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相思 第7章(2)

傍晚,盞盞艷紅燈籠點亮了芝蘭樓里外,等不及進門尋歡的男客們早在門口列成了一排,細問,竟全是沖著唐靈來的。

「反了反了。」幾個姿色沒那麼秀麗,老抓不住常客的花娘湊在內廳里吵嚷著。「一個小丫頭,連花牌都還沒掛呢,就有一堆人擠著要來看她!」

標奴阿勝端著茶水進門,听見,忍不住幫說了兩句。「這叫物以稀為貴,想想世上有幾個人像唐姑娘那樣,扮男也俊,扮姑娘也俏?」

「所以說要抓住客人,就得先換上男裝?」一名黃衫花娘說。

「也不撒泡尿照照。」一旁的綠衣姑娘嘴巴壞,出口沒好話。「人家唐靈骨肉縴細,扮起男孩是伶俐輕巧,你呢?要扮,頂多也只能扮那種。」

綠衣姑娘手指著正要離去的阿勝,「那種」是哪種,不言自明。

眾女哄笑。

「你說什麼?!」黃衫姑娘憤而拍桌。

「去去去,」穿著艷紅錦袍的鴇嬤扭著腰肢進來。「沒客人也不知道要安分點,大老遠就听見你們吵吵嚷嚷。」

一屋十多名姑娘立刻縮頭閉嘴,沒人敢再吭氣。

「紅兒、如玉。」鴇嬤指派。「你們倆上樓去領唐靈到秋月閣,記得跟巧巧拿鎖匙。」

「是,鴇嬤。」

兩個身穿粉紅、淺紫的姑娘頭一點,相偕上樓去了。

須臾,被逼著換上水藍衫子的唐靈,在紅兒與如玉姑娘挾持下,不情不願地出了閨房。

秋月閣位在芝蘭樓左側,居高又通透,平常是拿來款請高官貴客吃宴的地方,自唐靈出現,這兒就變成她與客人會見之處。

鴇嬤刻意挑這地方有其用意。秋月閣就方方整整一間屋,四面開窗,里頭連個隔間也無,客人進了這里,就像進了戲台,一舉一動全在鴇嬤掌控中,也不怕他會突然對唐靈做什麼不規矩的事。

包何況還有兩名花娘隨侍在旁,見機行事。

紅兒與如玉一把唐靈帶上閣,鴇嬤便說話了。

「來了來了,終于把你給盼到了。」鴇嬤殷勤地挽著唐靈的手。一般說來花娘總是笑逐顏開,可唐靈特別,就算她反應再壞,表情再怎麼不開心,還是有一大票男人捧著銀兩上門。

這會兒坐在閣里的,正是早先拿了五十兩銀來拜托的虎威鏢師——袁衛。

唐靈認得他,之前她還扮成男孩在樓里當差,他就時常躲在暗處想抱她親她,好在她機靈,一直沒著了他的道。

只是她還不曉得,這個袁衛,也是當初圈圍著姥姥,害她姥姥不小心失足墜地的其中一人。

「這位是袁大爺,先前常到咱們樓里,唐靈應該不陌生才對?」

唐靈頭輕輕一點,連開口說句話都懶。

穿著水藍衫子的她,秀雅嬌柔有如一朵臨水的菖蒲花,冷艷中帶著一股誘人的媚香。

袁衛看著,人都要醉了。

「坐坐坐,喝酒,吃菜。」

唐靈抗拒著搖頭。鴇嬤答應過她,在她還未正式掛牌之前,她不需要陪酒接客的。

鴇嬤當然知道唐靈在想什麼,只見鴇嬤眼色一使。「噯,紅兒如玉,你們倆還不快來幫袁爺倒酒?」

「袁爺,我叫紅兒——」

「我叫如玉——」

兩個姑娘一左一右挾住袁衛,又是撒嬌又是喂酒的,如此一來唐靈就可以退場了。

鴇嬤隨口應付了兩句「好好玩」,接著手一挽拉著唐靈退出門去。

「噯——」袁衛來不及留人,只能眼巴巴望著唐靈離去。

「好了、好了。」鴇媽將唐靈交給門外的護院。「先送靈姊兒回房,等會兒有客人我再喊你出來。」

「鴇嬤。」這句話唐靈提過好幾次了,可鴇嬤老不理她。「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下月十五,才讓我出門見客——」

「你以為我喜歡?」鴇嬤一哼。明明全是她一手安排,她還要裝出委屈樣。「你不想想你這德性,老板著臉,一副我鴇嬤好像很虧待你似。要不是客人堅持見你,我也想把你多磨個一陣再放你出來。」

鴇嬤這麼一罵,唐靈驀地不知該回些什麼話。她臉色不好是事實,畢竟身在芝蘭樓,放眼全是男人婬邪的眼光,她實在沒辦法覺得開心。

尤其現在她還跟離苦互訴過情衷,自認為是他的人了,她更是難以接受被其他男人覬覦。

「告訴你,當初是你自個兒簽下字據自願要賣進我芝蘭樓,可不是鴇嬤我逼你。是說離下月十五還有一段時間,但也沒你想的那麼長,你能早一天適應這兒就盡早適應,你該知道我脾氣,到時別怪鴇嬤狠心啊。」

唐靈很清楚鴇嬤都怎麼整治底下花娘,鴇嬤鞭子厲害,她還在樓里當差時親眼撞見過好多回了。幾乎每天都有花娘讓鴇嬤不滿意,而鴇嬤也不手軟,一鞭下去就是一條血痕,痛得會讓人在地上打滾的。

鴇嬤半威嚇地瞧她一眼後,努努下巴要人送她回房。

「對了,你嘴上那個胭脂,等會兒記得叫巧巧多涂點。」

鴇嬤的聲音追在唐靈身後,她也不應答,鴇嬤搞不清楚她是听見了沒有。

一整晚,唐靈就這樣來來去去見了十多名客人——鴇嬤總是叫兩名花娘隨侍在旁。一來給足了客人面子——瞧,她可是照約定請來了唐靈;二來,正好也能活絡樓里比較不爭氣的姑娘。

一般男客在見過唐靈的冷臉之後,會格外滿意身旁的溫香軟玉。當初鴇嬤觀察到,也覺得稀罕。怎麼男人就是這麼賤,明明唐靈從沒給過好臉色,他們卻眼巴巴一個接一個纏上來?!

話說回來,男人說不定就喜歡唐靈這種看得著但模不著的冷淡。

晚上的重頭戲,就在夜半時分的花廳戲台上,由頭牌花魁仙兒撥琴,唐靈唱曲。唐靈能唱,還是鴇嬤歪打正著發現。芝蘭樓向來有請教唱曲兒的師傅,開頭鴇嬤純是想讓唐靈听听,養養雅興,怎知老師傅手一指要她唱,她真唱了,且還是悅耳動听,宛若出谷黃鶯。

當下鴇嬤知道,她撿到寶了。

在外奔波了半日的寧離苦正巧趕上盛會,開頭他也不知道唐靈能唱,他藏在濃蔭間只求遠遠照看她,怎知眨個眼,卻看見她被人領上台。

當仙兒琴聲一下,她捏緊了手絹,款款唱了起來。

「第一不見最好,免得神魂顛倒。第二不熟最好,免得相思縈繞……」

詞兒一出,藏在暗處的他一怔。多湊巧,她唱的歌兒正是他趕路回揚州時,在街上听人唱過的曲兒。

唐靈聲音之好,從底下男客可以發現,無一不流露迷酥酥、暈麻麻神情,十足十被人勾走了三魂七魄,還流連忘返。

可站在戲台正中的主角卻眼觀鼻、鼻觀心,專心一意吟出教唱師傅傳授的詩句,絲毫無感男客們朝她投來的垂涎眼波。

是天分,也是不自主的習慣,每句尾音,她總會綴上一點兒顫,多簡單四句詩,卻教她唱得情意綿長,如訴如泣。

雖說寧離苦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可一望見男客們那幾十雙賊溜溜的眼楮,縱使他個性再豁達不羈,還是被激起了妒意。

他摘下一把未熟的青果,一顆還不及一粒花生米,咻咻咻射向男客們手上的杯子、筷子,攪得一群人摔杯的摔杯、掉筷的掉筷。

「怎麼搞的——」

「瞧您把人家衣裳弄濕了——」花娘們嬌嗔地抱怨著。

見下頭越是手忙腳亂,始作俑者越是歡快得意。

誰教他們覬覦他的女人,寧離苦一扮鬼臉,活該!

鴇嬤機靈,一見著機會,馬上將唐靈領下台。

丙不其然,台上一不見唐靈身影,花廳立刻鬧了起來。

「人呢?怎麼才唱一曲就走了?叫她出來啊——」

吵嚷聲一直傳到後頭還隱約可听見,但鴇嬤到底找了什麼說詞才止住喧鬧,唐靈听不清楚,她只是被夾在婢女與護院中間,急匆匆被人送回房。

途中她不住張望四周,悄悄尋找離苦的行蹤。都這麼晚了,不知他還等得住等不住?

進門後,唐靈問巧姊。

「應該不需要再出去了吧?」

「沒了,今晚活兒就到這兒了。」巧姊打開木匣,取下唐靈頭上的珠簪首飾,一邊夸道︰「你的嗓子還真是好,剛才我站旁邊,差點回不了神。」

唐靈壓根兒沒把夸贊听進耳,她一心只想快快驅走巧姊,好開窗讓離苦進來。

「可以了巧姊。」一些她不好構著的珠翠一被解下,她立刻按住巧姊的手。「其余我來就好,你也累了一天。」

巧姊不客氣地打了個呵欠。「那我下去了,有事再叫我。」

她點點頭,強自按捺地坐在妝鏡前,一待落鎖聲響,她忙不迭奔到窗邊。

窗門方開,一條黑影立刻竄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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