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由我不由天 第五章

對史朝義而言,該來總是會來,回避只會拖延解決問題的最佳時機而已。

史思明看起來並沒有生氣,至少他的外表瞧上去極其平靜。他也知道,對著他惟一的兒子,再怎麼生氣也是白搭。不知是否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雖然妻妾成群,老天卻單單只送了這麼一個將他克得死死的孽子,讓他無可奈何。

在他深思中,史朝義只是閑閑地細品清茶。看似悠哉,實將他陰晴不定的神色皆收眼底,知道為了什麼事,卻不急著開口。

「朝義,你說吧。」

「朝義不明白大帥要朝義說什麼,又如何開口?」他哂笑,不僅是這二十來年不曾喚過一聲父親,就連態度都輕浮得似乎根本不把對方放在眼里。

「你知道,我是在說你帶回來的女人。」史思明掀起眉毛,極力壓抑上升的怒火。

「大帥是說寒兒——莫非她沖撞了大帥?」史朝義揚眉,猶帶笑意,「入秋之後,大帥進補過多,以致肝火過旺……」

「朝義!」他粗聲吼了一聲,頓了下耐著性子道︰「朝義,雖然你從未把我當做是你的父親,甚至連聲爹都不肯叫一聲,但你永遠都無法改變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史思明的兒子,血脈中流動著的是我史思明的血。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必須尊重你的父親——我!」

如果不會死,他真的寧願流盡一身的血……瞥向他的目光難掩鄙夷與厭惡,史朝義臉上卻仍帶著笑意,「尊重?我沒有想到今天竟會被如此要求,難道大帥真的是人老記性差,忘了所有的一切,竟誤以為自己有資格向我提這種無理的要求嗎?」把他當做爭權奪利工具的人又有什麼資格來听那一句代表天下摯愛的「爹」呢?

斂起眉,史思明沉聲道︰「我的記性很好,倒是你竟全忘了曾答應過我的事。」

「答應?我可不記得答應過您要娶小郡主為妻的事兒。如果您的記性真的很好,就該記得我當時可連半個字都沒說。」

「可你也沒反對呵!」

「不反對是因為當時這樁婚事對你我都有好處。而現在,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對我可一點好處也沒有。」

「你根本不需要愛她,你只要把她娶進史家就夠了。

至于三妻四妾、紅粉知己還不都隨你自己的心意。」

史朝義笑了,定定地看著他,「從前,我也是這樣想,但遇見她之後,我就一直在想‘男人還真是自私,自己想享齊人之福,卻偏要喜歡的女人為自己守著、等著,甚至還要去嫉妒在他自己未出現之前的男人,您知不知道嫉妒的滋味很不好受,那就像一根刺哽在喉間卻拔不出來,更像一種毒慢慢腐蝕你的心你的肝……對了!您怎麼可能明白呢?您從來都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又何來的嫉妒呢?」他真是對牛彈琴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這混蛋!這輩子對他說的話大概只有今天最多,卻是莫名其妙的一堆渾話。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他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請大帥去推掉小郡主的婚事,我是不會娶她的。」

「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史思明又氣又急,氣呼呼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我知道。但那後果是我承擔得起,您也擺得平的,不是嗎?」他微笑,極篤定地說,「如果您會因這種事而被滿門抄斬,那就真是白跟了王爺二十幾年了。」淡笑著,他看似恭謹地施禮,緩緩退出,再也不看他一眼。

他的背影漸漸隱沒于蒼茫暮色,史思明頹然跌座椅中,狠狠地罵了一聲︰「王八蛋——」

在焦急的等待中竟也可以入睡,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因他溫暖的擁抱,輕柔的吻自昏沉中醒轉。她只是微笑,一句話也沒有問。

「不問是因為你相信我?」他在她耳邊低喃。

她淡笑以對,「或許不夠多,但我正在學著信任你。」

真的可以把自己的未來交托在他手上嗎?縱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她也不願去想。他會帶給你幸福——那個在腦中回蕩的聲音呼嘯如風,卻總也吹不去那深埋于心的懷疑。

這是他喜歡的答案。他微笑,頭搭在她的肩頭,任她倚人懷中,「我會是個好丈夫,你也會是個好妻子。」

岳紅紗沉默,終道︰「世事難料。你不覺得現在說這個還太早嗎?或許有一天,你未必會娶,我也未必會嫁……」

他皺了眉,玩笑似的道︰「真的不想嫁我?你知不知道小郡主可並非如你所言,是頭走不動路的肥豬,而是人如其名,真真正正,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呢!」

「是嗎?那真要恭喜你有艷福了!」沒抬頭看他,她只半合了眼低應,任笑從心底溢出。

她真的是喜歡史朝義——喜歡兩人獨處的感覺;喜歡他溫暖的懷抱;喜歡他強健的臂彎;喜歡他偶爾的戲謔;喜歡他對著她的笑容;喜歡他低低喚著她的名字。喜歡,很喜歡……她想,就這樣跟著他一輩子好了,便是沒名沒分的也沒關系,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

她一廂情願地想著,卻沒人想遂她的心思。

一大早,史朝義剛走,就有人氣勢洶洶地上門興師問罪。若是個未經過世面的小女孩必會被這面色鐵青、怒火中燒的史大帥嚇得三魂少了七魄吧?第一次,她如此慶幸自己歷經蒼桑、風雨,以至毫無懼意。

史思明不耐地掀起眉,看她盈盈下拜.猶帶嫵媚笑意,不禁冷哼一聲,發難道︰「果然是見過大場面的,難怪會迷住朝義。」

嫣然巧笑,岳紅紗漫聲道︰「大帥言重了,鄉野村姑哪里見過什麼世面……何況似大帥這樣的達官貴人,豈是小女子一介寒微所能輕易見到的?」

史思明一笑,寒聲道︰「伶牙俐齒,能言善辯,不愧是煙花國中的花魁!」

心上滴血,面上媚笑卻未減分毫,岳紅紗悠然道︰「不敢當大人謬贊,無才無藝一小女子何敢稱魁呢?」

悶哼一聲,史思明沉聲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本帥也不想和你拐彎抹角。單只一‘句——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

「大人是在花錢買兒子嗎?」她冷冷地笑,「大人可知在大人眼中,他或是有價之物,但于我心中——卻是無價!」

「無價?這世上沒有什麼是無價的!生命、情感、尊嚴,但凡出得起價,皆可踩于腳下。」

「大人出得起錢,可還得看我肯不肯賣……」翹起唇角,她冷冷道,「就不知大人眼中的貨物知曉此事會有什麼反應呢?」

「你若聰明,便收下銀子走得遠遠的。你自己也清楚,像我們這等人家娶小妾即便不是名門閨秀也是小家碧玉,任你再多心思、再添嬌媚,斷不能人主史家……」

「是嗎?朝義他也多次向我求婚,我卻一直未曾應允。

但現在一听大人這番話,倒頗感興趣。想來史家不會讓我覺得無聊的……」

「你敢!」好惱!一個史朝義氣不死他,便再來這麼個厲害女人讓他早死嗎?

「大人莫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可就喝不到那杯媳婦茶了。」溫言笑語,暗藏嘲弄,听在史思明耳中更添炙怒。

「好個給臉不要臉的小娼婦!既你不知好歹,就休怪老夫手辣心狠了……」原可讓她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上,但現在怒極攻心便再也顧不得許多了。

見他騰地起身,面現猙獰,殺機畢露,岳紅紗居然還能笑出來,「大帥沙場爭戰多年,難道如今倒要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下此毒手嗎?」

史思明未答,只再走近兩步。岳紅紗靜立不動,也不知是駭怕得動不得還是有忖無恐,只是柔柔地半展笑意。

史思明一時倒也疑慮,近了身遲疑著還未拔劍,門卻突然被人撞開。一人搶前幾步擋在岳紅紗身前,正是面無表情的大李。

「好!好……竟連你也敢跟本帥作對了!」史思明瞪著他,身子微微發顫。

「不敢!軍令在身,不敢有失,還望大帥海涵。」

「好!朝義還真是懂得用人,竟令麾下第一勇將來保護一個人盡可夫的下賤妓女!好!真是太好了……」

岳紅紗半斂著眉,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直覺他正在暗暗冷笑。倏忽之間,只覺臉上火辣辣的,好似一鍋滾油盡澆在頭臉。

「下賤?!何為下賤?縱然我出身風塵,卻又礙著誰、害著誰來?若我這樣一個為生存掙扎的女子也屬下賤,那等背主求榮、欺辱良婦者又是什麼——畜牲嗎?」

「賤人!」咬牙切齒的一聲怒罵,史思明一巴掌摑出,卻被人輕而易舉地抓牢,「大帥何苦呢?」

「好!好……」面對年輕力壯的漢子,史思明只能冷笑,心上又泛起無力感。或許,他真的是老了——面對孽子、大李和這可惡的賤女人時,他不得不承認。然而他又是多不情願呵!不想老,不要老,他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啊!

見他一步步退出,大李緩緩抬頭。一雙漠然得近似灰色的眼淡淡掃過她赤紅的面頰,然後慢慢退出。腳步聲漸遠,終听不到,四下一片寂靜。岳紅紗無力地跌在椅上,捂在臉上的雙手沾滿了涼絲絲的淚。

她沒有對史朝義多說什麼,史朝義也沒有問,但其實在這棟大宅里人人皆知一場戰爭已經開始。

因吏朝義的堅持,史思明變賣了千頃良田、數棟華宅以及珍藏數年的古董珍寶,以過半的家財推卻了安史兩家的婚事。雖然愛財如命的安祿山最終收下了謝罪禮,卻並不是太情願。而史思明更是如喪考妣,反是安慶緒得了代為說項的重謝,又賣了個大大的人情,自然開懷,含笑的聲音甚至透著戲謔一一

「也難怪朝義要解除婚約了,又有哪個男人舍得下這般千嬌百媚的美女而去娶媚蘭那樣刁蠻任性的小丫頭呢?!」

媚蘭?!是小郡主的名字嗎?那個未曾謀面的情敵……岳紅紗奉上玉盞,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卻已心思百轉,暗自沉吟。

像她這種女人,大抵是被人罵作壞女人、狐狸精的。

從前在怡春樓時,雖然從沒哪個貴婦千金舍得下顏面跑去「怡春樓」撒潑耍狠,但那些惡毒的咒罵總是有意無意地鑽入耳中,記在心上。有時候,她也覺得無辜。如果兩個人的感情牢固得無隙可擊,縱有再多的誘惑也未必會讓其變心吧?

戀上史朝義,她才真的懂得了那些女人的心,也有了患得患失的感覺。原來,擔心會被人遺棄忘懷的感覺是那樣的難過。可能真的有一天,史朝義會拋下她,忘了過往的恩愛,戀上別的女子……真有那一天,她也會傷心欲絕的吧?傷心,卻絕不會在他面前流一滴眼淚,更不會糾纏乞求以至讓他看輕。畢竟一旦恩愛不再,再多的悲淒挽留也只是讓對方生厭罷了,怎還能再奢望得到他的憐惜呢?

她只會像一只受傷的狐,蜷曲于黑暗的洞穴舌忝拭無望復原的傷口。

每思及此,她總是覺得悲傷而又無比驕傲。畢竟她是岳紅紗,一個視尊嚴重于生命的女子!

「媚蘭如何?」史朝義笑著問安慶緒,大掌輕握她小巧的手。

「還會如何?你總不是希望她因你而痛不欲生吧?」安慶緒淡笑著,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媚蘭雖是他同父異母之妹,一向卻不是很親近,尤其胞兄正與他爭奪世子之位。

因此,他才竭盡全力相幫史朝義退婚。不管怎麼說,多一個心思難測的朋友總比把他推到敵人那邊好吧!目光一閃,他笑道︰「是你這魯男子也會憐香惜玉了,還是男人的虛榮心作祟呢?」

岳紅紗心中一動,卻半帶笑意地嬌嗔道︰「小王爺好偏心!明知他是個不知憐香惜玉的魯男子,卻只心疼自家的妹子,偏把小女子往火坑里推……欺負人家,人家可不依啊……」

「噫!我還道是他把你從火坑里救出的,怎地轉眼之間他又成了火坑呢?」一聲輕喟,讓她僵住了身子。未曾轉身相望,但見史朝義目光一閃,起身笑道︰「未知小郡主竟有雅興過府一游,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史大哥不必客氣,媚蘭是听說府上有絕色佳人,仙樂妙舞,竟連我那個向來對不怎麼有興趣的大哥都來聆听天籟之音……也想來湊湊熱鬧!」眼波流轉,語意婉然,卻偏偏是蓄著令人齒寒的怨氣。

這是個值得一顧的情敵。果然是生在陰謀詭計不斷的大家族中,殺人也不見血呢!

回身盈盈一拜,岳紅紗徐徐抬頭。目光乍撞即分,岳紅紗卻已看清她眼底掠過的驚艷。她又何嘗不是驚艷?史朝義說得沒錯,這位小郡主的確是位美女。明麗可人、嬌俏多艷,尤其是眉間那抹颯爽英氣透著漫不經心的灑月兌,宛然便是黃昏時分飄過天際的彩霞,炫目驚心。

咦!原來那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不過是句不實的傳言呢!瞧這安媚蘭哪里像那位據說「月復垂過膝」的胡人老爹呢?不過想來也是理所應當,想那安祿山縱是體胖如豬,所娶的妻妾卻必是人間絕色。這就不難解釋為何肥豬一樣的老爹所出子女卻是俊美出色了。

「這位姐姐就是從洛陽而來的大美女?中原美女,果然是不同凡響。」略帶輕蔑的語氣,卻未讓她生氣。是因她明淨的眼中只盛著滿滿的好奇,而敵意只有那麼一點點。

「小郡主才是真的美呢!」不是獻媚,而是真這樣認為。雖然她不似平日所見的胡人般一統穿著漢裝(她一直在想或許安祿山表面上口口聲聲自稱胡兒,其實卻是極避忌胡人身份的)。反穿了適男適女的胡裝,貼身的曲線,窄短的袖,極利落的感覺。甚至連三千青絲都只簡單束成長辮,在身後晃來晃去,或許是少了那麼幾分柔媚卻顯英氣逼人。

「是嗎?」安媚蘭揚眉,懷疑地看她。

「小郡主不該懷疑我的眼光——不都說只有女人才懂得如何欣賞美女嗎?」開玩笑!她可是閱盡天下美色,眼光獨到的洛陽第一鴇母呢!

「哦!」面色稍霽,安媚蘭一時倒不好開口。其實她也並非是故意來找碴,說到底,這樁婚事的決定與解除都未曾征詢過她的意見,自然也沒太多的感覺。何況她和史朝義自幼相識,雖不相厭也未喜歡到非君不嫁的地步,甚至有時候想想要和他那樣深沉的人過一輩子還真有那麼點惶惑無措。所以,基本上——嗯!就說老實話,她對不用嫁給史朝義這件事簡直是樂翻了天(當然,這事兒是絕對不可讓人知道的)。

但是,但是——她是不想這樣做的,但如果她不做,回去又要被那些所謂的親姐妹冷嘲熱諷,說她是任人奪去未婚夫而毫無反應的棄婦。被人嘲笑的滋味很難受呢!好吧!就沖著這漂亮姐姐贊她美麗的分上,她就只小小地意思意思好了。

「美酒佳肴當前,又值風和日麗,如此良辰美景豈可無絲竹之聲,妙舞之態呢?翠兒……」她回頭喚一直立在她身後的侍女,「正巧我這貼身侍女粗知樂理,不如就由她奏樂,請姐姐曼舞一曲如何?」雖未明說她是青樓舞姬,但如此叫她于眾人面前舞蹈,且是與丫頭並提,也是一種污辱吧?!

史朝義頓住酒杯,卻未開口。他的寒兒不會被這種小事難倒。

有那麼一瞬間,屋子里沒有聲音,仿佛突然靜止一般。每個都在想著、等著她的答案。而她就在這靜寂中抬頭,展露令人心醉的絕美笑容。這笑不是虛偽的應酬,而是實實在在從心底溢出的。

「為你一舞……」她悠悠笑著,卻只望著史朝義一人。

迎著她含笑的眸,史朝義看著她慢慢走出,不知不覺地目光只隨著她……

夏末的午後,空氣中浮著花的馨香,風是輕的、雲是淡的,就連自枝頭墮下的花瓣都是柔的,像是一場花雨。

而她,就那樣慢慢地走到陽光下,走進清風里,一身銀白的衣裙映著陽光炫出七彩的虹。

舉手投足,皆優雅而迷人。就連拔下玉簪,任烏發如水潑瀉的動作都似一個曼妙的舞姿。倏忽轉身,長發成弧,華麗而優美。她明亮如星,迷離如夜的眸只望他一人,好像在傾訴︰「這是為你而舞!任千萬人面前,眼中也只有你一人……」

見過無數舞姬的妖嬈曼妙,卻仍很難形容她的舞姿。

飛旋的舞裙下,她有一雙舞者必備的修長美腿。不可否認,這是一雙會吸引所有男人目光的美腿。但她的舞蹈卻並非只是一雙腿,就連她的手、她的衣裙、她的長發、她的眼波、她的淺笑都是在舞蹈。

那樣的輕盈歡愉,是一只蝴蝶還是一陣清風?當她飛旋起舞,仿佛已經不是那個岳紅紗,或者該說是一個忘卻生命中全部苦痛的岳紅紗。她是花的精靈、風的精靈、雲的精靈,用她全部的生命、全部的感情在為他舞。

為他而舞,就連飛揚在風中的每一根青絲都在糾纏他的心,就連腕間發出脆響的玉鐲都在發出愛的呼喚……

當她在陽光下、清風里、花雨中飛舞,他的眼中、心里都只有、只能感受到她正在用身體不停地傳遞著愛的訊息。

「紗舞春風」,他模糊地想起許久前在洛陽怡春樓看過的橫匾。現在,他有點明白了。

金秋將至,但在她旋舞之時只會是春天——暖陽、清風、花溢香氣……

從前听過那位「三千寵愛于一身」的楊貴妃善舞,一曲霓裳羽衣舞醉人心弦。不知怎地,他竟有些了解那個「沉迷,荒廢朝政」的無道昏君了!一曲絕世傾國之舞,若是他,也必醉之愛之珍之惜之——這一世,只許為他而舞……

她從來都不覺得安媚蘭會是她的情敵,甚至直覺兩人會成為朋友。而那一天之後,安媚蘭果然常常到史府來找她。套用一句她輾轉听來的史思明大帥的話︰「又一個人被那小妖精的狐媚之術迷住了。」

所謂的被迷惑——想來是指史朝義,兩個忠心的丫頭,外加忠心的大李,肯為她說情又格外善待(是為籠絡人心吧?)她的安慶緒等人。想來無趣得很,她迷惑了誰?

又稀罕迷惑誰?欲加之罪……不過以一個手握重權的元帥咒罵出那一聲「小妖精」,倒是很——有失身份!但想到他並不怎麼高貴的出身(這樣說是客氣,照史朝義自己的說法根本就是卑劣下賤的市井無賴),也就不甚意外了。

人一旦相處久了,自然會產生感情。岳紅紗倒不介意別人說她攀龍附鳳搭上東平王府的小郡主,只是怕人怪她帶壞了小郡主——那可要天降六月雪,成就一樁天大的冤案了。

真正相處熟了,才知這小郡主壓根就不是盞省油的燈,真不愧是安慶緒的親妹——家學淵源,狡猾得沒話說。

原來她當初也並非想嫁史朝義,甚至還想過婚前逃婚上演一出「紅拂夜奔」。問她可是另有心上人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當下,岳紅紗差點沒背過氣去。天!這妞子還真是膽大,她干算萬猜也萬萬想不到這安媚蘭戀上的竟會是個——和尚——那種削了發,烙了香疤,誦經抄書化緣吃素的真和尚。

據說,在她很小很小,親娘還在的時候……

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卻注定了亂世中的一段純情(或許——說不定——也許是孽緣呢!)之戀。

她听了很感動,卻仍是質疑他們的未來。畢竟,他們要沖破的不只是世俗的眼光,還有那種近乎神聖的信仰。咦!瞧她挺閑的,居然還在為別人擔憂,可連她自己的事兒都還沒真正解決呢!

雖然史朝義沒有向她提及,她卻知道他向史思明提出娶她為妻,史思明一口回絕,卻又在他的堅持下勉強同意納她為妾。言下之意讓她那種出身的女人進史家門已是天大的恩賜,還想成為名正言順的史家夫人,簡直是痴心枉想。據說,史大帥那猙獰的惡相,若非一言不和史朝義拂袖而去,他八成會毫不猶豫地打破史朝義那顆居然想出什麼「大人非我,安知我心,請不要污辱我的感情」之類話的死木頭疙瘩。混賬東西!放的都什麼狗屁?!

「在想什麼?」史朝義擁著她,一臉的謙然。這樣寧靜的夜色,實不適合說一些或是想一些煞風景的事,但他禁不住要去想呵!其實,他大可不顧一切地帶她遠走高飛,但如此勢必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他並非是沒有吃過苦的人,也不怕再吃辛苦。但「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多少年的忙碌,他為的不就是一個「權」字?他實是無法舍棄多年的苦心經營。

抬頭望他,岳紅紗笑了,「未必要嫁你才會圓滿,便這樣和你一輩子,我也願意……」終于說出要說許久的話,如釋重負,輕松許多。

他半側了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笑︰「那怎行?這樣的煎熬我可受不了一輩子。」

她微怔,猛地便紅了臉頰。

然後,那一夜,她婉轉相留,有心將一切交托予他,他卻拒絕了。他很正經、很認真地說了一段令她極為感動的話︰「我不是沒有經過的毛頭小子,但是那些女人從來都不是我所喜歡要娶為妻室的你。因為是你,我願意等,一定要把那最美好的留在娶你的新婚之夜。這不只是尊重你,也是尊重我和尊重你我之間的愛……」

她若不為之心動心跳,那一定是她的心髒已經停止跳動了。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對她說這樣的話,那種感覺好像自己也是被人捧在掌心、疼在心口的珍寶,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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