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談戀愛 第一章

台北天母sonata美式餐廳

十一點四十分,一名身穿白襯衫、鐵灰色牛仔褲的年輕男子推門走進sonata(奏鳴曲),正在吧台忙碌的服務生瞥見,立刻抬頭微笑。

「午安,韓先生。」

「一樣,漢堡跟鮮女乃茶一份。」韓原哲向服務生吩咐。由于sonata員工在自家餐廳用餐,皆可享受月底結帳特權,他走到吧台翻開桌上登記本,簽上自己的名字。

「對了,韓先生——」服務生揭開口罩一角說著悄悄話。「有一個小女生來找你,我剛本來要打電話上去,可是她說她跟你約十二點……」

「對。」韓原哲皺了下眉。正想跟他交代,沒想到她還比他更早到。「她什麼時候到的?」

「十一點二十就到了,我已經請她坐在您的老位子上。」服務生將餐點放在木制托盤上。

服務生口里說的老位子,正是轉角一張兒童樂園的模型海報底下。sonata的本業是模型作坊,想當然附設的餐廳,里頭也掛滿了一幅幅精美的模型海報。韓原哲端著托盤走至轉角,像是听見他的腳步聲,一名穿著水色洋裝,長發及腰的女孩突然轉過身來。

市松女圭女圭?一見米藍,韓原哲立刻聯想起日本常見的和服人偶。米藍天生膚白,巴掌大的小臉配上厚重劉海,一雙有若小鹿般的黑眼楮水汪汪,還有那緊抿的嫣紅小嘴,看起來實在很沒有真實感。

「你就是米藍?」韓原哲一坐在深紅色的塑膠皮椅上。昨晚韓母硬逼韓原哲面試米藍時,曾大概提過她年紀,年次——可是眼前女孩,怎麼看都像沒超過十六歲。

「對……我就是……米藍。」她結結巴巴。昨晚接到能面試的電話後,米藍既興奮又緊張。她很明白自己容易緊張的個性,所以特別提早抵達,本以為這樣就能表現得更正常一點。

「吃過中餐了嗎?」韓原哲打開托盤上的漢堡紙袋,一陣起士與肉香撲鼻而來。「我們餐廳做的漢堡相當好吃,幫你叫一份?」

「不用。」拒絕後,米藍突然感覺自己不太禮貌,忙又開口解釋︰「不是不喜歡這里的漢堡,是我、我現在很緊張,我怕我一吃,然後……」

從她語無倫次的解釋,就知道她不擅與陌生人接觸,韓原哲藏在眼鏡下的眼眸不帶情緒地注視她無措比劃的小手。因為工作,韓原哲時常得和一些不擅言詞,但才華洋溢的專業人士接觸,幾年下來,他已經很知道該用何種姿態與對方相處。

他在方桌上輕敲兩下,米藍倏地抬起頭來。

「我現在不方便倒水,」他搖搖手里的漢堡。「可以麻煩你幫我拿杯開水過來?」

米藍轉頭,欣然起身。

「你的水。」

說來也奇妙,不過倒杯開水,米藍出發前跟回座後表情已明顯有了差別。尤其當她看見韓原哲仰頭喝了半杯,她好像卸下心頭一塊大石似的,手指不再緊扭裙角。

「有帶履歷表嗎?」

米藍急急自隨身袋子里抓出素描本,填好的履歷平平整整地夾在里邊。

「放這。」韓原哲朝桌上空位一指。

臂看履歷,說來不過只是虛應故事,早在昨晚韓母已經口述過米藍各種基本資料,包括年紀、學歷,還有韓母所以特別幫忙關說的原因——韓原哲想起老媽拿出來展示的小精靈,據說正是眼前女孩的杰作。

若不是看在那幾尊小精靈實在做得精美小巧,不然以韓原哲個性,走後門關說的米藍,壓根兒沒有跟他面試的機會。

韓原哲生平最討厭的事情就三樣——一、女人;二、關說;三、無毅力。

而老媽口中好友的同學的小女兒米藍,恰恰好,完全符合這三惡。

韓原哲眼楮掃過上頭的姓名出生年月與地址,停在學歷上頭——米藍並沒隱藏她沒拿到大學文憑這件事。

「肄業……我想知道你當初休學的理由?」

米藍眨了眨眼楮,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還以為介紹人早把她的底細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我用人第一原則是——不接受沒有毅力的員工。」他空出左手點點桌上履歷。「社會遠比學校殘酷,我不確定連學校生活都無法勝任的你,是不是有辦法如期交出我要你完成的作品。」

到這會兒米藍才明白,原來被通知過來這里,還不代表她已經能夠進到sonata模型作坊工作,韓原哲仍有可能拒絕她。

米藍猛咽了咽口水,吐著大氣說話︰「我……我會休學……那是因為……我做的東西……一直很不得老師……喜歡。」

這怎麼可能!老媽贊不絕口的作品,怎麼可能會差勁到得不到學校老師賞識?「我看過你送我母親的玩偶,我覺得還不錯。」

听見韓原哲夸她做的女圭女圭「不錯」,米藍立刻綻出笑顏——那笑容之純之美,韓原哲發現自己心髒竟一下跳快了起來。

怎麼回事?韓原哲皺眉。自葉玫悔婚離開他那天,足足一整年,韓原哲沒再正眼瞧過任何女人,女人早已跟混亂、驕縱、毫無履約能力等等惡劣批評連在一塊,韓原哲壓根兒不認為還有女人可以擾亂他平靜的生活,但——事實擺在眼前,他心髒,的確因為米藍一笑,再起波瀾。

是太久沒跟女人接觸的關系?韓原哲刻意調開目光,不再與米藍四目相對,但就算這樣,他全身神經仍舊敏銳地感知著米藍的存在。

她不安地動了動身體,一臉像是要吐出什麼重大告白似的繃緊。「老師覺得我的作品,太孩子氣。」休學的理由,就連米藍最親的哥哥——米睿,她也沒跟他說過。

「我很喜歡迷你版的女圭女圭。」米藍沒有自信能不能把她心里想說的話說個明白,但為了進她夢寐以求的模型作坊——「sonata」,她知道自己一定得盡全力解釋。

「但是老師希望我不要再發展那些,他要我做大的雕塑,他要我發揮我自己的想象力,他覺得我做的玩偶,不過是些騙小孩子錢的玩具。」她深吸一口氣,白女敕臉頰浮現兩抹氣憤的紅暈。「對于老師這個說法,我沒有辦法接受。」

在韓原哲面前坐這麼久,米藍還是頭一次用如此堅定的語氣說話。他瞟她一眼,仿佛可以看見她眼里的質問——你可以了解嗎?你明白我的堅持嗎?

「我認同你。」韓原哲一笑。

對模型玩偶同樣深深著迷的他,怎麼可能不懂她的堅持。八年前,正是因為台灣沒一所藝術學校能夠滿足他對模型的狂熱,他才會不辭千里跑到日本多摩藝大求學。畢業後回國,他靠著自身創意與磨練得來的細膩手工,創辦了「sonata」模型作坊,從無人看好到四年後的年收入上千萬,其中有如奇跡般的轉變,正是來自于對模型的熱愛。

「我就知道……真不愧是sonata的老板……」米藍好開心地捧胸微笑——她沒想到,哥哥不能理解的堅持,眼前這個男人,他竟然听懂了!

望著她喜不自禁的臉龐,韓原哲感染到她的激動,幾乎要開口接受米藍進「sonata」。可下一瞬,一個念頭閃過,方到喉口的同意即刻被他咽下。

毅力呢?她的說法只證明了她的熱情,但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商言商——這是韓原哲商場打滾四年磨來的心得,他可以認同米藍對模型的熱情,但是他也要考驗她的實力。

「要加入sonata,說難也不難。」韓原哲背靠向椅背,食指一頂鼻梁上眼鏡。「只要通過一個考驗,也算是試用,只要能通過,你馬上可以成為sonata一員。」

「我願意。」米藍身體撲向前急答。

韓原哲一愕。「你不先听听題目是什麼?」

「無所謂!」她手握緊拳頭,一副她已經準備好要迎戰的表情。「就算韓先生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會盡全力辦到。」

韓原哲知道這會兒若笑,實在有失禮貌,可是一瞧米藍用著她嬌弱的女圭女圭臉擺出拚命表情,他就是壓不下唇角的顫抖。

據他以往經驗,一般女生听到「考驗」二字,十個有十個會嬌嗔表示自己不行,求他高抬貴手,可偏偏這個生得一張女圭女圭臉的女孩,卻口吐堅定語詞,說她一定辦到。

韓原哲輕咳一聲掩去笑意。「進sonata又不是下地獄,不需要你上刀山下油鍋,不過,題目也沒你想象中容易。」

他頭一抬巡視牆上海報,腦中迅速評估米藍的能耐,既然說是考驗,題目就不能下得太簡單,最後他停在頭上的兒童樂園模型海報上。

要考驗一個人的毅力,還有什麼會比這個更適合?

他手輕敲玻璃外罩。「我給你十天時間,如果你能在十天後午夜十二點前交來這組模型,就算你過關。」

米藍眼楮上瞟,白女敕臉上閃過一絲遲疑。

韓原哲捕捉到米藍眸里的猶豫,唇瓣浮現冷笑。就說女人缺乏毅力,瞧她,一遇上難題,臉上的熱情立刻消褪,虧他剛才還欣賞了她一瞬。

「我有一個問題。」米藍右手微舉,韓原哲示意她說。「我家里的材料,可能沒有辦法做出一整套,可不可以給我多一天,我好跟廠商叫貨?」

「你答應?」韓原哲雙眼瞠直。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米藍表情多可愛,水亮的黑瞳直直瞅著韓原哲,紅唇還懸著甜笑。「可以嗎?」

餅了半晌,韓原哲才記起她剛的問題。

抬頭注視她期待的表情,韓原哲吐了一口氣。「題目我出,材料當然由我供應。」說完,他端起桌上托盤,連同他剛才喝掉的女乃茶杯,一塊擺到吧台。「走吧,我帶你到倉庫去。」

米藍抓起包包,尾隨韓原哲穿過餐廳側門。從這樓梯上去,便是台灣最知名的模型作坊,sonata的所在地。兩人爬了一層樓梯進到二樓,一扇鐵門擋在面前,韓原哲在電子門鎖鍵入六個數字,門「喀噠」一聲打開。

「進去吧。」韓原哲側身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

米藍興奮地往里一跨,一見,馬上抱緊懷里的提包,吃驚得連嘴巴都合不攏。

天堂啊!眼前這一切!

米藍就像置身百貨公司玩具部的小孩一樣,什麼怕生膽小,早在她瞧見眼前一排排原料、模具與大小型工具之後,全被她拋在腦後。面前十列整齊的原料架在她眼中,就跟鑽石黃金一樣閃閃發亮,她深受吸引地左瞧右模,又是嘖嘖贊美又是捂胸嘆息,一臉恨不得將它們全部扛回家收藏的激動。

「這個——就是sonata模型師他們平常用的材料?」自韓原哲手里接過紙箱,米藍以壓抑不住的興奮語氣說話。

「對,看你需要多少自己拿,最後填張單子就可以。」

一得到韓原哲允諾,米藍二話不說丟下包包,捧著紙箱消失在原料架旁,從韓原哲角度,只能看見穿著女圭女圭鞋的小腳艱難地踮起,他這才想起兩人身高差距。

「我來幫你。」

一直處在興奮狀態下的米藍完全沒听見韓原哲說話,勉力取下轉身,頭正好撞進韓原哲胸口,她嚇得朝後一彈。

「小心!」韓原哲一見她有撞上鐵架危機,忙伸手擋護。

緊接在警告聲後響起的是米藍的哀叫聲,韓原哲護住了她後腦,可卻忘了她手上正捧著一罐未開封,足足五百公克重的 膠原料。圓罐扎實打中米藍腳背,痛得她只能嘶聲哀叫,眼淚都掉了出來。

「你還好吧?來,我看看傷得嚴不嚴重……」

米藍身輕,韓原哲毫不費力將她抱起放到旁邊的椅子上。

米藍看著他幫她月兌下腳上的女圭女圭鞋,露出她紅了一片的腳背,他手一踫她就叫痛。

「我看還是帶你到醫院檢查……」

「我不要。」米藍一听忙將腫紅的腳收回。直到這會兒她還沒發現,她竟不知不覺接受了韓原哲的踫觸。

以往男人一離她太近,她全身神經便會瞬間緊繃,可待在韓原哲身邊這麼久,除了一開始的羞澀之外,她竟然一點排斥感也無。

「但你這樣怎麼走路?」

「我平常在家也常這樣,不是跌倒,就是被東西砸到……」米藍可憐兮兮地吹著紅腫的腳背。「我已經很習慣,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這種事也能「習慣」?韓原哲實在錯愕,正想再開口說服她,只見米藍雙手交叉胸前,明確拒絕他的提議。

她就是堅持不去醫院——他朝她腳掌看了一眼,頭輕輕一點。「我記得樓上有些推拿的藥膏,你坐這不要動,我上樓去拿。」

不用韓原哲吩咐,米藍也知道這會兒不適合移動。

韓原哲匆匆往五樓他辦公室跑,不一會兒即拿來一條白色乳膏。

米藍嗅嗅那氣味,認出是哥哥常拿來抹她瘀青的喜療妥。基于這點熟稔,當韓原哲旋開蓋子幫她搽,米藍沒出聲拒絕。

「等一下藥膏就讓你帶回去……」邊揉開乳白色藥膏,韓原哲一邊叮嚀。「有事沒事就拿起來抹一下,還有,如果過了今晚,紅腫還是沒有消褪,你一定要去看醫生。」

米藍低垂的頭輕輕一點。剛好拜腳傷所賜,剛才因為太緊張一直沒仔細端視的她,終于逮到機會打量。先前,米藍曾在模型雜志讀過韓原哲的專訪,雖然當時訪問並沒附上他的照片,但從他有條有理的答復,不難猜出這人才思敏捷。但百聞不如一見,直到與韓原哲見了面,米藍發現,除了聰明之外,他還長得很帥。

韓原哲有一雙好漂亮的眼楮,睫毛比她還長還密,雖然鼻梁上的眼鏡減去他幾分風采,不過也多添了幾分書卷氣。瘦削的臉頰稍白,下顎方整,唇形明顯略薄——

這會兒,韓原哲就張開他漂亮的嘴,小聲問她︰「還痛不痛?」

「好多了……」

米藍目光溜向自個兒腳背,在韓原哲緩力的推拿下,上頭的紅腫已明顯消褪。韓原哲為了確定她剛沒砸傷腳骨,刻意握住她腳掌左右移動。

「這樣會痛嗎?」

米藍搖頭。

「你站起來走兩步試試。」韓原哲小心地攙起她,仿佛他這會兒護著的,是什麼易碎的珍寶。韓原哲沒發現自己用著多緊張的神情看著她踩地走路。

「只有一點點痛。」米藍邊說邊抬頭微笑。這一笑,不但笑進了韓原哲心坎,也笑愣了米藍自己。

米藍驚訝,她沒想到向來怕生的自己,竟能跟一個陌生人靠得這麼近

韓原哲則是覺得口干舌燥——剛才專注在她腳傷沒發現,但這會兒他可留意到了,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巧克力香味,越靠近她香味就越明顯——尤其是她的嘴。

「你剛吃過巧克力?」

米藍愣了下。「你怎麼會知道?」

這會兒換韓原哲愣住。他怎麼能告訴她,他是從她嘴里聞到的……

兩人尷尬地移開目光,正愁不知找什麼話破解這陣詭異的沉默,韓原哲頭一低才發現,米藍還赤著腳踩在水泥地上。

在這一刻,沒有任何事比服侍米藍穿鞋重要。他也一下忘卻遵循已久的規矩,不要接近女人,女人是麻煩,女人是禍水……這些他全都忘記,韓原哲腦里只有一個念頭——米藍,還沒穿鞋。

其實韓原哲後來會發現,只要一站在米藍面前,他之前守的種種戒條禁忌,便馬上會自他腦中消失不見。

他彎下腰,以無比虔誠的姿態取來鞋子。米藍有如試穿玻璃鞋的仙度瑞拉,輕輕將小巧的腳掌穿進鞋里。

韓原哲幫她扣上絆扣。

他微笑,不知怎的這個小小舉動讓他覺得很開心,記不起上一回跟人有這麼細膩的接觸是什麼時候了,但一抬頭看見米藍手心里的巧克力糖果,他的心驀地一緊。

「我承認剛才你去拿藥的時候,我有偷吃……」平常,米藍總會在口袋里放兩、三顆硬糖,隨時可以填填嘴。她羞怯一笑。「請你一顆,謝謝你幫我按摩,又幫我穿鞋。」

望著被她塞進手心的糖果,韓原哲硬是抑下心里的激動。他腦里一個聲音在取笑他,為了一顆糖果感動,實在太過好笑……

韓原哲眼朝原料區一望,再回頭,他已又變回先前那個在商言商的精明商人。「說正事吧,KE-1402需要幾罐?」

KE-1402,韓原哲說的是 膠原料的品牌和等級。

米藍朝他鼓起的口袋望去。她剛給他的糖果,他一接過就馬上往口袋塞;看他的表情,似乎對甜的東西沒什麼興趣……

「糖果很好吃說……」米藍嘟囔。「還是巧克力口味的……」

「你說什麼?」韓原哲沒听清楚。

米藍一凜。「沒有,我是說,十罐。」

「還需要什麼別的東西,噴槍、水砂紙……」韓原哲一邊走一邊問,米藍就待在原地朝他喊出數量。不一會兒,一紙箱裝滿,韓原哲又拿了一個繼續。

看他的表情好像在生氣……米藍眺望韓原哲背影,一邊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錯,不然剛才還很溫柔的他,怎麼會突然繃著臉,眉心也都皺得緊緊?

「這是讓你參考的原圖。」韓原哲最後取來兒童樂園模型的海報。「我剛才幫你把所有需要的顏料全都放進箱子里了,你可以再檢查一下。等會兒我會幫你封箱,請宅急便今晚十點前送到你家去。」

韓原哲將海報卷起遞過,米藍低頭對照所需的顏料,終于她難耐心頭的疑惑,抬頭怯怯地問︰「我……是不是哪里做錯了?」

正埋頭填單的韓原哲倏地停筆。「什麼?」

「你的表情不太開心。」米藍手卷著海報,表情又重現兩人初見面時緊張的模樣。「我知道我不太會說話,表現也不太靈敏……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真的、真的很高興能夠來sonata跟你見面。」

再冷酷的人,也會被她語氣里的誠懇融化。他臉上勾了抹笑,不完全是勉強的。「今天五月二號,十天期限,希望你可以在五月十二號以前完成。」

「我會的。」米藍緊抓著手里的海報。為了進sonata,還有——為了能再像這樣,面對面跟他說話。

她朝他堅定地一點頭。

「我一定會想辦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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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點,韓原哲仍待在他辦公室里畫著草圖,繪在白色紙上的圖樣,是他參考無數日本庭院照片自創的縮小版庭園;看樣子已畫到最後階段,只消補完屋頂左角的瓦片,即大功告成。

他停筆動了體,目光順勢眺向左方窗台,從他這個角度望去,剛好可以看見燈光未熄的大葉高島屋。

手指不自覺模上襯衫口袋,里頭還擱著米藍中午送他的巧克力糖。韓原哲取出吃掉,一陣他曾在米藍那兒嗅過的巧克力香味在他嘴里擴散,想起她給他糖果時的笑臉,他不由得怔忡了。

雖然兩人相處不過短短一小時,但韓原哲知道,自己整個腦袋都是她的身影。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經驗,即使當年跟葉玫交往,他也不曾如此記掛一個女人。

他在想她。韓原哲眸子調向桌上的素描本,筆尖不一會兒即在紙上勾出一張有著厚重劉海、長發大眼的面容。他就在即將完成之際停筆,用力撕開白紙,揉爛丟進垃圾桶。

他一定是太累,不然就是太久沒跟女人接觸,才會一踫上米藍就暈頭轉向。她有沒有辦法完成兒童樂園模型,還是一個問題,他卻已經開始放縱他的思緒了。

「你得冷靜啊,韓原哲。」韓原哲對著手里的鉛筆喃喃提醒。

但思緒有如月兌韁野馬,韓原哲發現越是想著不要想她,她那白淨秀氣的臉孔越是變得清晰;越要自己不想,她出現的次數越是頻繁,搞到最後韓原哲已經分不清,他到底是為了想忘記米藍而想她,還是為了記熟她,才拚命想將她忘記。

般不懂——韓原哲手朝大桌一拍,他很清楚米藍的缺點,她太羞怯、又怕生,動不動就會緊張,還會結巴,這樣的女生,根本不是他往常會注意的類型……

但是她很可愛。一個聲音在他腦里提醒。

而且她對模型充滿熱情,還有,你非常喜歡她偏頭微笑的模樣。

被了。韓原哲倏地將筆往筆筒一丟,站起身抓起掛在架上的西裝外套。今晚就工作到這。他決定把自己詭異的思緒歸咎到疲累上頭,不然就是生了什麼怪病,不然他整個腦子,怎麼會全都是米藍米藍米藍……我的老天!韓原哲邊拍著額頭邊步下樓梯。原本喧鬧的三、四樓辦公室,已是一片昏暗。

天上一彎明月高掛。

韓原哲徒步走回離公司只有兩條街遠的住所,在手環胸等待電梯下樓時,一個分神,又不自覺想到米藍。

這個時間,不知道那個市松女圭女圭——她在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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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九天,米藍就像消失在海里的泡沫一樣,沒電話、沒聯絡。于是韓原哲他也鐵了心,每天張開眼楮頭一件事,便是提醒自己,絕對、絕對不可以主動跟米藍聯系。

一早起床,韓原哲沒進公司,直接開車進市區與人討論合作事宜。會議進行到一半,對方秘書突然跑來敲門,說是sonata的員工捎來急電。

「搞什麼鬼啊你們!」電話接起韓原哲劈頭就罵,不過一听對方敘述,他馬上丟下話筒,公事包一拎便跑。

大事,真的是大事!

韓原哲直催油門,耳邊仿佛還能听見小凱興奮不已的敘述︰「她真的好厲害,我剛看她把她做的模型一個一個擺出來,嚇我一大跳,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你借她模子做,沒想到竟然不是……」

三十分鐘過後,鐵灰色VW休旅車滑進sonata門前停車格,韓原哲自車上躍下,飛快奔進餐廳。

「人呢?」

他出聲一問,吧台里邊的服務生同時手比上頭。韓原哲連聲謝也來不及說,拔腿就跑。

唉推開側門,隱約听見上頭嗡嗡的說話聲。韓原哲三步並成兩步往三樓跑,包括總務在內十九名員工全圍在大木桌邊,半蹲著身體欣賞擱放桌上的「奇跡」。

韓原哲的考驗——模型版兒童樂園,米藍真的照海報上的圖樣,一個一個做出來了。

「這里的每一只,你都幫它們做了粗模?」韓原哲听見小凱出聲問道。

立在最邊邊的米藍輕輕點頭。

韓原哲朝她望去,瞧她表情,似乎對眾人的崇拜與熱情,感到難以適應。

她是天才!韓原哲只消瞥一眼,便能評斷出眼前作品的精致度。他腦中突然閃過老媽贊美米藍的話——「她做的玩偶,就是給人一種,想把它們捧在手心呵護的感覺……」

望著眼前這組高度不過十五公分的迷你版兒童樂園,韓原哲也感覺到了。他仿佛可以听見里頭每一項游樂器材,一同揚聲呼喚——「來啊!我們一起來玩吧!」

棒著老遠距離,米藍眼眸與韓原哲對上,她側著頭綻出韓原哲最喜歡的微笑,晶亮的大眼正無聲地望著他問︰「可以嗎?」

他點點頭。「你通過了。」

太好了!

听見韓原哲的評價,米藍放松地閉上了眼楮。這九天來,她一直不斷擔心自己是否能夠順利完成這作品,從畫草圖、塑粗模、調 膠翻制,乃至上色,她每一步、每一步無不小心翼翼,只怕一不留神毀于一旦……一切辛苦,就在看見韓原哲點頭認同的一瞬間,全有了代價。

「對了,有東西要還你……」

米藍突然想起袋子里有些未用完的原料,一彎腰隨即抓起腳邊的紙袋。韓原哲走近欲看,怎知米藍方一直起身來,她突然覺得眼前一片黑。

「奇怪——」她話還沒說完,只見她身體一搖,手里紙袋砰地落地。

「米藍!」

就那麼剛巧,韓原哲再一次攙住她。

「怎麼回事?」旁邊同仁驚叫,尤其是嗓門最大的小凱。「她怎麼會突然昏倒……」

「閉嘴。」韓原哲打橫抱起米藍,一邊走一邊吩咐。「阿和,米藍履歷表擺在我桌子上,你現在去找,找到傳簡訊到我手機,我會開機。」

話一說完,他抬腿頂開掩上的會議室門,抱著米藍直奔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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