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里的自憐听進赫連蒼龍的耳中,令他頗覺難受。「二哥何必這麼說自己呢?」
「我說的不是實話嗎?在女乃女乃的眼中,我不正是個殘廢?」自嘲地勾起一抹笑,赫連蒼穹不等弟弟應聲,便自顧自地拿起擺放在案上的賬冊,看似隨意地瞧著。「怎麼?打仗打得膩味了,對買賣感興趣了?」
「要不是情勢所逼,誰會對這銅臭味十足的生意有興趣。」因為有了想要保住的心愛之人,所以就算再不願,赫連蒼龍也只能逼自己埋首于這些令他頭昏眼花的數字中。
「這話怎麼說?」翻弄著手中的賬冊,赫連蒼穹好奇的問道,臉上那抹溫煦的笑容依然不變。
「你知道我一向對家族里的營生沒興趣,也一直認為大哥雖然是庶出,但如果他真想要赫連府的產業,就算給了他也無妨。」
「是啊,世上也只有你這個天之驕子,才會無視于赫連府家產能帶給你的權和錢,滿心滿腦的只想著打仗。」說著,赫連蒼穹的眸中忽地閃過一絲幽闈,但他隨即斂眉掩去。
「打仗多痛快,至少不用一根腸子轉上十七八個彎。」也不知道為什麼,赫連蒼龍和二哥就是有話聊,每回對著二哥,他什麼心里話都能說出來。
「你既然不想同他爭,那又何苦讓自己在這些賬冊中煩惱呢?」赫連蒼穹放下了賬冊,輕松又恣意地問。
「正是因為他已經一妻二妾尚嫌不夠,竟然還想染指我的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非得要掌權才能護住自己的妻子,你說我能不做嗎?」
「當然不行。」听了他的緣由,赫連蒼穹也跟著義憤填膺。「沒想到大哥竟會是這種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這回可得小心行事,免得真著了大哥的道,到時不但沒了娘子,也丟了赫連府的榮華富貴。」
赫連蒼龍一掌拍上二哥的肩頭,不忍兄長為他憂心,于是自信滿滿的開口安慰道︰「放心吧,這些東西其實也沒那麼難,我都能上戰場殺敵了,幾本賬冊能難得倒我嗎?煩只煩在族中那些老家伙總愛倚老賣老,大哥的關系又同他們好些。」
談話間,一記輕敲門扉的聲響,驀地打斷了兄弟倆。
「三少爺,老夫人請你去一趟她的院子。」奉命前來請人的淺兒,恭敬地朝著屋子里揚聲喊道。
「去做啥?」與其上祖母哪兒,他寧願待在這里陪二哥聊聊天,赫連蒼龍懶洋洋的應道,打心底不想去。
平常如非萬不得已,他一直很少去請安的,反正他們祖孫倆道不同不相為謀,能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已屬萬幸。
他與祖母會這般疏離,全都是因于老人家總想干涉他的生活,甚至于操控,總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只想逃離。
也因為她當年竟然不顧二哥有傷在身,硬是將二哥送往別院療養,令他很不諒解。難道,她不知道這幾乎等同于遺棄了嗎?
難不成即使是血親,但只要受了傷,就變成累贅了?
「老夫人說有事相商,而且三少夫人也在那呢。」听出了三少爺的意興闌珊,淺兒連忙抬出莫問靈。
現在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想要制住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三少爺,只消抬出三少夫人便成了。
丙不期然,淺兒的話聲才剛落,赫連蒼龍便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這份不安瞧在赫連蒼穹的眼中,頓時惹來了他的一陣低啞取笑。「瞧你,只是听到了弟媳的名字,魂兒都飛了?」
「靈兒向來膽子小,我心急,是怕她被老夫人給生吞活剝了。」赫連蒼龍大方的承認,一顆心全都在莫問靈身上,完全不怕他人的取笑。
「去吧去吧。」赫連蒼穹輕聲細語的說道,眼眸含笑,他揮著手,笑意盈盈地開口趕人。
君子有成人之美,明知三弟已經飛了一顆心,他要是再不識相地纏著,就是沒半點眼色了。
「二哥暫且歇下,我去去就來。」赫連蒼龍交代的聲音才落,人已經到了門邊,他伸手霍地拉開了原本合上的門扉,嘴里卻還不住地叨念道︰「她去那做啥?
昨夜她稍染風寒,身子還有些不適,不是交代了要她待在咱們的院落好好休息的嗎?」
離去的步伐踏得又快又急,轉眼間已沒入園中的小徑,那份急切,讓被留下的赫連蒼穹驀地勾起了一抹笑。
笑意雖燦,卻夾雜著一抹不該存在的冷硬與恨意。
「你想要休了我嗎?」
赫連蒼龍作夢也想不到,他的腳才跨過門坎,莫問靈就嚴肅的劈頭朝他問道。
莫問靈等了很久,等到她原本平靜的心都發了急,所以一見他走進,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問道。
「我……」赫連蒼龍才想開口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赫連老夫人已經先一步的搶白。
「不論你是不是喜歡,但你終究是赫連府的子孫,難不成你真要眼睜睜的看著赫連府就這麼垮了嗎?」
這話到底怎麼說?赫連蒼龍皺起眉,他听得字字清晰,卻是一頭霧水。
出了什麼事嗎?除了最近因為他們兄弟閱牆的傳聞甚囂塵上而丟了幾筆生意外,他倒不知道他們赫連府已經到了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了。
他炯亮的眸子來來回回的審視著廳里的兩個人,但見老的神情嚴肅,小的卻是一臉的惴惴難安。
只消這一眼,他大概已經知道他那擅于操控人心的祖母想要干麼了。
她絕對是想要犧牲問靈,來杜那些耆老們的悠悠眾口。
早知如此,她何必當初?
他知道祖母不是一個會做無聊事的人,她當初強要替他娶問靈進門究竟是為了什麼,他都還沒想個明白透徹,她竟然就想要他休了這個剛過門沒多久的媳婦?
這件事怎麼想,都透著一抹古怪,但他卻又說不出奇怪在哪兒。
也許是才和性格溫和的二哥敘完舊,赫連蒼龍好心情地斂下了心頭驟起的脾性,沒有立時發怒。
沒了以往的急躁和莽撞,他知道自己必須趕快想清楚來龍去脈,才能好好的解決這一切,否則第一個受難的肯定是問靈這一個替罪羔羊。
這女人敏感又脆弱,只要事情讓她想進了死胡同里,要再讓她出來,可就得花上很大的力氣了。
眼角瞥見她一臉憂愁焦慮的惴惴難安,滿心不舍的他便理所當然地朝她走去,誰知道他才邁開步伐,窗外就破空飛來一記冷箭,森冷的光芒來得又快又急。
因為他移動了腳步,箭矢失去了目標,只能筆直地沒入梁柱之中,力道之大,甚至入梁三分。
驚訝地望著還兀自在梁上搖晃的箭尾,莫問靈冷不防倒抽了一大口涼氣,整個人僵在原地。
若非赫連蒼龍方才突然走向她,那箭不早已硬生生地刺入他的胸膛里?
是誰?究竟是誰這樣三番兩次地想要赫連蒼龍的命?
莫問靈頭一個想到的人選是赫連蒼雲,這男人偷偷模模的來還嫌不夠,這會兒竟干脆在老夫人的眼前行凶了嗎?
想到這里,她心頭氣怒,方才的惴惴難安在這一瞬間全都被拋在腦後。
忍無可忍的怒火讓她不再僵立原地,她驀地朝赫連蒼龍的方向走去,一靠近他身側,她便雙手大張地護在他身前。
她的身形縴細,根本完全遮不住他那龐大的身軀,但她那全然不顧自己安危的舉動,倒是讓赫連蒼龍的心一陣悸動。
「究竟是誰用這樣的小人行徑想傷人?通通給我滾出來!」她憤怒地吼道,捍衛的姿態更是毫不掩飾。
這女人以為她在干麼?
好歹有著一身武藝的人是他吧,她到底是在勇猛什麼啊?
赫連蒼龍見狀,啞然失笑地搖了搖頭,帶著一些沒好氣的寵溺,伸手拉過了她的手。「你這是在做什麼?」雖然對她的行為很感動,但他也不能容忍她將自身安危置之度外。
「夫君,赫連蒼雲這賊廝這樣暗箭傷人,著實讓人忍無可忍。」她雙拳緊握地朝著赫連蒼龍怒道。
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躲在暗處想要置人于死地,這樣的親人要他何用?
「娘子且息怒,要是氣壞了身子,為夫的可會舍不得的。」瞧她氣得芙頰漲紅,赫連蒼龍愛憐地輕拍她氣鼓的粉腮,只覺得這樣率直的她可愛得緊。
尤其是她那副一心為他抱不平的模樣,更是讓他的心窩泛起了一股暖意。
他伸手輕撫她柔軟的女敕頰,動作輕柔蜜意,眼神滿是愛意。
「夫君……」被他飽含情意的眸光瞧得有些手足無措,莫問靈輕喚一聲,直覺地想要閃避。
現在可不是濃情蜜意之時,赫連蒼雲既然敢在老夫人的面前動手,只怕也是沒了耐性。
她杏眸圓睜的左右張望,果真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映入眼簾,她忍不住在心里啐道。
徒有翩翩風采又如何?長得人模人樣,行事作為卻卑鄙得令人發指!
想到方才赫連蒼龍若非剛好舉步走向自己,只怕這時早已沒了性命,她那滿腔的怒火便一擁而上。
幾個快步沖上前,莫問靈憤怒地朝著自門外走來的赫連蒼雲吼道︰「你究竟想怎麼樣?就算屬妾室所生,但與我夫君終究血脈相連,這樣苦苦相逼,難道就不怕報應嗎?」怒氣勃發的她,並沒有發現赫連蒼雲的氣勢與舉止不若往日的瀟灑自若。
「我又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了?」望著莫問靈那小老虎似的模樣,赫連蒼雲含笑反問。但僅僅是緩緩走了幾步,他便已粗喘不已。
原本他不解莫問靈那毫不遮掩的怒氣所為何來,但當他的目光觸及牆上那根暗黑色的箭矢之際,原就蒼白的臉龐更無一絲血色。
「方才出事了?」赫連蒼雲驚疑不定的問道。
「你別在這兒假仁假義了,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對于他的震驚,莫問靈冷嗤一聲,顯然不想再為他所騙,完全沒注意到赫連老夫人那無任何反應的不合理態度。
「該死的!」沒理會她的不屑,赫連蒼雲低咒了一聲,挑眼望向站在一旁的赫連蒼龍,見他完全無礙,這才稍稍緩了臉色。
抬眼望著靜默坐在一旁的赫連老夫人,赫連蒼雲向來銳利的眼神,帶著不容錯辨的憂心。
「事情都辦好了嗎?」原本端坐著的老夫人一邊問道,一邊拄著長杖「叩叩叩」地走近三人。她的話,卻是朝著赫連蒼雲問的。
「還沒辦成,他這番舉動來得太快太急,想來他已籌劃不少時日,難能找到破綻,如今又得背後金主的幫助,所以他才這般的肆無忌憚。」
「這可該怎麼辦好?」
「女乃女乃不用擔心,我會盡力去阻止的。」
「可你的身子……」赫連老夫人擔心地望向他。
她話都沒說完,赫連蒼雲的身子便驀地晃了晃。
見狀,赫連老夫人連忙朝著赫連蒼龍說道︰「還不快扶你大哥坐著歇會兒?」
這樣一個徑地護衛,自然引起莫問靈的不滿,顧不得上下尊卑,她不平地說道︰「為什麼要扶他歇著?他壓根就是一個表里不一的偽君子,屢屢想要殺害我的夫君。老夫人,你難道都不曉得嗎?」
就算老眼昏花了,也不至于到這個程度吧?暗箭傷人才不過是前一刻的事,他剛好就在這個時候出現,要說兩者真沒關聯,誰會相信?
「你這什麼都不知道的丫頭,還不快給我住嘴!」眼見赫連蒼雲幾乎虛弱得快要站不住了,赫連老夫人氣急地低喝,並讓淺兒攙扶著去命人煎舒緩毒性發作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