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將軍府
"小姐、小姐——"
一個清脆的聲調由池塘的那頭遠遠地鑽入了雲若的耳中,一把三尺長劍握在她手中,英挺俊秀不讓須眉。
將軍府的兒女果然不同凡響。
"哎呀!小姐,你又換穿男裝了。她家小姐能文允武,女孩兒家的女紅刺繡也精,可就是性子不怎麼安分,老是喜歡著男裝。"快換下來吧!夫人不愛你舞刀弄槍,更不愛看你著男裝。"
"偶爾穿穿嘛,更何況,我也不會笨到穿到她面前給她老人家看!"雲若天真地眨著一只黑白分明的美眸,煽動著密長而風情萬種的眼睫毛。"更何況——"她拉起了大她三歲婢女碧兒的手,"好姐姐,這事兒,你也不會到我娘面前嚼舌根,是不?"
她一張清純潔淨的臉,滿嘴軟語歉意地請求,任何人也無法對這將軍府的小千金生氣。
"你啊!"碧兒無奈,"真拿你沒法子。"
收起了長劍,放下了高束的發髻,一頭黑瀑般的流光青絲散落到腰際。雲若拿起了一手絹將頭發略挽攏,白得如同透明般的縴秀柔夷和黑發形成了對比,煞是動人。
"對了,方才你有啥急事要告訴我嗎?"她回眸對碧兒一笑,一面蓮步輕移地走向繡房。
這麼大的事怎給忘了?碧兒深覺自己胡涂。
"奴婢方才端茶到花廳時,听到劉丞相和夫人在談事呢。"打從雲將軍戰死沙場後,滿朝文武皆勢利地與雲府兒乎不相往來,只有雲將軍生前的摯友及夫人娘家的人才會偶爾來往,而劉丞相即是其中一位。
"怪啦!劉丞相不是前些日子才來,怎地又造訪了?"
雲若年方十六的年紀雖不大,可卻十分聰明而敏感。
劉丞相乃朝中大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非必要,他毋需紆尊降貴地三番兩次到這已失勢的將軍府來,就算他是爹生前好友。
"知道劉丞相來的目的嗎?"絕非尋常事。她回到了房里,雲若換下了男裝,回復女兒身。
"好事呢!小姐。"碧兒為她倒了杯水。"劉丞相今天是來報佳音的,他為小姐覓得了一門好姻緣。上一回劉丞相是因夫人的請托而來,而今天則是回報佳音的。"
雲若臉一紅,神色並不高興,"碧兒別胡說了。"
自己才十六歲,不急啊,怎地娘她
"我才沒胡說呢!听說在劉丞相的三寸不爛之舌鼓動下,皇上當著滿朝文武面前,正式賜婚,對象是皇上的至親靜王爺呢。"
靜王?!不就是當年因為後宮爭寵受波及而流落民間的皇子?雲苦心中一凜。
听說前些日子太後病危,太醫們束手無策之際,入宮為太後懸絲診脈的傳奇人物就是三皇子靜王。皇上為了他而欲大建別業及靜王府,而他卻把那筆巨款挪用到陝北及地方受水患的黎民做賑災之用。
自那件事之後,靜王再也沒有回京城了。
皇上因愛子心切,另又撥了款建了一座會令其他皇子眼紅的靜王府,可王府落成,也不見靜王。
"靜王如同閑雲野鶴一般,皇上私自允婚,只怕"雖沒見過靜王,可對于他的事跡,雲若由衷的佩服呢!
"放心吧,自古婚姻皆由父母作主,就算是打從心底不願意,也由不得他。"碧兒接著又說︰"更何況小姐這等人品,打從及笄之年,就有不少名門貴族前來提親,娶了你,不辱沒他的。"
"靜王如今行蹤成謎,如何成親?"
"一得知要娶像你這樣的美嬌娘,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啊,就等著飛上枝頭成為王妃吧!"
事情就那麼簡單?只是尋常的一場婚禮,抑或?雲若思忖著。
娘在她及笄之後,不畏權貴的陸陸續續地替她拒絕了許多上門求親的人,還說,女孩兒家年十八婚配尚不遲,而她現才年方二八年華呢!
現在,娘何以要透過劉丞相而將她許給靜王?這等近似主動求婚的方式未免貶低了自身身價,這絕不是一向好面子的娘所會做出來的事。
另一個令雲若想不通的事是,之前上門求婚的不乏皇親國戚,都給娘以"齊大非偶"婉拒,並深深教導她,一入皇門後宮怨,這不是心思單純的她能應付的。
而今,卻不惜顏面,求親于靜王呢?
"小姐,怎麼了?夫人將你許配給靜工爺,你不喜歡嗎?"碧兒只是替主兒高興,得以離開這老是令她受委屈的家,沒想到這婚事有那麼多的不尋常。"小姐一日成為靜王妃,家中那-兩人-就不敢欺負你了。"
"碧兒,小心隔牆有耳,屆時給表姐听到了可不得了。"
"我才不怕!"碧兒說。
馮鐘艷是將軍夫人兄長的女兒,其父母在當年北地民亂時為了保護雲若而雙雙慘死在那場民亂中。為了彌補心中的愧疚,雲將軍將馮家的遺孤馮鐘艷留在將軍府撫養及至長大。
和馮鐘艷一起長大的雲若總是被馮鐘艷欺負。也許是愧疚,雲家二老一直默許著這種行為,剛開始雲若也試圖反抗,後來她知道了馮鐘艷何以居住在將車府的原由後,她就認命了。
她的命是表姐父母所救,表姐沒發狠地要她償命,那已經是慈悲了。
"不怕?"一聲冷笑傳來。
雲若和碧兒的對話方歇,繡房的門即被無禮地推開,一張絕艷的怒容頓現,"你這死賤婢倒好膽識,你不怕,你的主子可怕了,你主子教不來你,由我來"話未說完,馮鐘艷手中的軟鞭則往碧兒粉白的臉上抽去。
替碧兒接住了抽向她的軟鞭,雲若感覺得到這一鞭的力道,慶幸鞭兒沒落到碧兒臉上,否則那張俏生生的臉豈不開花了。
"表姐,手下留情。"真要硬打.她絕打不過表姐,父親把雲家的武功全數教給表姐和大哥,她僅能用偷窺的方式學到一些皮毛。盡避她把那些招式練好,充其量也不過能防身而已。"碧兒無心的。"
"你敢接我的鞭子,是有心的嘛!"馮鐘艷撤回鞭子,回以火辣辣的一巴掌,雲若給摑跌了出去嘴角滲出血跡。
"都是你、賤貨!都是你,都是你——"她忽地淚水汪汪,手上的軟鞭發狠的欲往倒在地上的雲若抽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青影掠過,馮鐘艷手上的軟鞭給抽去,青影復往門口掠去,立身一站。
"表妹,女人的臉打不得的。"來者生得一張俊美而邪氣的臉,雙眼陰狠地半眯著。"更何況,你打的可是即將成為靜王妃的若妹呢。"他咧嘴一笑,目光轉向雲若,"若妹,好福氣哪,飛上枝頭了。"他臉上的笑沒有真誠的祝福,只有急欲用笑意掩飾的虛假。
對于親生哥哥雲濟秀,雲若除了疏遠還是疏遠。雖然,他常常在表姐的拳打腳踢下救了她,可是她發覺自己好怕他,怕他靠近她和看她的眼神。
那很曖昧的眼神,絕對不是兄長看妹妹的同胞之愛眼神,而是她說不上來。總之,令她十分不安就是。
雲濟秀沒有打算多逗留,他冷著目光看向馮鐘艷。
"你來,我有話對你說。"
待兩人離開後,碧兒急忙把門關上。
"小姐,你沒事吧?"她拿出手絹為雲若拭去嘴角的血跡。"馮鐘艷太過分了。"
"我沒事。"她又不是第一次被打,這次算十分輕微的了。雲若沒理會嘴角的小傷口,倒是在意方才馮鐘艷辱罵她的話——賤貨,都是你、都是你!
都是她?!怎麼了?方才是錯覺嗎?她好像看到表姐眼中泛著淚光。
她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自己做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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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碧兒看著自己一身灰布衫,書僮的打扮。"這樣好嗎?"
"輕松方便,沒啥不好的。"雲若笑嘻嘻的,"再過兒日就要嫁到靜王府了,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往後大概沒機會荒唐地穿著男裝,到街坊上去野了。
就算是給自己最後一次好好地瘋一瘋的機會吧!"
"好吧。"就算是舍命陪君子吧。碧兒無奈地應了一聲。
主僕兩人來到了久別的街坊,開始不怎麼顧及形象地買著沿街小吃大快朵頤了起來。就算是將軍府的大小姐又如何?人生得意須盡歡嘛,也不過吃個東西卻要一大堆的規矩,可真悶煞人。
雖如此說,雲若好歹也當了將軍府的大小姐一十六載了,就算悟性再差,十六年來的一些規矩也差不多根深蒂固,吃相再暢快些,也不至于落得粗魯難看。
向小販買了個新鮮多汁的軟桃,她學不來碧兒的邊走邊吃,找了個地方便站著吃了起來,一面吃,一面看著街坊上來往匆忙的人們。
這些人活得多快活自在啊!她不禁如此想。
一陣威喝聲夾雜著人們的喧嘩聲突地擾亂了雲若恬靜的心緒。往遠處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是少爺!慘喲!"碧兒機伶地拉著雲若旋過身去。
"讓開、讓開!這些不要命的卑賤小民,不讓開的,被我的馬兒踹到了,得自認倒楣,讓開!"雲濟秀高聲地叫嚷著。
在街坊上的人都知道這雲將軍府的小霸王,比什麼都凶殘,于是紛紛向兩邊擠靠,好讓出一條大道給馬兒走,避免已身被馬兒踹到了。
轉過身去的雲若被推擁而來的人們往前推,重心不穩的她往前一撲,前頭似乎有東西替她擋著,這才免去了她親吻地面的難堪。漸漸地,馬蹄聲遠了。
"夭壽哦!是哪家的爺這般霸道?"一老者被人從地上扶起,心中有氣地叫囂著。
"能有誰啊?不就是雲將軍府的那惡霸。"
"去!失了勢的人家還如此囂張,哪天告到官府去,要他吃不完兜著走。"一人撇了撇嘴說道。
"留條命過活吧,沒見到城外那靜王府這兒日張燈給彩的嗎?听說靜王爺娶的正是方才那惡霸的妹子。據說為了這親事,皇上還賜了半付鸞駕,呼!真是給足了雲家面子。"
"好好的一個靜王爺娶那樣家世的女子?嘿!那不在心里嘔到死?"
這句話像針一樣,直扎入雲若胸口,她紅著臉輕嘆了口氣,將額頭往前頭的"支撐物"靠去。
"這位公子,身子不適嗎?"
一個近在咫尺的聲音自上頭傳來,雲若著實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抬起頭來,這才發覺她方才靠了半天的"支撐物"既不是牆,也不是木板,而是一個人。
不但是一個人,還是男人!
是男人也就罷了,方才在擠壓中,她還把手中吃了半顆的軟桃全往人家身上壓,此時那顆桃子正粘在他胸口,攤化成水。
"我沒沒事,可是你你"紅著臉,她指著他胸前。"我"雲若原本是歉意地想開口說些什麼的,一抬頭觸及對方的眼神又忙低下頭——好俊的一張臉。她心跳漏了半拍,待她鼓起勇氣再度抬起頭來,人家早就走遠了。
"喂,那位公子她高聲地叫著,同時就有幾位年輕公子回過頭,但是不包含那個身材頎長、相貌神秀的白衣公子。
"小姐,"碧兒拉拉她的袖口,見她沒反應又叫了一回,"小姐,人都走遠了,別看了。"
"好孤獨的人哦。"雲若年紀小,又長年處于將軍府中,所以認識的人並不多,可從來沒有象那男子那樣令她期待有再見面機會的。"碧兒,我和那位公子有沒有機會再重逢呢?"
的確是少見的美男子,方才那公子她也見著了,可是碧兒小聲地說︰"小姐,再隔兒天你就要嫁進靜王府了。"小姐年紀小,也許還不太懂許多事,而她這當丫環的,可得多提醒。
雲若明白碧兒的話,她羞紅了一張臉嗔道︰"碧兒想哪兒去了!我、我只是"
"我明白。只是,小姐,女孩兒家可容不得走錯一步哪!"小姐要進的是皇家門,容不得一點兒錯,更不能對夫君有二心,否則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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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靜王的婚期已在倒數,再隔三天,雲若就要嫁進靜王府,成為靜王的人了。
雲將軍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就只有雲若閑著沒事做,也不知是閑得發慌,抑或是欲上花轎的女子都特別容易多愁善感,以往活潑好動的她竟如同生病了一般,提不起精神。
順了娘親的意思,她帶著碧兒乘轎到城外香火鼎盛的齊天寺燒香禮佛,祈求上蒼護佑。
這幾天天氣急速轉寒,昨晚已開始飄起雪。到了齊天寺,大概是由于天氣的關系,前來上香的香客少了些。原本碧兒是打算告知住持,暫先由她家小姐上香,但被雲若阻止了。
"小姐,和一般的香客一起上香,大夥兒跪在同一墊椅上,平起平坐,有失身分呢。"碧兒覺得堂堂一個將軍府的千金,怎可如此委屈著。
"大伙都是人,沒啥有失身分的。"雲若逕自取了香,將其點燃,"來吧,你也上個香。"
上了香,捐了些香油錢後,雲若拉著碧兒到處走動、參觀。
"嘩!沒想到這寺院後頭有那麼一大片梅花林呢!"梅花綻放枝頭的景象讓碧兒看呆了。
"想必住持是個愛梅人。"走在和著花香的空氣中,雲若的心情不自覺地轉好。
這梅既冷又靜沉,不自覺地,她把它和那天僅一面之緣的公子聯想在一塊了。
他那天身上穿的粗布衫,不也如此潔白,如梅一般傲骨的白?
"若妹好雅興。"
雲濟秀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這里,一身俗氣的粉色長袍和這清靜、縴塵不染的雪世界格格不入。
"兄長怎會來這里?"雲若看著他的笑容,方才轉好的心情沒了。
兄長會出現在這里,不是件尋常的事,不信天、不畏神的人會來寺院?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他會來這里的原因,怕是跟著她來的。
雲濟秀笑開了,他知道以若妹的機伶不會天真地相信他和她是不期而遇的。于是,他開門見山地說︰"為兄的有些話在你出嫁前得對你說,免得"
"少爺有話對小姐說,為什麼不在府中說?"碧兒忍不住開口。大少爺可是鬼計多端出了名,她怕小姐又被他耍得團團轉。
"若妹,你的丫環十分無禮呢,這兒,啥時候輪到她說話了?"他陰冷的笑著,眼中漸露殺機。
雲若忙把碧兒擋在身後。"碧兒,這里沒你的事,到外頭等我,我很快就到。"
"可是"碧兒看雲濟秀那副嗜血的模樣,她也怕了,可她放心不下雲若。
"沒什麼可是的。"雲若回頭給她個眼色,碧兒這才離開。"兄長,現在你可以把要對我說的話告訴我了吧?"
"好妹妹,再隔個數日,你身價即水漲船高,我可是急著討好你呢!"他進一步地挨近她,眼露著痴迷的說︰"如同花神轉世的你,不該只進王府,該入宮封後才是。"他一面說,手不安分地撫上雲若的臉。
"兄長,請自重。"雲若沒想到他會如此輕浮地對她。
他們是親手足,不是嗎?怎地方才她感覺到兄長異常的眼神。
沒經歷過男女情愛的雲若,自然不懂那眼神意味著什麼,只知道她不喜歡,也不能接受。
兄長他暖昧的眼神著實讓她不舒服且有股想逃的沖動。
"自重?若妹,我一向十分自重,就是因為自重,這才把你拱手讓人。"他說了些雲若听不懂的話,然後看著她,"你只知道自己將風風光光地嫁給王爺,卻不知娘和劉丞相如何促成這婚事的吧?"
"皇上當朝允諾的事,還有內情?"
"娘為了攀附親貴,不惜要劉丞相對皇上說,若能將你許配于靜王,就算當妾待寢也無妨。"他評估著她的傷心,然後又說︰"所以,這回你入了靜王府,表面上是明媒正娶,皇上龍口賜婚,是威風得意的靜王妃,實際上,待靜王貪色喜新厭舊之後,你這正室的地位,是岌岌可危的。"
雲濟秀很滿意的看到雲若被嚇壞了的眼神,除了受到驚嚇之外,他還看到了絕望傷心,而使她傷心的對象,自然是自己的娘。好玩,真好玩!
雲若原本就略顯蒼白的臉色,此時更顯蒼白,以往靜緩的語調轉為激烈,"不!我不相信,娘她不會這麼做的!"虎毒不食子,出身名門的娘,怎可能開出如此貶低自身的條件,以求得一門親事?
將軍府故因爹親的戰死沙場而家道中落,可也不至于沒落到得以如此輕賤自己的方式攀附皇親。
"不相信?呵!我早知道你會有如此反應,若不是愚兄那內侍友人告知,我也不相信你嫁與靜王如此風光事的後頭,竟有這樣的事兒。"
雲若含著淚,"不!這件事我一定要問娘!"她還是不相信娘會如此出賣她。
娘一向疼她,絕不會如此做!
"若妹,問明了又如何?問明了,就能不嫁靜王了嗎?你和靜王的婚事是皇上御賜的。若是實情正如我所說,你又擺月兌不了這婚事,莫說雲家丟不起這臉,光抗旨一事,就足以誅全族了。"他冷笑著,"其實娘為你訂下這門親事,我也覺得古怪,她這不是拿你的幸福開玩笑嗎?"
雲若深吸了口氣,"就算娘她她真出賣了我,我想這一定有她的苦哀。無論如何,我相信她都是為我好的。"
"是啊,為你好!"他大笑了起來,"為你挑了門可能要獨守空閨一輩子的婚事,若妹,你可知道,三天後你就要嫁給靜王了,而他——至今仍未露臉。"
"靜王閑雲野鶴的性子,我早有所聞。"心中紊亂至極,她仍裝出冷靜的神情。
"看來,我是白為你擔心的了,未過門的你,早有獨守空閨的打算。可是,別太天真,身為你兄長的我得提醒你,娘為了攀附權貴,不惜出賣你一事,在宮中已傳了開,而靜王至今未露臉的事也令人議論紛紛,若多事者將這兩件事想在一塊兒而口舌不安分地一議論,說靜王為了不願娶一‘廉價貨’而違避他鄉,這等事一傳開。嘿!你這王妃臉往哪兒擱?"
"這只是你私下揣測。"她幾乎是顫著唇說話。
"是嗎?何不等著瞧?"他睨了她一眼,得意的笑意在臉上擴展開來。"若妹,王妃啊,你的事兒我可很期待的吶!"
"如果你的話已經說完了,請請馬上離開!"
翻涌的情緒令她兒乎不能負荷。
"若妹,保重。哈"
當雲濟秀得意的笑聲消逝在梅林中,雲若雙腳一軟,跌坐在雪地上,忽覺胸口窒悶欲死,眼前一黑。
娘的背叛、宮中的訛傳這令尚未了解人間險惡的她感到無比沉重。
十六歲的她,背負了太沉重的包袱。
不!我不要嫁!我不想再任人擺布,我想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在迷述糊糊中她只知道她要反抗一切,一切別人為她安排的事,漸漸地,她跌入了黑暗。
在她昏迷之後,一白影自天而降,端立于雪中,孤絕的身影,勝雪的衣衫
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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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要嫁!娘,不要"惡夢連連的雲若,終于被一場比一場可怕的惡夢驚醒。她驚慌地坐臥了起來,眼中淨是恐懼,臉上還兀自留著兩行未乾的淚痕。
她打量著所在的地方,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簡單而粗劣的家具擺設,這恐怕只比家中的柴房干淨文雅些吧!
她記得自己在雪地中昏過去不是在齊天寺?怎地會出現在這兒?
套上繡鞋之後,她尋著屋主的蹤跡。
"請問,有人在嗎?"正要踏出房門,就有人迎了上來,定眼一瞧,呃這不就是那個那個上一回在街坊上見到的白衣公子?"是你救了我?"他好高哦!
"心火交逼,困郁于中,這是你昏倒在雪地中的原因。"他沒回答她的話,心想舉手之勞稱不上個"救"字,順手放下了碗黑褐色的液體。"把這藥喝了,然後就可以回去了。"
這人真是徹頭徹尾的冷,連說的話都沒半點人情味。不過,他肯救她,表示他的心腸不是像他外表給人的感覺一樣冷酷無情的。她不笨,起碼她沒膚淺到只看人外表。
迸道熱腸的人,是不居功的,是不?
她想結交這朋友,起碼這是在兄長告訴她那些事情之後,她能想到較快樂一些的事。
既然對方是塊冰,她就不能呆得像木頭,冰塊遇上木頭除了硬踫硬撞出了"昨"一聲外,什麼效果也沒有。所以,她得主動熱情些,是不?
而有心結交朋友,不能連人家姓什、名啥都不知道吧?
"我把藥喝了,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雲若仔細地端詳他,這人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連俊美的兄長都給他比下去了,只是他那張臉可不可以有人氣一點?
這樣寒氣逼人呵,怎麼一觸及他的目光,她好像全身都快凍僵了?好冷、好冷!
"如今你已經醒了,這碗藥喝不喝隨你。"其實這名姑娘身子健康得很,這藥只是祛寒,防止她傷風罷了,喝不喝都無所謂。
行醫多年,這還是第一回有病患對他提出交換條件,小娃兒勇氣可佳。
"你說這話就不對了!有心救人的話,就要好事做到底,怎可半途而廢?"她笑著對他,期望他也能報以一笑,苦笑、冷笑,甚至蒼涼一笑都可以,好歹換個表情,別老繃緊著一張臉。"告訴我名字,我把藥喝了,這麼簡單的救人法,何樂而不為?"
瘋子!他遇到了一個瘋子。
風絕凌行醫多年,從沒遇過這樣的人,他什麼樣的怪人都遇過,就是沒遇上過這種,小小的伶牙俐齒能威脅得了他什麼?笑話。
他起身拂袖欲走,雲若早先一步擋在他面前,雙手張開,淡黃色的蝶袖散開來,她收起笑容,嘟著唇。
"不告訴我名字就算了。"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是有些沮喪,可是算了。"我把這藥喝了,可是你可不可以陪我聊聊天?就算你不開口,只要待在這房里,讓我看到個人,知道自己不孤單就行了。"
她乞求的語調讓風絕凌的心有些揪緊,這樣無助的請求,他拒絕不了,但冰封冷硬慣了的心,仍是猶豫而不願允諾。
"我知道這樣教你為難,可是我我好想有個人陪陪我,听我說說話。"她無辜而含著淚的水意瞳眸乞求著。見他仍不開口,她伸出手去扯著他雪白的袖口。
罷了!風絕凌坐回了座位。
看他又坐回了椅子,雲若破涕為笑,她一向是個知足而容易被取悅的人。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
"人心隔肚皮,這麼快下評斷?"風絕凌淡淡的說。十六歲師成下山,他行遍了五湖四海,閱人無數,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世風日下,多的是披著羊皮的偽君子。
"直覺嘛。"她笑了,神情淨是惹人憐愛的嬌憨,十六歲的她生活的範圍也不過只限于將軍府,偶爾會偷溜出去外頭玩,不過,遇著的人總有限。她沒有閱人無數,但是她對人的感覺是挺準的。
而眼前這白衣公子,絕對不是個壞人。
爹爹生前曾對她說,觀人先觀眼。這個白衣公子有著一雙澄澈清明的眼,心地當是光明磊落才是。
"直覺?"風絕凌一向視此為無稽之論。"果然是小孩心性。"
"小孩?我年已十六了!不是小孩了。"她仿佛怕被看小了似的緊張。"再過三天我就要和靜王成親了。"情急之下,她管不住自己舌頭地說了出來。
"靜王?"他冷絕的臉上掠過一絲訝異,而後沉聲說︰"靜王早已不在城內了,不是嗎?"
"原來他不在城內並不是秘密了。"雲若喃喃自語地說,然後一搖頭,"我听說了,可是仍期待他會及時出現"若一切都如兄長所說的,那麼若是靜王及時出現迎親,也許也許她的處境就不會那麼難堪了。
"這門婚事怎會訂下?"
風絕凌的話不多,而且不主動,然而,打從雲若說她要嫁的對象是靜王之後,他變得會主動問話了。
若是他問的話是尋常話題,她會開心地與他攀談,可是她和靜王的婚事已經夠令她難堪了,這事好像怎麼講怎麼令她難過。
"我"她搖了搖頭,沉默了下來。
見她不語,眉間鎖著淡淡的幽怨,風絕凌也不強人所難的而不再往下追問。
"天色漸暗了,快回去吧,再晚些,只怕你家人要報官找人了。"
雲若略點了下頭,把放在桌上的那碗藥喝了,這才起身。她昂著臉看他,似乎有話想說。
"有話何妨直說?"他似能讀人心弦。
"我還有機會見到你嗎?"她淡淡一笑,"其實我這是第二次見你了,第一次見你,我把一顆軟桃全壓到你身上,那時我著男裝。"見他仍沒表情,"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打從那天起,我就好想認識你。"想認識他的渴望強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叫雲若,希望你會記得我。"
目送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風絕凌心中涌上了一股淡得兒乎感覺不出來的孤寂。
有一種人天生就習慣一個人過活,從來不覺得孤獨是孤獨、寂寞是寂寞,直到有人走得進他的世界,顛覆了他沉靜慣了的思緒。
二十三年來沉靜冷絕的封閉了所有的情感,沒人試著了解他,而他也一貫以拒絕別人了解的方式拒絕著別人。
雲若,一個天真爛漫的十六歲女子,她像一片舞在風中的葉片,毫無預警,不請自來地侵入他若鏡面般平靜無波的心湖。
他的心有了些微的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