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終于找上門了,黎靜軒接到電話時,還怔愣了好一會兒。
也對啦,畢竟是她的小綿羊撞上人家的勞斯萊斯,不可能因為小綿羊已壯烈犧牲,就能當事情沒發生過吧?勞斯萊斯的主人終于回國來替它討公道了。
只是約見面……說真的,在接到電話的當下,她很想打電話給戴雍,要他陪她一塊去……不可以!不可以凡事依賴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日子住他那里又生出了「某些習慣」,她發現,每次遇到一些想要依賴人處理的事,她就會想到他。現在的她不至于要他接手處理麻煩事,卻回想听听他的意見,甚至陪伴她,給她勇氣。
依賴可以是親密的表現、信任對方的指標,但是她明白,戴雍不喜歡被當「喬木」。而且人家有個漂亮的女友,雖然她目前暫住在他家,兩人也曾同床共枕過,可她一直有意無意的和他保持距離。
想想,她決定自己處理車禍這件事,不再倚靠人。
出門前,歐巴桑替她換好了衣服、穿好鞋,看她揮著棒球手要自行出門時,還緊張兮兮的問︰「黎小姐,你要出門的事……戴先生知道嗎?」
黎靜軒淡淡的回道︰「只是出去一下,不必什麼事都得報備吧?我只是暫住這里的客人,你不必太緊張。」
暫住這里的客人?不像啊!起碼先生的態度就不像,為黎小姐買的東西越買越多,活似黎小姐會從此住下。可她不敢多說什麼。
「可是……你這樣一聲不響的就出門,先生會擔心的。」
「放心,他忙得很,沒時間理我。」黎靜軒出聲安撫。
誰說!戴先生每天都會打電話回來問黎小姐的事,問她胃口好不好,心情好不好……問的都是很無關緊要的事,可她知道,先生很關心她。奇怪的是,先生卻不要她多嘴向黎小姐透露這樣的事。「可是……」
「我要出門了。」不想再听歐巴桑的嘴碎,她落下話就出門。
目送她出門,幫佣太太想了想,還是決定打電話給戴雍……
黎靜軒搭計程車赴約,進了約定的咖啡館,隨意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她兩只手包成了棒球手,很好認的,她不擔心對方找不到她。
勞斯萊斯的主人……可能是個上了年紀的有錢人吧?和她通電話敲好見面時間、地點的是司機,因此她無法由聲音判斷對方的年齡。
啊,真希望對方是個老好人,對于賠償金額不會要求太多,要不然……她還真是處境堪憐。
服務生送來了冰開水,貼心的加了要吸管,方便她啜飲。她道了謝,啜了口帶著檸檬味的冰水,忽然有個高大黑影擋在她前方,她直覺的抬起頭一看——是個長相帥氣討喜的年輕男子。
「黎靜軒?」
「是。你哪位?」
男子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勞斯萊斯的主人。」
「噢。」原來不是老人家,而是「少年家」。眼前這位軒昂的男子年紀很輕,感覺上和她差不多,了不起差個一、兩歲。黎靜軒有些尷尬垂下眼。「很抱歉因為我的疏忽而使得你的車子受到損害,至于那個……賠償方面,在我能力範圍內我會盡力而為。」
男子忽地笑了。
黎表軒訝異的抬眼看他,不解他臉上的笑意。「我的話很好笑嗎?」他笑是因為他覺得她賠不起?這樣一想,她不禁面露尷尬神色。
「對不起,你別誤會。我只是在笑,你好像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現得這麼‘乖巧’,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她是做錯事啊!不,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人說話的語氣像是認識她,而且還挺熟的。
「我們……我們認識嗎?」她記得他家司機好像擔過他的姓,他姓什麼?好像姓「韓」,他家司機叫他韓先生。
「認識。而且……我還吃過你的拳頭!不只一拳,還好幾拳,末了還掐著我的脖子不放,害得我住院兩天!嘖嘖嘖,果然,加害者和被加害者,後者的記憶絕對比較深刻!」
「有嗎?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才沒這麼野蠻。」見他還是笑看著她,她心里覺得毛毛的。「你是不是認識哪個野蠻女友,和我長得像?」也不對,他知道她叫黎靜軒。
「你現在野不野蠻我不知道,國小時候的你……其實也算乖巧,是個標準有些小任性的公主,唯獨對我特別凶!」小學時候的他,暗戀黎靜軒好久!不過小六他就出國當小留學生,直到完成大學學業才回國,兩年前起開始在老爸身邊當特助。
勞斯萊斯其實是公司車,不完全是他的,只是相較于上個月才買車的他而言,使用率較高罷了。
「國小?」黎靜軒看著他。他認識國小時候的她,而且還被她打過……在她的記憶中,這樣的野蠻記錄只有一次。「你……你該不會是韓……」噢!老天!他也「剛好」姓韓!「韓辰?你是韓辰!」
「感謝天,你還記得對我施暴過!」
「你……你真的是他?」完全不像!哇,毛毛蟲變蝴蝶!小時候的他,滿秀氣的,很小一只,比她還矮吧?可現在……有一百八以上吧。
「當年你打得太輕,該讓我頭破血流縫個幾針,現在就有證據證明了。」
黎靜軒憋了憋,終于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耍寶的說︰「就因為記到現在,才忍不住再撞一次你的車泄恨!」
「原來如此啊!」
年紀相仿的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終于相視大笑起來。
「你怎麼知道撞你車子的人是你的國小同學?」
「司機說肇事者是個年輕女孩,和我同年次,叫黎靜軒。我還想,只是名字相同,但我還是請人查了一下,果然是你。」他看著她。「國小不能和同班同學一起畢業,我一直很遺憾呢。」那時姐姐急著出國,結果小六上的他也被一並扔出國。
「是啊,如果是我,我也會覺得可惜。」
「我還有一件更遺憾的事。」
「什麼?」
「一直有提起勇氣跟你告白,以及送出禮物。」當時她很討厭他,所以他一直提不起勇氣表白。出國的前一天晚上,他手上拿著她不小心掉了的發飾哭著……哇,好個純真年代!
「咦,那時你喜歡我?」黎靜軒听了瞪大了眼。即使韓辰說的國小時候的往事,可她還是不禁羞紅了臉。
韓辰取笑她,「喂,你干麼臉紅?你這樣害我很尷尬耶!」
「你是騙我的吧?國小的時候,你很喜歡欺負我。」
「我也只欺負你好嗎?小學生表達喜歡都是很笨拙的。只是你那幾拳還真嚇到我了!」
「誰教你批評戴雍!」
「戴雍?不是叫黎雍嗎?」當年他很討厭他,沒道理記錯名字。
黎靜軒笑了笑,沒解釋戴雍已認祖歸宗的事。
韓辰沒想太多的說︰「我的‘情敵’好嗎?」
「還不錯。」
「我記得那時候他可是我們班女生迷戀的王子,現在還是那麼帥嗎?」他好笑的自我揶揄,「那時的我嫉妒他嫉妒得要死!每次看到他到學校來接你,我的眼楮都快噴火了!偏偏小五時候的我,身高還未滿一百五,那時的戴雍有一百八了吧,真是好大的打擊啊!」
「噗!炳哈哈……」
「他還是王子嗎?」韓辰忍不住問。
「是啊,老了些的王子。」
「還是王子啊?令人嫉妒!」想了一下,他看著她,有些打趣的試探,「黎雍雖說是你父親收養的孩子,可你和他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你和他後來呢?你有當上‘王子妃」’嗎?」
「……」曾經,一天而已!一時半刻,她不知道如何解釋她和戴雍的關系。
和韓辰重逢,黎靜軒很開心,像多了個可聊天的朋友。
那天原以為是約出去「花錢消災」的,沒想到像是和老朋友見面,聊天敘舊。
他對于「賠償」的事只字未提,只說要是她覺得過意不去,就請他吃一頓飯吧!
當年她討厭的要死的人,在很多年以後,原來也可以聊得這麼愉快。
韓辰幽默健談,也不知道是年紀相仿還是其他原因,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很輕松、很舒服,完全沒有壓力。
那天分開時,彼此留下手機號碼。貼心的韓辰,每天都打電話和她聊天。昨日在電話中得知她要到醫院回診,原本還想陪她,但被她婉拒了,可她答應會告訴他回診的結果。
此刻坐在禿了頭的醫生面前,卸除厚重包扎的黎靜軒緊張兮兮的看著醫生翻看著她的手,小心的檢查她的傷勢。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醫生……我的手還好吧?」
「唔嗯……」寫著她的診療記錄後,醫生這才開口道︰「扭傷的部分痊愈了,只剩手掌清創手術的傷。這些傷或深或淺,目前的情況盡量不要沾水,要保持干燥,防止感染。」
「那是不是表示我快好了?」
醫生評估她的傷勢。「復元的情況相當好,只要記得用水時戴手套工作,還有別過度用力,一般而言並不影響日常生活。」
她听了松了口氣。「太好了!」
就這樣,黎靜軒終于遠離了棒球手。
護士替她換上新藥,她開心的走出診療室後,「終于」可以親手打電話給戴雍——咦,為什麼第一個想到的是他?猶豫了下,她決定打給婚友社社長黃麗薇,晚一點再打給韓辰好了。
接通的鈴聲響了數聲,終于有人接起。「喂,黃姐,我是靜軒。」
一听到她的聲音,黃麗薇忍不住叨念,「你也知道打電話來啊,我當你人間蒸發了呢!」
「不瞞你說,只有你听得到我的聲音——」她裝阿飄,假裝淒怨的聲音道。
黃麗薇被逗笑了。「臭丫頭,裝神弄鬼的!你啊,只打通電話說發生車禍要請假,原本我要去探望你的,可三次去你家都撲空,打你手機也不知道是手不方便接還是怎樣,都沒回應,我還擔心了好幾天。後來有個男人接了電話,他說他姓戴。吼,不是我在說,那男人的聲音迷人是迷人,但感覺上就知道難搞又霸道!」
她喜歡研究命理,什麼都可以算命,從聲音「當然」也能听出什麼。
一听社長的描述,黎靜軒就知道接電話的人一定是戴雍。
撇開是不是有根據,就難搞和霸道這兩點還真是神準!「黃姐你果然是鐵口直斷吶!」
「呵,我告訴你,他聲音沉而渾厚,用字簡潔精闢,這種人通常身居上位,穩居正財庫。」
「正是、正是。」那人不但是大總裁,而且還是部厲害的賺錢機器!
「還不只這樣,這男人那方面的能力也高人一等喲——就是那種標準的‘三高男’。」
黎靜軒一愣,「三高?」
「不是身高、學歷、收入高的三高啦!」
「啊要不然呢?」
「硬度夠高、時間持久、花樣夠多的‘三高’。他事實上是桃花滿天、一夜七次郎啦。」
「咳咳咳,噗!炳哈哈……」她原本還在想,為什麼要扯到三高?誰知道黃姐馬上授業解惑。黃姐真不愧是春天婚友社的「社後」!她忍不住紅著臉大笑。「也就是這個男人是個難搞的、有錢的、性能力超強的王八蛋。」
「差不多。喂,那男的是誰?為什麼會代接你手機?」
為什麼啊?這得追溯到前些日子,她曾試圖按鍵打手機,結果弄到手掌的傷又滲了血,好死不死正好戴雍回來撞個正著,他一氣之下就沒收了好了她的手機。
一直到前幾天才又還她。「這個啊,一言難盡耶!」
一提到戴雍,就不得不說和他重逢後發生的事。可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說她被戴雍剝光衣服洗澡,還被他的「果睡」強迫去他家受人照顧的那一段,一整個很有桃色的FU。
問題是,雖然他們之間發生閃著桃色光芒的事,卻是什麼事也沒有!唯一勉強稱得上「桃色」的,大概只有他吻她那件事吧。就連前幾天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兩人同床共枕,也只是蓋被子純聊天。
至于那個「勉強」稱得上有想像空間的吻,嚴格說來,不過是強迫她听從他的手段而已,可一想到他撬開她的牙關,將舌探入和她交纏一事,她的臉還是紅了。
戴雍很習慣這樣對付女人嗎?
黎靜軒想到他的桃花旺旺,除了有個美人女友外,也許真有一堆紅粉知己的「好朋友」呢!
「不會那個難搞的、有錢的、性能力超強的王八蛋正是你的新歡吧?」黃麗薇出聲詢問,拉回她神游的思緒。
「不是。」嚴格說來是舊愛。「他只是一個朋友,很普通的朋友。不過說到新歡,我最近和一個國小同學重逢,兩人還滿聊得來的。這個稱得上是新歡吧?」和黃姐聊韓辰比較沒有壓力。
打從風雨夜之後,她和戴雍的關系好轉了許多,不再像一開始她被迫和他同處于一個屋檐下那麼不愉快,多少找回他們曾是家人的感覺。只是她還是有意無意的想和他保持距離。
「我還是對那位‘性能力超強的王八蛋’比較有興趣!至于你那位新歡,八成沒什麼八卦價值。」
黎靜軒聞言失笑。「為什麼?」
「人的本能就是‘趨吉避凶’咩,越想逃避不說的就越有鬼,那種可以坦蕩蕩說的,等級和曖昧指數不高啦。」
她想否認,可又覺得黃姐的話像命中了什麼。
「算了,你不想招我也不問,反正有些事是紙包不住火的!」
黎靜軒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多聊,直言打這通電話的目的。「我要這通電話是向你報告,我的傷好得差不多,如果你不嫌棄我手上還纏著繃帶的話,這幾天我就可以上工嘍!」
「你是紅娘,又不是靠臉吃飯的明星,你覺得身體狀況OK的話,隨時歡迎你歸隊。」
「謝謝。」
「啊,有件事差點忘了說了。你任職第一個撮合的那對,就孫雲鵬和張佳嘉,他們兩星期後要結婚了。」
黎靜軒一怔,接著歡呼。「太好了!這一對長跑了近兩年,終于要結成正果。我促成的佳偶比他們晚相親的,有的都結婚有孩子了。真好,今天遇到的都是好事呢?」
「就知道跟你說你一定會很開心。好了,我有客人,你回來咱們再聊。」黃麗薇壓低聲音說。
「好。」
和黃麗薇結束通話後,黎靜軒走下樓,要到一樓批價領藥,經過某間非門診房間時,听到里頭有聲音傳出。
一個六十歲左右的沙啞聲音說︰「我說戴雍,雖說你才三十幾歲,正值人生的巔峰期,可之前那場車禍對你身體的損害很大。」
「經歷生死關頭,我替你動手術,說真的,並沒有把握!你能活下來是奇跡!像你們這種日理萬機的大集團頭兒,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你是該試著放緩自己的步伐,別過度勞累了。」替他動手術,從鬼門關前把他拉回來的楚醫生,每看他一回就念他一次。
戴雍?黎靜軒听到這兩個字嚇了一跳,忙立在門外,在從里頭往外看不到的死角處駐足傾听。
「我很好。」
「我看了方才送過來的一些檢查報告,你的一些數據進展得並不快。你得好好休息,睡眠要充足、飲食三餐要正常,還要適時的舒壓。」醫生一面看著報告一面說︰「氣郁的現象有點嚴重,肋骨復元是復元了,可X光圖上看來,當初斷裂的痕跡仍明顯,平常盡量要避免重力的沖擊。」
「……好,我知道。」
醫生又叨叨絮絮的念了一些話,幾分鐘後才放人。
戴雍出了主任室,拿出手機正要打給司機要他把車開過來時,有些訝異黎靜軒就在不遠處。
「你怎麼會在這里?」
「你……你出過車禍?」她沒頭沒尾的突然冒出這一句,她的心很亂,滿腦子想的都是方才醫生說的話——經歷過生死關頭,全都听見了。
「沒事了。」
他不願多談的模樣令她生氣,心中燃著怒火,可……她為什麼生氣?戴雍出了嚴重車禍不曾對她提及,她為什麼要生氣?她是他的誰?每每他多干預她的事情,她總是用這樣的話和他做切割,而今呢?她又為什麼生氣?
他們是離了婚的前夫妻,他曾出車禍她不知道才是正常,知道才是奇怪。
黎靜軒沒再多話,沉著一張臉。
「你怎麼會來這里?」沒得到答案,戴雍又問一次。
「回診。」
「時間不是後天?」他還打算叫司機帶她過來呢。
「我打電話問醫生,問他回診可不可以提前,然後我就來了。」她覺得心里好悶,更悶的是想不透自己為什麼覺得悶。
「我可以叫司機送你過來,這樣不是既安全又方便?」
莫名的煩躁令黎靜軒口氣有點沖。「不能什麼事都依賴別人吧?再說司機是你的,不是我的,沒道理老是麻煩人家。」
戴雍看著她,眯了眯眼。又是「過客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