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花的陽光凶狠地撒落地表,所有的景物在日光中裹上了層刺眼金芒,喧嘩的蟬噪不停地在四周回響,那迫人的聲響仿佛不把人逼瘋絕不休止似的,一聲聲不住地叫著,知了、知了……
穿過葉間篩下的金芒像是碎裂的星子,忽深忽淺地在青石地上晃搖,暴露在陽光下的東西則反射出不真實之感,過于亮麗的景象,亮晃晃的,把眼前的東西都褪了顏色;過于偏向白色的景致,總教人有些暈眩……
三三兩兩的人忙碌地搬運一些箱筐,在小鎮中的大街上來來往往地,把東西搬進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中;還有一位體型壯碩、打扮頗有幾分江湖味的漢子,正褂起一副匾額,匾額上以燙金隸書寫著「定遠鏢局」。
不遠處的牆角下,一個身著紅衫的小女娃蹲著玩沙包,不時有清脆的笑音傳來。後來女娃察覺有一個陰影襲上,睜著迷惑的瞳眸抬向來人;來人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小男生,漆黑的眼瞳滴溜溜地轉動著,上下打量眼前這個紅衣女娃。
「喂,你是誰?打哪來的,怎生以前從來沒看過你?」粗聲粗氣的口吻拼命想裝出成熟樣。
「那你又是誰?」紅衣女生不甘示弱地回問,一副凶巴巴的模樣。
「我叫杜浩然,是‘浩然布莊’老板的兒子。就住你家隔壁。」
「我是梁紅豆。」女娃兒坦然自若地站起身,拍去手中沙塵,豪氣萬千地朗聲回道。
「我是梁紅豆……」
杜浩然搔搔凌亂的頭發,怎麼又想起往事。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隔壁梁家剛搬來時的情景,怎會在這時又涌上心頭?而且還記得這麼清晰!不是該隨著時光化做煙塵,褪色成模糊一片麼?他起身,甩甩尚不甚清醒的腦袋,套上天青色長衫,邊回想夢中的情節。
已有十三年了,和那個凶巴巴的紅豆當了十幾年的老鄰居。
那個凶巴巴的紅豆!他唇邊逸出一聲輕笑。那凶婆娘啊,小時仗著梁伯伯教的武藝打遍全鎮無敵手,三天兩頭就找鎮上男孩麻煩,若有女娃兒受了欺負,馬上就可以看見紅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鬧得鎮上兵慌馬亂、雞犬不寧,非打到那個理虧的男童淚眼婆娑、可憐兮兮地道歉,絕不罷休。
不過她少一根筋的脾性。不拘小節的爽直和不計較男女大防的迷糊,也讓她變成鎮中的孩子王,成天在鎮上跑給梁伯伯追;因為三天兩頭的,不時有人向梁伯伯告狀,內容無非是紅豆又打破了東鄰王家的窗子、踩破了張家屋頂瓦片,還是拔了陳叔家公雞的尾巴上的羽毛作毽子,不然就是又作弄了趙家婆婆的瘋貓,把它身子給畫花了……這些雞毛蒜皮、狗皮倒灶的日常瑣事,往往每天可見的是梁伯伯和紅豆上演全本的鐵公雞。
這可是全鎮茶余飯後的閑聊話題了,替大家增添不少生活中的樂趣,畢竟小鎮上的新鮮事太少了,久之生活不免無趣,自從梁家搬來後,李家鎮倒是活絡不少。真難料想那個豪氣爽直的梁伯伯會生出這麼一個闖禍精來!
她一身清靈的紅影在鎮上來來去去,像是一刻也閑不下的麻雀兒。滴溜溜轉的瞳眸,亮著精光,想出一個又一個惡作劇的鬼點子。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呵,老是讓人出其不意地被嚇一跳,但看她俏生生的臉蛋,直瞅著你的眸光,那教人疼惜的模樣啊,又讓人不忍苛責于她……
系住腰帶的手緩了下來,杜浩然抬眼,視線望向窗外,目光穿越自家庭院的水池,望向立于兩戶人家間的水磨青石牆,透過牆壁上的鏤花八角窗,可隱約窺見梁家的院子以及在院中活動的人。
不過忘了從什久時候起,紅豆不再像以往那般活躍,不再到處替人打報不平,原本時常听聞的大刺刺、毫不假飾的笑音也不復聞,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恬淡嫻雅的紅豆在眾家姥姥口中流傳。
痹巧的紅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紅豆;嫻于家事、女紅精巧的紅豆;懂得三從四德、應對進退之禮的紅豆……宜家宜室的紅豆呵。
假惺惺的紅豆!他才不相信那個野丫頭會賢慧到哪兒去,人家說什麼長大了會轉性,可是俗話說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要真有轉了性子這回事,那也不可能會落到這凶婆娘身上。
作什麼春秋大夢啊!人前是一張臉,人後啊,那可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在眾家街坊鄰居面前她端的是一副溫良嫻雅模樣,喝,只有他看得見那紅豆轉過身子後,一雙眼楮溜溜地打轉,和小時候她打算捉弄人時的神情如出一轍!
是故,就算打死他,他也絕不相信紅豆轉了性子這回事,是街坊鄰居們糊里糊涂被騙了都不知道,但是他卻苦無證據來揭發她的伎倆,拯救大伙在她偽裝之中。
其實紅豆高興扮個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都礙不著他,但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讓他那對有點老年痴呆兼糊里糊涂的爹娘贊不絕口,沒事成天掛在口中叨念著紅豆多麼孝順貼心之類的話,嘮嘮叨叨得讓他耳朵快長繭了不說,居然還巴望著哪天他能把她娶回杜家當媳婦!
天啊,這豈不是折磨人麼!笑死人了,娶那個磨人精回來,不讓他折十年陽壽,不不不,不止十年陽壽,恐怕會讓她折騰耗損自己二十年的壽命!
想他杜某人在這還算熱鬧的李家鎮中可是個風流俊鮑子,雖然和京城中那些王孫貴冑還有點差距,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可也是鎮上那些個「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爹娘們中意的女婿人選哪!
就說那剛搬來的殷家女兒吧,她對他可有那麼一點意思哩!
你道那殷家是何來歷?人家可是以相國的官退休的喲!就連咱地方縣舍對那殷老爺也得必恭必敬。大氣都不敢亂吭一個的︰殷老爺指東,他絕不敢往西,他位可高得很。身價這麼看俏,他怎麼可能會看上紅豆那野丫頭呢?就算她出落得再怎麼美麗,套句娘最常拴在嘴邊的話「——活月兌月兌是個水靈靈的俏姑娘,用膝蓋想都知道他是不可能看上她的!」
那個害死人不償命的紅豆,假惺惺的紅豆!
不過卻又听吳家大娘說,近日梁家的門檻都快被說親的媒婆給踩平了,只是不曉得梁伯伯在挑剔些什麼,遲遲不肯幫紅豆定下一門親事。
梁家伯伯是明智的,有哪家公子受得了紅豆的脾性啊?杜浩然想著,忍不住又輕笑出聲。
紅豆那個野丫頭!
「哎呀!」一聲輕呼自一名紅衣女子口中逸出,她輕甩甩手,並將指頭含入口中,然後低頭瞧瞧自己可憐的指尖,一滴紅灩灩的血珠浮現在她細致的皮膚上頭,同時也染上她正在刺繡的鴛鴦戲水被面上。
「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呢?這麼地魂不守舍……」她喃喃自語,心忖,會不會是有人在說她的壞話?
靈動的瞳眸轉了轉,心中浮現一個人影。一定是那家伙!也只有他才那麼無聊!那個紈褲子弟,花心大老倌!
她放下心中的針線活,走至繡房的窗畔,推開竹窗欞,視線穿越兩家間隔的水磨青石牆上的鏤花八角窗,恰恰對上杜浩然的目光。她就是知道,用不著人去證實,那雙射來的眸光就是他的。雖然心中早有預感,但一見他出神得若有所思的眸光,讓她的心跳還是漏了一拍,氣息一緊,有種作賊心虛的惶惶不安。
但隨即心念一轉,惶惶不安?笑話,她堂堂梁紅豆會怕一個人?
還是一個公子?怎麼可能!
她怒上心頭,她梁紅豆可不是被嚇大的!小小一個杜浩然能拿她怎麼樣嗎?
她決定忽視那道的人的視線,「啪啦」一聲,甩上原本洞開的六角形轉枝荷花窗欞的紙糊窗戶,隔絕外頭迫人的午後陽光;也隔開她那惡鄰居射來的目光。
她恨恨地重拈針線,一針一針繡上鴛鴦羽的色彩,五彩斑斕的羽色需要極大的耐心去慢慢完成,用精心配色的繡線去填滿。這是第二件她親手縫制的鴛鴦戲水被,先前已完成一對並蒂蓮花圖樣的枕頭,厚綢壓金流雲紋蓋頭紅巾和一床的錦被,算是替自己的嫁妝打點打點。
還繡了些荷包和腰帶想給未來的夫婿,因為還不知道會嫁予何家,所以沒法子為未來的郎君做鞋、做衣服……
想到「夫婿」這二字,兩朵紅雲便悄悄地飛上她的臉頰。她不怕左鄰右舍的姐妹們笑話她成天就想嫁人,「出閣」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原本便是一件神聖的事,早從她及肄開始,她便想像著這天的來臨;想像一位豐神俊朗的如意郎君,而且有番雄心壯志,能闖出自己的事業,同時能和她舉案齊眉、鶼鰈情深相守一世……
這是每個雲英未嫁的姑娘都有的願望,只不過她選擇表現出來,而且不感到慚愧,不像其他人把這個願望埋在心里頭。她不覺得這願望有什麼羞人的,天經地義的呵,人都是希望能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她為何得為自己的這個小小希冀而感到羞人呢?這原本便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了,「妾似松蘿,願付喬木」,難道其他女孩心中就不這麼想嗎?她又不著望自己的郎君是人中之龍,只要能和她相知相守,過著平平淡淡卻情深意重的日子就滿足了。
她芙蓉面上的紅霞漸褪,專心地繡著手中的緞質布面。這是半個月前從隔壁浩然布莊剪回的上等杭綢,布面緊實,觸手滑潤,不愧為當代知名的布匹產地的產品,比平常穿在自己身上的料子好上干倍,不過用來做為嫁妝,奢侈一下無妨。
杜浩然討厭歸討厭,他們布莊的信譽倒是無庸置疑,一分錢一分貨,童叟無欺,也不隨便哄抬價格,而且布匹的品質是可信賴的,由布莊的莊主杜國學親自驗貨,同時因信用可靠,來往四方的布料商都喜歡和他做生意,每回有新的布料出現,都會先拿來讓杜國學看看,這使得浩然布莊雖然是在個小鄉鎮中,可是布料是全縣所有布莊中貨色最齊全的。
張媒婆今天又來,和爹爹在迎客廳中話了許久的家常,捧著不知是哪家的禮物上門來說親事,剩下只是爹爹會不會答應的問題了。想那張媒婆不知來了幾回,講了不下二十家的親,可是爹爹從未點頭過,不曉得在挑些什麼?爹爹究竟要找個什麼樣的夫婿給她呢?時間是不等人的,她已經十七歲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婆哩!
不過,爹爹行走江湖數十年,見多識廣,看人看得準,也許他自有打算吧,沒有會蹉跎女兒年華的父親呵!爹爹一直在等,應該是有他的用意在才是。
她唇畔滑出一朵微微的笑意,低下頭去補滿鴛鴦羽片,一邊在腦中勾勒未來郎君的樣貌。他要有一對挺拔的劍眉、炯炯有神的眸子、豐滿的鼻翼和漂亮的唇片……不期然地,在她腦中出現的卻是她那惡鄰居——杜浩然眸中含著輕浮笑意的臉孔!
梁紅豆心神一慌,繡花針又扎入她的指尖,溢出一滴鮮紅的血珠,她連忙將指尖含在口中;血味和杜浩然的模樣混為一體……
「可惡!怎麼會想到那家伙!」她忿忿然地丟下繡花的工具。
「哎喲,我說丫頭,你發什麼火?做啥把工具給砸到地板上了呢?」伴隨著故作驚嚇的大嗓門,推門而入的是她那近來挑三撿四的大胡子老爹。
「虧你還是人人夸獎的好閨女,讓外人看見了這模樣,看你怎麼辦!」
「那又怎麼樣?又沒外人在。」
梁紅豆抓起一把利剪就要往杜家的方向丟去,不過隨即便被梁任研握住她的手。
「只要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
「喂,閨女,不能丟啊,丟中了會死人的唉!」他用夸張的表情阻止她的動作。
梁紅豆怎麼抽也抽不回她的手腕,賭氣地換上另一手抓住桌上的陶杯便向外丟去;借著去勢,陶杯穿破木制窗隔,破空而去——
「喂,你……」梁任研來不及阻止,只得無奈地看著陶杯投奔至鄰居家去。「這跟杜家有什麼關系呢?干什麼還直向著杜家那小伙子的房間去?」
「我就是瞧他不順眼行不行?」梁紅豆大刺刺地一坐在自己的床榻上。「裝模作樣、矯揉造作、輕浮虛夸的花心大蘿卜!居然還給他順順利利地過日子,老天爺到底有沒有長眼啊?」
「去!」梁任研撿起地上的繡花工具,吹去上頭沾染到的灰塵,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頭。「現下我和你講的是你的行為,和杜家那小子有什麼關系?」
「是沒關系,只是想到和他當鄰居,便覺得晦氣。」梁紅豆瞟她爹一眼,自顧自地把玩自己垂落在頸畔的發絲。
「瞧瞧你這副死樣子,傳出去誰相信你是那個平常在外頭循規蹈,笑不露齒、目不斜視、端莊嫻雅的梁紅豆來著?」梁任研沒好氣地擺了擺手。
「哼,就算你說出去也沒人相信。」梁紅豆極為篤定地笑了笑。她這爹總是一副瘋瘋癲癲模樣,講出來的話總帶著七分不實在,教人想相信他也難!想唬她啊,再說吧。
「你——到底你是爹,還是我是爹啊?」梁任研叉起左手,右手指住她的鼻尖︰「怎麼我說一句,你卻頂個三句啊!」
「爹,您先別動肝火,年紀都這麼一大把,當心肝火一上,把血管給氣爆了,那我可罪過了!」
她皮皮地掀了掀唇片。「看,您現在都氣得臉紅脖子粗了,小心小心啊!不然我就得花時間和心力來照顧您嘍。」
「你……」梁任研指著她的鼻尖說不出話來。
梁紅豆極不文雅地做了個鬼臉。
「可惡,有膽子就給我乖乖地待在原地等我修理你!」梁任研擺出三七步,蓄勢待發。
「白痴才會等在原地讓你打!」梁紅豆把舌頭吐得長長的。
梁任研一個箭步上前,便要以大擒拿手擒住她,但是梁紅豆一個回身便躲開,兩人隔著一張圓桌對峙著。
「可惡的丫頭!看我梁家三十六路家傳拳法,哪——里——走!」
梁任研疾步上前,拳風隨即跟進。
梁紅豆向後一躍,順勢推開房門退出室外,一落地,雙腳輕點,一個魚躍翻身,翩然落在園子中;發上的蝴蝶金鈴收不住勢,還兀自響著輕脆的叮當聲……
「哈,怕了吧。」梁任研得意洋洋地睨著她,一手捻著自己粗硬僨張的胡須。
「哼,誰怕你呀!少在自己臉上貼金了,老頭子!」梁紅豆雙手叉腰,一臉不屑地回給她爹一雙大白眼。
「喂!你這個瘋丫頭!」一個怒氣沖沖的年輕男中音突地插進來。
梁任研和梁紅豆回頭一看,原來是隔壁杜家的小伙子——杜浩然,他一臉殺意蒸騰地快步走來,手中還拿著一只破了半邊的天青色陶杯。
梁紅豆收起方才張狂的神情,換上一副冷然的模樣,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還帶著一聲冷哼。
「一定就是你!為什麼要把這只陶杯砸向我的窗口?差點打中我,你知不知道!」他邊怒叫邊把那只陶杯忿忿地丟往地面,「當當」一聲,碎成四大塊。
「唉,小伙子,火氣別那麼大。」梁任研連忙迎上前去,拍拍杜浩然的肩胛。「怎麼啦?」
「又沒打中,做什麼火氣那生大?還像聲只癩蛤蟆似的跳個不停……」梁紅豆「在一邊咕咕噥噥,她百無聊賴地玩弄自己的發絲。
「我听到了!你這個罪魁禍首還敢狡辯。抵賴!」杜浩然欺身向前,惡狠狠地俯視這個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可是氣焰卻像天一般高的小女子。
「呵呵……」梁紅豆假假地干笑幾聲,敷衍了事。「有嗎?我有說了些什麼嗎?一定是你听錯了啦。」她一個回身,躲到她爹後頭。
「你給我出來!」杜浩然被梁任研給擋住,無法直接把梁紅豆抓來質問。
「小伙子啊,我家紅豆再怎麼說也是個小家碧玉的乖巧女女圭女圭,怎麼可能有這種粗魯的行為呢?」
雖然是昧著良心,可是也得幫自家閨女說些好話,梁任研在心里對著觀音菩薩懺悔。
「哈,乖巧的女女圭女圭?我看連天老爺都不會相信!」杜浩然冷嗤。睨了睨躲在後頭的梁紅豆。
梁紅豆瞳眸中閃過一絲惱怒,但是她很技巧地掩飾過去。現在她要扮演的是一位乖巧的女孩,她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她可不要為了這個花心大蘿卜壞了自己的名聲,她還得留一點讓人探听哩!
不能為了這個小小的意外,讓自己辛苦建立的好形象毀于一旦。
「到底是怎麼回事?」梁任研連拖帶拉地把杜浩然帶開兩大步的距離。
總算有人肯重視他的問題了,他心里覺得還算有點安慰。杜浩然把他的悲慘遭遇一古腦全說出來。想他只不過是站在窗口發發呆罷了,誰知居然有一個陶杯夾雜凌厲風聲破窗而來,險險地從他臉頰邊掠過,然後摔在腳邊的水磨青石地板上,裂成兩大塊……
「這可能是其他人亂丟東西的結果,不一定就是我家紅豆啊,更何況我家紅豆是位嬌滴滴、水靈靈的俏姑娘,怎麼可能有這麼大個力氣把杯子丟到你府上去呢?」梁任研把躲在後頭的女兒拉出來︰「你瞧瞧,這麼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有力氣把杯子丟過去嗚?頂多是把它摜在地上罷了。」
「是這樣子嗎?」杜浩然帶著邪氣的惡意笑容欺近梁紅豆的面容,意有所指道︰「反正也是你自個說說罷了!」
而梁紅豆以衣袖隔在彼此間,隔開杜浩然的臉龐,順便也遮掩自己眸中射出的凶光。
「當……當……當然。」梁任研巨掌拍向杜浩然的背,震得他前進兩、三步才止住去勢,穩住自己的身軀,而且還差點撞上梁紅豆;而梁紅豆像是躲什麼洪水猛獸似的躲了開來。「梁伯伯啥時騙過你了呢?哈……」最後的笑聲帶點勉強。
杜浩然不甚熱絡地冷冷笑了笑。
「年輕人要多笑笑,別老是掛著一副晚娘面孔,這樣子老得快。」粱任研又捏捏杜浩然的腰際,教杜浩然拍開他的手。「像梁伯伯我就是笑口常開,所以年紀雖然大了,可是看起來還是和年輕人一樣,江湖上的朋友都說我看起來和三四十歲的人差不多哩。」
「是是是,小佷謹遵教誨。」杜浩然不以為然地陪笑。
「啊呀,瞧瞧,梁伯伯我人老了,腦子記性也不好,都忘了明兒個是七夕節了,紅豆她明天晚上說要乞巧,拜拜天上的織女娘娘。」梁任研推了他女兒一把,讓梁紅豆差點兒撲進杜浩然懷里,結果他倆賭氣地相互別過臉去,看也不看對方一眼。
粱任研好笑地看了看他們一眼。這兩個小家伙似乎打從認識以來就不對盤,從小吵到大,沒有過一絲軟化的跡象,也沒听說過結下什麼梁子,奇怪的是就是不合,孩提時可以不計較什麼男女之分,打打鬧鬧的︰長大了之後就是互別苗頭了,看也不看對方,連不小心提到對方的名字都像是犯了啥滔天大錯似的,直嚷著要去漱漱口——這當然是他們家紅豆的樣子,杜家那小子就不知道是否也一樣。
「我說,浩然啊,等會兒你就陪我家紅豆去買些新的繡花針、五彩繡線之類的東西吧。」
梁紅豆忙不迭地大聲喊冤︰「爹啊!你老糊涂了,這種小事我自己就成了,用不著找這個家伙陪我!」說罷還不忘送給杜浩然一雙白眼。
見她這種瞧不起人的模樣,著實令杜浩然氣結,但不和小心眼的女人計較又是他奉行的不二法門,因此也只能一口氣梗在胸口,悶得受不了。
「不行,明天是七夕節,鎮上來了不少南北雜貨的小販,閑雜人等多了不少,爹是擔心你會受欺負啊!」梁任研寵溺地捏了捏他女兒的臉龐。
「她別欺負人家就好嘍,還擔心別人欺負她哩。」杜浩然湊在這爺倆中間潑下一桶冷水。
「你是什麼意思?」梁紅豆怒氣沖沖地反詰。
「沒什麼意思,隨口說說罷了。你心虛啊?」
杜浩然兩手一揮,聳聳肩,擺出一副無賴模樣。
「就這麼說定了!小伙子,就勞煩你保護我家紅豆,免得她被那些垂涎她美色的登徒子給欺負了!」梁任研大手一揮,把杜浩然推向梁紅豆懷里。
兩人差點收不住去勢跌進花園中的池子里,所幸他倆皆硬生生地站穩。
「你佔我便宜,無恥的登徒子!」梁紅豆重重地捶了下杜浩然的胸膛。
「嘿,別瞪我!」杜浩然好聲好氣地對眼前這個怒氣勃發的女娃子,兩手高舉。「我不是故意的,我什麼都沒踫到——」他又換上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反正也沒什麼可以模的。」
梁紅豆聞言氣極,但是又不能自毀形象打他,突然一個主意閃過她腦中!
「無憑無據的,你這樣說一個黃花閨女就是污蔑她!」她邊說邊用力地踩住杜浩然的腳,還不忘轉了幾轉,力道之大痛得杜浩然差點克制不住眼淚,就要掉下來。
「哎喲!你這瘋女人!看你干了什麼好事……痛啊!」杜浩然縮起被踩痛的那一腳,搖搖晃晃地在原地跳啊跳,想把那痛楚甩掉。
梁紅豆唇畔彎起一抹甜蜜的笑意,連忙扶住杜浩然︰「怎麼著?你沒事吧?」
「走開!你別踫我!」杜浩然像踫了燒燙的滾水似的想甩開她。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喔,別反悔。」梁紅豆扶住杜浩然的手不露痕跡地輕吐掌力,然後再放開他的臂膀,站回一邊去。
只見杜浩然晃了一晃,整個人失了重心,「嘩啦」一聲,躍進池子里,激起半人高的水花!
「哎呀,你嚇著我家池子里的鯉魚了。」梁紅豆蹲子,笑得無辜地瞅著站在有半個人深的池子中的杜浩然。
就見他冷冷地膘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吐出口中吃進的池水。
「是啊,真對不住它們了,不過在這麼熱的天氣里,玩玩水是滿涼快的。」杜浩然極力克制自己想把眼前這瘋丫頭也一道拖下水的念頭。「我要告辭了。」
他雙手撐住池邊的大石塊,借力跳出池子,就直接要打道回府。
「喂,小伙子,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話,等會記得來接我家紅豆啊!」梁任研對著他的背影大喊。
杜浩然腳步一頓,恨恨地回答︰…知道了!」
「真是帶種的。不錯不錯。」看著杜浩然的背影,梁任研笑呵呵地捻著自己的胡須。
原本李家鎮只是個縣城外自給自足的小小村落罷了,但是因為位在前往綿城的必經道路上,所以過往的行人皆須經過這個小小的村落,因此定居下來的人也愈來愈多,逐漸形成一個較熱鬧的市集。
隨著來往旅人行商增多,這里也更形繁榮,加上距離縣治所在地也不過半個時辰,所以許多縣城中容納不下的人口便集居在李家鎮,不過短短二十年光景,李家鎮便成為縣城外重要的衛星城市,和縣城人民生活作息有極為密切的關系,許多縣城所需的民生物資全由李家鎮提供。除了每半個月一次大型的趕集外,鎮上另外有大大小小的市集。
適逢明天的七夕節,貫穿李家鎮的大街上聚集了大批小販,販賣著祭拜織女所需要的各色用品;另有販賣婦人家的各式首飾、胭脂水粉之類的貨郎,來來往往在這條中心街道上,吆喝聲不絕于耳。早上剛下過一場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被洗去積聚已久的灰塵,因此顯得于干淨淨,人來人往也不會掀起擾人的風沙。
「我要糖葫蘆!」
「我也要……」
一群結著沖天發辮的小孩兒圍著一位賣糖葫蘆的小販,團團擁上的孩子軍團差點把梁紅豆給撞倒,,杜浩然趕緊拉住她的臂膀。
「你走里邊,比較不容易被過往的人撞倒。」
梁紅豆挑高了眉,饒富興味地看著一臉冷漠的杜浩然。「你干嘛,這麼體貼,公子的本性喔!」
「這叫風度,瘋丫頭。誰像你一樣,一天到晚瘋狗似的亂咬一氣。」杜浩然冷冷地瞟她一眼。
梁紅豆索性停下來,站在街旁牆壁邊。「喂,你不想來就別來,我不會怪你的,干什麼擺一副臭臉給我看?又不是我求你來的,你跟著我還嫌你礙眼呢!」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守信用是很重要的,更何況對一個商人來說,信用可是第二生命。」杜浩然淡淡地說著,送給她一雙輕視的白眼,才又慢條斯理地開口︰「你這種小鼻子小眼楮的婦道人家明白麼?」
「你!」梁紅豆瞪大了雙眼,這個不知羞恥、大言不慚的男人,居然敢說出這種欺人太甚的話,而且還面不改色!她深深吸了口大氣,克制住自己想打入的沖動。
覺得自己心情平靜一些後,她便轉身就走。
「喂喂喂,你等等……」杜浩然趕緊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街上,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潮。
繞過一大群擠在街上的小販,杜浩然的目光被一枝瓖有金絲蝴蝶結黃金穗子的發替吸引住,他停下腳步,撿起發簪細細端詳,他目光看看那小販,小販伸出五個手指頭,杜浩然面露不豫,搖搖頭,比出兩個手指頭;小販睜大了雙眼,慌忙揮手,再度比出三個手指頭,看他臉露哀淒的表情,杜浩然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掏出荷包付錢了事。
「這位公子您真摳門……」那小販萬分不情願地說道︰「小的上有高堂老母,下有黃口小兒嗷嗷待哺……」
「廢話,不殺價還算是商人麼?」杜浩然莞爾一笑,拍拍那小販的肩頭。「殺價才是商人本色。」
花了幾大步追上梁紅豆的腳程,他扯住她的衣袖,把發簪遞給她看。
「喏,給你。」
梁紅豆莫名其妙地看看那枝簪子,再看看杜浩然。「你……什麼意思?」
「送你的。」杜浩然面無表情地瞟她一眼。
「干嘛,一副見鬼的樣子。」
「喲!耙情你平常都是這樣騙女孩子的嘍?公子!」梁紅豆以衣袖掩口,吃吃嬌笑。「這招對我沒用啦。」
「去,我見鬼了才覺得這簪子合適你戴,居然還花了我三兩銀子。」杜浩然不悅地回答。「真是一時鬼迷心竅。」杜浩然拿著簪子在她眼前晃著︰「要不要,一句話。快決定。」
「當然要,能夠坑你的錢,我當然要拿。」梁紅豆搶住那發簪。「我討厭你,可不討厭發簪,它們是無辜的。」
杜浩然搶回那簪子,「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客氣,連聲謝謝都不說,直接把禮物拿走,梁伯伯平常是怎麼教你的?」
「嘿嘿嘿,你可別對我說教,我不吃你那一套。」梁紅豆在他眼前搖搖她的右食指。
「哼。」杜浩然不以為然,冷哼一聲。「別動,我替你戴上。」
不管梁紅豆願不願意,杜浩然二話不說就把簪子別上她的發簪之上,用彈簧連結在發簪子上的金蝴蝶晃動不已,仿佛一只翩翩飛舞的彩蝶舞動于梁紅豆的青絲之上,金光熠熠,青絲流光潤麗。
梁紅豆低頭以眼角余光偷覷著杜浩然的神色︰「嘿,告訴我,你用這招拐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啊?」
「你文雅些成不成,這叫做體貼、風度!懂不懂?」杜浩然拍了下她的肩頭。
梁紅豆發上的金蝴蝶舞動不已,雖是夕照霞光,但是流光金燦,一時間迷住他的眼,點點金芒在他心坎上狠狠地扎了一下;梁紅豆燦麗的笑顏也令他胸口一緊……
「你怎麼了?」梁紅豆好奇地在發愣的杜浩然眼前晃晃白女敕女敕的玉手。「發什麼楞啊?」
杜浩然收攝心神,抓住她晃動的手掌,「沒什麼。一時想到別件事罷了。」
「真的嗎?不是中邪嗎?」她以眼神示意他的手還末放開她的手掌。「喂喂喂,你不覺得男女授受不親嗎?」
杜浩然亦意識到自己逾矩的行止,連忙放開她的手,不過眼尖的他眼角余光瞥見了梁紅豆指尖的紅點。
「手怎麼了?」
梁紅豆似模到燒紅的木炭般縮回自己的雙手,怎麼可以說是因為想到他的臉,結果被繡針給刺個正著哩!她呵呵地假笑︰「沒什麼,只是小傷罷了,用不著放心上。」
「的確像是你的作風。」杜浩然嘴角彎起嘲諷的笑意。「奇了,像你這種凶巴巴又粗線條的惡婆娘,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想和你結姻緣?我真是想不透。」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這種孝順乖巧又賢慧的媳婦,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當然人人搶著要了。」
杜浩然細細打量站在面前的梁紅豆。她稱不上艷光照人,但卻也清清秀秀的,鵝蛋臉、肩若刀削、腰若束素外,吸引人的是安在她臉蛋上那兩汪靈動的眼瞳,極富活力,閃耀著教人不心動也難的神采,整個人因為那雙眼瞳亮了起來!無時無刻都帶著笑意的她,在人群中就是讓人一眼就看見她的存在,仿佛周身點著一圈光華。
「那麼想嫁人啊?」杜浩然打趣地問道。
他驚訝地發現一絲羞赧閃過梁紅豆的眼底,一股莫名的厭惡感襲上他的心底。
「見鬼了才娶你為妻!」他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話才說出口便感到不對。他是動怒了嗎?
「你說的是什麼話!反正那個人絕對不是你就是。」梁紅豆惱極,出手便把發上的簪子解下,用力地摔至杜浩然的懷里。「還你!我不要你的東西!」
然而杜浩然沒接住,發簪便掉至地面,發出叮鈴響音。
「你——」杜浩然怒目瞪視著梁紅豆。
「我,我怎樣?」梁紅豆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
「不講理的瘋婆子!」
兩人就這麼互瞪著,誰也不先移開目光,誰先移開就表示誰輸了。
僵持片刻後,一只銀白暗菱紋掐金繡鞋在走近那枝金簪時停步。
「這枝簪子好漂亮啊,是誰掉的呢?」一雙素手撿起那枝發簪,語音中夾雜著幾許驚訝,金絲蝴蝶在她手中兀自舞著。
「沒人的!」梁紅豆用力地喊出口。
「紅豆姐姐……」那女子嬌柔地福了一福,瞠中有些許訝異。梁紅豆平時都是端莊有禮、不溫不火的,怎麼今天看起來失了分寸?
後頭跟了一群同是李家鎮上的閨女們,也為梁紅豆失態的舉止面露猜疑的神色,紛紛交頭接耳、低低細語著。
噢,慘了!梁紅豆心生懊惱,都是杜浩然惹的禍!
「殷小姐,對不住,紅豆失禮了。」梁紅豆屈膝回禮,怎麼教人見笑了,在杜浩然面前撒潑是常有的事,在外人面前可行不得。
「不要緊。」殷琪笑了笑。「姐姐今日可能情緒不佳,琪兒不會介意的。」
「還是殷琪小姐明理,不像某人……」杜浩然接過話,同時還用力地瞪了梁紅豆一眼。
听見心上人的夸獎,兩抹酡紅的霞彩染上殷琪面頰,雖然不明白杜浩然所指為何,但听了總是教人心情大好。從小生長于官宦之家,家教甚嚴,但不表示她不會對異性心動,只是礙于身分,無法像平民百姓一樣和男子談笑自如。自從爹爹致仕,向皇上請求告老還鄉之後,舉家遷到這李家鎮居住,杜浩然是鎮上條件最好的單身男子,怎麼不教她芳心暗許!
雖然杜浩然是商人子弟,但是在商人地位逐漸提高,掌握全國經濟命脈的這時,「商宦出身」已不是什麼問題,能和商家結為親家反而更是教人欣羨哩;爹爹也看重杜家的實力,他曾說過萬萬不可與杜家為敵,因為未來五到十年,杜家將可坐上全朝商業的第一把交椅。杜家從布業發跡,但已逐漸跨行到其它的行業,尤其是近兩年來在鹽業方面小有成就,成為鹽業開放後掌控鹽業經銷的第三大龍頭,擁有這樣的實力怎能輕視!
撇開家業豐厚不談,杜浩然本身也是一名美男子,雖然花名在外,但是未見有過什麼玩弄良家婦女的事情,只是一直傳聞和艷妓過從甚密、一個換過一個的消息,和其他女子來往時倒是謹守分寸,比一般的富家子弟還謙和有禮;況且他豐神俊朗的外貌,風流倜儻又略帶邪氣的行止,同時出手又大方,該送禮時絕不手軟。最教女子為他心折的就是當他唇角帶著一絲使壞笑意時的神情,明知他不是真心待你,卻是一頭栽人也不後悔,結果是教自己心碎也會不得怪他……
在第一眼見到杜浩然便芳心傾注的殷琪,她相信自己能抓住這位浪子的心。
「既然你撿到這支發簪就表示你和它有緣,不如就把它帶回家吧。」杜浩然輕描淡寫地說道,邊用眼角余光偷瞄梁紅豆的反應。
听見杜浩然要把發簪送給別人,一陣不舒服的感覺硬生生刺進心坎,梁紅豆臉色陰沉下來,像是雷陣雨前的天色般陰暗。
見她這模樣,杜浩然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可是,失主怎麼辦?」殷琪略有遲疑,丟失這簪子的人想必會相當不舍,這簪子的手工滿細的,想必不便宜才是。
「不要緊,既然會丟失它,代表主人不珍視它,既然你喜歡的話,就拿走吧。」杜浩然笑笑地回答。
「你……」梁紅豆睜大了眼瞪著杜浩然,他居然理直氣壯、不當做一回事地又把簪子轉送給別的女人。
「如何?」杜浩然笑得雲淡風輕。
梁紅豆真想把他的笑容從臉皮上扯下來,這個可惡的男人!一口氣忍不下,她一把奪回殷琪手中的簪子。
「對不住,琪妹妹,這發簪其實是我的。」她笑得甜蜜。
梁紅豆轉身對杜浩然招招手,杜浩然便略彎身子,把耳朵湊近梁紅豆臉頰畔,完全忽略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在殷琪及其他人的眼中看起來是多麼地親密,教殷琪嫉妒地咬著下唇。
「你給我記著!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梁紅豆輕輕地吐出字句,同時又用腳跟用力地踩住杜浩然的腳掌,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礙于有殷琪及眾家姐妹們在場,杜浩然受此重擊無法表現出來,還是得維持笑嘻嘻的面容,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喂,紅豆,你要去哪?」他對著梁紅豆的背影高聲問道。他可是肩負梁老爹交付的保護紅豆的重責大任哩!怎可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
「回家!」梁紅豆只丟下這兩個字。
杜浩然跌坐在地上,克制不住地笑開來,殷琪疑惑地盯著他瞧。
「杜大哥,你和紅豆姐姐怎麼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和紅豆姐姐不是向來合不來的嗎?為什麼今天會踫在一塊呢?」
雖然鎮上的人很少把他們倆並在一起談論,但是他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就算是合不來,她也要弄清楚事實的真相是不是像大家說的那樣,可別節外生枝才是。記得爹爹曾說過,再不久就打算親自前往杜家說親事,希望別在這最後關頭發生什麼出人意外的差錯才好。
「我們啊,就像你目睹的,吵架啊。」杜浩然依舊笑得開懷,故意略去她深一層的用意。「糟了,我沒陪著她去買繡線,等會回去,梁伯伯一定會剝了我的皮,這不成,我得去好好解釋才行!」
杜浩然躍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塵。「我該走了。」
「杜大哥……」殷琪掩不住失望。
「琪兒妹妹,其他姐妹們,咱們下回見。」杜浩然踩著愉快的腳步離去。
殷琪咬著下唇,微惱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此時突然有一只手掌拍拍她的肩,教她吃了一驚。
回身一看,是鎮上的秀才張文訓,她嗔怒地瞪了下張文訓不識相的臉。
「做啥?」她沒好氣地問道。
張文訓見她氣惱樣也只好模模鼻子,沒法子可想,他這呆樣引起其他女孩們吃吃嬌笑。他想摘殷淇這朵嬌貴的鮮花早不是鎮上的新消息,雖然鎮民覺得他是痴人說夢,但可不敢在他跟前明目張膽地說出來,頂多在心底嘲笑罷了,畢竟再怎麼說,他也是目前這個鎮上唯一拿到秀才的讀書人!
張文訓知道鎮民私底下說他是不知變通的酸秀才,但他可不這麼覺得,他自認為和幾乎全由商人組成的李家鎮鎮民——一群為金錢汲汲營營的庸碌人——相較之下,他是斯文人,和他們滿身銅臭的俗人可是天差地別的。
自古有言︰「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不巧,他就是那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讀書人!除了讀書外沒別的專長的他,只能靠教教小孩子讀書識字換取溫飽,可他相信,明年等他高中進士後,當場魚躍龍門,翻了幾翻,變了成「官」字輩的人物,李家鎮的人也只能對他鞠躬哈腰,後悔當年對他不夠禮遇,現在連幫他提行李都不配!
他自認,像他這等聰明絕頂的人才,只有前相國的千金,掌上明珠殷琪才能配得上他的身分及才氣,如果真能和殷家結親,以後在官場上,看在殷老爺的面子,人家都還得禮讓他三分哩!
見殷琪粉面含怒的模樣,一句至理名言浮上他清明、而且豁然開朗的思路——打是情,罵是愛!
一定是這樣子沒錯,殷琪會擺臉色給他看,想必是他張文訓在殷琪心中的確是佔有極重地位的,不然,殷琪沒必要對他發脾氣啊!絕對是這樣,他聰明的腦袋瓜判斷出來的事情絕不可能出錯。
「殷小姐,瞧你這模樣,是不是剛剛跑掉的杜浩然給你氣受了?」他把自己看見的事物用自己的邏輯貫串起來,綜合一個最合理的答案,「我張文訓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像杜浩然那種登徒子、紈褲子弟了,仗著自己家里有點臭錢、皮相也長得還可以,就四處欺負女孩子!這種人最缺德了,應該打入阿鼻地獄才對!」
听見他的言辭,後面的女孩子們低下頭來,口誦「阿彌陀佛」,互相使了個「大事不妙」的眼色,紛紛以衣袖掩嘴偷笑。這張文訓的眼楮是長了眼翳是吧?搞不清楚真相就像瘋狗似的亂吠亂吠,這下可破功了!
「你……」殷琪氣極。這人怎麼這般說話,可是她的庭訓又教她不能當眾甩他兩個耳光好叫他住嘴,只好猛一跺腳,轉身跑走。
張文訓一頭霧水地目送她離開,而後邊支持不住的女孩們則笑得花枝亂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