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妻 第6章

鮑司里的茶水間和化妝室是公認最八卦的地方,任何小道消息都容易由這些地方傳出跟接收到,在騰達也不例外。

「項總最近心情很好呴?」某企劃部男職員,一見總經理室的小助理秘書來洗茶具,抓住機會閑聊起來。

「怎能不好?老婆終于肯‘認’他了,咱們總經理可是世上最專情的男人,畢竟有誰可以忍受老婆這樣的條件?」明明在身邊卻不能認,就怕記者騷擾她,三年欽,當了這麼久的「地下老公」,要是別的男人,大概早打野食宣泄不滿了。

「但你不覺得,上次那個新聞,就是記者涌進花店的那一次啊,你不覺得他們夫妻的互動有點不自然嗎?」

「哪里不自然,他們好著哩!」助理秘書一面洗茶具一面說︰「舉個例子吧,你知道總經理是不吃甜食的,可上一回他居然被楊秘書說動加入團購,買了一個熊造型的蛋糕。」

熊?男職員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措。

沒辦法,形象太衡突了。「咳……然後呢?」

「他現在三不五時就叫楊秘書幫他訂。」

「他愛上熊蛋糕?」

助理秘書回答,「不是,是夫人愛上那款蛋糕。」

「你又知道了?!」

「因為有次楊秘書建議他說,提拉米蘇蛋糕也是水平之上,要不要請夫人試試?總經理回答說——‘那倒不必了,那女人就喜歡那張笨熊臉,換了造型她不見得喜歡。’那不就表示蛋糕是為夫人買的?你就不知道,在說這些話時,他那樣子有多寵溺。」

「你們女人吶,對這種事情最愛加上自己的幻想了,還寵溺呢!」尤其男方如果是帥哥的話,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染上「粉紅色」,有時明明就只是很普通的一眼,也會變成「深情凝視」

「你不懂啦,女人對這種事很敏銳的!總之,總經理可是愛慘了他老婆……呃……楊秘書。」正努力要渲染粉紅色泡泡時,冷不防瞥見他站在茶水間門口,她馬上閉嘴。

楊秘書看了她一眼,「你的茶具洗到太平洋去啦?財務會議都快開始了。」那些頭頭,他們可是一個也惹不起!

她脖子一縮。「馬上好了。」

楊秘書搖了搖頭轉身離開。這些人還真是八卦,雖然說八卦傳的,還真有幾分真實性。

總經理近來真的有些不同,不再動不動就脾氣火爆,把一些突槌天兵、資料夾丟出辦公室,變得「溫馴」多了,像遇對了馴獸師的獅子,他這下屬工作氣氛也輕松多了。

除了自己受惠外,他也替夏晨蘿高興,不知他們兩人這段婚姻要如何收尾,結果出乎意料之外,她顯然過得還不錯。前幾天夏晨蘿還陪老太爺到公司來,兩人打了照面,她客氣的對他微笑頷首,眼神中沒有舊識的熱絡。她連他也不記得了嗎?

總經理曾告訴過他,她的記憶大概只到她剛上高中、夏晨旭尚未被診出有心髒異常之前。

那時,她應該還在朋友開的館子幫忙,她和他的確還不相識。

不管怎麼樣,目前這樣算是最好的狀況吧?說真的,他希望夏晨蘿永遠不要恢復記憶,別打破目前的穩定。

十幾分鐘後,財務會報在第一會議室舉行,集團里的要員全部列席。會議進行約莫半個小時,在辦公室的楊秘書接到一通手機,頓時臉色一變。「是,我馬上幫您傳達。」

接著他趕到第一會議室,來到正在听取會計室主管報告的項懷儂身邊。

他彎腰附耳說︰「總經理,重要電話。」

楊秘書一進來,便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眾主管忍不住在心底忖度著,會是什麼事?

項懷儂濃眉一攏近,接過楊秘書遞來的手機。

「喂……你說什麼?」音量不受控制的揚高。

一時間會議室低聲議論起來

「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總經理臉色好難看,恐怕不是好消息。」

「集團的股票大跌嗎?」

「昨天才大漲,你別烏鴉嘴!」

項懷儂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往外走。「在哪家醫院?」

拉長耳朵的主管們當然也听到了,于是臆測方向由公事改為私事。「是董事長怎麼了嗎?」

「不會吧,前幾天才由外孫媳婦陪同來公司視察,我看他精神抖擻,身體康健著。」

「人生無常,這事難說。」

「她怎麼摔傷的?」又听到項懷儂咬牙低吼,「什麼?是誰讓她爬樹的……不一知死活的熊!」

結束通話後,他把會議交由吳副總主持,匆匆的先行離開。

「會爬樹的熊?這不會是指老先生了吧?」

「熊?當然不是他,他也爬不動了吧,他比較像……狐狸。」

「咳……會議繼續。」吳副總朗聲道後,才將大家的注意力由八卦拉回來。

刺鼻的消毒藥水味……討厭的味道!這里是……醫院?是誰生病或住院了嗎?

「這孩子的心髒有問題,可能要進一步檢查。」他們窮到都快三餐不濟了,又沒有任何保險,隨便一項檢查對他們而言都是莫大的負擔。

清秀而蒼白的臉低垂著,在醫生走後,她無助而悲傷的看著弟弟。

「姊,我沒事的,我們回家。」

「……真的沒有任何不舒服嗎?」

「真的啦,我很好,也不過是天氣太熱又在大太陽下跑步,我只是中暑了。哎喲,你不要再擔心了,你才高一欽,再操勞下去會看起來越來越像歐巴桑,你不要老得太快啦,等我長大賺很多錢可以帶你出國玩時,你勉強還可以冒充我女朋友一下。」

「小表。」她被弟弟逗笑了。「如果真的可以出國玩,你想去哪里?」

「美國。」

「……」

「那個……其實也可以去其它國家啊,不一定要去美國。」真是的,跑掉的媽媽在那里,所以姊姊不喜歡美國,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關系,你喜歡那里,咱們就去吧!」她拍拍他的臉。「我去辦一下手續,你等我一下。」她站了起來,走出病房,但外頭沒有通廊,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她怔住了,欲往回走,結果一回頭卻也是一片白霧,哪有什麼病房……小旭?小旭呢?

「小旭……小旭!」她慌張的叫喚著弟弟的名字,但沒人回應她,她不斷尋找著出路,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夏晨旭的家屬嗎?」

「是!他是我弟弟。」

「他死了。」

她怔住,「不……你亂講!方才他還在跟我說話呢!他還說……還說……」她一面搖著頭,一面往後退,轉身在迷霧中狂奔了起來。

在迷霧中有個低沉的聲音在叫喚她,「晨蘿……」

她急促的步伐緩了下來。

這聲音有些淡漠,不是令人如沐春風的嗓音,可她卻能感覺到它的溫度,那是她好不容易等來的,而她也在這樣只屬于她的溫柔中找到安心的力量。她不自覺的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夏晨蘿密長的睫毛顫了顫,眉頭皺了皺,無止境的白色迷霧消失。她睜開了眼,視線慢慢清晰……一張和著焦慮、不安以及……不知名情緒的臉近在眼前。

「……是你。」

項懷儂臉色一僵,他死死的盯著她,心跳得好快,他的手也不自覺的握成拳。

她會不會在摔下樹一撞後恢復記憶了?

他小心翼翼的問︰「要不然你以為是哪個討厭鬼?」

如果……如果是失憶後的夏晨蘿,她會笑出來,然後說一些讓他心安的話。可如果她恢復記憶了,她……會說什麼?

「我以為……是晨旭。」她掙扎著坐了起來。

他的心髒快停了。「……然後呢?」

「他得了心髒病……我有這樣的印象嗎?」有這印象是她想起來的,還是別人告訴她的?

她的記憶不是只停留在發覺夏晨旭得心髒病前?她恢復記憶了嗎?她恢復記憶後,他還會是她渴望的那個家人,那個她會偷襲熊抱的老公……這一輩子,他從未這麼極度不安、焦慮過,這種不敢面對現實的心情是什麼?害怕?太可笑了!他項懷儂何許人也,他怕什麼?

怕夏晨蘿遺忘了他,怕她忘了他們這段時日一起度過的每分每秒,怕她忘了每天晚上那半個小時的「嬌妻嘮叨時間」,怕她忘了那個會買熊蛋糕給她的男人,怕她忘了她最愛跟他說她的夢想……

是啊,他怕,原來他也會害怕,因為他……愛上了她。

看著她,他什麼話都不敢說了,彷佛她的每句話之後,都會讓他確定她真的恢復記憶,宣判他是她要離婚的丈夫。

「你的臉色好難看,怎麼了嗎?」夏晨蘿伸出手想踫觸他的臉,他卻反而捉住她的手,力道還有點重,他的表情像是將彈性拉到了極限的弦,隨時有可能斷裂。

「你……」

「我是誰?」

「項懷儂啊。」

他的心情又一緊。「你現在住哪里?」

「老太爺家。喂喂,你當我撞壞了腦袋是不是?」

「和誰睡一起?」他執意繼續問。

「當然是你,而且沒有熊可以抱只好改抱你,項懷儂先生勝過熊的地方就是不會被林媽丟到垃圾桶,還有,本人在你的‘激勵’下,正由‘平脯族’一步步邁向‘殺很大’之路。你還有什麼想問或不清楚的?」

項懷儂的表情緩和了下來,一放松便發現胸口沉得發酸。原來自己,這麼怕失去她……

他抱住她,一時無言,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輕輕的磨贈。

「項懷儂,你的心跳得很快。」而且……是錯覺嗎?她好像感覺到他微微的顫抖!他很擔心她嗎?

「我沒事啦,不過是從樹上摔下來,其實——」

這句話成功的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你是猴子還是小孩?沒事爬什麼樹!你當你是女泰山,可以從這棵樹蕩到那果樹?你知不知道那些樹動輒一、二十公尺高?這一次你運氣好,下一次呢?」

「哪來動輒一、二十公尺高的樹?我是從橘子樹上摔下來的。」

他聞言怔了怔。「橘子樹?」如果沒記錯,後山果園都有專人修枝,讓主人好采摘,隨便踩個一公尺的矮梯就摘得到了,這樣她還能摔昏?

夏晨蘿不好意思的說︰「樹上的橘子都綠綠的,我好不容易看到樹梢上有一顆黃了,搬了梯子就爬上去,摘到了後還跟在不遠處的老太爺揮手炫耀,大概動作太大了,梯子倒了,然後我的頭往另一株橘子樹撞去,最後,就現在醒來了。」主動跳過勞師動眾的那一段沒有敘述。

從一公尺多的梯子摔下來會昏倒,連她自己都覺得很沒面子好嗎?

項懷儂真想翻白眼,再被這樣驚嚇下去,他怕心髒不夠力。「你!以後超過一公尺高的梯子,你都不準爬。」

「……」沒有那種高度的梯子好嗎?

但做錯事的人什麼都不能反駁。

夏晨蘿頭壓得低低的,「那個……老太爺……還好吧?」她摔下梯子一事沒嚇著老太爺吧?老人家有高血壓,心髒也不太好呢!

「血壓飆上兩百,目前家庭醫生在照顧著,你覺得呢?」

「喔……」罪惡感更加深重了,即使低著頭,她都可以感覺到他正看著她,兩道灼灼的目光都快在她頭頂上燒出兩個洞啦!「我有在反省了啦,不要再瞪了,我怎麼知道——」

話還沒說完,她的臉就被捧高,被一陣熱烈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熱吻襲擊!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吻她,可這種好康的事先享受再說,原因等會再問。

一記長吻後,項懷儂緊緊地抱著她,「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你都會記住現在的我,對不對?」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要她記得他!他願意承諾這輩子絕不負她,唯一的條件是,她不準忘了他們曾這樣喜歡過對方!

夏晨蘿一怔,突然明白他的反常——他害怕她忘了他。記得他曾說過,擁抱她很舒服,卻很不安這樣的話。

可就算她恢復記憶,把最近的這段記憶忘了,但她還是他的妻,還是會生活在一塊,他的焦慮和不安真令她不明白。還是說……他有什麼事瞞著她?她想問,可一對上他殷殷期盼的眼,她就問不出口了。「……好,我會記得。那如果我忘了呢?」

「晨蘿,我一向不是個溫柔的男人。」項懷儂盯著她看,逼她把他的每句話听清楚。「如果你敢把我忘了,我也會忘了自己曾經這樣寵過一個女人。」

「嘩,真薄情!」

「怕嗎?如果怕了,就不許你忘記。」

也就是說,她若想保有他的寵愛,便無論如何都不能忘了他!

他的話令夏晨蘿心酸酸的。他正用他的方式在寵她呢!如果她真的忘了這段日子,他也要忘了。

可她的忘了是身不由己,而他呢?除非他也失憶,否則怎麼會忘?

她笑了,但眼眶卻紅了。「好,我會記得的。」她張開手抱緊他,將臉埋進他懷里。

罷好回來的林媽瞧見這一幕,一張老臉紅通通。年輕人吶……真青春。只是這兩位也太恩愛了吧?一個小時前,她想說少女乃女乃還沒醒來,反正少爺也在,她下樓去買些吃的。東西買回來,正要進門,由門縫看到兩人在熱吻,于是她紅著臉到走廊繞了一圈,哪知回來又撞見兩人抱在一塊。

再到處去晃一晃吧!一轉身沒注意來人,竟和一名人高馬大的男人撞個正著,她狼狽的飛跌出去,手上的食物散了一地。

「哎喲〞我的媽呀!」

「對不起這位女士,您沒事吧?」俊雅的男子扶起她,用日文急急道歉。

林媽听不懂日文,嘴里不滿抱怨,「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冒冒失失的……」

而她的慘叫聲讓項懷儂趕緊走出來一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好意思,我為我方才的冒失行為道歉。」對方再度以日文開口。

對方身後有名男子,立即上前解釋,「藤堂先生是客氣,方才是這位大嬸冒失才會撞上來的。」

「我哪兒冒失啦,你們……」林媽有些生氣的反駁,「瞧!我要買給少女乃女乃喝的東西全灑在地上了。」

「算了。」不過是小事。項懷儂看了眼那名俊雅的日本人,微一頷首,以流利的英文和對方交談,「想必是我們比較失禮,見笑了。」

他客氣一笑,正打算離開時,有人喚了他名字

「雅之?」

藤堂雅之回過頭,看到夏晨蘿站在病房門口,原本那淡漠有距離感的眼神露出了驚喜。

「蘿!」他快步向前張臂將嬌小的她擁入懷中。

這是兩人打招呼的方式,夏晨蘿早已見怪不怪了,只是這回卻有一道冷冰冰的「寒氣」傳來,她不自覺的抬頭望去

喔〞某人好大的殺氣!手還握成了拳一縮一放。

她連忙推開藤堂雅之。「那……那個……」

他也敏銳的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順著她的目光,微側過臉。

項懷儂一雙冷眼和他隔空開火,皮笑肉不笑的說︰「咯,‘項太太’,這是你的朋友嗎?怎麼不介紹一下。」他用英文特別強調項太太三個字,如果這家伙外文能力不太差,他會知道夏晨蘿是別人的老婆了。

看到藤堂雅之的臉色微變,他目的達到,好整以暇的看著對方一瞬間的黯然,立即又警戒的眯了眯眼。

「蘿,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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