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般的小手持著一面黃銅小哨,鑄成一只小鷲展翅型,小巧精致穿以細繩掛在頸上,也絲毫不覺突兀。
無聊著拋玩小哨,封晴境目光遙定在樹上所刻的直線上,算來有十來條,越畫越短、收尾也越顯隨意草率。
一只香氣四溢的小鳥遞至她面前,擋去那些線條,成功地喚回她的注目。
"我不餓。"站起身撢撢裙擺,目光飄往另一個遠方,顯得有些迷。
"吃一些,別同自己過不去。"撕下一塊鳥肉湊在她唇邊,無名好聲好氣地哄著。
瞪著無名半晌,這才張口吃了,身子自然地偎向無名,兩人雙雙坐倒在樹邊。
"半個月了,咱們出得去嗎?"小臉寫滿苦惱,仰頭望著那片澄藍的不可思議的蒼天。
"……在這兒不好嗎?平平淡淡,不用煩惱太多事……外頭頂煩人的,心壓根平靜不了。"又喂了她一口鳥肉,無名低聲表白自己的想法。
"我好悶!而且,會里說不準又出了大事,我必須處理;再說,那日朱謹胤那只混球,猜測到我與會里有關,不知爹娘他們好不好,有無被治罪?"推開他又遞過來的肉塊,封晴境一張臉苦得更緊。
默然不語,他食不知味地吃著鳥肉。
離開這片天地非他所願,要能與她在一塊兒,這片天地就夠他滿足過一輩子。一旦出了這兒,那代表將有許多"不相關"的人來打擾他與她,實是令人不快。
但他忽略了,封晴境的身上、心上背負著人情的包袱,比他所能想像的還深還重。
並不似他,孑然一身,可以走得瀟瀟灑灑。
四下看了回,他垂首藏住眼底的安心與欣喜,這半個月來,四處探尋的結果沒有任何密道通向外,山壁也太深太陡,根本無法攀爬而上。
眼下看來,他是不用擔心回去那大千世界之事,就算明白封晴境會失望,他深信總有一日她會放棄離開,心甘情願與他留在這里白頭偕老。
就算是自私,讓他自私這一回吧!
"你別不說話嘛!"推推他,她湊上小嘴打劫他咬在口中的鳥肉,嗔望他。
他干脆俯身封住她的口,與她共享那片肉……
長長的吻結束,封晴境嬌喘著靠在他懷中,醉的眸激情未消退,深處已浮現一抹嚴肅。
大掌溫柔地撫模著黑緞似的秀發,無名低聲詢問︰"假若……你只是個平凡女子,你願意在這兒陪我一世嗎?"
微愕,她立即便搖頭道︰"我不知道。但,現在不可能,會里或許不差我一個人,師父還不太老,仍能統御。家中就不同啦!萬一那昏君要抄掉封府,我得救爹娘、叔嬸、舅舅、阿姨……好多好多族人。"
"你只有一人,不可能辦得到。"蹙眉,他頗不悅。
氣她不將自己的生命當一回事,隱約也感到自己似乎更氣她的不願意,胸口郁悶得喘不過氣。
"那就與封府共生死。"撇下語,她掙出他的懷抱,站起身瞪視他問︰"你希望我丟下自己的族人嗎?無名,那不可能,我是封家的人,在未嫁之前我死也要與族人死在一起。"
"你是我的女人了,死也只能為我家的鬼。"不知打哪兒來的火氣,無名憤憤丟下了話,大踏步走到另一側。
凝視他僵直的背影,封晴境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小口,瞠著目發呆。
她可是听錯了?還是在大白天做夢?那番霸氣十足的宣言,根本不像會出自他的口!
錯愕過後,封晴境也火大了,不雅地踹了無辜的大樹一腳,朝無名的反方向走去,氣鼓鼓地面著壁坐下。
坐了大半天,她又起身到處探路,不肯放過半點蛛絲馬跡——她放不下族人、放不下"三尊會",但也放不下無名……無名……
回身望了眼他挺拔健碩,卻僵直的背影,嘆了口氣。
"無名……"偎了過去,很自然地坐進他懷中。
"嗯?"他收臂攬住她,將臉埋入她柔發間,貪婪地吸取淡雅幽香。
"你為何不愛回去?在怕些什麼呢?"問題沒有費心去軟化,反倒尖銳地直指核心。
一震,他仰首扳過她的面孔,黑眸深不可測地凝視她。"你知道我害怕,我怕什麼?"似乎感到好笑,他彎了下唇瓣。
那抹淺笑透著詭異,令他面孔上那道長疤扭曲而詭怪,一瞬間他向來的溫和似被某種妖怪吞噬而去。
"無名!"不安地喚了聲,在莫名的恐懼下,她反手使勁地摟住他。
這才如大夢初醒,他斂去了笑,溫柔地拍撫著她發顫的縴背,歉然道︰"對不住,嚇著了你……"
"你會離開我嗎?如果我執意出去。"聲音悶悶地自他胸口傳出,身子不可遏止地發著抖。
"我不知道……你是天邊的星子,本是我觸踫不到的……"吁口長氣,認真誠實地道。
搖著頭,她更用力摟緊他道︰"我只是你的女人,咱們沒有貴賤之分。"
"境兒,我的妻……"喃喃輕喚,俯首輕吻著她的發。"你的族人會同你一般想法嗎?你爹舍得將女兒嫁與如我這般的鄉野匹夫嗎?"
他並沒有多慮,階級門戶之見,不是相愛就能克服的。假若今日家大業大的是他,或許困難會少些,偏偏卻是相反,一個官家大族的小姐,他配不上。
"爹?他自個兒還不娶了娘。同你說不打緊,娘是在窯子里讓爹給贖出的,他們恩愛二十來年!難道就見不得女兒幸福?爹沒那麼小心眼,你別多慮。"白了他數眼,從來就不愛他老貶低自己。
但笑不語,他輕輕搖頭,趁她又要開口訓人前道︰"你瞧這石壁上,是否有些古怪?"畢竟好奇心仍重,她順著他的指尖望去。
"啊!是字!"驚叫一聲,她跳出無名懷中,小手急速地拂去石壁上面附生的苔蘚,露出篇怪文來。
"字?"蹙眉,他也湊了上去,奈何識字不多,看了也懂不了。
"……唬缽爾……文……"由頭開始念著百余字的文章,小臉皺成苦瓜。
文中四字至七字一句,文意不通也罷,看來根本像是咒文,看得她一頭霧水。
相反的,無名的臉色卻凝了起來,陰沈沈的甚為嚇人。
"無名?怎麼啦?一回首原想同他抱怨幾句,沒想到卻見到他一臉沉重。
"……沒什麼……"別開頭問避封晴境的意味極明顯。
疑慮頓生,一時卻不戳破,反而溫柔地抬手貼在他額上,關心地問︰"身子不舒坦嗎?"
"嗯……我……休息休息……"松了口大氣似的,他頷首應和她,起身走向兩人睡用的草鋪。
水靈靈的眸射出犀利的目光,牢牢膠著于他慌張的身影上。
他是個老實頭,說謊對他而言似乎是個大挑戰,而且他失敗了。
不用多加猜測,她知道那篇怪文肯定是指引離開這兒的通路,雖不知是何原因被無名發覺,但他似是"听"得懂。
不欲多浪費時間,她實在擔心家人,是否已被下罪了?
咬咬牙,她走到他身側坐下,抱著雙膝枕上首,牢牢瞅望他。刀刃似的目光,讓著人壓根閃躲不了。
硬是假裝不知,無名背著她沒有回首。
"你懂對不對?"說明了他正如她的猜測。"告訴我怎麼出去。"
口氣硬了,雙眸燃起兩簇火,氣他的隱瞞。
"不知道。"仍不願面對她,也不欲松口。
握緊的拳頭往他背上捶了幾記,眸中浮上水珠,似隨時便會滴落一般。"死無名!你太過分!我的家人族人可能需要我,你怎麼能阻止!"
"他們的死活我不關心!"猛地回身望她,黑眸中是不容改變的堅決。
"我關心,無論如何我非出去不可!"
冷笑聲,他漠然道︰"我絕不說。"
一旦離開這兒回到現世,他沒有自信能如現在這般與她相伴。他是膽小、是沒用,都無所謂,只要能與她做夫妻,什麼手段他都會使。
「你不說,我就爬出去!死也要出去!」憤憤地叫道,她已下定決心非出去不可。
長臂摟住她要跑走的身軀,緊緊按在胸懷中,他受傷地吼道︰「你就這麼不將我放在心上?半分不肯體恤我?該死的!」
「那你呢?我擔心家人族人,心都快碎了,你為何還要阻止我?」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滾落白玉面龐,小手不斷追打他。
見了她的淚,她的脆弱,無名心軟了。「別哭……我說就是了……」
淚眼婆娑地仰望他,滿臉期待,狠狠抽痛了無名的心。
「咱們若出去了,你和我還能同現在一般嗎?」帶著嘆息地詢問,心底比誰都明白不可能。
「為何不能?我是你今生的妻,除非你不要我……你要我嗎?」不安地回應著他、隱隱感到是否別離開這兒才好。「我要你,只要你一個。」淺淺彎起一抹笑,他試圖遺忘兩人身份的差距……成效微乎其微。
深吸口氣,他才道︰「那篇是蒙古話。」
「怪不得我不懂!」恍然大悟地一拍手。
默默一笑,他輕聲問︰「咱們明兒再談好嗎?」
不欲快些離開,拖得一日是一日。
明白他的心情,封晴境乖順地點點頭。「無名哥哥,你放心吧!境兒這輩子都是你的人,死也不分開。」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摟了她和衣睡下。
他當然想相信,但二十余年的人生教他不敢輕易信任命運。
罷了!走一步算一步,除此之外,他啥也不能做。
***
貼在無名溫暖的胸膛上,眯著眼聆听他強壯有力卻不甚平穩的心跳,封晴境有些不太安分了。
「無名?無名哥哥?」試探性地輕喚,小手不規矩地模進他衣內。
猛地抓住她膽大妄為的雙手,無名瞪著眼望她,滿是無奈。「睡吧!別總是玩火。」
「那又怎麼樣,我愛你模模我、抱抱我,這不好嗎?你不喜歡?」抽回手,她噘嘴質問。
盡避已習慣了她的口沒遮攔,無名仍不禁感到面孔一陣燥熱。
「不行,你快睡。」硬是閉起雙眼,拒絕她誘人的邀約。若是一不小心有了孩子,那後果他不知道她接不接受得了。
「不要!」任性地叫道。她抓著他的手,按上她胸前,不讓他抽回手。
「境兒,你這是做什麼……」無奈地申吟,他強迫自己別去在意掌下所觸及的是什麼,卻無法遏止地隔著衣料搓揉掌心的綿軟。
「我覺得一旦咱們出了這兒,你會有極長一段時日不願踫我……無名,我不愛那樣。」咬咬下唇,軟儂的聲音似嗔非嗔,無限感人。
長嘆一口氣,他決定不再考慮太多事情,屈服于她的媚惑中。
輕巧地解開她的衣襟,將衣物推至她縴腰上,白玉嬌軀上只剩一件肚兜。
直到此時,她的粉頰才染上嫣紅,眸中有期待和些許羞赧。
「你不怕懷了孩子?」輕柔地以指頭搓捻她乳峰上的紅果,他又一次詢問。
沒有回答,她甩甩頭,弓身迎向他。
低軟嘆聲,他俯聲吻住她半啟櫻唇,靈巧的唇纏繞住她的丁香舌,吸吮挑逗。
唇緩緩往下滑,含住一只不知何時,楚楚可憐地輕顫的殷實,用指頭把玩著另一邊。
破碎的嬌吟自唇瓣流泄,藕臂朝上摟緊他的頸子,弓著身子迎合他。
「我擔心你會有孕,你卻毫不在意,讓我以為自己是個傻瓜。」翻身讓她貼躺在他身上,無名極端無奈地嘆道。
喘息尚未平復,封晴境張口咬了下他胸口結實的肌肉,不置一詞。
「你喜歡女兒還是男孩?」過了一會兒,她心血來潮地問,又自問自答地道︰「其實男孩女孩都好,希望他們像你多一些,溫柔老實才好。」
「我溫柔老實嗎?」笑問,他心里只當她在說笑。
「是啊!我就喜歡你這樣……無名,我同你說過件事兒嗎?」在他胸膛上支著下巴,她笑嫣嫣地問。
「嗯?」五指成梳,輕柔地滑著她被垂的秀發,為那如綢緞的觸覺而陶醉。
「我很喜歡你。」一字字緩慢堅定地道完,粉頰嫣紅一片,嬌艷欲滴。
「可是……我一直配不上你的……」至多再二日,他們便要回到現世中,他只是個粗人,她的護衛,如此而已。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你明白我的心嗎?」封晴境的聲音婉轉綿軟,吟起詩來無限纏綿。
一時之間,無名竟痴了。他識字不多、書讀得更少,大半詞意听得懵懵懂懂,卻也知是在訴情。
「就算咱們出了這兒,我也永生永世為你的妻。無名,你相信我嗎?」窮水雙瞳閃著堅決。
「境兒!」呼喚她的名,無名激動地摟緊了她,以吻為誓。
天地悠悠,星月長相伴隨,永不分離……
***
癌首望著封晴境沉睡的面龐,無名面孔上是百感交集的復雜神色。
嘆口長氣,他輕手輕腳地放開她,讓她安穩地躺于草堆上,用外衣蓋在她身上保暖,便起身走向發現文字的那面石壁。
默然靜立許久,才下定決心動手清除那四周的蘚苔、塵土泥沙。
最後出現一只形象怪異的獸類圖騰,野獸眉心有個呈菱形的凹痕,大小約有半個手掌。
「原來中原地方,以前也有‘奇教’的跡影……」喃喃低語,無名伸手拍一拍獸圖,頗為懷念。
仰頭望望天際,天已染上灰白,看來便要天亮了。
耐心地等待,他雙眸瞬也不瞬地盯著天。
終于,」抹曙光射入,如一束金線斜射于獸圖前約三十來步遠處,無名一箭步沖上前,在光線移開前,做下了記號。
接著便往下挖去,不多久挖出一只鐵盒,其上生滿暗棕紅的鐵銹,頗為古老破舊,制工古樸簡單,並非出自中原地方。
打開盒蓋,其中赫然裝有一顆菱形紅寶石,那寶石紅如鮮血,更無半分瑕疵,光是那大小價值可是不菲。
無名卻似沒有分毫動心,只淡淡望了眼那寶石,便緩步走回獸圖前。
瞪著獸圖大半天,他一聲長嘆,不知是何種情緒,將寶石嵌入異獸眉心……
剎那間,幾聲齒輪機械移動的粗聲,充斥在他耳畔。因為聲音不大,所以很難分辨究竟來自何處。
沒有任何遲疑地朝獸圖左側的山壁行去,令人驚訝的,山壁上竟浮現出門扉的形狀,同時正緩緩往後退去……
回到獸圖前,無名一把拿走紅寶石,耳中又是一片吵雜,一切又恢復原狀,出入口所在的那片山壁,看來仍是一絲破綻也沒有。
面無表情地望著如常的山壁,無名如尊石雕像,佇立于原地,連根眉毛也沒動一下,良久良久……
直到封晴境發出清醒前的嚶嚀聲,才如大夢初醒,隨手將寶石放入懷中,走回她身側。
摟起她,莫名的情緒趨使他眷戀地在她粉唇上啄吻。
一瞬間封晴境整個人清醒過來,疑惑不解地盯著無名深不可測的黑眸。
他從不如此的,而那雙一向澄澈的黑眸更是陌生的叫她害怕……究竟怎麼了?他還是不願相信兩人能長相廝守嗎?該怎麼做才成?全都迷惘了……
「咱們可以出去了,機關只有一個,沒有任何危險。」貼在她耳邊溫語,他不願在她眼中表現真我。
「確定嗎?你探過路了?」雙眸已捕捉到獸圖,她發覺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喜樂。
「沒有,但‘奇教’的作風一向如此,他們只求自保,絕不傷害他人。」隨意答道,他扶起她,仍是不以正面與之對望。
「什麼‘奇教’?」她可好奇了。
寵溺地瞥她眼後迅速別開,他只道︰「是蒙古一支特殊的宗教,滅教至少有十年了,沒什麼有趣的。」
「特殊就有趣了。」撒嬌地依偎著他,硬是要挖出一些有趣的听聞,絕不善罷甘休。
沒有滿足她的好奇心,他帶她到獸圖前,嵌入紅寶石,等通道開啟。
「我想了整夜,想咱們未來的日子。」望著漸漸後退的石門,無名突兀冒出一句。
「然後呢?」她嚴肅而不安地凝視他粗獷卻不失英俊的側面。
在日光下,他面孔上橫越的傷疤暗紅猙獰,她卻時常忽視它。一直以來,除了初識之時,她都認為他是英俊、有個性而性感的。
女人的痴心與獨佔欲並不下于男人,封晴境時常感謝那道疤,那代表永遠都不會有人同她搶無名。
她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意已深陷不可自拔,若無名告訴她的結論是要放棄她,那封府眾人的死活,丟一邊去吧!她死也要與他留下,對族人的虧欠下輩子再還。
「你是星、而我是月……那麼就這樣吧!」礙于口拙,他並不擅于表達,但仍試著表白。
甜甜一笑,投身入他有如屏障、堅實且溫暖的懷中,使勁摟住他的腰。「假若有任何阻礙,請你記得那不過是片沒什麼大不了的浮雲,我會永遠一心一意地等著你。」
「嗯!我知道。」溫柔地拍撫她縴細背脊,他的回答不帶絲毫猶豫。
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