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想著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想說送佛就送上西天吧,于是大步走進他房間。
往床邊一站,在他身邊一靠,將他的手臂環上她頸間,用身體支撐,把他扶了起來。他凝視著她翹翹尖尖的小鼻頭,柔聲說道︰「我聞到肉絲面的味道……」
「我身上有油煙味嗎?」她皺了皺鼻子。
「沒。你很好聞,還是隻果味道的洗發精。」
江心身子一僵,感覺他的唇拂過她的發,讓她起了雞皮疙瘩。
「喂!」她說。
「嗯?」
江心最抗拒不了他這種冷涼中帶點傲嬌的聲音,所以低著頭,冷著聲說道︰「我們之間不會再開始的。」
「為什麼?我們之間並沒有真正結束。」
江心身子一震,不敢再看他,因為她想哭。
她怎麼會感覺不出來他對她的余情未了!問題是已有前車之鑒,她知道自己不能和他沒完沒了。一語不發地扶著關振誠走到廚房,讓他在餐桌前坐下。
「是肉絲面!」他拉住她的手,眉開眼笑的模樣看得江心想哭。
「是啊,快吃。」她連忙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免得他看到她的紅眼眶。
「我開動了。」他在吃她做的東西前,總要說這一句。
她點頭,看著他一口接!口吃著面,忽而轉身往他房間走去——
「去哪?」他抓住她的手腕。
「去你房間拿藥。」
他抿了下唇,不情願地松手。
等到他嗑光一大碗面之後,她已經拿著藥、端了一大杯水站在桌邊命令道︰「吃藥。」他看著那顆藥,再抬頭看她——忽然抿著唇笑得像個孩子。
「不要給我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她力持鎮定地說。
「你也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不是什麼有的沒有的。」他笑眯了眼,嘴里不成調地哼唱道︰「一個吻換一顆藥,這里有三顆……」
「閉嘴!」她脹紅臉,雙手叉腰,努力想用氣勢壓倒他。「你如果不乖乖吃藥,我現在就走。」
必振誠閉上眼,以一種就義姿態拿起一顆藥丸入口;然後,在喝光三杯馬克杯的水之後,他吞完了藥。
「我的肚子好撐。」他說。
見他一臉可憐兮兮,她實在想笑,只好力持鎮定地說︰「你吃完藥就去睡,這樣才有力氣應付之後的重要工作。」
「我還不能睡,還有資料要看。」
看他揉了下眼楮,她知道他想睡了——他疲憊到極點時,只要被喂飽,是可以三秒入睡的。
「立刻去躺下休息,不然我就走人。」江心二話不說,直接把他攙了起來。
「女人是不是都會隨著年齡增長,說話愈來愈命令式?還是你當護理師當久了,所以說話變這樣?」
「少羅嗦。」她瞪他一眼。
他閉上嘴,乖乖由她攙著,偎在她身上慢慢走回房間。
她扶他上床,替他拉好被子,留了小夜燈,然後站在床邊看著他。他表情很放松,一臉隨時要入睡的樣子。
「對了,記得留下你同學會的時間,把你手機號碼輸入我手機里——」他指了指床頭櫃上的手機。
「好。」江心用手蓋住他的眼,習慣性地輕撫了幾下。
他揚起唇角,然後不過幾秒鐘時間,她便听到他規律的呼吸聲,顯然已經累到睡著了。江心站在原地看著他平靜的睡容,鼻尖酸酸的,想哭。
不去想,不代表忘記或不在乎,有時真的就是不敢想啊。如同她一直藏在心里的那兩個秘密,如果多想一分鐘,她就會崩潰啊!
江心用力地吸了幾口氣,趕在淚水形成前,拿起手機,無聲地快步走到客廳。她打開手機時,卻發現需要輸入密碼。
她怎麼會知道他的手機密碼是什麼!她只記得他說過笨蛋才會用自己的生日當密碼,所以一定不會是他的生日。
江心看著手機,明知不該嘗試,但手指頭卻自有意識地輸入了她的生日。密碼錯誤。
江心很快地又輸入一次密碼——
這回密碼正確了,可她的眼淚也掉了下來。密碼是0825,他們初次踫面的日子。
她看著手機,很慶幸他已經睡了,否則她根本無法面對他——仍然非常在乎她的他!
江心突然間不敢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了,畢竟她拿著他的手機,還猜到他的開機密碼,就已經夠糟糕了,這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表示自己從沒忘記過兩人之間的事啊。
江心于是找了紙筆,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及同學會日期壓在他的手機下面,然後,逃難似地離開了他家。
江心回到家里後,窩在床上捂著胸口,想要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但這一次,卻失敗了。她不停地想起她和關振誠多年前的那段戀情——
十八歲的她喜歡上二十二歲的他,從他的外表、他的聰明、他和女乃女乃說話時專心的神情,到他所有的一切。他在她眼里什麼都好,就連他說話不近人情及固執不變的生活習慣,她都覺得好有個性。
至于他是怎麼喜歡上她的,她實在不知道。
她只知道每當她說笑話給女乃女乃听時,他就一定要問清楚到底是哪些笑點會讓人失控;每次她到女乃女乃家送完菜後,他都正好要去散步,所以總陪她走回家。
再後來,他會陪她看電影、帶她去吃飯。他說看著一個食量大如牛的女生吃得那麼過癮,可以增加食欲,他願意為此付錢——而他的餐廳選擇永遠固定一三五吃一家,二四六吃另外一家,然後周日吃7-11。他說,減少選擇及思考點餐時間,他可以跟她多相處一會。
再再後來,他說要去她就讀的學校做研究,當然也就順道載她到學校了。
長得好看的人到哪都會引起注目,他在她念的大學里亦然。一開始,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她的男朋友,可她否認,畢竟他們真的連牽手都沒有;她還當場發誓說他們只是鄰居,他只是剛好到學校做研究,順路載她來回罷了。
問題是,沒人相信。
同學都說關振誠在追她,他們之間一定有曖昧。江心听了這些話,怎麼可能不開心,因為她是那麼那麼那麼地喜歡關振誠,即便他有時說話會把她氣得七竅生煙,但她就是喜歡他。
但是,一年過去,除了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到學校之外,他對她好像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白;所以,她想她與他之間,應該就是如此了。直到那日——
她和他約五點在校門口。幾個同學知道關振誠要來接她,全都跟著她一塊走出教室。
「你記得今天一定要問關振誠喔。」班花朱明俐撩起頭發,嬌滴滴地問道。
「一定。」江心點頭,抱緊了手里那本厚到可以當凶器的內外科護理學。
「如果他沒有女朋友的話,你要嘛就毛遂自薦,不然就替我們約他出來吃飯。」康樂股長一臉期望地看著她。
「沒問題。」江心大聲說完後,立刻被她的好朋友楊美玲拉到後頭說悄悄話。
「我覺得他喜歡你。加油。」楊美玲說。
江心抓住好友的手,心里很感動,可總還是有一些擔心,怕被他說自作鄉情、怕被拒絕……更怕說了以後,就再也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怕就不像你了。」楊美玲拍拍她的肩膀。「拿出你當初跟他挑戰游泳的勇氣。」
「嗯。必要時我就是漢子!」江心拍胸脯保證。
「也不用那麼man……」
江心和楊美玲同時停下腳步,因為她們都看見了正等在校門口的關振誠。
襯衫、牛仔褲,是他一貫的打扮。可事實就是他模樣長得好、氣質又清冽,襯衫、牛仔褲穿在他身上,就覺得挺拔,永遠比別人來得有型。
必振誠目光和江心交會了一下,便朝她頷首,然後進了車子。
「為什麼他隨便穿都好看?」楊美玲說。
「因為他的褲子、襯衫都挑品牌,隨便一件就是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她曾經研究了他的襯衫好半天,懷疑織維里可能有加金線。
「媽啊,貧富差距這麼嚴重,看來真的只能談戀愛了。」楊美玲說。
江心苦笑地嘆了口氣,因為想到他家的花園洋房,還有鄰里間對他爸媽高傲的評價,以及他的背景——關振誠從小就移民美國,他爸原本是醫生,後來從政;媽媽則是在美國擁有多間高級美容沙龍的女強人,算是政商名流。
「算了,你也別想太多了,快去表白。結不了婚,至少還能轟轟烈烈戀愛一場。這種送上門的好料,不吃會遭天譴啊。」楊美玲用兩根手指頭撐起江心的嘴角後,把她往前一推。「快去。」
江心勉強擠出笑容,跟好友揮手後坐上了關振誠的車。
「怎麼了?」關振誠皺眉看著她。
她揪著T恤下擺,不給自己思考時間,大聲問道︰「我們班上女生要我問你,你有沒有女朋友。」
「你臭著臉就是因為這件事?」他眼眸晶亮地看著她,薄唇帶笑。江心怔怔地看著他,決定不回答這題。
因為如果讓他知道她的臭臉其實是因為她自覺不可能和他結婚一事的話,他一定會笑掉大牙的——因為她和他之間,連戀愛都還沒開始啊。
「喂……那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你覺得呢?」他微微傾身向前,拉近兩人的距離。
「你有沒有女朋友這件事,干嘛問我?」她屏著呼吸,不敢聞他身上的馬鞭草古龍水味道。「快說啦!你究竟有沒有女朋友?」
「我不知道。」
「你自己有沒有女朋友,怎麼會不知道?」她睜大眼,有點生氣地推了下他。
「問你啊。」
「干嘛又問我?」
「你是我女朋友嗎?」關振誠定定看著她的眼。
江心嚇呆了,就算他現在撕下人皮說他是外星人,她也不可能再更訝異了。
「我我我怎麼知道……」
「你都不知道了,我怎麼會知道呢?」關振誠拍拍她的頭,笑著說道。
她看著他那雙浸在笑意里的眼眸,感覺世界充滿了耀眼光芒,刺得她睜不開眼。
「你……你怎麼會喜歡我?」她的手指將衣擺絞得死緊,這樣才能安心一點。
「我為什麼不會喜歡你?」
「你那麼好。什麼都好。」她咬牙切齒地強調著。
「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值得最好的。」他拉過了她的手,在她掌心印下一吻。她徼底地僵化,連手都不敢動,眼皮也不敢眨一下。
「我上次看電影,男主角對女主角這樣後,女主角也跟你一樣呆呆的。後來,女主角說,那是她太開心了。」關振誠笑著將她的手放到她腿上,然後替她拉過安全帶系上。
她整個人定格,目不斜視地看到她的幾個同學正從不遠處往車內看——那幾個剛才跟她一塊走出來的同學。
「現在知道要怎麼回答你同學,關于我有沒有女朋友的這一題了吧?」他坐回駕駛座。
「還是不知道。」她看著朝她揮手的同學,只覺得頭昏腦脹。
「好吧,那我來替你回答。」
必振誠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天啊,什麼宅男!他根本就是情聖!」
江心拉過被子蒙住頭面,一想到當時的情境,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
自己當初怎麼就那麼好騙呢?可問題好像不在于她的容易被騙,而是關振誠那時根本就是存心要她當他女朋友。
知道他不善人際關系,與人的對應向來只有兩套——他喜歡的和不喜歡的。只是,人長得好看就有特權,他的不諳人際通常會被解釋成「酷」,所以只要他願意勾勾手指頭,就會有人乖乖排隊等著當他女朋友。
因此,當他決定選她當女友時,她是真的受寵若驚。
雖然事後她從關女乃女乃口中知道,在情感方面向來實心眼的他,為了和她談戀愛,其實是做足了準備;而她就是因為清楚他對他們之間的戀愛有多麼的認真,所以才會在四年前演了那麼一出戲。
她知道自己那樣做的結果會讓他有多難理解又有多痛苦,但她寧願他承受戀愛失常的痛——畢竟他看的電影、讀的那些戀愛教戰守則,通常也會提到戀愛不是天長地久——也不願意他去面對另一件更殘忍的真相。
她知道她沒有資格替他做出選擇,但她那時實在是別無選擇了。
只是,如今他們再度相逢,除了年紀增長之外,關于他們在一起的勝算並沒增加太多。她一樣是不想傷害
他,而那個導致他們分手的「秘密」,還是一樣地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