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小廚娘 第9章(1)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上馬車前,段柯古還不停叮嚀于伯。

「切記,你每天一定要把如意的情況寫下,差人快馬送到我那兒去。」

于伯再三允︰「大人放心,小的絕不敢耽誤。」

啟程時間已到,他又朝「還樸庵」方向看了最後一眼,這才放下車上竹簾,低語︰「動身吧。」

前頭的馬夫「駕」地喊聲,前載人後載行李兩輛馬車,同時轆轆前行。

此一別,就是來回數百里的相思了。

行前,他提筆寫下江淹兩句詩——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封箴,交給水盈收妥,直待如意蘇醒時細看。

每日清早,于伯便會派人到「還樸庵」打听如意消息,再把消息寫在紙上,快馬送至江州。送信者回來,也會帶回段柯古的信箴,里邊一定會一有封署名如意。于伯收到,也會立刻派人送上「還樸庵」。

如此魚雁往返,竟也過了半月有余。

一早,段柯古辦妥了公事,他便支退師爺,坐在書房寫信給于伯,探問京上打听犀角粉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怎麼這麼久沒回應?

信封好後,他又取出另一張紙,寫下半闕情詩——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這半闕詩為李白所寫,段柯古本是想自作幾首,但一讀到最末兩句,他便知道,這就是他欲傾訴的心情。

對他來說,每日醒來睡去,都是莫大的折磨。他每天都盼著信差過來,可同時也提心吊膽,深怕信里說的,是他無法承受的噩耗。

我心上記掛的人兒啊,你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他幽幽嘆息,轉而取出于伯先前寫來的信,一字一句慢慢讀,彷佛想藉此熟悉如意的一切。

前日信上寫到,如意的形貌瘦削了許多。婢女說,看起來好像快消失了一樣。

不……

他閉起眼,滿臉的痛苦。

定然是這樣,算算,她已昏迷半月有余,不能嚼食,只能喂她喝些米粥,如此折騰,要她不憔悴也難。

當初拋下她獨自來江州,這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段柯古一望案上一角,那里正擱著如意親筆題寫的割烹子。他指掌輕輕撫挲,每翻一頁,他心就多疼一會兒。

老天到底要折磨他們到什麼地步才甘願?他真想問問老天爺,明明幸福就已經在眼前,它為什麼又狠心將它收回?

難道非得受此折磨,才能證明他的情深意切?

思及此,他臉上不禁流下兩行熱淚。

「大人。」師爺突然過來敲門。「「小蓮莊」捎來信了。」

「拿進來。」段柯古猛一吸氣,掩袖抹一抹眼淚。

年約四十的師爺欠身走入,恭敬地將信箴送上,一邊提醒︰「大人,明兒您跟城里鹽商見面的事,我都已經安排妥了……」

段柯古哼哈回應,壓根兒沒在听師爺說話,打開信箴一讀,只見他重重深鎖的眉間,忽地松開。

「快!師爺——」他倏地大喊︰「快幫我備車,我要趕到揚州去。」

師爺一臉驚訝。「等等等等……大人,您明天的宴席怎麼辦?下官都跟人說好了……」

「那宴席你出面就成了,五天,不,七天,我去揚州看一趟就回來。」段柯古邊吩咐邊往前走。「這幾天府衙就麻煩你照顧了。」

「不是啊大人,」師爺追在身後。「這不是交給下官出面就成的問題……大人您听我說……您真的不能就這樣丟下公務,您才剛到任不過幾天……大人!」

師爺最後一聲喊時,段柯古早跑得不見蹤影。

開什麼玩笑,跟城中大賈吃宴哪比得上見他的如意。

段柯古邊跑邊又掏出信箴細讀。于伯信上寫,昨兒夜里京城派來快馬送來犀角粉,收到之後,他已立刻派人送上「還樸庵」。

于伯還寫到,提親隊伍已經在途上,大概再三五天會到。

瞧信上日期,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他等不到明天收到如意的消息了,他現在、立刻、馬上要去見她。

「于良,于良!」他邊喊邊奔進廂房。

于良就是于伯的兒子,在長安,一直是他幫忙打點照顧段柯古。

「大人。」于良趕忙跑過來听令。

「立刻幫我打點一個行囊,隨便帶幾件衣裳就成。還有,要明後幾天我的信到,你先幫我收著。」他一邊說,一邊七手八腳月兌去袍服,換上輕便的白袍。還在系腰帶時候,于良已經把一個藍色布包打理好了。

「大人要上哪兒?」

「揚州。」他一把抓走于良手上包袱。「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就前前後後多幫我留心些。」

「是。大人一路順風。」于良听其它隨從提過,很清楚揚州那兒有誰在。

不等于良說完,段柯古早奔了出去。

就算盡量省去吃飯睡覺時間,從江州到揚州,少也要兩天。

段柯古一路風塵僕僕、披星帶月,就是為了早一點瞧一瞧心上人兒,是否安然無恙。

不知她身上的毒解清了沒,現在可不可以下床走路說話了?也不知道于伯會不會忘記多幫她準備一點滋補的東西?于伯說她瘦了,現是瘦成什麼模樣了?[熱D書@吧#獨%家&制*作]

一大堆問題在他腦中盤旋,就等著他親自過去探看解答。

他快馬加鞭足足趕了一日半,終于,在傍晚時分抵達「小蓮莊」。

「小蓮莊」門房見馬車上是誰,嚇了一大跳。「段大人!」

「我回來了。」他說話的同時,人已經沖進敞開的紅門里。

里邊佣僕跑堂一見是他,歡迎聲此起彼落。「是段大人!段大人回來了!」

于伯接到消息,忙從灶房那兒奔來。

「大人!您怎麼跑回來啦?」

「我都收到信了,怎麼可能不趕回來。」他一拍于伯肩膀。「如意她人呢?」

「在漱香小院,可是小姐她正在跟人家商議事情……」

于伯話還沒說完,段柯古早撇下跑遠了。

于伯笑看他家大人背影,也難怪他心急如焚,畢竟隔了半月未見了嘛。

「小姐,當心腳步。」

漱香小院里,婢女水盈慢慢將如意攙坐到主位上。

坐她面前的,是當年她喚「向叔」的二廚子孟向。一年前「小蓮莊」易主,孟向頭個辭工不干,是個頗有堅持,手藝也相當精湛的好廚子。

說來,如意的廚藝,一半也是孟向所教。

瞧她孱弱樣,孟向忍不住問︰「你沒事吧?听人說陸明那家伙對你下了毒……」

如意點頭。「謝向叔關心,如意好多了。」

傳聞中珍稀的犀角粉果真能解鴆毒,京城派來快馬一到,明彗法師立刻喂她服下,隔天一早她人就醒了。

只是鴆毒停滯體內多日,多少傷了她五髒六腑,雖然已經四、五天過去,她仍舊一副病容,精神也不若以往爽朗。

「如意今天請向叔過來,是有事要跟您商量。」

「請說。」孟向點頭道。

「如意希望向叔回來「小蓮莊」。」她照實吐露,依她身體的情況,恐怕沒辦法再像之前一樣,在灶房一待就是一整日。所以她希望向叔回來接手,當然,她不會教他幫白忙。

「只要向叔頭一點下,今後「小蓮莊」收入,我們就八二分帳,每個月會我請賬房跟您好好細算,絕不虧待您。」

孟向大吃一驚。「這麼高的餉金……真不需要我拿出什麼?」

如意搖頭。

「如意看重的是向叔的手藝,還有您的人品、對客人的用心,其它事情,都可以由「小蓮莊」

準備。」

這一年孟向都在外邊飯館做事,很清楚「小蓮莊」現在名氣,早不若以往。可就算這樣,一整月少說也有千貫銀子收入,這麼優渥的條件,孟向當然心動,卻不免懷疑——如意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一聲好還在孟向口里猶豫,突然一道黑影闖入。

「如意?!」

「大人!」如意雙眼一亮,立刻自椅上站起。「您怎麼會……我不是在作夢吧?」

「讓我瞧瞧你。」段柯古全然沒看見廳上還有其它人在,拉著她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察看了圈。

「你瘦了,瘦好多。」

「您不也一樣。」她心疼地撫著他面頰。

半月未見,他變得不太一樣了,原本如朝陽般爽朗的眉宇,現卻添上了一抹濃濃的憂郁,想也知道這段時間,他承受了多少痛苦煎熬。

他執起她手磨蹭。他非得這樣子踫她、感覺她,才能真切地體會眼前一切是真的,不是他在作夢。

午夜夢回,他多怕這一輩子再也沒法這樣子說話。

「我吃不下,不管我人在哪里,在做什麼,我腦子里總會浮現你一個人孤單單地躺在床上……

就算府衙請的廚子一直按照你寫的子烹煮,我還是沒有胃口。」

心病,還需要心藥醫,他的胃口只要看見她人好好的沒事,就全都回來了。

「我沒事了,毒都解掉了……」

「嗯咳。」在一旁听得尷尬的孟向忍不住打斷他倆。

正打算抱住她的手臂驀地頓住,直到這會兒,段柯古采發現旁邊還有人在。

連立在如意身後的水盈也在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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