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聞訊而來的士兵已經趕了過來,把整個後院團團圍住。
但所有的人,都被女媧石里射出的強烈光芒驚呆了,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震驚地看著沐浴在銀芒中的我。
我感覺我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起來,仿佛陷入了某種虛空之中。
「瀟——」
李玄霸終于回過了神,撲過來,一把就要拉住我,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給反震了出去。
他跌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地望著漸漸消失的我。
我完全沒有注意到李玄霸,似乎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塊女媧石給魘住了,我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就要……回去了嗎?
我真的要回去了嗎?
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心底還有一個聲音在呼喚……是誰在呼喚我?
是誰?
「瀟——」
耳畔一道熟悉而驚痛的急呼聲拉回了我迷失的神志,我下意識地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透過模糊的銀光,我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跌伏在地上,臉色慘白如雪,琉璃似的眼眸里布滿了傷痛與絕望。那樣的痛楚就像是一把刀直刺進我的心底。
「玄——玄霸——」
我終于想起了這個人,想起了這個熟悉的聲音。
「瀟——」李玄霸似乎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張口噴出了一大口鮮血,復又跌了回去,俯在冰冷的地面上劇烈咳嗽著。
我迷茫地低下頭,看著面前那鮮紅的血漬,忽然間完全驚醒過來。
「玄霸——玄霸——」
我想沖出那道包圍我的光芒,卻是徒勞無功。
我驚駭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變得透明、淺薄……幾乎要與銀光完全同化了。
不……不可以……我不可以現在回去!
「瀟瀟,快放開那塊石頭——快放開——」顏清嘶聲大喊,我悠然一驚,手上不由顫了顫,女媧石頓時掉落在了地上。
在石頭掉落的那一瞬間,光芒漸漸散去,我的身體也隨之充實起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顏清一手扶起李玄霸,一手拉住我的手,低喝了一聲︰「走。」
梁師都和原本包圍住我們的那些突厥士兵似乎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都呆呆地看著那塊女媧石。
我們三個人就這樣趁機沖出了包圍圈。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到認為安全的時候,我們才停下了腳步。
我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我竟差一點……差一點就回到現代世界去了……
「玄霸——玄霸——」
忽然,耳畔听到顏清焦急的呼喚聲,我轉過頭,就看見李玄霸正揪著胸口咳嗽得極其厲害,掩唇的指間不住有鮮血流淌而下。
那血,竟是沉重的暗色。
「玄霸——」我回過神,連忙飛奔至他的身邊,「玄霸,你怎麼了?」
「剛才肯定是驚痛過度,觸發了毒傷。」顏清沉聲道,「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幫他療傷——你先看著他,我去找輛馬車——」
顏清丟下話,便急急離去。
我只能半抱著李玄霸,心痛地為他擦拭著唇角殘留的血漬。
「瀟——不要走——瀟——」李玄霸還未恢復神志,他開始不斷囈語,渾身滾燙如火。
「不要——不要走——」他的身體因疼痛而開始痙孿,額際上滲出了涔涔冷汗。
「瀟——」
「玄霸——玄霸——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我只能緊緊抱住他時冷時熱的身軀,除了這樣做,我不能為他分擔任何痛苦。
想起剛才的情景,我心中就一陣冰涼。
如果剛才我就這樣回去了,他該怎麼辦?我又該怎麼辦?
「不會走,我不會走的。」感覺得到他渾身還在顫抖,我不禁更加用力擁緊了他冰冷的身軀,「我不會走的。真的不會。我答應過你的,不是嗎?」
「就算所有的人都離開你,你的身邊還有我——還有我啊——」
也許是听到了我的承諾,懷中的掙扎不安的人終于漸漸安靜了下來。
我低頭凝視著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龐,淚水一滴滴地滑落。
不會的……我不會就這樣離開……因為……我舍不得這個男人……
李玄霸這一昏迷,就昏迷了七天七夜。幸好顏清醫術高明,將他從鬼門關再一次拉了回來。
我們潛藏在夏州一處偏僻的郊外,打算先把李玄霸的身體養好,再盤算著如何離開夏州。
據顏清打听回來的消息,雖然始畢暴斃的消息已經傳遍大江南北,但沒有多少人知道始畢的真正死因,大多數人只以為始畢可汗來到夏州水土不服,生病而亡。
也許是因為那天發生的事太過詭異了,為了避免擾亂軍心,梁師都和突厥方面都全面封鎖了消息。
始畢死後,他的弟弟俟利弗設就繼位做了處羅可汗,而李淵也派人進獻貢幣給突厥,突厥終于撤兵。
可惜,梁師都和劉武周原本就志不在此,怎肯放過如此大好良機?他們繼續南侵。
戰事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了。
顏清在前幾天接到李世民的急件,回長安去了,臨行前,要我好好看著李玄霸,不要再讓他受傷。
我也不想讓他再受傷,但那個家伙又真的坐得住嗎?
第八天的清晨,李玄霸終于睜開了眼楮。
他醒來後,一看到我卻是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抓著我手,復又沉沉昏睡過去。
我知道他太累了,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靈上……而那道血淋淋的傷痕,誰也不願揭開了,就好像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那個音樂吊墜再一次掛在了他的胸前。
「如果萬一我真的要回去,我也會記得先抓住你的手。」
在他昏睡的時候,我輕輕許下了承諾。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听到,但我相信,我會永遠記住這個諾言的。
那一天,在我拿起女媧石的時候,最可怕的並不是我要回去了,而是我在那一瞬間竟然忘記了這里的一切。
我誰也不記得了,記不得顏清、記不得李世民,甚至記不得李玄霸……他們就好像被人強行從我記憶里消除了一般……
我如果真的回去了,我會忘記這里的一切!
原來,這個世間最可怕的並不是分離,而是忘記,徹徹底底地忘記。
鮑元619年4月,晉陽終于開戰了。戰禍無可避免。
李玄霸的傷勢雖漸漸好轉,但身體一直沒什麼起色。我強困住他,不讓他參與晉陽一戰。但我們不可能什麼事都不做。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在戰爭中救下一些來不及逃離戰火的老百姓。
這一戰,足足打了半年有余。
我跟著李玄霸在戰火中東奔西走,也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這樣殘酷的戰爭里,我們所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太少。
戰火紛飛中,我經常看見老弱婦孺趴伏在冰冷的尸體上失聲地痛哭,絕望地吶喊……這一刻,我真正見識到了戰爭的殘酷。有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因此而流離失所?
我忽然很希望,時間能快一些過去。
等大唐真正穩定、真正強大的時候,老百姓就不會受苦了。
李玄霸也越漸變得沉默,自從他清醒後,就絕口不提那日女媧石的事。只是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悄悄來我的房間,緊緊握著我的手一個晚上,直到天亮方才離去。
他以為我已經沉沉睡去,但他又怎麼知道,在他心痛徘徊的時候,我的心也跟著他一起緊揪著?
鮑元619年9月16日,苦苦堅守了半年的晉陽,終于還是失守了。
而失守的真正原因,卻是因為李元吉以出戰的名義,帶走了晉陽城里所有的強兵,護著他一路逃往長安。
在這樣的局勢下,只剩下老弱殘兵的晉陽又怎會不淪陷?
我對李元吉真是痛恨萬分,但真正心痛的人,卻是李玄霸。
晉陽失守的那一夜,他站在屋外站了整整一個晚上,我也跟著他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