孫朝夕卻說︰「你這副鬼樣子我簡直連一眼都看不下去,大美人你先去把自己收抬干淨,公孫大少才有心情去洗澡。」

她一怔,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瞪了公孫朝夕一眼,拂然先出門下溫泉去了。

屋里的君霜桐微微一揚眉,「有話和我說?」

「你無端跑到昆侖山,是不是也發現自己身上哪里不對?」公孫朝夕笑吟吟地看著他,雖然滿身泥漿,卻神氣得好像他正坐在他「金錢坊」的家里,旁邊還有馬無皮給他扇風,西門殺給他捶腿一般。

君霜桐依然淡淡地一笑,「哦?」

「我現在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公孫朝夕說,「找了神醫一看,官水水那庸醫居然說我懷了個孩子在肚子里。」他故意看了君霜桐一眼,唉聲嘆氣地道,「想我好好的六尺男兒,出了這種事叫我怎麼有臉去見我在地下的爹娘?你不知道我多想找個人割我脖子,卻沒有人肯。大家都說我太可憐應該好好活下去……」他一邊說一邊偷眼看君霜桐的表情,嘴里繼續做悲聲,「你說我現在怎麼辦?」

「不是孩子。」君霜桐似乎是看穿了他在做戲,一點兒也沒有為他所動,微微一笑,「我用了五個月來查看古書,人說昆侖山頂為西王母所居,常有異相。也有古書記載未婚女子在山頂為天光所感,懷下仙胎,生出異子的故事。不過那書中的‘仙胎’生出來是條似龍非龍似蛇非蛇的東西……」

正在假哭做悲喝茶的公孫朝夕「咳咳」嗆了一口。「那東西現在在我肚子里,你不要說得這麼惡心……」

「總而言之昆侖山頂必然有異獸,把自身之卵放入人體養大,最終破月復而出,獸成人死。」君霜桐居然查得很清楚,表情還很安然,「所以我這幾個月都在昆侖山頂,但一直沒見什麼似龍非龍似蛇非蛇的異獸,倒是有一頭‘掘母’總是試圖殺我,我想這不知名的異獸,應該是‘掘母’的天敵……」

「那只什麼‘掘母’只是蜘蛛,難道我肚子里的是只蒼蠅?」公孫朝夕哀號一聲,喃喃自語,「雖然說母不嫌子丑,但要我認蒼蠅作兒子萬萬不能,我要去找棵大樹吊頸……」然後他突然瞪大眼楮,「它干嗎要殺你?難道你肚子里也有一個怪物的卵?」

君霜桐一怔,終于露出了一絲絲尷尬之色,「你……」

他本想說「明知故問」,卻見公孫朝夕哈哈大笑,他終于看到傳說中君霜桐君大公子不自然的表情,這可是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君大公子從沒給人看見過的表情。敲桌捶椅笑了好一會兒,公孫朝夕嘆口氣道︰「我說我和那朵桃花也就算了,你和刀二公子出這事要是給你們的老子知道了,說不定會殺了你們……」君霜桐貴為「明王君府」的長子名劍,刀狻猊貴為「神悟刀家」最出色的子孫,兩家均以子為榮,家教森嚴,君霜桐和刀狻猊要告訴爹娘他們肚子里多了個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孩子,只怕不是給幽閉,就是給殺人滅口。

君霜桐居然還能繼續微笑,讓公孫朝夕委實有些佩服,只听他淡定從容地說︰「所以我們要先查清楚那異獸究竟是什麼?‘掘母’的天敵又是什麼?」

「那頭大蜘蛛比房子還大,如果有能制服它的其他怪物,想必會很有名。」公孫朝夕一本正經地說。

君霜桐一怔,「例如?」

「例如——龍。鳳凰、麒麟……」公孫朝夕笑眯眯地說。

君霜桐又是一怔,醒悟他的意思,不由得淡淡地一笑,「就算你生出條龍出來,它咬破你肚子,你還是會死的。」

「人生得出一條龍來,死而無憾。」公孫朝夕感嘆地道。

君霜桐再次一怔,含著笑道︰「能像你這樣樂見其事,倒也是一件幸事。」

「能像你這樣若無其事,倒也是一件怪事。」公孫朝夕道。

君霜桐不以為件,反而听得很愉快,「那正是你我這種人本色。」

鮑孫朝夕忍不住有些想笑,「我如果和你君大公子是同一種人,早就被自己的酸氣腌成醋溜醬菜,酸死了。」

君霜桐道︰「過獎、過獎。」

說著兩人相視一笑,公孫朝夕是大笑,君霜桐依然微笑。

「你們兩個本就是同一種人,」門外傳來蕭守紅淡淡的聲音,「都是一肚子鬼胎的男人。」她一語雙關,施施然走了進來,衣服她自己洗了,現在套著君霜桐晾在外面的長袍,倒也飄逸灑月兌。

君霜桐就當沒听懂,「蕭姑娘請坐,待君某人為你療傷。」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蕭守紅嫣然一笑,他那風度雖然很陳舊,卻依然很令女人心動,難怪家里的表妹師妹為他爭得頭破血流。听話地坐下,君霜桐的手撫上她的背心命門,開始為她療傷。

然後公孫朝夕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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