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齋。」她勾住他脖子喊了一聲。
他眸子下睇,帶著疑問。
「我喜歡你。」她指尖溜過他炯炯的眼、挺直的鼻,最後停在他嘴唇上。
「不管是霸氣的你也好、精明能干的你也好。以一擋百的你、淘氣的你、凶巴巴的你——每一個我都好喜歡!」
說這什麼話!「你什麼時候看見我淘氣?」
「你親我的時候。」她指頭揉著他唇辦,突然湊過來一啄。
耙取笑他!他一聲嘟囔,接著俯頭,扎扎實實吻得她頭暈目眩、全身發軟,才意猶未盡地把嘴挪開。
嬌弱的她偎在他懷里連連嬌喘,好半大回不了神。
而家,就快到了。
寧獨齋沒白白浪費那一錠元寶,隔天,紅鼻子老頭朗六一早起床,馬上跑去拍金家的大紅門。
「也不打听打听,一個窮酸老頭也敢上咱們金家撒野——」
金家家丁哪把朗六看在眼里,不待他說完,一口氣圍了上去。
「唉,你們、你們做什麼?我只是來送訊的?」朗六的叫嚷驚動經過的黑臣虎。
黑臣虎朝庭里瞄了一眼,揚手要眾人緩緩。「等一等,听他把話說完。」
「還是黑爺懂禮數!」朗六理理被拉歪的衣襟。「你們可要知道,要不是赫赫有名的寧獨齋大爺親口拜托我朗六,我還懶得進你們金家——」朗六只是隨口令耀。他壓根兒不清楚寧獨齋是何方神聖。總之打腫臉充胖子,先嚇唬嚇唬人再說。
沒料到黑臣虎變了臉色。「你剛說誰?再說一次。」
朗六挺起胸脯。「寧獨齋,寧大爺。」
黑臣虎跟班在旁竊竊私語︰「這個寧獨齋。好像是上回在時家跟咱們起沖突的家伙。」
黑臣虎早就從左捕頭那兒得知寧獨齋身份,這幾天黑臣虎所以沒帶人到時家找碴。也是因為忌憚他。
寧家堡富可敵國。堪稱一方之霸,小小金家,哪有辦法跟寧家堡斗——問題是,金家老爺想要時家想得不得了。尤其是時家近乎神技的釀酒技術。還有那越來越嬌艷美麗的時家小姐。
尤其一發現時家的酒,全是靠那粉女敕女敕的十八歲丫頭一雙手,金家老爺心癢得,恨不得立刻拆了時家。把人搶到他金家來。
本來事情都安排得好好的,偏就在這節骨眼上蹦出一個寧四爺!
昨兒夜里,黑臣虎才剛被金家老爺叨念,要黑臣虎別光拿銀子不辦事,快想想辦法把時家廢了。省得他看了礙眼。
談何容易!
黑臣虎板起臉。「你把寧獨齋交代的話再說一遍,一字半句也不許漏了。」
「你們可仔細听好了,」朗六抖擻起精神。「寧大爺是這麼說的……」
朗六一說完,黑臣虎下巴一抬要人轟走他,隨後一轉身。進了金家主廳報訊去了。
金當家是個五十開外的肥胖老頭,長得方頭大耳,乍看是挺富態,但壞就壞在他那雙眼,賊溜賊溜,一看就知居心叵測。
金家老爺發起脾氣。「我說臣虎啊,你前前後後拿了我那麼多銀子,少說也上千兩了,遇到這情形,你難道只能雙手一攤說沒轍?」
黑臣虎嘴巴沒說,心里卻想著,使個千兩銀就想跟寧家堡斗,開什麼玩笑!
「我說金老爺,您也別淨怪臣虎不爭氣。您自個兒算,自您說要拿下時家,臣虎哪回不是幫忙到底?可現下問題,時家多了個靠山——寧四爺,臣虎自認還惹不起!」
金老爺皺起胖臉。「你意思是沒辦法了?」
「要說辦法,也不是沒有,但就是——」黑臣虎捻了兩下指頭。
金老爺知道他想要什麼。
不怎麼情願的,金老爺掏出三張百兩銀票。
「就這麼一點?」黑臣虎表情不怎麼高興。
「這是訂金。」金老爺沒那麼傻。「事成我再補你七百兩。」
「爽快。」黑臣虎兩手一拍。「不過有件事得先跟金老爺您商量,如果您想拿下時家,時家小姐那兒,得先死了這條心。」
「怎麼說?」
「您想也知道,時家所以能撐到現在,同是因為有那丫頭。您沒听左捕頭說,那丫頭多悍,連左捕頭也沒放在眼里,所以要散了時家,一定得先除掉她。」
「不能想個計策,把她關起來就好?」金老爺還巴望著時恬兒能當他第五個姨太,一直舍不得對她下重手。
「太遲了。」黑臣虎說。「現在時家有寧四爺守著,誰敢動她一根汗毛?」
「這個……」金老爺沉吟,「做或不做,您只能選一個。再拖,小心寧四爺發威。」
「可除掉時恬兒,往後誰來釀酒?」這也是金老爺另一個顧忌。
黑臣虎一嘆。「我說金老爺,時家都幾代了,怎麼可能手邊沒藏個幾本酒譜面譜?再不濟,時家還有江老頭,您要拿下時家,他能不跟您磕頭要您賞他口飯吃?」
金老爺被說動了。「好。就按你意思去做。記得。做得干淨俐落點,別讓人想到種們頭上。」
黑臣虎一拍胸脯。「老話一句,我辦事,您放心。」
五日後傍晚,時家酒鋪。
「來來來,各位大爺大娘里邊請——」酒鋪掌櫃站在店前大聲吆喝。「今晚只消一兩銀,就能吃遍十余道由我們當家掌杓精心烹調,保證諸位以前從沒嘗過的功夫菜,機會難得,今晚您要是錯過,往後可再沒機會了。來來來,大伙兒擠擠擠擠,哪里有位子就先坐——」
為了一炮打響王叔學來的新菜,寧獨齋和恬兒特意安排了場別開生面的時家宴。一般人吃宴總是一群相熟的人鬧著一張桌子,但酒鋪這回打破慣例,把所有菜色擱在同一桌,由手腳麻利的伙汁負責盛盤,來客們想吃什麼就拿什麼,要吃多少就拿多少。
恬兒窖里一忙完,馬上換了件衣裳到灶房采看情況。前頭鋪里實在太多人,時家宴已經過了快一個時辰,還是絡繹不絕,感覺前腳才剛送出一盤盤熱騰騰的菜肴,眨眼間又盤子全空地送了回來。
瞧灶里忙乎的饃樣,恬兒心里不無感慨。自金家找來官府做靠山,封了鋪里的酒牌之後,這里已好一陣沒這麼熱鬧了。
說來,全都得謝謝他。
她雙眼往灶前一挪,見寧獨齋跟王叔分據一個灶頭,一柄鍋,杓舞得虎虎生風。
一旁幫手的三廚一把蔥段兒撇下,他立刻翻起鍋杓舀來秋油、蒜辦跟辣椒,激起的焦香連她也聞得到。等三廚放進發好的鮑脯,他一點頭,要腳邊雜辦把火催猛,接著順風順水翻攪數分,一道熱騰的紅燒鮑脯便燒好。
一把鍋里菜傾出,他不稍停地繼續攔炒,熱得上衫都濕了,也不見他停下休息一會兒。
她心里一動,眼淚差點又掉了下來。
說真的,酒鋪生計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就為了幫她,自江邊回來,就不斷扯著王叔研究功夫菜,據王叔說,好幾道菜色都是四爺提供,王叔能做的就是拼命學。
窖里也忙得恬兒走不開身,至多就是用她的舌頭品評味兒和是不和。
她一嘗覺得和的就算過關,不和的,她也能說出到底是缺了哪一味——就靠她這張嘴。寧獨齋和王叔合計出十多樣新菜,幾乎吃過的人都說,那是從未嘗過的絕頂妙味!
一名伙計把紅燒鮑脯送上之後又跑了回來。「四爺,外頭釀冬瓜鹵香雞已經少了一半,您得快烹了。」
不斷舞著鍋杓的寧獨齋點頭。「知道。」
「四爺,發好的鮑脯剩下不多了!」一旁三廚喊道,「那就換別道菜,安東雞的材料馬上備好。」
「是。」
恬兒又看了一會兒。才靜悄悄,誰也沒驚動地回起居的閨房。
她過來前已吩咐小灶的婢僕幫她腌兩只雞腿。她知道這幾天寧獨齋忙得沒吃好睡好,打算親手做一道爽口潤味的雞粥,幫他補補身子。
雞粥做法簡單,最費時費勁就是熬煮那綿密順口的粥糜。只見她頭包著包巾,手拿著木杓,徐徐慢攪著白粥。就怕粥底焦了,壞了氣味。熬了近半個時辰,水米融洽、柔膩合一的粥糜終于熬好。接著才卞鍋滾起略腌過的雞腿,再拆絲去骨,加進劫半的松花蛋、一小撮芫荽、一點蔥花、姜絲、蝦仁進鍋里。
那粥品香味之雋雅,連跑來通報的佣僕也忍不住贊嘆。「這味兒真香啊,簡直是沁人心脾!」
她回頭一睇。「四爺忙完了?」
「是啊。」佣僕回話。「小的按您吩咐。等灶上忙完,才湊上提醒。四爺回話,說他回房換件干淨衣裳再來。」
「知道了。」她媽然一笑,彎身自暗處腌缸里挾了一點腌蘿卜跟醬玉瓜,才解下頭上包巾,差佣僕把粥菜送到庭院去。
碗筷才剛放妥,寧獨齋就來了。
「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他一路嗅著鼻子走來。「你做了什麼?」
「只是鍋雞粥。」她巧笑佔兮地舀了一碗放在他面前。「你聞了一晚上的秋油味,想必早貳了?」
「膩壞了。」他先挾了一門脆蘿卜醒醒舌頭。自他二十歲接掌寧家堡的酒棧飯館,已經好幾年沒像今晚一樣,舞著鍋杓做菜給外人吃了。不過剛才一看備來的材料幾乎用盡了,就知道鋪上生意多好。
一晚的辛勞,總算有了代價。
「我來的路上遇上掌櫃,他很驚訝,說他以為今晚鐵定虧本,想不到關門一算。還倒賺了十兩銀。」他笑說。
「是賺是賠我倒不放在心上。」自答應要辦時家宴,她心里已做好準備,營收的事今晚暫先擱到一旁。「我看的是王叔的手藝跟搶來的人氣,我敢擔保,自明兒開始,一定有很多念念不忘時家宴的吃客上門。」
他點頭微笑。「你不是男人,還真可惜了。」
她瞠他一眼。「你這是夸贊還是調侃?」
「都有。」他拿起湯杓舀了一口雞粥,方才人嘴,眉尖立刻挑起。「好鮮!你跟誰學的?」
「自己。」她沒什麼時間好好跟王叔學割烹,只好憑點小聰明,要些調配的花樣。也是剛好她舌頭夠敏銳,才有辦法配出這麼多難得的滋味。
「胡說。」這雞粥入喉的滋味實在太好,米香肉女敕,把他悶了四、五天的胃氣一下打通開來。他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做法抄給我,我拿回去要堡里的掌杓學學,這粥口滑女敕,該也適合烹給師父他老人家吃。」
一听見「回去」兩字,她眸底那抹亮便黯了下來。只是眨個眼,她又撐起笑臉。心里再怎麼酸疼,她也不想壞了他晚上心情,「我怕明兒忘了,我現在就去寫——」她想躲到無人之處平靜一下心緒。
「你回來。」他手一揪,拉她入懷,一雙眸定定審視她臉。「你不對勁。」
「沒有,我沒事。」她只是不喜歡听見回去兩個字。雖然她明白,他不可能永遠待在她時家,日日夜夜像現在一樣。
「說謊。」他輕擰她鼻。「你嘴巴上說沒有,可眼楮撒不了謊。」
她有這麼喜怒形于色?她模了模眼角。
他笑了笑。在旁人眼里,她或許是個不讓須眉的女當家,可經過幾日相處,他早明白她的強跟悍,一半是因為莽撞,一半是佯裝。
因為她得獨自撐持六十余口人,她得忘了自己年僅十八,她得撐出當家的派頭來。
一是不想教他為難,二是不想太過纏人,所以她沒說出心底真正的記掛——只提了她昨晚的突發奇想。「我只是在想,要是一天不是十二時辰,是十六或十八時辰就好了。」
他不解。「要那麼長干麼?」
「賴著你啊。」她指尖在他胸口畫啊畫,一樣一樣地算著。「你瞧瞧我一天,天還沒亮起就得到酒窖幫忙,午膳前還得到鋪里王叔那兒轉轉晃晃,偶爾還得陪小磊捉捉迷藏,然後還得吃飯,還得休息——」
他听懂了。「你覺得花在我身上的時間不夠?」
「不夠!」她加重語氣。「我巴不得一天有兩、三個時辰能待在你身邊,你要不要跟我說話都好。但就是讓我看著你。」她指尖溜上他俊朗黝黑的面龐,沿著他眉毛輕輕畫下。「你真的好俊,花我一輩子也看不膩你。」
壞丫頭,他心底一緊,打哪兒學來這些甜死人的話?
他從沒一刻覺得自己這麼綿軟酸甜過,他感覺他的心,比剛點好的豆腐腦兒還女敕。
一個大男人,心底甜成這樣,什麼德行?
可他知道,他並不討厭。只因讓他起了改變的人,是眼前這丫頭。
他張著炯炯深邃的瞳眸看了她半晌,然後低頭,溫柔地吻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