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太陽正灼人,照例是運動場上人最少的時候。
夏喜言跟著鄧育成走到一處有樹蔭的地方,鄧育成選了一排運動場邊的欄桿上坐下。看著那排白色欄桿,夏喜言想起以前坐在上頭看著駱靖天跑步的時光。
那時他們已經交往了半年,可她每個月都感冒的體質,加上又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四十度大病,讓駱靖天在她病愈的一周後,開始在晚餐後把她押到運動場上鍛鏈。
她是那種抵死不做運動的人,每次只要被他押著走了三圈操場,她就覺得她離投胎之日應該不遠了。
那時,駱靖天就會把她請到特別座,他通常會備好飲料和毛巾,讓她坐在有微風吹拂過的白色欄桿上,看著他跑上一圈、兩圈……十圈或更多圈。
「停!可以休息了吧?我看得眼楮都花了。」看他跑了那麼多圈,她總會上前扯他手臂,強迫他慢下腳步,再朝他塞毛巾、遞開水。「干麼跑得那麼認真?」
「這樣我以後才能幫你推輪椅。」
「你少詛咒我,我比你小八歲。」她一巴掌打向他的手臂。
「你的體能比我弱,加上不運動的下場,老了極有可能要坐輪椅,所以將來不是我幫你推輪椅,就是讓外佣或看護推,你選一個吧。」
她雙手插腰瞪他,可心里其實是有一絲甜蜜的。
雖然提到什麼推輪椅的很不浪漫,可他有跟她白首偕老的決心呢。
「我有運動,我剛才走了兩圈。」她抗議道。
「所以剩下的十八圈,我替你跑。」他揉揉她的發,笑著說道。
「運動狂。」
「我的體力就是你的幸福,不是嗎?」他傾身向前,咬了下她的耳朵。
她耳朵辣紅,羞到想找地洞鑽。
「快點去跑步。」她用一種要把他推入火坑的力氣狂推他一把。
那時的他們正處在第三壘,好幾回熱情得就要失控,都是他在最後一刻停下來詢問她的意願……
「夏喜言,我沒叫你罰站,坐吧。」
夏喜言看著鄧育成,好一會兒後才回到現實中。
她依言坐下,心里卻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究竟要跟她說些什麼。
鄧育成迎向她的視線道︰「駱靖天是長跑健將,你知道吧?」
夏喜言驚跳起身,見鬼似地看著他。他認識駱靖天?
「你——」
「我是駱靖天的學長。」
「那、該不會……我的推薦函,其實是……」她臉色慘白,身子晃動了一下。
「這是你猜的,我什麼都沒說。」
夏喜言抓住衣角,驀地仰頭看向天空,好像駱靖天就在上頭一樣。
駱靖天到底想要做什麼?為什麼要回到「昨日」懷念她?為什麼要找教授幫她?為什麼要讓他們來問她「過得好不好」?
如果他真的關心她,當初就不該那樣對待她,如果他真的關心她,為什麼不自己和她聯絡?
夏喜言拚命地深呼吸,直到情緒穩定一些後才轉過身,故作漠然地說道︰「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不想讓你覺得他有那麼壞。」
「先拿刀砍了別人,事隔幾年後,再派人過來慰問說‘我當初不是故意砍那麼重的’,難道別人听了會覺得很安慰嗎?」她握緊拳頭,提高音量說道。
「一切還沒過去,對嗎?」
「是人就很難忘記一個把自己打到腦震蕩的人,除非腦袋被打壞了。」她說完後卻覺得一陣心慌,因為自己好像就是腦袋被打壞的那個。
「其實你沒有過得很好,對嗎?」鄧育成緊盯著她又問。
一股熱氣往她眼眶里直沖,她努力眨著眼,不讓眼淚有成形的機會。
「失戀或被劈腿都是人生必經的過程,我努力讓自己過得很好,所以如果你跟他還有聯絡的話,請他不要再假惺惺地拜托別人問我‘過得好不好’,可以嗎?!」
鄧育成沒有接話,只是移開視線看著前方說道︰「你讀的學校是被千挑萬選的,推薦函是我被要求要寫的,實習的地方是有人打電話去招呼過的。有人為了你,幾乎把當初在美國念書時所經營的人脈全都用上了。」
「所以我應該要拍手叫好,說他外遇遇得好、劈腿劈得好,真是個有良心的男人,對嗎?」她因為手臂不停地顫抖,這才發現自己握拳握得有多用力。
「算了,當我多事吧。我沒想到會在這里踫到你,還想說會不會是天意……」他苦笑道。
「什麼天意?」
鄧育成抿著唇,警覺地看了她一眼後,搖了搖頭。
「沒事,只是覺得很巧罷了。」說著,他起身對她說道。「再見。」
鄧育成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喜言無意識地起身,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這才想起他是教授,她應該尊師重道,開口說一聲「再見」,所以她張口說道︰「他……現在在哪里?」
懊死,她說的是什麼!
鄧育成回頭,表情有一瞬間看起來像是要掉淚一樣,但很快就恢復正常。
「他移民了,住在美國鄉下。」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掩住心頭此時被揍了一拳的難受感。「謝謝教授,再見。」
鄧育成揮揮手,轉身走了。「祝你過得很好。」
好個頭啦!如果駱靖天不來這幾招回馬槍,她鐵定會好上天的。
夏喜言把臉埋入雙掌之間,拚命地呼吸。
懊死的,她在心痛個什麼勁?為什麼她開始懷疑駱靖天其實不是那麼狠心,就像他當年如果只是想跟她玩玩,何必連她的身體狀況都要操心?
鈴鈴鈴鈴——
夏喜言被手機鈴聲嚇得驚跳起身,好一會兒後又緩緩坐下,動作遲鈍地從背包里拿出手機。
「夏喜言——」手機那頭傳來白致平的聲音。
「白致平——」夏喜言突然間有了精神,咬牙切齒了起來。
「我欠你錢了嗎?干麼說話這麼不客氣?!」
「你為什麼沒跟我說我的推薦函是駱靖天要鄧育成寫的!」
「你怎麼知道的?」白致平的聲音听起來像是噎到了。
「駱靖天托夢跟我說的。」
手機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他的聲音——
「你……鬼扯吧?」
「當然是鬼扯,其實我遇見鄧育成了。」
「原來如此。」
「什麼叫原來如此?我之前差點以為是你跟教授上床,或是掌握了他的把柄,才讓他願意幫這麼多忙。你真的很過分,明明知道我不會想接受……」
「如果我說了那一切都是駱靖天的安排,你還會出國嗎?不會!你會認為他對
你舊情未了,這樣你還能死心嗎?如果我把真相全都告訴你,你還出國個鬼,你會繼續在那邊失戀到現在!」白致平的聲音大到她必須把手機從耳朵旁移開。
夏喜言張開嘴巴想說話,可卻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覺得眼前一花,世界開始天旋地轉了起來。
「喂——你怎麼了?」
驀地,有人抓住了她的臂膀,扶住了她往旁邊倒去的身體。
夏喜言抬頭一看——
白致平正一臉著急地看著她。
「難怪你的聲音听起來很近。」她閉上眼,直接把額頭靠在白致平的肩臂上。「頭好昏……」
「知道自己體溫低,容易中暑,還敢坐在太陽底下?萬金油在哪里?刮痧板呢?有沒有帶出來?」白致平動手就去拿她的背包。
夏喜言看他一眼,覺得他的聲音像是被按下了音量減弱鈕。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可話還沒說出口,整個人就已經先不由自主地往旁邊一倒,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