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跌例後,我痛到無法起身且大量出血。我知道自己被救護車送到了醫院,然後便人事不省了。待我從病床上醒來時,我睜開眼,看到的是——關振誠的媽媽。
「醒了嗎?」她立刻從沙發起身,走到我面前說道︰「那個胚胎流掉了。」
我直覺地看向自己的肚子,還沒有意識到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等到我開始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心開始陣陣扭痛時,我听見了她說︰「我們已經請人驗了DNA,那個胚胎不是關振誠的孩子。」
「不可能!」我驀地抬頭看著她。
「你自己看!」她把報告扔到我的病床上。「你自已做了什麼心里有數!」
我快速地翻閱後,用力地搖頭——不可能有這種事。
「我怎麼知道你們送去的是不是真的胚胎!可能你們報告作假。因為我沒和別的男人發生過關系——」
「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關振誠的媽媽冷笑一聲。「反正報告是鐵證,你狡辯只是狗急跳牆。一個年輕女孩子,男女關系這麼亂,吃定我們關振誠是個死心眼,就想把孩子賴給他。」
我看著她狠瞪著我的凶惡眼神,氣到全身不停地發抖。
「他是我唯一的男人!」我大吼。
「那不關我們的事。重點是,你的孩子不是他的。」她昂起下巴看著我,睥睨眼神像在看卑賤奴隸。
「不可能!」
「反正,關振誠到時候看了報告,就會知道狀況了。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先閉嘴。」她伸手阻止我說話,鮮紅唇角一抿。「你知道你爸來找我們要錢嗎?」
我腦中轟地一響,而我咬緊牙根,阻止自己月兌口而出對爸爸的咒罵。
「看來沒有很意外嘛。」關振誠的媽媽說。
「他怎麼會有你們的聯絡資料?」我听見自己這樣問。
「我說了,狗急會跳牆。你是這樣,你爸也是這德性。不愧是父女。」她冷哼一聲。「他欠了賭債,跟我們台灣的管家要到了我們的聯絡資料——」
「你們沒借他錢吧?」我打斷她的話。
「他拿了五十萬頭期款。」
「你們瘋了!吧嘛給他錢!」我瞪著她,傾身向前問道︰「還有,頭期款是什麼意思?」
必振誠的媽媽厭惡地後退一大步。
「讓他監視你和關振誠的意思。只要他以後發現你們在一起,就要打電話回報給我們,而他每一次回報就可以有額外一萬塊錢的收入。」
「什麼意思?」
「叫你和關振誠分手的意思。」她從皮包里遞了張支票到我面前。「這是一百萬支票——」
「我不要錢。」
「你當然不要我的錢,因為關振誠背後代表的關家身價何只一百萬。」她把支票往病床上一放,推了下眼鏡,斜睨我一眼。
「我們不要你們的錢。」
「話說得這麼好听,但你有那種好賭的爸爸,多少錢也不夠用的。」
「你們該知道孩子和爸媽沒有必然相關!必振誠心地善良,不會像你們——」
啪!
我的臉被她一巴掌打偏,撞上了病床的床頭板。
「我們跟關振誠一點都不像!他那種個性的人不配當我們關家的人,他是關家之恥!」她怒瞪著我。
「他哪里不配?!他有哪里不好?!他只是比較喜歡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而已!」我捂著發燙的臉回瞪著她,不敢相信她怎麼會對關振誠有那麼多的不滿。
他絕頂聰明,而且是她的兒子。
「我們關家的孩子不該是那個樣子。」她說。
「你們這種態度會傷害到關振誠!」
她雙臂交握在胸前,冷冷地看著我,然後,笑了。我看著她臉上的笑容,突然間不寒而栗了。
「沒想到你竟然這麼擔心關振誠會受到傷害,那麼——這樣吧。」她臉上笑意更甚。「你如果不跟他分手,我就跟他說孩子的DNA檢查出來不是他的。你偷偷到他舅舅醫院去打掉孩子,正好被我們發現。」
「他不會相信你的。」我揪住床單,身子劇烈顫抖著。
「有親子鑒定報告,為什麼不信?連你爸都信了。還有,如果你這樣還是不願意跟他分手的話,那我就再順便告訴他,他是一個多麼讓我失望的孩子,接手不了家里的政治事業也就算了,還搞上一個賭徒的女兒,簡直是家門之恥。」
「你不可以這樣對他!」
「你如果不分手,我們就會這樣告訴他。」她走到我身邊,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巴不得沒生下他。他麻煩死了!」
我抓著棉被把自己縮到離她最遠的角落,就算她嘴里吐出蛇蠍,我也不可能再更恐懼了。
「你如果愛他比愛你自己多,那就放手,不然我會讓他更加痛苦。」她說。
「我要陪著他。」如果沒有我,他一輩子都沒有家庭溫暖啊。
「你怎麼陪?賠你爸的賭債還差不多。」
「我們會找出方法的。」
「還在我‘們’?果然不聰明。」她不耐煩地看我一眼。「給我听好了。你如果真的堅持要陪關振誠,而他也選擇相信你而不是我們,那我們會凍結他所有的投資,拿回我們對他公司百分之六十的投資金額。他的公司還在燒錢的起步階段,這你總該知道吧——」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我閉上嘴,因為知道他們可以那樣。
「關振誠沒了公司,缺少了經濟來源,請問那他之後要如何負擔自己的生活,還有你爸爸的債務?我找人去查了一下,你爸爸拿了我們的錢後,昨晚又欠下了十多萬,你怎麼替他還?去酒家上班?出賣?」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給我滾!」我顧不得她是長輩,對著她就是一陣叫囂。
「該滾的是你。」她留下了支票,然後轉身離開。
我撕掉了支票,躲在病床上哭了一整個晚上,然後盡可能地記下這些話,提醒自已千萬不要忘記他們的狠毒。他們連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有一點愛!
必振誠怎麼會這麼可憐成為他們的孩子?而我居然要因為他這樣的父母,而和關振誠分手?我不想跟他分手!絕對不想!
如果他和我分手,不知道要痛苦多久;但是只要一想到,若是我堅持要跟他在一起,他會被他爸媽當面否認他的生存意義,那樣的話——關振誠,對不起……關振誠,對不起……關振誠,對不起……
必振誠看完日記後,一語不發地撫著日記上因為眼淚而留下的斑駁痕跡。江心不敢開口,只是擔心地看著他。
他抿著唇,神色凝重,眉頭緊擰著。
「我媽……」他深吸了口氣後,還是沒法子繼續往下說,他將臉埋入雙掌之間,肩膀不住地抽動著。她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見他身子猛一震,她便紅了眼眶。
「對不起,給了你這麼大一個打擊……」
他搖頭,卻沒抬頭,只是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媽今天打了電話給我,要我人在台灣時,絕對要小心不要再被你纏上。她說你當年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在知道他們反對我跟你在一起後,你就收了錢,然後跑去墮胎。我當她只是怕我再去找你,所以編了個惡毒的理由。我沒想到,她真的是那麼惡毒……」
在他聲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江心用力咬住拳頭,不許自己痛哭出聲。
一切果然還是走回了這一題——她現在應該可以猜到她爸爸為什麼突然有錢了;因為他再次去跟關振誠的爸媽報訊,說他們在一起了。
必振誠抬頭,眼眶泛紅地看著她。
「我不懂的是,你當年既是沒錯,為什麼要跟我分手?跟我解釋清楚很難嗎?我難道會寧願相信一張偽造的親子鑒定書嗎?你其實沒有你想像中的信任我。而且你們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了?當年為什麼沒有人問過我的意見?為什麼全各憑己意就決定我的未來?!」
最後一句,他是大吼出聲的。
江心怔怔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說得沒錯,她和他爸媽一樣,都希望他能走到他們希望的結局,所以逕自替他安排了一切。關振誠握緊拳頭,凶惡地瞪著她。
「我暫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你的房間借我一下。」
不待她回答,他轉身就往房間走。
「等等。」江心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放開。」關振誠甩開她的手。
江心沖到他面前,擋住他的路,仰頭看著他額爆青筋的臉龐。「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解釋嗎?」
「我現在不想听!走開!」關振誠推開她,繼續走向房間。踫!
當門被重重甩上後,江心在走廊上坐了下來,痛苦地喘著氣。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只知道她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法子想。踫!門再度被打開。
她慌亂地抬頭,看著他板著臉走到她面前,然後——一把拉起她,將她擁入懷里。
「對不起。」他哽咽地說。
「對不起……」她泣不成聲地把臉埋進他胸前,因為如釋重負而哭得更慘了。
「想到那時候發生的事,我氣炸了。我不是真的氣你,雖然我認為你也有錯。但我知道你是寧願自己難受,也不願意我受苦的……」他緊摟著她,用帶著鼻音的聲音說道。
「但我還是錯了,我不該替你做決定。」
「錯的是他們。他們怎麼可以對你做出那種事!太離譜了,那是偽造文書。」
「誰能想到他們能夠在短時間內找到人做偽造……」
「我舅舅是婦產科醫生。」關振誠驀地把頭埋進她的肩窩處。
她感覺到他粗重的呼吸及身子的顫抖,她用盡全身力氣抱緊了他。「算了,都過去了。我沒事了。」
「怎麼可能會沒事……」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你那時那麼脆弱,他們怎麼可以那樣對你!?直到現在,他們還試圖要影響我,還要騙我說孩子不是我的!」
必振誠低咆出聲,全身仍在顫抖。
「好了,沒事了。」江心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不停地輕撫著他的背,把臉貼在他的胸前說道︰「我不恨他們了。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為可以掌控所有人,我們不必隨之起舞。最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在一起了 啊……我愛你,沒有一刻不愛你。我愛你一本正經的樣子;愛你說話一針見血,把別人氣得半死的樣子;愛你乖乖听話的樣子、鬧別扭的樣子……我愛你好愛好愛……」
靶覺他的呼吸隨著她的話語而慢慢平靜了下來,她這才松了口氣,抬頭看著他——他正呆呆地看著她,模樣難得地帶點傻氣。
「原來你那麼愛我。」他說。
「是。很愛很愛。」她撫著他的臉龐說道。
「女乃女乃告訴過我,家人的愛是無私的;不過,任何事都有例外,她說我爸媽就是例外,她要我不要在乎他們。」
「但他們還是你爸媽……」她皺眉說道。
「他們傷害了我及我最愛的人。」
「但如果你不原諒他們,不就跟他們一樣心胸狹隘了嗎?」她不要他心中有恨,她不想他為此掛礙一生。關振誠看著她,伸手撫去她眉間的擰皺。
「你怎麼有法子原諒他們?」他嗄聲說道。
「我在醫院看多了生老病死,覺得人生中沒什麼不能原諒的。人命很脆弱,不要浪費時間在恨上……」她說著便苦笑了起來。「我知道這話由我來說很好笑,因為我自己也沒法子原諒我爸。我氣他死性不改,為了賭博連命都不要……」
「你爸那邊,我先找人跟住他,他每去一個地方賭博,我就報警處理。再不行,我就請一個保鑣全天跟著他,然後你安排他去做點讓他覺得自己有用的事,多管齊下先試試吧。」
她睜大眼,一直點頭。
「你最聰明。」她說。
「我本來就聰明。而你選擇了嫁給我,你也很聰明。」他撫著她臉龐說道。
「我不聰明。所以,當你跟我說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時,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沒人知道自己何時會死,時間怎麼樣都不能算多。」關振誠清了清喉嚨後,別開了眼。江心眯起了眼,扳過他的臉,看入他的眼里。
「這個苦肉計是誰教你的?我已經把什麼事都告訴你了,你還要瞞我嗎?」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我只是怕你不好好把握我,所以才找人替我想出了那些話……」關振誠垂眸,像個內疚的孩子。「我說了你不許生氣。」
「當然。」她好笑又好氣地看著這個智商明明很高,可對于情感卻真的是沒有高招的家伙。「你找了誰幫忙?」
「劉乙柔。」
「住我樓上的劉乙柔?」她瞪大眼,再怎麼樣也想不到幫他的人居然會是劉乙柔。「天啊,怎麼會是她?你們是什麼關系?」
「劉乙柔是我表妹,我醫生舅舅的女兒。」
江心張大嘴巴,咽了口口水後,才有法子繼續說道︰「那她怎麼會住到我樓上?」
「乙柔是我延攬到公司的心理學家,但我請她在進我們公司之前,先幫我一個忙。我跟她說了所有關于我們之間的事,請她替我觀察分析、謀畫一切,好讓我跟你能重新在一起。」
「所以,她住進我們這棟公寓是因為……」
「要接近你們。」他輕咳了一聲。
「那……」她倒抽了一口氣。「你被車撞到……」
「是安排好的。我叫乙柔拖著我在碎石子地上滑行一百公尺。」他輕咳了兩聲。
「天啊!」江心拍了下額頭,決定把全部跟劉乙柔有關的事都拿出來問。「那麼那個鄒小米和劉乙柔經常上的‘你今天好嗎?’APP?」
「我寫的。」他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前。「乙柔發現鄒小米很愛看運勢,也願意輸入名字、生日佔卜……」
「所以,你們設計我?只要小米輸入我的名字、出生年月日,就會出現和舊情復燃有關的字眼。」
她的眼楮愈瞪愈大,瞪得他只敢別過頭小聲地說︰「對。」
「所以——」她再次扳正他的臉,要他看著她。「之前鄒小米在APP里替我卜卦出來的破財、諸事不順?」
「都是乙柔安排的。她說這樣才有說服力,才能讓你們更相信那個APP。」
「天啊!」她震驚到嘴巴合不攏,也發不出脾氣了。「該不會我同學會的攜伴參加,也和你們——」
「那個和我無關!」他大聲說完,又很快地低頭。「但其它的都是我做的……」
江心見他閉上眼,一副任由她宰割的可憐樣,還是只能繼續搖頭不可思議中。
「天啊,女乃女乃還說你心思單純。你根本是機關算盡。」半天後,她才有法子再開口說話。
「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身邊。」他傾身向前,握住她的肩膀說道。
她凝視著他,看見他眉宇間仍隱不去的疲憊,想著他這段時間所面對的一切,她握住他的臂膀問道︰「那你……原諒我嗎?」
「為什麼這樣問?應該是我問你願不願原諒我。」他反握住她的手。
「如果不是當年我隱瞞了一切,也不會弄成這樣。」
「我早知道你那樣做一定是被逼的,因為你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我難過。我只是沒想到我爸媽竟然還用了那種方式對付你……」他緊閉了下雙眼,狠狠地甩頭,像是想拋開那一切的難堪。
「那……都不是我們的錯,我們都原諒彼此,好不好?」她捧著他的臉龐說道。
「好。都原諒。」
他的雙臂緊緊地環住她,而她在他的懷里漸漸地放松,感覺這些年來累積在胸口的郁悶、痛苦、思念,全隨著呼吸一點一滴地吐盡;然後,他的溫暖、他身上的薄荷味道則是一點一滴地進入她鼻尖……
她想這就是幸福的味道了,而這次她總算是可以真正地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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