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長短調 第二章 訪尋愛兒

「孩子,」展喬尷尬地掩嘴干咳一聲。「你的小孩,唔,走失了嗎?還是……」

「被帶走了。」

「帶走?這兩個字有很多解釋。綁架或者……」

他深深一嘆。「是被孩子的生母帶走的。」

咦,莫非她所料畢竟不差?他太風流,老婆忍無可忍,一怒之下帶著小孩走掉了?

不過這會兒展喬不敢再遽下結論了。

「尊夫人帶了小孩離家出走嗎?」

老先生思慮著。這樣的表情他見得太多了。

「先生……還沒請教貴姓?」

「石,石頭的石。」

「石先生,我建議你知無不言,盡量不要有所隱瞞。有充分的詳細資料,我才能幫你找人。」

「唔,你說得對。小姐貴姓?」

「哦,對不起。」展喬趕緊遞上名片。

「展小姐。這個姓很少見啊。」

她笑笑。「是的。你剛剛要說……」她示意他回到主題。

「孩子的生母……他們不完全是離家出走。她……」石先生又一嘆。「哎,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石先生,顧客的是非對錯不在我的工作範圍之內。」說得好,她暗暗諷刺自己。他進來時,她是什麼態度嘛。

「對不起,我又離題了。總之,她帶了孩子離開我,原因……很復雜。其實,應該是我先離開了她,但是我並不是離開她,後來……只能說造化弄人。而後她便帶著孩子躲得無影無蹤。」

丙然復雜,展喬半句也沒听懂。

「而你只想找回你的小孩?」

「不,不是的。只是我听說她好幾年前已不在人世。如果你能找到他們,自然更好。」

「你有他們的照片嗎?還有,我需要知道他們的名字。」

「我只有一張采琴的照片。」他拿出皮夾,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兩吋大小的照片,彷佛他稍微用力,它便會粉碎。

接過來之後,展喬不禁倒吸一口氣。照片里的女郎明眸皓齒,嬌俏動人。翻過來一看,照片一角寫著一行日期,卻是一九五八年十月十一日。

「那天是她二十歲生日。」石先生告訴展喬。「那時我十七。她比我大三歲。」「那麼,」展喬算了算。「她現在是五十八歲。」

「是的。我們的孩子應該三十五了。」

傍她一張三十幾年前的舊照,要她去找人?天方夜譚嘛。

「石先生,你沒有她的近照嗎?」

啊,廢話,多此一問,她想。

石先生哀淒地搖搖頭。「我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鄰居,本來她就像我姊姊一樣。十五歲那年,我隨父親離鄉學做生意,兩年後回來,我對她卻不由自主的生出男女之情。她生日的第二天,我雖依依不舍,仍然非走不可。」

「此後我有空就回去看她,我們的感情,盡避聚少離多,卻越來越深,越來越不可分。又過兩年以後,就在我又非離開不可的前一晚,我們終于克制不住,偷嘗了禁果。」

「她那一次就懷了孕?」

「不幸,是的。只是我隔了很久才知道,因為那一趟離鄉後,為了生意,我必須代替父親外出。以現在來說,就是出差。那時交通沒有現在這麼方便,到各地跋涉一回,前前後後就是將近一年。由于行跡不定,那段時間我疏于寫信,沒有和她聯絡。回到印尼,我首先就找她的信。」

「當我發現我不在時,她居然一封信也沒有寫給我,我心里就涼了半截。而才出差回來,許多事情要向父親報告,也有諸事纏身,我又隔了一年多才得至返鄉,卻被告知她早在我上次離開數月後便嫁了人。」

展喬為他倒來一杯茶,他低聲道謝。此時的他忽然顯得十分老態龍鐘。

「我的震驚、痛苦和傷心,難以言喻。」他捧著杯子,並沒有喝,繼續說道︰

「心灰意冷之余,我不曾多停留,立即回印尼,並順從父親的安排,很快和一名當地的女子結了婚。」

展喬靜靜坐著,沒有打岔,雖然他說到此停頓了好半晌。「八、九年前,我在耶加達偶遇從前的同鄉,閑談起舊事,不經意地問起她,才知道她根本沒有嫁人。」

「啊!」展喬忍不住驚嘆。

石先生苦笑。「她的父母發覺她懷了身孕,的確逼她嫁給人家做繼室。听說她還絕食抗議,後來又改變態度,願意听任他們作主。婚禮前一晚,大家都沒留意時,她逃走了。」

展喬覺得眼眶發熱。她相信換了她,她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逃走。但她會去找月復中兒的父親。

「她沒去找你?」

石先生搖搖頭。「說真的,我不知道。她若曾去找過我,知道我已娶了別人,以她的個性,她還是會悄悄走掉。她若認為我早先沒消沒息,相信我不過是玩弄她,欺騙她的感情,她便不會去找我。不論如何,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他說得對,展喬暗暗嘆呼,真的是造化弄人。

終于,石先生喝了一口茶,慢慢地,他又說︰「從我听到這件事,知道她不但不曾負我,還帶著我們的孩子不知流落何方,我就到處托人打探、尋找。八、九年了,依然毫無著落。假如她已死的消息只是別人的猜測,那麼她就是在躲著我。」

再一次,展喬想,如果是她,她也會避著不見他的。

「如果找到她,和你們的孩子,你打算如何,石先生?」

他一怔,似乎一心一意只想找人,沒去想這個問題。

展喬先自不忍心起來。听起來他是有情有義的人,換了其它人,事隔這麼多年,那女人是生是死,犯不著掛心。他卻想盡方法要找他們母子。

等一下。她想到一個問題「這麼說,你不知道你們的孩子是男是女?」

石先生又苦笑。「我的確不知道。」哎呀,這比無頭公案還要麻煩。不單是棘手而已,擺明了是件不可能的案子。

她瞄向桌墊底下,老包送給她的勵志銘︰化腐朽為神奇,將一切不可能變為可能。

她若接下來,乖乖,這個考驗可不小。

「本來我以為我老早忘了她,」石先生嘆道。「直到听到真實情況後,我才恍悟這幾十年我心底其實一直有份不甘心。說實話,我向同鄉問起她時,曾有個自私的念頭,我希望听到她過得不幸福。」

「唔,我想這種反應該是人之常情吧。」

「也許吧,但當我消除了心中的怨和恨,我開始感到萬分愧疚。展小姐,我和她,我們年紀都不小了,都幾乎一腳已進了棺材。我希望,她若還活著,我能見到她,告訴她,我不但不曾負她,至今我對她的愛仍在我心底最深處。要是她和我一樣,一輩子活在不甘心和怨懟中,至少她死時可以不要再有遺憾。」

啊,這份愛,多美。展喬感動地點點頭。

「要是不幸她果真已不在人世,我希望見見我們的孩子,同時這孩子一定知道她葬在何處,她若地下有知,我去拜祭她,對她說出我們多麼冤枉的分離了三十多年,她在九泉底下也會原諒我。不是嗎?」

哎,這案子,不接是不行了。不接下來,不設法完成他的心願,她這後半輩子想起這件事,都會寢食不安的。

「你的……這個……她姓什麼?」

「尤,尤采琴。」石先生寫下來給她看。「拜托你,展小姐。我這老頭子懇求你務必幫忙。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別這麼說,石先生。坦白講,你給我的線索實在太少了,我只能告訴你,我會盡力,可是不能保證我一定找得到人。」

「啊,你肯答應我就已經感激萬分了。我知道,我知道光憑一段過去和一張照片,是太為難你。可是我只有這麼多。」

她呢,已經開始頭痛了。

「石先生,你婚後有沒有孩子呢?」

「有的,我有一兒一女,都已長大成人。女兒出嫁了,兒子未婚。他們的媽媽幾年前過世了。」他看一下表。「啊,耽誤了你好多時間,我也該走了。」

她呢,需要靜下來好好思考此事如何及從何著手。

「等等,石先生。你還沒告訴我,你和尤女士的家鄉在何處?」送他到門邊,展喬忽然想起來。

「是個偏僻的小地方,在嘉義縣六腳鄉六南村。你听過嗎?」

她在腦子里記下來。「沒有。不過我至少可以從那里查起。」

「麻煩你了,萬事拜托,展小姐。酬勞你不用擔心……對了,我差點忘。」

他由口袋拿出一張支票。「這是預付款,事後我會再把尾款奉上。」

她還沒告訴他「南俠」的收費標準呢。她接過支票,沒有看,因為她又想起一件事——

「石先生,我要如何和你聯絡?」

「呀,真對不起。年紀大了,粗心大意。我這幾天都住在這家酒店,」他給她一張由酒店拿來的名片。「不過我後天就要回印尼。這是我在印尼的聯絡電話、傳真和地址。」又一張名片。

「你特地從印尼來的?」展喬很意外。

嘩,老包的名氣傳得可真遠。

「是。如果支票上的金額不夠,你有其它額外開支,隨時通知我,我立刻寄給你。包先生把你們的規矩向我說得很清楚。」「沒有關系,不夠的部分你可以和尾款一起……包先生?」展喬怔住。「你見過老包?」她月兌口喊出她對老板的隨意稱呼。

「我和他通過電話,他極力推薦你。」石先生又看一下表。「我真的要走了,我和人有約,既然來了,順便談談生意。再次謝謝你,展小姐,希望很快听到你的好消息。」

展喬卻因剛剛听到的「消息」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這個死老包,說什麼給她加個助手,給她升職,壓根兒沒安好心眼嘛。

極力推薦她?哼,把個火燙的洋山芋丟給她才是真的。

她這時才去看那張支票。她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媽呀,老包向人家開得什麼天價?敲竹杠還是財迷心竅啊?怪不得忽然有閑情逸致去度假呢。

這石先生什麼來頭?出手如此闊綽大方。她舉起名片,張大了嘴。

幸好剛才眼珠子沒掉,不然又要再掉一次。

石江山,那個名聞東南亞的大慈善家和橡膠大王哪。展喬不曉得多少次在雜志和報紙上讀到宣揚他的善行義舉,以及他富有到他自己都不清楚有多少財產的文章。

這才是一頭金牛哩。一頭有情有義的痴心金牛。

她剛轉身,又有人敲門。

今天生意真不錯。她轉回去。這回是位老太太。

「老太太,你有什麼事?」

「這里……請問這里是找人的地方嗎?」

找人的地方。這說法可有意思。展喬微笑。「老太太,你要找人嗎?」

「是的,我要找人。」

「老太太,你先請進來坐吧。」

「好,謝謝你。」

老太太兩只手在前面模索,小心地移動腳步。是位盲眼老太太。

展喬連忙攙扶她。「這邊走,老太太。你一個人嗎?」

「是。」

「怎麼不叫家人陪你一起來呢?椅子就在你後面。」

「謝謝。」老太太慢慢坐下。「我不想讓人知道我來這。」

「哦。」來此的人十之八九都有不願告人的秘密。「你放心,我會為你守密的。」

又有人敲門。

「請問包稹先生是不是……」

展喬回頭,見門外的人手上拿著一份報紙。

來應征的。真快。而且正是時候。老包真是料事如神。他一向如此。

「包先生叫你來的嗎?」

老太太不安地要站起來。「我……我晚一點再來好了。」

「不要緊,老太太。」展喬按住她。「他是我的助手,是自己人。」「我要說的話……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听。」老太太緊張地對她低語。

「那……沒關系,我們到里面去坐。」展喬扶她起來,走向老包的辦公室,邊回頭朝仍站在門邊的男人說︰「你進來吧,等一下要是有電話,你就幫忙接,先留話,不要打擾我們。有客人來就請他們稍候。」

「啊?我是……」

「你沒看見我現在在忙嗎?你可以等一下再自我介紹。」

老包的辦公室內有沙發,展喬安頓老太太坐下,走到門邊,見她的新助手正在四下打量她的辦公室兼接待室。

「喂,麻煩你倒杯茶拿進來。」

她回到老太太身邊,拍拍她緊張不安地緊握在一起的手。

「放輕松,老太太,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茶來了。」

老太太幾乎跳起來,捏在手里的小錢包掉在地上。

「我幫你撿。」展喬彎身拾錢包。「茶放在桌上,你可以出去了,麻煩順便把門關上。哪,錢包,老太太。」

「謝謝,謝謝。」

展喬站起來,準備把茶拿過來給老太太,發現她的新助手還站在那。

「咦,你……」和他一面面相對,她不禁呆了呆。

呀,這不就是她剛才在繡真店里看到的那個人嗎?

很多見過老包的顧客都對她說︰「你的老板好年輕、好英俊呀。」

憑良心說,展喬初次見到老包時,也是驚為天人。然而眼前這一個還又更俊上幾分哩。

老包給她找來一個這麼帥的助手,安的是什麼心?測驗她的定力嗎?哈,這回可要他失算了。

「你還在這干嘛?」她對他擺出上司面孔。

「我是要告訴你,我來這是……」

「有什麼話等一下再說。」

展喬把他推出去,關門並反鎖。

「小姐,你很忙的話,我……」

「我不忙,老太太。我的助手今天第一天上班,不太熟悉,所以有點呆頭呆腦。你說你要找誰?」

「我……我要找……」老太太低下頭。「我要找我的兒子。」

耙情今天是尋親的日子。

「你兒子多大了?老太太。」

「他……他今年……」老太太哽咽起來。

展喬為她拿來面紙。「慢慢說,老太太,不急。」

「不,我很急。我沒有多少時間了。」老太太嗚咽地低聲說。

「我死以前要是見不到他,我死也沒法瞑目的。」

「你別哭,老太太,慢慢告訴我,你兒子多大,他不見有多久了?」

「他……」老太太擦擦眼淚,長長一嘆。「三十好幾了,我沒見到他也有三十好幾年了。」展喬皺皺眉。不好玩了,別又來一個無頭案。

「這件事,說起來,是我虧欠那孩子。」老太太幽幽娓娓細述。「他還沒出生,他爸爸……就死了。」她停下來抽泣。

展喬沒有再勸止她,只是一旁默默遞面紙。

「那時候環境很苦,我一個人帶著他……常常覺得……生不如死。想他爸爸……

想他沒用。孩子要吃女乃,我身體不好,沒有女乃水。有人可憐我們母子,給一些稀粥……不該生下他的,我養不活他。」她泣不成聲。

展喬卻已經明白了些端倪。「你是不是把他送給人了?」

老太太點點頭。「沒法子呵。我身子有病,一直不好。我以為我要死了。那麼苦,還是相依為命了五年……」

展喬張大眼楮。「你把他送給人時,他已經五歲了?」

老太太又點點頭,更多眼淚嘆嘆而落。「想不到我卻沒死,活到今天,我那唯一的孩子就這麼……被我自己拆得骨肉分離。」

「不要自責,老太太,你並不是故意不要他的。你記得你把兒子送給人的人家姓什麼、叫什麼嗎?」

「叫什麼我不知道,姓我是一天也不曾忘的。他們姓展。」

展喬怔住。「展?」

「是,展。就是電視演的包公里面的展昭的展。」

「我知道。我也姓展。」

「真的?」老太太雙手盲目的伸著。

展喬立刻伸出一只手,讓她抓住。

「展小姐,你家可有個領養的男孩?」她真不忍心令她失望。「沒有耶,老太太。我父母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

「親戚呢?你家親戚有沒有人領養過一個五歲大的男孩?他長得很俊的,那時候我眼楮還沒有瞎。我的兒子好俊的,人人見了都贊,他長得像……他爸。」

「據我所知,我爸媽沒有什麼親戚。」展喬無奈地告訴她。「我父親是獨子,他已經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和家母。她的親戚不多,她娘家也沒有姓展的。」

「哦。」老太太雙手垂下,沮喪得整個人似乎要癱瘓了。

「老太太,你先別絕望呀。姓展的不會太多,可是不表示除了我家就沒有了。

我會幫你找的。」

老太太稍稍坐直了些,又抓住她的手。「你會嗎?你真的會嗎?」

展喬不忍令她失望,但若給她太多希望,最後落空,只怕她更承受不起。

「找我一定盡全力幫你找,找不找得到,老太太,我沒法給你絕對的保證。」

有時候她真恨她必須說這句話。「所以你要有心理準備。」

這和對一個好人說︰你人生無望了,不如死了算了。有何差別?

展喬送老太太出門,卻不見她的新助手。

奧,上班報到第一天就偷懶!

她一路送到樓下,為老太太叫車。

「我怎麼跟你聯絡,老太太?」

「不不,你不要來我家找我。我會找你打听消息。」

「那,你打電話給我好了,」展喬塞一張名片在她手心。「不要一個人跑來跑去,太累了。」

「你真是好人,展小姐。你結婚了沒有?」「沒有。我才二十五歲,不急。」

「老天一定會讓你遇到個好男人的。」

展喬但願她也能給她個肯定的祝福。但老太太需要的是個肯定的結果。而她需要的是那個無事不明察秋毫、常常洞燭先機的現代包公,包稹,她的老板。

好你個老包,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偏偏跑去度假。

「本大俠若破得了今天這兩件案件,便去自立門戶,嘿嘿,和老包你搶生意。」

她喃喃走進辦公室。

她的新助手回來了,正在對著話筒說︰「我們不需要,已經太多了。」

她看著他放下話筒。「什麼已經太多了?」

「人啊。」

「什麼人?」

「男人。」他指指自己,指指她。「女人。」

「廢話,除了男人就是女人。」

「那可不一定,還有老人、小孩、殘廢者等等,都是人。」

展喬掀掀眉。「口才挺好。」

「過獎。」他彎彎身。

「油嘴滑舌。」她坐到她的位子上。

「不敢當。」他徑自坐在她對面。

嘿,這小子,說一句他回一句,一點也不把她這個上司放在眼里。「我請你坐了嗎?」

他馬上站起來。不過不是對她表示歉意或恭敬,是門口有人敲門。

本來展喬的臀部本能地和習慣地離開了椅子,他快了一拍,她坐回去,注視他走向門。

嘻,有個人代服其雜勞,蠻好的。老包對她真是挺不錯呢。

他回來了,仍然不請自坐。

「誰呀?」展喬擺官腔。

「應征的,我打發走了。」

電話響起,他又比她快一步。

「我們不需要,已經有人了。」他說,然後掛斷,對她詢問的挑著的眉,他聳聳肩。「應征的。」

「應征?」展喬喃喃。「這些人從哪得到的消息?」

他又聳聳肩。「看報紙吧。」

老包找了人來,還登什麼報?唔,也許以防她對這一個不滿意。

「你的履歷表呢?」她問他。

他再次聳肩。「我沒想到我會需要履歷表,所以沒帶。要補一份嗎?」

「你既然是老包選中的,好吧,可以免了。不過,你叫什麼名字?」

「宗康。」

宗?又一個少見的姓。「宗康,你該做些什麼,老包都跟你說了吧?」

「沒有耶。我想你會告訴我。」

「唔,你以前在偵探社做過嗎?」

「沒有。不過我做過類似的工作。」

「什麼?」

「報社記者。」

這一下展喬一道柳眉挑得老高。「好好的記者不做,干嘛跑來偵探社當助手?」

她發現聳肩膀似乎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試試又何妨?」他答道。

當過記者,嗯,她想,怪不得一副吊兒郎當相。非要挫挫他的銳氣和傲氣不可。

試試。做偵探這麼好試的啊?

「好,听著,宗康,你的工作是做我的助手。」

輪到他挑眉。「你的助手?」

「廢話,老包不在,當然是我的助手。老包回來,他的助手是我,你還是我的。」

他咧咧嘴。「好,我明白了。」

展喬覺得他笑得邪氣,卻不察自己的語病。

「好,」她點點頭。「你就跟著我好好學習,知道嗎?」這是她初來乍到時,老包對她說的話。「跟著你。是,我會跟著你。」

這還差不多,展喬暗忖。

「你是從哪來的,宗康?」

「馬來西亞。」

難怪他皮膚如此黝黑。老包竟弄來個外籍勞工。

這提醒了她一件事「哎,你有工作證嗎?我們可不能用非法勞工。你若沒有,得去幫你申請。」

「我不是非法勞工。我絕對是合法入境。」

「那就好。待遇,老包跟你說了吧?」

他又聳聳肩。「我不是很在意。」

「馬來西亞的一般待遇如何?」

「還好啦。你問完了嗎?」

「干嘛?」

「我可不可問你個問題?」

「問吧。」

「你結婚沒有?」

她瞪眼。「干你何事!」

「不能問?那算了,換一個。你幾歲?」

「咦,你有毛病啊?對我做起個人資料調查來了。」「我三十二,你大概比我大吧?」

「豈有此理,我只有二十五歲。」說完才發覺上了他的當。她火大地對他得意的笑臉瞇起眼楮。「你以後少在我面前賣弄小聰明。」

他無辜地抬抬手。「沒有啊,我還先說了我的年紀呢。」

「你七老八十也和我不相干。我很尊重老包,他叫你來,又那麼老遠的,所以我留你試用。假如你不好好做,打任何鬼主意,就算你從西伯利亞來,我照樣炒你魷魚,叫你滾回老家去。」

「不過問一下你的芳齡而已,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嘛。是因為你看起來貌美如花,我本來猜你只有十八,又怕猜得太小,你認為我侮辱你,所以才猜大一點。」

展喬馬上氣消了,仍瞪著他。「不必花言巧語,我不吃這一套。」

「展小姐,你又誤會了。知道你幾歲以前稱贊你,才是花言巧語,挨了罵以後說的則是肺俯之言。」

她身子靠向前,對他假笑。「干記者的見風轉舵的本事一流,我最討厭。」

「對,我也是,所以我不干了。」

這小子,自以為他很會拍馬逢迎,她就心花怒放得暈頭轉向了嗎?

「宗康,有些員工規則你給我仔細听,用力記住,若有違犯,絕不寬貸。」

他突然站起來。

她一怔。「你去哪?」

「洗洗耳朵好恭听你宣讀規則呀。」

展喬咬牙切齒,指著椅子。「你給我坐下。」

他笑嘻嘻地坐回去。老包怎麼找來這個傻瓜?

「第一條,你跟上司說話,要稱呼上司。」

「展上司?你不是叫展喬嗎?」

分明裝蒜,展喬不理他,接著說︰「第二條,不得對我耍貧嘴,不得頂嘴,不得巧言令色,不得沒大沒小,不得目無長上。」

「這一條好長啊,所以記不住全部怎麼辦?」

「哼,你自己看著辦。第三條,要自動自發自愛自重自律自……」

「我知道我知道,還有自信、自滿、自大、自負……」

「我看你去自殺好了。」她咆哮。「你已經犯了第二條,耍貧嘴和頂嘴。」

他冤屈地張大眼楮。「我是代替你說的呀,為你省力,應該獎賞才對。」

「還頂嘴?」

他閉上嘴巴。

「念你初犯,暫且原諒你。第……我說了幾條了?」

他不吭聲。

「喂,我問你話呀!」

「我說話,你又要說我頂嘴。」

「我問你,你就要回答。」

「哦,那麼,三條。」

「唔,第四條……」「展上司……」

「干什麼?」

「你有疑問,別人回答了,你不是應該說聲謝謝嗎?」

展喬氣得半死。她站起來,大吼︰「第四條,上司說話和交代事情時,不得隨便打斷。第五條,要隨時提高警覺。第六條……」她忽然想不出其它可刁難他的了。

因為他對她展露周潤發那著名的女人無法抗拒的笑容,及彷佛「容或世間佳麗萬千,唯你是我最愛」的眼神。而發仔是繼狄龍之後,展喬的第二個傾慕偶像。

「展上司,這次我沒有打斷你哦。你說到第五條。那第六條是什麼?」

展喬干咳兩聲。「嗯,哼,等我想到再告訴你。」

敲門聲和電話鈴聲同時響起,她統統留給他去應付,走進洗手間。

哇,當老大的滋味真不賴,尤其對方是個比她大——年紀和塊頭都比她大的男人。還是個大帥哥。

想到他陰險地用計套她的年齡,她對著鏡子做個鬼臉。他別以為她比他年紀小,他就可以不尊重她的權威。

展喬試做了幾個她自認為頗有權威相的表情。哼,絕不能讓他小看她。

帶著她比較之後較為滿意的一個威儀表情,展喬打開門。

他就在門外,倒嚇了她一跳。

「你鬼鬼祟祟的站在這里做什麼?」她斥問。

他看看他舉著的手,用另一只手指指它。「我明明白白正要敲門。」

準備了半天的要他望而生畏的表情,給他嚇不見了。她只有對他瞪著眼楮,走出去。「你用吧。」

「用什麼?」

「你不是要上洗手間嗎?」

「哦,不是的,你進去那麼久沒出來,我擔心你是不是發生了意外。展上司,我夠不夠警覺?」

喔,真會被他氣得吐血。「你才要小心不要栽進馬桶,找人來通,很貴的。」

他一副感動莫名狀。「是,我會很小心,謝謝展上司的愛護。」

展喬申吟一聲,一掌推開他,走向她的座位。

還試用三個月呢。不出三天,她準會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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