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壽宮前,嵐音在瑞草攙扶下步下軟轎,和壽宮女官立刻迎了上來。
「小的叩見公主殿下。」
「免禮,我要見我母皇,快幫我通報。」
女宮搖頭。「回公主的話。聖上剛進房歇息。吩咐下官不要過去驚擾。」
不,她不能回去,任已星此刻還在天牢里受罪,她怎麼能貪圖舒服。又回宮臥著?她要留下來等。
「我知道了,我進里邊等。」
嵐音不顧踹草吃驚表情,腳一邁想進和壽宮去,女官卻及時擋下她。
怎麼?嵐音眼里冒著疑問。
女官—臉抱歉。「聖上還有吩咐,來幫任大人求情者,一律不許入內。」
原來在嵐音昏迷之時。丞相等一千大官已進宮幫任已星求過幾回,要聖上看在他身為將來‘御林使’分上,網開一面。明武帝就是被他們鬧煩動了氣,才會下令不許人進宮吵她。
瑞草輕搖嵐音手臂。「公主,您就听瑞草一句,先回啟祥宮,等聖上醒了您再過來……」
不行,嵐音很堅持有難同當。既然她早先允過任已星,萬一出了差池她會自負全責,她自然得實現諾言。
嵐音知道這是非常時刻,就得使非常辦法。任誰都不準幫他求情是吧!好,那她就不求,改用苦肉計。
嵐音嘴一吁,也沒先說一聲,下擺一撩突然對著宮門跪下,此舉當真嚇壞一旁女宮們。
幾人哪敢站著,立刻跪成了一團。
「起來。」嵐音看著誠惶誠恐的女官們。「你們沒事跪著干麼?都起來。」
「公主,算瑞草求您。」瑞草都掉淚了。「您才剛醒,身子仍虛。最是需要休息時候,您就跟瑞草回去……」
「我命你立刻回宮!」嵐音不理瑞草哀求。
瑞草說什麼也不依,她怎麼可能放公主—個人跪在這,要跪,就大家一起!
「瑞草,你就這麼不听我的話?!」嵐音一板起臉凶,馬上弄哭長年伺候她的瑞草。
還是和壽宮的女宮曉事,一瞟嵐音臉色就知她心里在想些甚麼。她幫忙勸著︰「好了好了,瑞草女官,公主既然都這麼說了,你就先回去。」
「瑞草不要,瑞草要陪著公主……」
「傻丫頭!」女宮在瑞草耳邊提醒︰「你忘了再過—會兒就是酉時,你與其陪在這兒跪,倒不如到天牢外邊等著,公主喜歡任大人,請他來勸比誰都有用。」
她怎麼沒想到這點?!瑞草眼淚一抹,朝嵐音一拜。拔腿就往外邊沖去。
「你跟她說了甚麼?」嵐音看著女官問。
「下官只是提醒瑞草女官不該忤逆公主。」女官故意不說實情,就怕嵐音怪罪。「如果公主沒旁的吩咐,下官先回‘和壽宮’候著?」
嵐音頭一點。「去吧。」
申時三刻,金光燦燦的大圓盤仍舊斜掛在天上,俗話說「秋高氣爽」,可位居中土南端的大武國。白日氣溫仍比中土略高。雖然時節已近秋,可在太陽未完全落下之前,仍舊暑熱逼人。
不一會兒嵐音已經滿臉冒汗、一模,那汗全是涼的。
頭越來越昏,嵐音手捂胸口順氣,告訴自已一定要撐過去。
任已星沒有錯,是她不由分說硬帶他去藥圃,又玩心大起對他揮拳動腳。才會惹怒盤在籬上的青蛇。她不後悔,事情重演—次,她還是會有同樣舉動,挺身,代他被蛇咬。
只因為她喜歡他。
天經地義的啊!保護自己喜歡的人,雖然對方心意未明,可她知道,要她眼睜睜看他受傷流血,她沒辦法,她做不到。
嵐音一嘆,現只能求母皇網開一面,免了他被關在天牢里的活罪。
天牢——她還記得她小時曾闖進里邊冒險,那時她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結果剛踏進天牢,就被陰暗幽濕的氣氛嚇得雙眼愕瞠,久久才回得了神。那灰暗地獄,嵐音以為自己再沒機會想起,可今日她卻害了心愛男人,被母皇下令關在里邊。
瑞草說,他已經在里邊待了一個晝夜。
嵐音心頭浮現任已星如泉清澈的眼瞳,他是那麼的清朗俊美,是世上她最不希望見他受苦的人,但最後還是拖累了他。
嵐音自責不已。
她跪在這兒多久了?意識有些昏沉的嵐音望著前頭「和壽宮」的雕龍玉柱。早先被藥劑抑下的蛇毒又在她體內興風作浪,她手抓著越來越難受的胸窩,額上冷汗如珍珠般顆顆滾落。
※※※
皇宮刑部前——瑞草心急如焚的來回踱步,簡直要把地踏出—個土坑,才終于瞧見一名扛著藥箱的太醫院使,領著任已星從刑部側門出來。
「任大人……」
一見瑞草,任已星趕忙迎上。「你怎麼會在這兒?是分主出了什麼事嗎?」
瞧他,口氣多急!
瑞草眼淚嘩地落下。「瑞草求您快去勸公主!鮑主醒來一听您被關進天牢,也不管自己身體好了沒有。硬是下床幫您求情……」
「她現在人呢?」
「在和壽宮前,公主已經在那兒跪了好一會兒了。」
她怎麼可以這麼胡來?任己星一拉瑞草,不羅嗦,要她立刻帶路。
瑞草跑在前頭領路,但就算她已費盡吃女乃的力氣,任已星仍舊覺得不夠快,要不是他對皇宮內苑不熟,早就輕功一使趕到了。
「和壽宮就在前面……」
瑞草剛說完,任已星立刻提氣上躍,眨眼已到和壽宮前。
「公主。」
嵐音跪昏頭,乍听見聲音。還以為是自己思念太甚,才會有此幻覺。可當轉頭望見他陪跪在自己身邊,不由得一怔。
「你跪在這兒做甚麼?還不快起來!」任已星望著她瘦了一圈的臉蛋,十分不舍又自責。全程為她醫治,他比準都還要了解她所受的折騰。他在天牢里不斷想著當時景況,一邊自責,要是那時他再當心一點,動作再快一點,或許她就不會被蛇咬傷,自然也不需要捱疼受罪了。
「已星不起來,如果公主執意跪著不回宮休息,已星一樣跪著陪您。」
嵐音立刻想到是誰去請他過來,一定是瑞草那丫頭!
「我還不能回宮。」她還得撐到母皇醒來,求母皇收回成命。「反倒是你,你不需要陪我跪著。」
「不,已星很堅持,公主不起來已星也不起來。」
「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嵐音動氣槌他一拳,可氣弱體虛,挨起來一點也不疼。「是我害你被關進天牢。我當然要想辦法救你出來……」
「已星被打人天牢是罪有應得,公主,算已星求你,回啟祥宮,你身子還需要休息。」
「我不回去!」嵐音推開他手。「當初我幫你擋了蛇咬,就是不想見你受傷。結果卻害你被責罰——想著你人被關在天牢,我心就疼,你說。我怎麼可能安心休養?」
「微臣明白公主情衷。微臣很感動,但……」他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你不喜歡她,你覺得為難?」
「不是!」他搖頭否認。「要不喜歡公主是不可能的。但微臣心底,就是還有一絲疑惑……微臣不確定,現在感覺到的。是不是公主她想要的感情。」
「繼續說。」原來關鍵在此,他不清楚甚麼是「愛」。
他喜歡跟嵐音說話、相處,這點他願意坦承,也很清楚,但嵐音要的是更專注、更深層的愛——就是這部分教他猶疑不定,他不希望嵐音失望,他也有些擔心,他沒辦法供給她所要的深情,明武帝失笑。他現在所擔心的事,分明就是愛戀中人才會有的患得患失情緒。
「你在得知嵐音她為了求朕開恩,長跪宮前,你有甚麼感覺?」
「心疼。」
「她代你受傷呢?」
「懊悔。微臣不止一次責備自己,竟然沒有保護好公主!」
明武帝點頭,「嵐音對你那麼好,但是她今天卻得因為朕一句話,嫁給別的男人,你會如何?」
任已星臉色一沉,一時心緒紊亂,說不出話來,理智告訴他應該欣然恭賀公主尋得如意郎君,但內心幽暗處卻提醒他,他並不樂見此事發生。
「不知該怎麼說?」明武帝看著他問︰「聯猜你應該滿肚子不情願吧?」
任已星重吸口氣。無比艱難地點了下頭。
「那你還說不確定對嵐音是否有情?」明武帝嘆氣。—個聰明人,竟在這種簡單問題上栽跟頭。
「朕不是想逼你馬上做決定,只是要提醒你時日不多。距離她登基為王的日子剩不到兩年,朕卻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她的婚姻大事。」
「微臣听說,丞相一直在幫公主留意人選?」
明武帝點頭。「根據大武法度,嵐音早該嫁人。為皇室生下後代了。」
任已星低頭想了半晌。「可以給微臣一點時間想想嗎?」
當然。強摘的瓜不甜,尤其現在明武帝可以確定任已星喜歡嵐音,他早晚會自己想通點頭同意成親。
「接下來是該怎麼發落你。」明武帝嘆。「朕若再把你關進天牢,保證那丫頭一醒又會跪到朕宮前,算了,今後天牢就別去了。朕決定罰你杖責二十,好教其他人心服口服,如何?」
「多謝聖上開恩。」任已星起身一拜。
「先別謝得這麼早。」明武帝說︰「杖責不是拿棍子隨便揮揮,你挨了打會有好一陣不能下床走動。」
「微臣甘願。」任已星知道害公主受傷,杖責已經是最輕最輕的貴罰。「只是已星有一事請求。」
「說。」
「微臣擔心公主。希望聖上給微臣一點時間,待確認公主身體無恙。微臣再到刑部受罰。」
傻小子。明明一顆心里全是嵐音那丫頭身影,卻還認為自己不懂愛情——只能說是當局者迷。
明武帝允了任已星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