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弦五十 第五章

「帶我走!」盯著墨窸陰郁的眼,她重復,不是請求而是直述,「帶我離開!」

深吸氣,墨窸扭過頭,怕迷失于她深情的雙眸,「我不能!」他怎麼能帶她走呢?!她可明白?他並非難舍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難舍的是那二十余年的感情和那份不容更改的承諾。

她明白!她怎麼會不明白呢?若他如世俗中人貪慕虛榮、趨炎附勢,又怎值得她痴心相戀呢?她只是不明白——難道她的痴戀、她的情深在他心中竟輕如鴻毛?

曹錦瑟淒然苦笑,「不是全世界的人欺我你也會站在我這邊幫我嗎?為什麼你卻不肯帶我走?難道我在你心里就比不上一個承諾嗎?」

「于公,他是君,我是巨,臣不可奪君所愛;于私,他是恩人之子,待我有情有義,更萬萬不可有負于他……」錦瑟,不是我心里沒你。割舍你我心亦如刀割,但此時此刻,又如何容得我不割舍呢?

「懦夫!」月兌口打斷他的話,曹錦瑟淚光盈盈,卻又強忍著不讓自己落淚,「你不要和我談那些禮義倫常的大道理!哼!什麼君什麼巨?他是恩人之子,有情有義,那我呢?難道我是無情無義之人?你的忠誠、你的責任、你的承諾,甚至世俗的眼光,你墨將軍真可謂心思縝密考慮周全了!可是你、你墨將軍可為我這傻傻痴戀的無依弱女子考慮過?」

不忍亦不敢看她泫然欲泣的眼,他只低語︰「相隨二十余年,我從未看過皇上如此相待一個女子……他對你是真心的!」

「我不要听你說這些!」掩住耳,曹錦瑟哭叫︰「我只要听你一句真心話——你到底心里有沒有我?你、你若真可說一句心里沒我,甚至從未對我動過心,我自然不會恬不知恥地死纏爛打……我也不是一個厚臉皮沒尊嚴的女人!」不甘心呀!只想要他一個真心的答案,哪怕是死也心甘情願了!

要怎樣回答她?若忍不住吐露心意——依她火樣的性子,必惹出大事!若要保她平安周全,還需強忍傷痛,把一片真情埋葬心底。

「我心里從來都沒你!」傷人的話月兌口而出,心卻痛如刀割。生命何其寶貴,怎麼能讓她為一時痴戀拼卻一死,毀了終生?傷痛一時,總好過從此天人永隔吧!

不可能的!為什麼這樣待她?為什麼?!

曹錦瑟搖頭,傷心的淚滑下苦笑的臉,「難道听你一句真心話就真的這麼難嗎?你要騙的究竟是我還是你自己呢?!」

她流淚看他,無盡的淒傷止不住滿懷傷痛。他卻仍無語,只哀嘆而去,留她痴立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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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跪伏在地,曹錦瑟仰望著皇上,哀傷而無奈。總要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即使那人放棄,她卻仍不肯輕言放棄啊!

「你有話起來說好了——不!你不要說,听朕說!」朱厚熜笑得開懷,全不察她的謹慎戒畏。

「你一定會很開心的!」展開手中黃絹,朱厚熜喚她來看,眼中僅是寵溺的笑意。

「茲有曹氏錦瑟,蕙質蘭心,端雅嫻淑。先孝侍聖母多年且得聖母恩寵有加,後服侍朕盡心盡力且直諫有功。特冊封為端妃,賜金冠、掌玉印……」

倒抽一口氣,曹錦瑟驚訝地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這樣可算是名正言順了?愛妃!」含笑望她,低語含情卻如霹靂震耳,令她乍然還魂。

「奴婢不敢領封謝恩!」筆直跪于他的腳下,曹錦瑟仍止不住心悸。怎竟會真的冊封她為妃呢?即便是立她為後又如何?那並不是她所求呀!

「為什麼?」朱厚熜難免涌上怒意,「你不肯苟且屈從,朕便給你名分,立你為妃。朕已給了你最大的尊重,你為何還這般模樣?!」

只因她早已心有所屬呀!情早深種,如何收回?

千言萬語,她卻只能猝然道︰「深宮寂寥,勾心斗角、明爭暗斗非我所長;榮華富貴、虛名權勢非我所求。還求皇上放我出宮,還我自由!」遞上久藏懷中的薄絹,她婉轉道︰「求皇上看在聖母皇太後的遺命,圓奴婢小小心願。」

「遲了!」看罷母後遺命,朱厚熜沉默了許久,只說了一句話︰「若你當初便取出母後遺命,朕自會放你出宮,但如今,你叫朕如何放你出宮,讓你遠離?遲了!現在就算是母後重生,親下懿旨,朕也不會放你離去!」甩下薄絹,他冷然道︰「三日後,冊封儀式如期舉行,朕希望看到你的笑。」

「皇上!」月兌口喊住他欲去的背影,「皇上,若您強留奴婢于宮中,奴婢又何來笑容?!」

僵了一下,朱厚熜回頭看她,目中怒氣迫人,「若要出宮,除非是你的尸首。」

頹然倒地,曹錦瑟伏在地上,無聲地哭泣。難道,她的這一生就注定被困在這深宮內院?漫漫歲月,只是孤寂、相思伴她終老?!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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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時,曹錦瑟溜出房沿著宮牆想從雜役出入的小角門偷跑出宮,卻不想被巡邏的侍衛撞個正著。被人帶到墨窸面前看著他臉上那種驚訝的表情,她真是又氣又恨——恨不得狠狠地咬他幾口打他幾下。不帶她走也就罷了,難道連她自己走都要攔著嗎?

「怎麼?看到我很驚訝嗎?墨將軍!」她故意仰著頭,滿不在乎似的。

墨窸皺著眉,「你們先下去,今晚上的事兒我不想再有別的人知道。」

看那幾個侍衛應聲而退,曹錦瑟哼一聲︰「你做什麼?怕人知道以為是你勾引我私奔嗎?」

「錦瑟!你這又何苦?這天下都是皇上的,你就算是逃又能逃得到哪去?就算你今天出了宮,又怎知一定出得了這北京城?就算你能躲在深山老林,一輩子不見人,可你的親人呢?你別忘了自己還有兩個親生姐姐……」

「夠了!你說夠了沒有?我是有姐姐,可是你呢?你有什麼好掛念的?一句承諾,一個忠誠就把你牢牢固死。你根本就是沒心的混蛋!」哽咽著,她猛地撲過去抱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淚濕了他的衣衫,「為什麼要想那麼多?他從來都不知道我是哪里的人也從不知道我的家人,我不會害了我姐姐的……帶我走吧!哪怕是深山老林,汪洋大海,我都會跟著你——就算要一輩子不見人也好啊!」

「不可能的。」沉默好久,墨窸轉過身深深地望著她,食指拭過她的淚好像拭過最珍貴的珠寶,「理智些,錦瑟,我不能讓你被一時的情愛沖昏了頭腦——你會後悔的!」

「後悔?!究竟是我後悔還是你後悔?墨窸,難道你真的是舍不下你將軍的地位嗎?不、不……我不該這樣說你。我知道你不是個貪戀權勢的人——帶我走吧!我不後悔!」

墨窸看著她,搖頭,「就算是你我今日能逃出宮去,就此隱居山林又如何?錦瑟,我不想你跟我受苦,也不要你跟著我一輩子生活在黑暗里見不得人,既然我給不了你美滿幸福的人生,又怎能拖累你呢?」

「你為什麼這麼說?」哀傷的淚眼,卻似著了火,「什麼是幸福什麼是美滿?我做了皇妃就是幸福就是美滿?墨窸,你根本就是膽小懦弱,競還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你真是個大好人啊!炳哈哈……墨窸,我總算認清你了!好啊,你要我做皇妃嘛!我做——只要你讓我做的我一定做!我怎麼會讓你失望呢?哈——」

失了魂一樣慢慢轉身,曹錦瑟在門前回過頭,一雙眼燃著怨與怒,「墨窸!我恨你——我巴不得自己從來沒愛過你甚至沒認識過你!你這個混蛋,混蛋!」

錦瑟去了,是哭著離去。墨窸卻枯立許久,好久才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錦瑟,你說對了,我真的是個混蛋,竟然這樣對你——可是或許這樣子才是對你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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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楊金英為她戴上「九頂四鳳金冠」,曹錦瑟凝望鏡中著粉施朱的面容,牽出一抹古怪的笑。這鏡中珠光寶氣、濃裝艷貌的女子是誰?好陌生,又好熟悉……是了!這是她!一個即將成為端妃的女人,一個任人左右的玩偶。人工修飾的俗艷陌生而刺眼,讓她無助、絕望如墜入無底深淵。

她不甘心,不情願,不放棄,可是又怎樣?!三日來,她想方設法、用盡心機想要逃出宮會,結果卻連一間屋子都走不出去。屋外的禁林軍目光如炬,未曾稍瞬,將她的一舉一動皆收于眼底。天大的諷刺!為她一弱質女流竟也值得動用國之精英?強留下她,只因他是皇上,九五至尊,一言九鼎不容更改嗎?更讓她傷心的是這些看守她的御林軍皆是墨窸的屬下。他好狠的心!不肯帶她遠走高飛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百般阻撓?莫非他真要親手把她送入他人懷抱嗎?!

好惱!好恨!好痛!

她掩面,秀目微合,淚沿著面頰滾落。楊金英色變道︰「錦——娘娘,怎麼了?是金英粗手粗腳的弄疼了娘娘?」

「不,不關你的事。」搖頭苦笑,她茫然地望著鏡中女子淒然的神情。煩惱皆由心生!除了自己,她還能怨誰?還能恨誰?可是,怎能停止對他的怨,對他的恨,還有、還有對他的愛。

情已深,愛難收,多少綺夢皆化作淚。她終是不甘呀!

「墨將軍!」

門外的聲音令她心神一凜。猛地起身,她奪門而出,「墨窸!」她大叫,看他緩緩轉身,烏黑的盔甲在朝陽中閃爍著光彩,一如記憶中的威猛。黛眉如柳,美目似水,瑤鼻若膽,櫻唇點紅,盛裝的她雍容華貴,光彩照人。看在他眼里,是令他心痛的美麗。心痛?!他還有什麼資格心痛?她已非他可以心動、憐惜、保護的那個女子呀!她已是皇上親封的端妃——單只她頭上那價值不菲的金冠,便已拉開他與她的距離。她已是遙不可及,高高在上啊!

凝望她許久,墨窸終于深施一禮,朗聲道︰「恭喜娘娘。」

「恭喜?!」如受電擊,她的心絲絲抽痛,緊縮成一團。恭喜!抱喜!抱喜……腦中盤旋著他的聲音,瞬間燃起她滿心的怨恨憤怒。緊緊地盯著他,她終于爆出大笑,「多謝墨將軍!本——本宮心領了!」

心口如受重擊,沉沉地一痛。墨窸一陣恍惚,仍躬身道︰「娘娘請!」

「有勞將軍帶路!」一字一頓,曹錦瑟心中充滿了怨憤。為何如此待她?他怎麼可以讓她心痛情傷?!好恨、好惱、好不甘!他以為他可以就這樣擺月兌她嗎?休想!她要如怨靈般死死地纏住他,看他心痛,看他懊惱,看他悔不當初,看他生不如死……

是!就要折磨他至死方休!除非她心中的怨恨如煙消逝。可對他的恨和對他的愛皆深邃似海,又怎會輕易消逝?無望的未來,就讓她與他同墜愛恨同歸的深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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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金壁輝煌的宮殿,踞于高高龍椅上的男人面目模糊,只隱約看出一絲淡淡、莫測的笑。那男子就是將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她的夫君!不!怎麼會是夫君呢?她不過是眾多圍繞在他身邊仰其鼻息度日的女子之一呀!按民間的說法,不過是妾!妻是眷屬妾是財,不過是男人的財產罷了!怎有資格稱一聲夫君?!

彬于階下,錦瑟仰頭望去。遙遠、陌生的感覺——那男人似乎已非她所熟悉的那個人。僅僅是因為身份、地位的改變嗎?她牽出模糊的笑,听小埃子尖細的嗓音唱道︰「曹氏錦瑟蕙質蘭心,端雅嫻淑。先孝侍聖母多年且深得聖母恩寵有加……端妃娘娘領旨謝恩呀!」

「謝皇上恩典!」曹錦瑟機械地叩頭謝恩,雙手接過聖旨、玉印。微抬頭,觸到小埃子真誠的笑臉。

「恭喜娘娘!」

抱喜?她在心里冷笑,何喜之有?

緩緩旋身,錦瑟木然而立,受群臣朝拜。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如雷的聲音恍惚來自遙遠的夢境。一切都不真實得讓人無法相信。

眉輕揚,瞥見跪伏于地的群臣,她冷笑。他亦跪在她的腳下,如毫不相關的陌生人,只卑微謙恭地盡臣子的本分。他一向如此啊!卻不用心去了解她真實的感受——武斷的大男人,他以為他所做的是對她最好的安排嗎?

心口一窒,她無法再想下去。目光遙遙望去,她冷笑。愚蠢的男人,她要讓他知道她並非是他們單純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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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涼風送爽。菊黃楓紅桂花香,好一個颯爽金秋!

放下手中筆,王玨瑛揚眉而笑。

侍女刑翠蓮眨眼問道︰「娘娘真要效那唐朝宮人紅葉題詩的故事嗎?」

王玨瑛嫣然一笑,「歷朝歷代中如法效仿的也不止我一個了!」能否重拾恩寵皆在此一舉,只要將這紅葉順流而下,在下游偕那賤婢玩笑的皇上一定會發現,她就不信皇上見了此詩會不憶及舊情。

悠揚的琴聲響在耳邊。曹錦瑟坐于溪邊,撩起清涼的水,唇邊綻出悠悠笑意。

坐于亭中,一盞清茗在手,朱厚熜只含笑望她。他向來不喜過于清靜,但凡閑時必是美女相伴,飲酒觀舞。但此刻,只看她唇邊淺笑,卻已滿懷欣喜。從未有過這樣感覺,卻覺這份平靜寧和遠勝于服丹後的亢奮,或許,這就是母後曾含笑談及的「愛」吧?

落葉繽紛,飄飄落于水面。曹錦瑟卻獨拈那片順流而下的紅葉。看來,是有人效法古人呢!

「宮漏沉沉滴繹河,繡鞋無奈怯春羅。曾將舊恨題紅葉,惹得新愁上翠蛾。雨過玉階秋氣冷,風搖金鎖夜聲多。幾年不見君王面,咫尺蓬萊奈若何。」

曹錦瑟淺笑,回首看著慢步而來的朱厚熜,「皇上當看此詩。」

「是什麼好詩,讓愛妃如此開懷?」接過紅葉,朱厚熜微怔,旋即又笑了。紅葉上的筆跡是熟悉的,所錄的詩也是熟悉的。這首詩確令他有所震動,只因這首詩本是他的祖母邵太後所作。當年邵太後初入禁宮,因萬氏貴妃恃寵且妒,久未得召幸。遂賦詩自解,憲宗帝得詩召幸,方有了皇次子興獻王朱勿,方有了他這以旁系入主正位的嘉靖帝。

曹錦瑟嬌笑,眼波流轉,「皇上怎不逆流而上,一會佳人?」

「愛妃不就是朕的佳人嗎?」擁她入懷,朱厚熜微笑,「除了你,又有誰值得朕費心呢?」

低垂眼簾,曹錦瑟嘆道︰「只怕會令皇上失望。」

「你會嗎?」任紅葉飄落于水面,似芳心慘淡隨水而逝。朱厚熜只專注地看她,「你曾說深宮寂寥,孤獨難度,但有朕相伴,決不會讓你有片刻寂寞。你又說懼畏人言,怕受傷害,但有朕相護,亦不會讓你受任何傷害。難道,你還未明朕真心,解朕痴情?竟不肯交付真心?」

凝望他,淚不自覺地滑落臉頰。該怎樣說?他的好,她不是沒有感覺;他的愛,她也不是不明白;即便他不是皇上,這樣的真情亦足以令每個女子動容。然而,她又如何能拋開心底那人?顫抖著唇,她只能道︰「宮中佳麗三千,美女如雲,錦瑟何德何能竟可得皇上恩寵如斯?而皇上的恩寵又可維續多久?一年、兩年還是只是數月?待新鮮感過去,皇上便會忘了這世上還有曹錦瑟這樣一個女人。」

輕輕拭去她的淚,朱厚熜感到難言的郁悶。到底喜歡她什麼?若說美女如花,她也只是那平凡而普通的雛菊,每至初秋,滿山遍野開得爛漫……

但她的平凡的外表下卻是與眾不同的靈魂,堅韌、倔強、敏感、善解人意,這樣一個真實的女人可會讓他日久生厭?憐她、愛她、惜她,不以一個帝王之心,而只是一個普通動情的男人。願與她相伴一生呵!

「錦瑟,你從未把我這個皇上視為高不可攀的天地神祗,而我也從未希望你的懼畏。愛你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不是皇上!」

曹錦瑟愕然,心口劇痛,訥訥地道︰「皇上……」

「喚我的名字,就像民間貧賤夫妻,不離不棄!」

如此深情的低語,讓她如何抗拒?曹錦瑟顫聲道︰「聰——」一字出口,淚已盈然。

若他以帝王之尊逼她、迫她,她自可無動于衷,毫無感覺。但他如此深情,怎不叫她為之迷惘?這樣的摯愛深情是她渴盼已久,但又如何解得開那纏于心底的綿綿情網?這一生,怕終究還是要負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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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真是叫人惡心!即便聖恩正隆時,她也未獲此殊榮呵!難道她真要敗給那丑女?!她真是不甘呀!

平靜後,王玨瑛沐浴包華衣,對鏡理花容。但見她雲鬢堆鴉,肌膚勝雪,百般風流態,千種嫵媚情,別說是魯男兒,便是女子見了也會心醉神迷。

她王玨瑛天生麗質,又豈會斗不過她那丑女?今日就要讓她見識什麼是真正的「國色天香」!

唇邊淺淺笑,對君盈盈拜,眼波流轉似水流,半是撒嬌半示威。

曹錦瑟揚眉,略一沉吟笑了。她抱起霜雪,含笑拜道︰「臣妾告辭了。」

伸手拉住她,朱厚熜柔聲道︰「陪我!」

娥眉輕揚,王玨瑛壓下心中怨怒,「端妃娘娘要走嗎?莫非還在怪姐姐?」

曹錦瑟淺笑,「怎麼會呢?」只怕她不走,更惹人厭呢!

「既然不是,那就賞姐姐一個面子留下吧!」王玨瑛望著她,笑得甜蜜,眼中卻是掩不住的厭惡。

曹錦瑟看看她,笑意更深,「既然姐姐盛情難卻,那我也只好從命了!」何必如此虛偽呢?她雖不想壞人好事,可也不想被誤認為是沒風度的妒婦呀!

暗咬銀牙,王玨瑛綻出嫵媚笑意,「臣妾新近編了支新曲,還請皇上賞面移賀‘怡情閣’觀賞。」以皇上好怡喜樂的性子,此計必會成功。

朱厚熜一笑,淡淡地道︰「不必了!」怎會猜不出她的用意,若此番前往,她必可于錦瑟面前耀武揚威了。這等爭寵奪權的把戲,他見得多了,卻從未用心維護誰,只她是個例外呀!

「皇上……」

王玨瑛正發說話,卻被突來的小埃子打斷,「萬歲爺,墨將軍求見。」

「傳——不!朕去見他。」朱厚熜起身,含笑望著曹錦瑟,「等我回來。」以錦瑟之聰慧定可將這心存敵意的王寧嬪壓制下去。

曹錦瑟笑笑,皇上的意思她都明白,卻實不願與人爭斗。

王玨瑛咬牙,也惟有下拜,「臣妾恭送皇上。」望著皇上的背影,她騰地站起身,瞪著含笑撫貓的曹錦瑟,「你現在很得意是吧?!」

「我又有什麼得意的?」曹錦瑟看她盛怒的神情,苦笑︰「說到底你我不過都是下人罷了!」

王玨瑛拂袖冷笑,「人下之人,那是你這賤婢!我可是人上之人!」

「人下之人人上之人,有何區別?倒頭來還不都是一坯黃土,三丈白幡。」

「賤婢,你敢咒我?」王玨瑛怒焰更熾,撲上前罵道︰「妖媚惑主的狐狸精!」

「妖媚惑主?!」曹錦瑟笑了,冷冷地道︰「我曹錦瑟一丑女,何來妖媚惑主的本事?」

「你諷刺我!」听不出她話里的悲傷,王玨瑛只一徑以為她在炫耀,氣急攻心,一巴掌摑在她臉上,「賤人!」

曹錦瑟撫著臉,連心上都火辣辣的痛,又急又怒地還未開口,就听人怒喝︰「好個賤人!」

她吃了一驚,回首竟是怒容滿面的朱厚熜,身後更隨著墨窸。心突地一跳,竟忘了生氣,油然而升的是莫名的尷尬——竟讓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錦瑟!」朱厚熜輕撫她的臉,滿目憐惜。

「臣妾沒事!」別過臉去,觸到墨窸平靜的臉,她的心突地升起怒焰萬丈。他怎麼可以如此平靜?仿佛事不關己的陌生人——難道他對她連一絲關心都沒有了嗎?

淚籟籟而落,止不住的心酸。

「錦瑟!」朱厚熜輕喚,因她的淚而更覺王玨瑛可惡至極,「好個膽大包天的賤人!竟敢以下犯上,是真不將朕放在眼里了?!」

「臣妾教訓這妖媚惑主,恃寵而驕的狐狸精,並非為一己之私而是為皇上,為大明江山,為歷代祖宗啊!」王玨瑛跪在地上,哀宛卻清楚地道︰「臣妾愛君、忠君之心日月可昭,天地可鑒!」

「好!好——」朱厚熜喘息著,冷笑,「果然不愧是宮中才女!好一番大道理!」倏地一掌拍在桌上。他暴喝;「賤人!你竟敢用大明江山、歷代祖宗來壓朕?真是好大的膽子!來人,取鞭來!」

陡然听到「取鞭」二字,王玨瑛一個激靈,跌坐在地;曹錦瑟惶然抬頭,一時忘了流淚;就連原本面色平靜的墨窸,也心頭一震。惟小埃子恭聲道︰「是!」

「小埃子!」曹錦瑟低喚,卻留不住他匆匆的腳步,忙轉身看滿面怒容的皇上,「皇上!」即使與王寧嬪一向不和,又怎忍看她當眾受鞭笞。

鞭笞之刑是嘉靖朝後宮特有的刑罰,與廟堂上對付群臣的杖責一樣深為人懼。就算不提受鞭笞之苦,單只當眾受辱又有幾人承受得了?尤其是這些弱質縴縴卻極好面子的女子,不被打死也沒臉面見人了!

瞥見去而復返的小埃子,她轉向死咬牙關不肯服輸的王玨瑛,「姐姐莫要使性子了!還是服個軟認個錯吧!」皇上久未服藥,就算現在盛怒也好勸解,若王玨瑛肯說兩句軟話,自不會受皮肉之苦。

她一番好意,只道王玨瑛也是個聰明人,必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偏偏王玨瑛平日雖圓滑機敏,卻實在是個硬性子,倔強得毫不退步,對她的好意更是全不領情。

王玨瑛冷笑道︰「要我向你這賤人服軟認錯——休想!」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與人爭斗,豈可輸了氣勢?!

曹錦瑟一怔,又道︰「對錯姑且不論,你我恩怨容後再談,姐姐你莫要一時氣怒,迷了心竅!」

揚眉冷笑,王玨瑛「呸」的一聲啐了一口。曹錦瑟一怔,不禁苦笑。若是她認準了的事,還不一樣也是絕不妥協?這世上最吃虧的就是牛脾氣,不肯轉彎的倔人了!

「賤人!」朱厚熜咬牙切齒,「愛妃稍坐,待朕教訓這不識抬舉的賤人!」

曾經的恩寵愛憐、濃情蜜意,如今卻只落得一聲咬牙切齒的小賤人?無言的心痛……

王玨瑛顫抖著唇,卻仍倔強地抬頭道︰「臣妾一心為皇上,皇上若是覺得臣妾錯了,那臣妾也無話可說……要打要罰,臣妾都認了!」

「好!好——」朱厚熜冷笑,森森地道︰「你沒有錯,是朕的錯!是朕這個無道昏君的錯!那麼就讓朕一錯到底,也不負寧嬪厚望!來人,替朕教訓這賤人!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鞭落如雨,執法太監毫不留情,哪管受罰的是弱質女流。便是嬪妃又怎樣?恩寵不再,就連普通的宮人,太監都不如。既已落得當眾鞭笞,怕此生再難翻身了!

皮鞭在空中呼嘯著,如惡鬼恐怖的嘶吼。每一下不止落在寧嬪身上,更打在旁觀眾人的心上。鞭上倒刺如毒蛇利牙噬入肉里、骨里,痛徹心肺。道道血痕縱橫交錯,血肉模糊,不單曹錦瑟和侍女太監們覺其驚心動魄,不敢直視,便是墨窸亦皺眉不語。

王寧嬪卻把銀牙咬碎,指甲陷進肉里。鮮血沁出,竟寧死也不肯哭喊求饒。剛烈性子讓曹錦瑟既感痛心又欽佩莫名,不禁泛上惺惺相惜之情,「皇上!」

低喚一聲,她正待上前,卻被朱厚熜阻止,「錦瑟莫要為這賤人求情!」

「皇上!」曹錦瑟又氣又急,不覺看向墨窸。

兩人目光一觸,墨窸慌忙避過,心中卻已知她的意思,便上前道︰「皇上,寧嬪口不擇言,確是有錯,但罪不至死。皇上何不慈悲為懷饒了她這一次呢?」

朱厚熜揚眉,橫一眼墨窸,再見曹錦瑟惶急的神色,不覺心軟。本要為愛妃出氣,怎地倒讓她不安苦惱呢?

曹錦瑟上前道︰「錦瑟知皇上現在很生氣,但請皇上靜下心來想一想,王寧嬪所作所為皆因對皇上一片愛意。若她不是深愛皇上,又何來嫉妒之情呢?」

朱厚熜一怔,揮手阻止繼續行刑,冷冷地問;「你可知錯?」

王玨瑛仰頭看著曹錦瑟,除了怨和恨,還有難解的迷茫。怎會讓她說中了心事呢?那明白她心的人不該是她呀!

品到齒間的腥甜,她咬牙道︰「臣妾沒有錯!曹錦瑟,你不必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的黑心肝騙不過我,又何必假惺惺地充好人!」

曹錦瑟倒吸一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朱厚熜卻怒焰重燃,只伸指指著她,顫聲喝道︰「打!打!打……」

打?!再打豈不是要出人命了?曹錦瑟回過神來,惶然四望,忽瞥見窩在桌角的霜雪。急中生智,抱起貓兒,猛地拋出,正落在王玨瑛身下。

兩個太監眼前一花,只听得瞄嗚一聲,不禁齊怔。朱厚熜已大叫︰「住手!」

「霜雪……」朱厚熜急步上前,彎腰抱起獅子貓,「還好沒沾上血污。」

王玨瑛抬頭,看著面前溫柔盡現的男人,一腔悲憤無處發泄。多年情義,竟比不上一只貓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王玨瑛怎會落得如此淒慘的地步?

頹然倒地,她茫然地望著天花板。最後一抹斜暉透過窗欞晃在屋角浮飛的龍鳳雲霞上,栩栩如生盡顯貴氣。然她空洞的眼神卻似乎什麼都看不見,又似乎已透過屋頂望見天空……忘卻身體的痛苦,心靈的淒悲,只剩下靈魂如柳絮楊花悠悠飄于自由廣闊的天地……

「錦瑟?!」朱厚熜回首望她,略帶不滿,對腳下的王玨瑛視而不見。

「錦瑟知道自己莽撞,但請皇上靜下心听錦瑟說幾句話。」跪在他面前,曹錦瑟真誠的目光讓人無法拒絕,「皇上鞭笞王寧嬪本是為錦瑟出氣,但可知皇上此舉只會讓錦瑟不安惶恐之至?若王寧嬪命喪黃泉,不單錦瑟食不安,悔恨終生。就是皇上又何以自處?知皇上對錦瑟的好,錦瑟便斗膽請求,求皇上為錦瑟積陰德放了王寧嬪吧!」

「你——」朱厚熜瞪著她,終于咬牙道︰「不知好歹!」一句話出口,便拂袖而去。

皇上盛怒而去,她卻似乎毫無感覺。待四下終于回復平靜,她動了動,跪坐在地。望一眼尸體般動也不動的王玨瑛,唇邊泛上苦澀的笑,淚卻流了下來,「同是苦命女子,又何必互相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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