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說銀月這十二年短短少少的生命中,有過什麼大挫折的話,大概就是摔下馬背,又正巧被茂巴兒思看見了……讓她死吧!
揉揉摔疼的小,她凶巴巴地瞪著站在一旁當木頭的茂巴兒思罵︰「你這大木頭笨蛋!看到我摔著了,不僅來扶一下嗎?」
「我怕公主不喜歡人幫忙。」茂巴兒思這才走了上前扶她,慌張的解釋。
「笨蛋!笨蛋!笨蛋!」使勁捶打茂巴兒思,她心情本就不好,現在更是差得無以復加。
「公主,你有事煩心嗎?」細心的發現銀月的心情,茂巴兒思關心的問。「在下可以听听你抱怨。」
立刻被白以一眼,銀月推開他,翻身上馬︰「我才不要同你抱怨!真臭美!版訴你吧!要有時間亂晃亂逛,不如去捉出傷到綽和爾的凶手。」
「已有眉目了,請公主安心。」仰望她,茂巴兒思眸中有些許的情緒交纏。
滿意地點了下頭,銀月突然又低下頭沉思起來,過了片刻,她抬頭看著茂巴兒思道!
「你說,我長得不好看嗎?」
「公主是草原上‘會走路的一朵花’,怎會生得不好看?」茂巴兒思誠懇地回答。
「可不是嗎?」銀月又開心了,俯拍拍他肩部。「我又漂亮、又會騎馬,也很會唱歌、心地又善良,大家都喜歡我……綽和爾也是對不對?」
「當然,三年後你就要成為蒙古第一勇士的妻子,旅長一定喜歡你。」
「可是………他對那個女奴太好了,我不喜歡。」突然她又蹙起眉不開心了。
雖然她只有十二歲,還是個小泵娘(她本人不承認就是了),但草原民族一向熱情奔放,年輕男女在人前一樣會坦然的眉目傳情,她很清楚男人對女人動心時是什麼眼神,綽和爾就是用那種眼神在看君清姮的,她怎會感到安心?
「那只是一時而已,你別放在心上。」茂巴兒思帶些心虛安慰道,身為綽和爾的副手,他很清楚兩人間的情懷有多曖昧,多少猜得出綽和爾是真的對君清姮心動了。
狐疑地凝視他半晌,她噘噘嘴、擺擺手。「算了,你說話不夠誠懇,不理你了。」
一夾馬肚,她如箭矢般奔走,很快成為遠方的一個小黑點。
目送她遠去,茂巴兒思輕嘆口氣,往綽和爾的帳子走,才走沒數步,背後突然傳來馬蹄聲,他趕忙往一旁間去,以免成為馬下亡魂。
「躲什麼嘛!我又不會踩死你!」噴怨道,銀月將馬停在他身側,跳了下來。「喂!你漢語說得很好吧!」
「算得上精通。」不明所以,他只能先如此答。
一揪辮子,銀月滿臉嚴肅地道︰「一個漢女對男人說‘抱我吧!’那代表什麼?」
「公主,你從誰那兒听到這句話的?」茂巴兒思一驚,連忙問。
「綽和爾的女奴說的呀!」比比不遠處的帳子,她的小臉皺得像塊梅干。
蹲與她平視,他揚起淡然的淺笑道︰「那是代表一種友好,就像……咱們有時也會擁抱一般。」
「哦?像這樣?」銀月張開雙臂用力摟住茂巴兒思頸子,小小身軀也整個偎了上去。
回抱她一下,茂巴兒思笑道︰「對!就是這樣,所以公主不用擔心。」
「其實你人頂不錯,以前我還頂不喜歡你呢!」抱著他不願松手,溫暖的體溫與青草的氣味令銀月十分滿足。
「是嗎?公主可是第一個說我不錯的人。」懷中的柔軟身軀令他眷戀,幾乎忘了她不過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咯咯笑了笑,銀月用小臉磨蹭他的臉頰道︰「一定是你表情不好,老是陰陽怪氣的,看來心機很重的樣子,所以大伙兒才會對你的感覺不好。」
心驚于她的敏銳聰穎,他逃避的抱開她︰「公主,我還有事要跟族長商量,所以……」
「去吧!你也陪我好久了,可別擔誤了自己的事。」沒有多留他,進退應對的分寸她一向懂得去拿捏。
「我會順便替您探查看看族長和君姑娘的情形好嗎?」其實發生了什麼事,他多半已經料到,但那絕不能對銀月老實說。
靶激地點了個頭,她又拉住他的衣擺問︰「那個女奴叫什麼名字?」
「君清姮,君姑娘。」
「好,我知道了,下回我會叫她的名字。」
想過各種可能性,但茂巴兒思可從沒想過會踫到此種情形……
「你這惡棍!惡徒!不要臉的渾蛋!我恨你!」君清姮尖銳地喊叫著,抓起觸手可及的所有物品,一一砸向綽和爾。
「這就是君家小姐的教養?」輕松躲閃著,綽和爾也出口反擊了。
「對你這種不要臉的人,用不上什麼教養!」君清姮被激得更加生氣,竟拿起牆上所掛的蒙古刀,拔刀出鞘擲了過去。
反手接住飛來的凶器,綽和爾莫眉緊緊攏起。「你不想活了,萬一刀傷到你自己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是個傻子,竟會相信你這無賴!」急急喘著氣,她丟東西丟得好累,現在只能站在原地稍作休息。
「我哪里無賴?我又怎會是個失約失信的人?」他悠哉游哉的笑困她,雙手把玩著刀子。
「你分明應允放我自由的,而現在你卻不放我走,這不叫失約失信?」她氣憤地指著他鼻子質問。
輕一聳肩,他咧嘴笑道︰「我沒答應放你自由,我只是說‘明白了’,沒錯吧?」
一怔,君清姮細細回想他先前所說的話……
「你這無賴!」末了,她挫敗地罵了句,跌坐在地上。
「所以,是你主動獻身于我。」他也蹲與她對望,勝利地笑了起來。
「那你就不該踫我……」她無力地申吟,像首斷了似的垂在胸前。
哼了聲,綽和爾不以為然道︰「笑話,送到嘴邊的肥肉豈有放手之理。」
「放我走……我不該屬于你……」她仰頭哀求著,一切都亂了,她本應該離開的,為何卻……
「你是屬于我的,別忘了你曾答應當我的女奴。」捏著她小巧下顎,綽和爾咬牙不善道。
「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我只能答應當你的女奴,可是現在不同了,我該是大汗的妻子……從出塞那時就已注定了我的命……」咬緊下唇不肯落下淚,她知道自己沒有軟弱的權利,也明白自己必須去完成任務。
「放屁!什麼狗屁命!什麼殺千刀的注定!打我擄到你後,你就一輩子是我的人!」一掌轟掉半個木櫃,他咬牙切齒道。
「那你給我名分呀!你能給嗎?」君清姮換個方式質問他,無論如何自己都得離開他!
「不能,這是奢求了,我要娶銀月。」綽和爾冷靜地拒絕,他不會讓私情壞了大事。
「我的尊嚴絕不讓你踐踏,我君清姮決不任你狎玩。」她心痛得像碎成千萬片般,只能緊抓最後一絲自尊強撐……天知道她還有多少自尊?這些日子來,她可悲地順從他。
「狎玩?」一股怒火直涌上心頭,綽和爾失控地扼住君清姮白細的頸子,凶狠異常道︰「你狠!你夠大膽!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你竟說我狎玩你?」
無畏地瞪著他,盡避越來越稀少的空氣令她萬分痛苦,君清姮仍奮力自懷中模出那只荷包及一柄玉雕的小劍,丟向綽和爾。
那柄玉雕小劍劍身上浮現一只血紅色老鷹,是自然形成的,可知其名貴,是綽和爾帶她出游那日送的。
發覺她丟出的是何物後,他頓時氣得失去理智,用力將她推倒在地上,撲上前壓住她,單手勒住她縴頸。
「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力道失控地增加,綽和爾早忘了「節制」該如何書寫。
她竟敢不屑他的心意!懊死的!那只荷包是他娘親的遺物,那柄小王劍是族長的信物,他全送給了她,也只想給她,瞧瞧她回報了什麼?
自由?自由!自由!去他的渾蛋,她就這麼想離開他?甚至不惜用清白來換!懊死的!
「族長!君姑娘會死的!」不花一看君清姮已翻起白眼、面色轉青,便急忙出聲。
「住口!死了好!死人就不會逃了!」綽和爾惡狠狠的怒吼,手勁卻不自覺減少,深怕不慎扼死了君清姮,那他會痛苦一輩子的。
不花與茂巴兒思對望一眼,達成共識,一頷首,靠上前去,冒著非死即傷的覺悟,拉開瘋了一般的綽和爾。意外的,綽和爾任由他們動作,動也不動一下,像化成了石像,鷹眸卻炙熱異常地瞪著君清姮。
好不容易吸到空氣,君清姮痛苦地咳嗽喘息,淚水一滴滴滾落,不知是因何而哭。
心痛又復心痛,她河嘗願意離開他?只是……
「咳咳……你為什麼……咳咳……不殺了我……咳……」泣吼,聲音嘶啞得不像出自她口中。
死瞪她許久,綽和爾深吸口氣,暴怒道︰「死人不會陪在活人身邊!我絕不讓你用任阿方式離開我!你要走,我就關你一輩子!從今開始,你不許出帳一步,不花和茂巴兒思會看牢你的!」
「你不能關我一輩子!」君清姮失聲尖叫,她知道綽和爾是認真的。
「我當然能!茂巴兒思,看牢她!」命令完,他余怒未消地沖出帳外,也沒听見銀月的呼喊,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不花,你快去追族長!」茂巴兒思當機立斷地催促同伴。
一頷首,不花也騎上馬去追消失在視線的主人。
「怎麼回事?」銀月氣急敗壞地探頭進來,在看到滿室凌亂及奄奄一息的君清姮時,嚇了一大跳。
「沒事,請公主不要管這回的事,好嗎!」茂巴兒思凝著臉,眸底閃過一絲詭光。
皺起臉滿心不快,銀月卻也沒說什麼,只一跺腳就跑出帳外。
確定銀月真的跑遠了,茂巴兒思扶起君清姮,看了她半晌才道︰「我帶你去找大汗吧!如果你真不想在族長身邊……可是你絕不能說出族長劫婚一事。」
「為什麼?」看著他,不明白為何他竟要幫她。
沉默了片刻,他才道︰「因為你總是在哭泣……我覺得你好悲傷……有點不忍心……」
「你知道王昭君嗎?」君清姮莫名問了句,神情恍惚地望著他,卻又不像在看他。
點點頭,他不解道︰「為什麼要問她?」輕輕一嘆,她低低唱起「昭君怨」,悲淒的調子听得人心酸。
「謝謝你,咱們走吧!」一曲唱罷,她憂抑地笑睇他,催他帶路。
如此悲苦淒惻的心情,自古以來有誰能知,騷人墨客又豈能領略其中之一二?而就算身在其中,也寫不出如此的悲哀吧!因為太沉太重太傷人……
放眼所及是一片漫漫草浪,已經看不到一個人影,縱然再如何遲鈍,君清姮也察覺事有蹊蹺,她立即停下馬,防備地瞪視茂巴兒思。
「這是哪里?」
「草原。」他也停下了馬,笑容可掬地望她。
咬咬牙,她更確信自己上了賊船。「我知道這是草原,但你不是應該帶我去見大汗?」
「我為什麼要帶你去見大汗?」他笑得更加不懷好意。
「那……你帶我離開綽和爾是為什麼?」策馬退了數步,她在茂巴兒思的笑容中感一陣惡寒。
「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漢人吧!」笑容在一瞬間斂去,宛如戴上面具一般。
「咦?」眨眨眼,君清姮被嚇呆了……茂巴兒思是漢人……?!怪不得……
「所以我扮間諜混入和親隊伍中時,沒有人懷疑我的身份。」拿起鼻煙袋弄了撮煙草吸著,他一派悠閑樣。
「你是為了誰將我帶到這來?」冷靜地迎視他,她很快已掌握到事情的核心。
贊賞地看了她眼,茂巴兒思慢吞吞又吸了幾口煙,將鼻煙袋收回腰上,弄好了一切才道︰「為了我自己,我恨綽和爾,也厭惡大汗……如果帶你去見大汗,說不定綽和爾能強迫大汗將你送他。大汗老了,失了民心也失軍心,各部族長早想擁綽和爾取代他了,所以只好委屈你,在這種鬼地方自生自滅。漢人不是有句話︰‘塵歸塵,土歸土。’你不過是適得其所。」
他說來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那是下定決心要除去一個生命,絕不心慈手軟的神情!
「為什麼恨綽和爾?」君清姮蹙緊了眉心,生死是天命,卻也不想死。
「告訴你也無妨,二十年前我爹娘所住的村子被綽和爾的父親侵略,那是個漢人的屯墾區,官府卻不肯多花一分心思來救援,我爹當然戰死了,我娘因為貌美而被賞給了一名干夫長,那時我娘已經有我了,才忍辱偷生活了下去,要我認仇人為父……我能不恨嗎?」低聲說道,他冰冷俊顏上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那又關我什麼事了!」君清姮沒好氣地瞪他,為什麼這些恩恩怨怨再牽扯上她?
「沒法子,誰要綽和爾對你動心了?要不你本可保住小命的,別太怨了!」輕聳肩,他看來一徑無所謂,這副樣子不知騙倒了多少人。
「你的意思是……要用我來慫恿大汗滅掉綽和爾?」君清姮恍然大悟,對他陰狠的心計,不覺渾身一陣惡寒。
笑著一頷首,茂巴兒思贊道︰「你倒聰明呀!君小姐。沒錯,若綽和爾沒對你心動,我就帶你去見大汗;而他現在愛上了你,我就只好用另一個方法……不過,結果並不會有所改變。我要的不只是答札族全滅,我要他們兩敗俱傷。」
「然後你坐擁漁翁之利……」打個寒顫,太可怕了!人命于他而言只是棋子,不具任何重量。
「可是綽和爾並沒有愛上我……他只是將我視為一件物品罷了!」
她急急的否認他的說法,希望能讓他改變心意,將自己送到大汗那,這樣她就能阻止綽和爾與大汗間的爭斗了!
「他連答札一族的信物都給了你,還叫沒愛上你?」模出那柄小玉劍在她面前一晃,他惡意地嘲笑著。「君姑娘,我很清楚你在打的主意,我不做沒把握的事,更不是三歲小孩任你要弄。」
「可是……如果我死了,大汗怎會相信你的說詞?」君清姮不死心地掙扎著。
「你似乎忘了那個小爆女,她不能當證人嗎?還有我,身為綽和爾的副手,自然對他所做的勾當一清二楚,沒理由不信。」茂巴兒思早已策畫好一切,胸有成竹地堵回了君清姮所有的話。
「雨竹還活著?」不由得一喜,她一直很關心雨竹的下落,又不願向綽和爾詢問,直到此時才總算放了心。
「活得可好,她是我的證人呢!」狀甚無趣地模模鼻子,他朝她一攤手。「這兒是草原與瀚海的交接處,沒有人煙……咱們來賭賭運氣吧!」
「怎麼賭?」提防地瞪著茂巴兒思,她又騎馬退了二步。
對于君清姮的舉動,他毫不客氣地嗤笑了聲︰「假若我要搶你的馬,你躲也躲不開。放心吧!馬就送給你,不過……」自腰上抽出一條手巾,揚了揚遞給她。
一看到手巾,君清姮突然想到彩布,想到耶慕達大會與那枝暗箭……
「是你射傷綽和爾的!」
先是一怔,他接著露齒一笑道︰「你果然聰明,莫怪綽和爾會對你動心。」
听他間接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她的神情更加凝重了……雖明白綽和爾絕不會在茂巴兒思手中失敗,但他無疑是個可怕的敵人,讓她不得不擔心。
「別再擔心別人了,多放些心思在自己身上吧!來!」將手巾硬塞入她手中,他令人發寒的笑意更加擴大了。
「你要我怎麼做?」瞪著手巾,她直覺肯定茂巴兒思又有駭人的打算。
「就說賭了,你將雙眼蒙住,隨意放馬走個五千步再取下手巾,看看運氣如何!若好運些選對了路,大概三二天便能遇著人,否則……」一攤手,他笑得好無奈。
心寒地望著他,君清姮一咬牙用手巾蒙住雙眼……賭就賭吧!最多不過是死而已,反正她打出關以後,就與死相去不遠了。
「對了!明妃的墓稱‘青冢’,你似乎頂喜歡她的。正好,這片草也是綠的,你要沒走上瀚海去,死在這草中也算‘青冢’了。」
漸行遠去,茂巴兒思惡意的笑諷聲,依然緊隨。
「青冢啊……」低嘆一聲,她還記得綽和爾允諾過要帶自己去看昭君清姮墓的……只怕早忘了吧……
他連這種小約定都不復記憶,怎麼會是愛上她了呢?不禁暗嘲茂巴兒思會錯了意,心中的苦澀卻無法掩蓋。
如果可以,她會相信綽和爾真如他所說的愛上自己……只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