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相思 第2章(1)

「喂,我先提醒一句。」在接近芝蘭樓前,唐靈突然一扯寧離苦衣袖。

寧離苦回頭問道︰「怎啦?」

「我當差的地方是花樓,你應該曉得花樓是什麼地方?」

寧離苦有些驚訝,瞧他眉宇那股矜持,很難想像他會跟那種龍蛇混雜、春風虛度的地方扯上關系。不過瞧他那身粗衣也曉得,他肯定不是什麼有錢人家子弟。

「我曉得,然後呢?」寧離苦點頭。

「沒什麼,我只是先提醒你,免得你大驚小敝。」

說完,唐靈一箭步走到前頭。芝蘭樓後院不若前庭奢貴,只堆些陳舊的瓦罐陶缸,還有一座座竹架,上頭全掛滿了衣裳跟巾帕。

寧離苦還是頭回從後院進花樓,他瞧著唐靈在里邊穿梭的身影,不知怎麼搞的,心突然有些疼。

雖然才認識這小子不久,可從他說話,從他安撫孩子們的手腕,在在可以瞧出他是個人才。寧離苦還不知唐靈是女兒身,這時心里正想著,瞧他這麼聰明,如果有人肯好好栽培,將來肯定不容小覷!

唐靈開始安派工作,其中寧離苦力氣最大,她當然指派他去擔水。

寧離苦也沒吭聲,兩個木桶一掛、擔子一挑,沒一會兒二十個大水缸已被他全部裝滿。「還有嗎?」

忙著劈柴的唐靈抬頭,發現碗也洗好,床單枕巾全都晾好,有些驚訝。

多了幾雙手幫忙就是不一樣,平常唐靈跟她姥姥得模到天黑才能干完的活兒,在孩子們跟寧離苦的協助下,個把時辰事情就做完了。

她算算時間,現在大概是未時吧,距芝蘭樓營生少說還有一個半時辰。她掛好短斧,擦擦額上汗珠說︰「沒了,你們休息一下,我去跟姥姥說一聲。」

知道可以玩了,孩子們爆出歡呼,寧離苦也相當開心。

不過盞茶,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大街走去,寧離苦信守承諾,買了一堆雪菜包子、玉蘭餅還有千層糕。

扁聞那香,幾個孩子就一臉幸福表情。

「吶,誰剛吵著要吃玉蘭餅?」寧離苦問。

「我——哇!玉蘭餅好香啊!」

「雪菜包子也好好吃——」

一行人齊齊坐在河邊,每人雙手各一,吃得多歡喜。

其中吃得最克制的,就數唐靈。

罷才做了那麼多粗活,她肚子當然餓了,可一想到姥姥最愛吃千層糕,她趁旁邊人沒注意,偷偷把糕收進懷里,想說等會兒帶回去給姥姥,姥姥肯定很開心。

寧離苦雖吃得狼吞虎咽,眼角余光還是瞟見了唐靈的動作。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注意他——總之打從見面,自己的眼楮就老黏人家身上臉上,怎麼移也移不開。

這時幾個孩子已經吃完,紛紛起身找起石頭,想打水漂兒玩。

趁著沒人注意,他掰開才啃了一口的玉蘭餅,遞到唐靈手邊。

「拿去。」

她愣了下。「不用了——」

他不由分說硬塞。「我知道你懷里藏了一個,肯定是要帶回去給你姥姥,對吧?」

被瞧見啦?她低頭望著半只玉蘭餅解釋道︰「我姥姥牙口不好,千層糕最適合她吃——」

寧離苦點點頭,他看得出來唐靈很孝順。

他三兩口解決手上的餅。「快吃,涼了味道就沒那麼好。」

唐靈低聲說了句謝謝,慢慢吃起餅來。

趁兩人不注意,幾個孩子已經月兌下鞋襪跳進河里玩起來。

「河里石頭滑,小心跌跤。」唐靈揚聲提醒。

寧離苦目光移向河面上,沒一會兒又戀戀地轉回唐靈臉上。就說他特別注意他唄。日頭雖曬,可徐風卻吹得人懶洋洋的,他望著唐靈微微發亮的側臉,那映照著粼粼波光的黑眸,格外顯得月兌俗高雅。

真是好個白花兒似的美少年,寧離苦心再次一揪。

可心揪完了他又覺得惱。他干麼啊他?連人家姓啥都不曉得,他心窮疼什麼啊他!

想到這兒他才想到,對啊,還沒問他姓名呢。

「噯,我姓寧,名叫離苦,你呢?」

唐靈拍拍餅屑。「我姓唐,單名一個靈。」

「難怪那些個娃兒老阿靈哥長、阿靈哥短。」寧離苦恍然大悟。「你今年幾歲?十三還十五?」

唐靈眼珠子轉了圈。「問這做什麼?」

他肩一聳。「只是想問一問。」

「十五。」其實唐靈已經十七,但因為個頭不高,怕人覺得奇怪,才故意把年紀報小。

寧離苦挲挲下顎。「那你還真是懂事。我在你這年紀,只會成天跑給我師父追。」

必于他的話,唐靈不覺得訝異。「我可以想像。」

喂!他橫眼。「你說話不挖苦人會死是不是?」

唐靈呵呵一笑。說真話,平常她沒這麼牙尖嘴利,是遇上他,她才突然變得這麼好辯。總覺得他被她說得臉忽青忽紅,張口結舌的樣子,很逗。

不過既然人家抱怨了,那她多少收斂一點。

她抓起了石子拋著玩,隨口問︰「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對。」他頭一點。「我來自寧家堡,從那兒到揚州大概三、五天路程——你听說過寧家堡?」

唐靈搖頭。她是井底蛙,最熟的地方就是芝蘭樓附近幾個街坊。

「來做買賣?」她隨便猜。

「才不。」寧離苦一伸懶腰,接著往地上一躺。「來之前,我剛走完一趟鏢——啊,舒服。」

她表情驚訝。「你是鏢師?」

他點頭。「算是。怎麼樣?」

「只是覺得不像。」唐靈眼朝河一望。「我們城里有個鏢局挺有名,叫虎威鏢局,好幾名鏢師都是樓里常客。我本以為鏢師全都是粗里粗氣的,你算開了我眼界。」

「听你說法,你跟他們起過沖突?」

她眉一挑。「何以見得?」

「你說他們粗里粗氣。」寧離苦雖然是躺在地上一副閑散的模樣,可該听的他一句也沒漏掉。

「是有些小沖突——」她皺起眉,想起那幫人老愛躲在暗處偷模她的習慣。

「他們做了什麼?」

她聳聳肩,避重就輕答︰「就是——手來腳來、不太規矩之類。」

「什麼!」寧離苦拔高了嗓門。「你是男的耶!他們還對你毛手毛腳?」

「噓,小聲點。」唐靈瞪他。

寧離苦知道自己聲音是大了點,可是腦袋一浮現那畫面——一群粗里粗氣的男子圍著唐靈毛手毛腳,見鬼了!他光想就火!

「這怎麼成!」這會兒他也躺不住了,一骨碌起來踱步。「你說個清楚,他們是怎麼不規矩的?模你嗎?還是親你?」

「你在義憤填膺什麼?」她不懂他干麼這麼氣虎虎。「你說的事,你剛不也才做過?」

寧離苦張口結舌。唐靈不提他都忘了。

「這——不一樣!」

「我知道,你剛是在作夢,才會把我錯當成女人。」她拍拍泥地要他坐下,他走來走去的,晃得她頭都暈了。「唉,我也不知道我干麼跟你提這個——總之,沒你想得嚴重,我現在很小心,知道該怎麼避他們。」

唐靈真是搞不懂自己了,她剛才說的,全是她從沒跟人吐露過的心事,就連至親的姥姥也沒听她提過。可說也奇怪,在他面前,她好輕易就把話說出口了。

「這不是我想得嚴不嚴重的問題,是你的安危——」寧離苦忽然噤了口,講不出底下的話,就怕污了唐靈的耳朵。

他本是想說,外邊真的有很多男人,就是喜歡唐靈這種標致清秀,比姑娘還漂亮的少年。

寧離苦看了他一會兒,忽地一個念頭閃過。「我看你跟我回寧家堡算了。」

「啊?」唐靈皺眉,還以為自己听錯了。

「對啊。」他這話是跟自己說的,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反正你在芝蘭樓的日子也過得不好,不如跟我一道走,連你姥姥一起。回去我安排你當我小廝,保證輕松愜意,怎麼樣?」

這主意倒是誘人——說真話,最近關于她身分的事,是越來越難隱瞞了。昨晚她才听見巷子里的三姑六婆聊起她,有人對她的模樣起了疑心,想說她個兒怎麼一直沒什麼增長,嗓音也不見粗,下巴也不見胡子?

如果能離開花樓,而且還能跟姥姥一起,這麼一來,她的秘密就不會被發現了——一朵笑正要在唐靈嘴邊綻放,可她忽然想到,不對啊!

她怎麼會忘了,眼前還有一個人當她是男孩?

若他知道她其實是女的,還會肯收留她嗎?

見唐靈不回答,寧離苦當他不滿意他的安排。

「還是你覺得小廝這工作不好?不然你說,你想做什麼?一句話,我全依你。」

寧離苦越是大方,唐靈越是不安。從小除了她姥姥,沒人對她這麼大方過,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別扭。

「我們非親非故,你干麼對我這麼好?」她歪頭打量他。

「這……」這倒問住他了。他抓下頭巾搔了搔頭,半晌答不出話來。

寧離苦心里當然有答案,只是不能說。

這要怎麼答?怎能說是因為覺得唐靈的嘴很好親,而且他喜歡看他,喜歡跟他在一起?!

這種話被听見,不誤會才有鬼!

「這什麼?說啊。」唐靈窮問不舍。

「嗦,要不要就一句,哪來那麼多為什麼。」說完,他身一蹦往河邊逃去。他就這脾氣,做事只跟著喜怒走,喜歡他就做,不喜歡他就推,才不管旁人覺得有沒有道理。「嘿,我也一起玩。」

般什麼,話也不說清楚。唐靈瞪著他背影,抓起一把石頭往水里扔。

不由得想著他剛才的提議,她想,她是不是該先答應他,之後再找機會跟他說,她其實是女兒身?

也是個方法,只不過還得問過姥姥,得姥姥同意才行。

她打算回家就跟姥姥商量。

主意才剛打定,一捧水忽地朝她臉上潑來。

「喂!你干什麼你!」她像被踩著痛腳似地跳起。

「玩水啊。」寧離苦笑得多愜意,似乎已經忘了剛才被人間得落荒而逃的事情。「一起來啊,水好涼吶。」

「玩個頭吶你!」唐靈氣得臉頰緋紅,懶得跟他多說,她身一轉急著跑回家去。

偽裝成男孩,她平日最怕衣服被弄濕弄破,偏那家伙還拿水潑她,萬一不小心被人瞧見她衣服里邊全是布條綁帶,他擔得起嘛他!

「噯噯噯,你跑哪兒去啊你……」寧離苦一頭霧水。

「喔,三爺惹阿靈哥生氣了。」孩子群里年紀最長的小猴子出聲。「三爺不知道,阿靈哥最忌諱人家弄濕他的衣裳了。從以前就這樣,不小心弄濕他衣裳,他馬上翻臉。」

「干麼啊,他又不是大姑娘,弄濕個衣裳又不會少塊肉——」發覺闖禍的寧離苦忍不住嘟囔。

小六子突然接口︰「可是喔,很多人都說,阿靈哥長得不比一般姑娘差呢!」

「對啊對啊。」說話的人是小乙。「我大哥也提過。」

「我爹也是。」

「我娘也這麼說。」

寧離苦一雙眼在幾個孩子身上轉啊轉。怎麼回事,怎麼說起這事來了?「喂喂喂,你們在胡說什麼?你們阿靈哥不是男的嗎?」

「是男的啊!」幾個孩子異口同聲。「可他也長得很漂亮。」

瞧這群小蘿卜頭的表情,寧離苦七七八八知道那幫虎威鏢局的人,都是拿什麼眼神在看唐靈的了。

唐靈還說什麼能應付——應付個頭啊!哪天要是被人吃干抹淨,看他找誰求援去!

寧離苦心頭亂糟糟,從沒替人這麼擔心過,尤其想到唐靈跟其他男人站一塊,噢,他心頭之悶的——

要也跟他才對!

念頭一閃過,他嚇了一大跳。天吶,他在想什麼啊!

寧離苦臉倏地煞白。

不對勁不對勁,他肯定是太久沒上花樓找姑娘了,腦袋才會一時亂掉了——對對對!肯定是這樣!肯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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