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不臣 第9章(2)

一刻鐘之後,柏尚賢被內監扶入紫極宮。內監退出後,柏尚賢行禮說道︰「在此謝過陛下昨日所贈的生辰賀禮。」

「各國質子皆有生辰賀禮,你身子不適,無需親至宮中致意。」黑拓天說。

「今日前來,是想向陛下求取另一樣生日賀禮。」柏尚賢說。

黑拓天眸光一戾,心中已然有底。國事之上,柏尚賢無置喙之處;至于私事,還有什麼是他需要求到皇帝跟前的?

「說。」黑拓天火目似箭射向柏尚賢。

柏尚賢心頭一抖,卻沒別開眼。

「臣與褚蓮城兩情相悅,懇請陛下同意在她回北墨之後,便讓我們成親。」

「兩情相悅?」黑拓天冷笑後,薄唇抿得更緊。

「臣曾向褚蓮城提親,她亦答應了,此次前來是望陛下允許,讓臣親自到南褚護她回北——」

「她同意嫁你為妻?」黑拓天聲音一沉。

「是。」他這幾日惡夢不斷,愈想愈覺得心頭不安,總覺得若不親自前往,便會失去她。

「好大的膽子,兩名質子也敢私訂終身。」

「她如今已非質子,而是北墨之臣。小人身殘之日,心中亦已自絕于西柏。臣與她,終究都是北墨屬臣……」

「住口!」

黑拓天霍然起身下榻,高大身軀往柏尚賢面前一站,便逼得柏尚賢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她居然選擇了柏尚賢!只因為柏尚賢可以只納她一人為妻?還是柏尚賢的儒雅才是她心中真正所愛?對她而言,他黑拓天只是個能成就她心中偉業的人選?不,他不相信褚蓮城那些眼神、那些在他懷里的溫存與依戀、那些對他訴說的情話都是假的。

「朕不會允許她嫁給任何人!」

「她嫁給我會比較快樂,後宮不是個適合她生存之處。」

「我願為她棄舍,但她不願!她以家國為上,要我多生子嗣!」

柏尚賢身子一震,為著皇上臉上怒意所驚、為著褚蓮城的大義而凜然、為著自己感到悲哀——難道她會願意嫁予他;因為她不想再讓皇上及她自己傷心傷神了……

「陛下!陛下……南褚再報!」夏朗聲音從門外傳來。

一日二報,不會有好消息!黑拓天臉色一沉,立刻朗聲道︰「快!」

夏朗跑著進宮,將密函交到黑拓天手里。

一特使褚蓮城身染疫病,已由侍女朱萱兒陪入隔疫區。

黑拓天瞪著那張由程林署名的密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早知結果會是如此,早知她那身體受不了太多折磨,他為何以為只要他一聲令下要她不能死,她就不會死?他當真以為他是皇上,就連生死也能掌握了嗎?

黑拓天死握著密函,瞪著密函,只覺上頭全是他不識得之字。她不可能會染上疫病、她至少還有幾個月時間……

「皇上,臣斗膽一問,可是褚蓮城出了什麼事?」能讓皇上臉色驟變至此,不會有旁人。

「她染了疫病。」

柏尚賢身子一踉蹌,既而雙膝落地。

「請皇上允臣前往探視!」

「不許!」要去也該由他自己前往。「她如今已人隔疫區,誰去都見不著面。」

「雖已人隔疫區,可若能听到舊人來訪、給予撫慰,或許能讓她病情快些好轉。」柏尚賢說。

黑拓天抿緊唇,知道柏尚賢所言無誤。

而他是君王,不能任性妄為!況且,他的身後事此時尚末交代妥當,若是不幸染上疫疾,天下必然大亂。褚蓮城即便是死了,也不會原讀他的。

「皇上,臣知您也關心她的安危。但您是一國之君,不可冒險前往,請讓我代您到南褚探望她。」柏尚賢挪動雙膝往前。「我願放棄西柏皇子之位,只求能前去探望。」

柏尚賢的堅決讓黑拓天一驚!他低頭看著柏尚賢臉上的不顧一切,知道自己沒有法子做出一樣的選擇。因為他心急如焚、心痛恰像是烈焰焚身,但他知道有些事該凌駕兒女私情之上一他是北墨之君,他得為天下蒼生保護自己,而這亦是褚蓮城之願。

「柏尚賢听命。」

「臣在。」

「朕命你即刻帶著十名太醫及醫藥、物資,替朕到南褚慰勞諸軍、太醫,並帶上詔書宣布防疫有功之人回國必有重賞。」黑拓天傾身向前扶起柏尚賢。「務必將她平安帶回北墨。」

「遵旨。」柏尚賢點頭。

黑拓天喚來內監將柏尚賢送走,再喚來夏朗急召一干官員及太醫院之人進宮。

待得紫極宮又只剩他一人時,他看著自己顫抖不已的手,側身往榻上一跌,這才發現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黑拓天騫地將臉埋入雙掌之間,心痛到再無法多想,他只知道——他不想、也不能失去褚蓮城!

***

南褚防疫城里的一處二進院落里,褚蓮城正躺在內室榻上,深吸了一口薰香器里燃出的香藥味道——這是這幾天由南褚大夫與北墨御醫們在調整了數次配方之後,所研發出來的除疫香。

聞了此香、服了此藥,發病者有八成能夠痊愈。有意思的是其中一味治療熱癥的「南草」,唯產于南褚近北部叢林外;而另一味安定心神的「燕絲花」則是北墨山上特有的。也許上天在冥冥之中,也是屬意南褚和北墨合而為一吧。

褚蓮城知道自己每日發熱時間正漸漸變少,她認為自己應當能平安度過疫病;但她知道自己離開人世的時間,也離得不遠了。

每晚夜里咳出的血塊,讓她如何能不做好心理準備呢?

也只能趁著白日精神較好時,盡量讓自己沒有遺憾罷了。如同此時,她雖躺在榻上,但朱萱兒仍替她與在疫城之外的墨青以紙墨傳遞消息。

疫區之外的最近城鎮擠滿了想見你一面的百姓。再者,你在里頭可還有什麼需要?墨青寫道。

疫病漸漸平息,南褚開始有了傳聞,說褚蓮城是上天派來救助他們的使者,所以北墨軍隊才會待人民如此良善,才會願意送藥送糧草來助他們度過難關。

苞他們說明,若是真心希望我好,就努力地安居樂業。我再過數日就會離開疫城,屆時一定親自去看看他們是否過好生活。又,播種的種子到齊了嗎?褚蓮城停筆,低喘了口氣。

「殿下,您別再忙了。墨青將軍怎麼一天到晚拿外頭的事來煩您呢!您以為我不知道您最近都咳了一夜……」的血嗎?朱萱兒哽咽道。

「你切莫多嘴我的病情。還有……」褚蓮城皺眉看著朱萱兒,「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再叫我殿下了。若是旁人听到,以為我要造反了,豈不多生事端。」

「我知錯了。」朱萱兒低頭說道。「墨青將軍問我們里頭可還有什麼需要。」

「讓他再多送炭柴進來吧。您怕冷,夜里不燒炭,全身便凍得像冰。您又不讓我留在屋里侍候您……」

「好好好,加炭柴。」最怕朱萱兒開始嘮叨的褚蓮城飛快地落筆。「放心吧,我也不想那麼早死。」

要死,至少得回北墨境內才死,否則黑拓天說他要毀了南褚啊。

雖然,她認為他不會這麼殘忍用南褚來陪葬,但她也真的希望能多活一點時日,因為她還想看著南褚恢復她童年時美好的日子。有了北墨的後援,有了南褚這麼一干好官員,百姓的曰子一定會愈來愈好的。

褚蓮城將紙絹交給朱萱兒,房門才關上,她便滑回榻上。

听見腳步聲離得遠了,褚蓮城立刻以帕絹捂唇,嘔出一大口血。

她吞下一顆萃仙九,愣愣地看著荷包中的最後四顆。

她能撐到她跟南褚百姓說說話,讓他們能接受北墨的統治?,她能回到北墨,再看黑拓天一眼,讓他緊緊地抱著她嗎?

褚蓮城屈身低咳了起來,好希望可以死在黑拓天的懷里。那樣的她雖然會不舍,但她會很安心,因為有他守候著。

但,他怎麼就這麼可憐呢?她走了之後,誰來陪他呢?

他雖貴為天子,可她知道他也有他的孤單,也會有僅僅是想要有人陪著,而不是算計著龍胎或恩寵的夜晚啊。

「老天爺,求您讓我這身子還能再好好地陪他一回吧。」褚蓮城跪在窗邊,低頭對著上蒼祈求。

當柏尚賢抵達南褚時,正是南褚疫情平復,再沒有任何新疫情傳出,北墨軍隊再度人南褚城門的隔日。

當柏尚賢一行進入城門後,只見立于街道兩側的北墨禁衛軍及負責幫忙百姓運送物資及整理環境的士兵們,全都行為端正、儀容莊嚴,不時還會看到南褚百姓送茶水給士兵,以及大嬸們領著姑娘家在帳篷外給士兵縫補衣服的情況。

前來迎接的副將程林則說,全城都是藥草味,是因為這兩天都還在用藥水清洗街道,防止疫情由動物傳染。

柏尚賢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褚蓮城的用心。既然南褚皇室不能善待百姓,那麼她寧願是黑拓天來好好對待他們。

他在旅途中就曾听過北墨有名士兵因為調戲婦女而被軍法論斬。治軍如此,士兵焉能不有紀律。

「特使,一路辛苦了。」墨青一身輕便戎裝地站在官府前迎接他,拱手為禮。

「墨青將軍守護南褚,辛苦了。」柏尚賢在僕役的扶持下,下了馬車,對著墨青拱手為禮。

「替皇上安撫天下,是我的職責,不辛苦。」

柏尚賢讓左右都退下後,從袖中取出一卷銘黃絲軸說道︰「我帶來皇上旨意。」

「墨青接旨。」墨青跪地。

「北墨軍隊此次平息疫情有功,士兵們多加一年軍餉,凡有官階之將領依其戰功行賞。墨青不畏生死,領導有方,賜為靖遠伯,封地雲縣。」

「墨青謝恩。」墨青雙手接過聖旨。

「聖上還讓將軍也順便想個法子,替北墨士兵考量一下終身大事。畢竟,南褚原本就是女多于男,未婚嫁的女子不少。若是士兵能于此地結婚生子、長駐于此,亦是美事。」柏尚賢說。

墨青聞言,先是一怔,既而哈哈大笑道︰「陛下和褚蓮城的心思還真是如出一轍啊!」

柏尚賢臉上笑意斂了一下。

「褚蓮城也讓我上書跟皇上說南褚女多男少,若是軍隊將長留此地,能否鼓勵他們與南褚女子成家立業。其實就我看來,這場混亂之後,男男女女你來我往,久了不免也有些情愫。若再有個什麼鼓勵方案,興許有上萬士兵願意留下來也說不一定。」墨青哈哈大笑道︰「這事好,我得空就去找褚蓮城商量。」

「她還好嗎?」柏尚賢急問。

「說到這事,您可得替我勸勸那顆石頭腦袋。」墨青雙唇一抿,臉色也沉重了起來。「她算是疫病的最後一個患者,三日前也已離開疫城。然後,她說她明日便要返回北墨,誰勸都不听。」

「能回北墨,表示身子已痊愈了嗎?」柏尚賢皺眉問道。

「疫病已無大礙。」墨青說。

「謝天謝地。」

墨青看著他臉上笑容,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因為等見著了她,尚賢特使自然就知道狀況了。

「我帶你去看看她吧。勸她多休息吧。」墨青說。

「好好好。她怎麼就不多休息呢?明明身子那麼不好。」柏尚賢焦急地往前走了幾步,既而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人現在在哪里。

「她那個性就只急著做她想做的事,根本不管身體。之前還沒離開隔疫區前,就已經寫了幾篇奏折要我往上呈。」還說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听得他提心吊膽了起來。「幸好,皇上猜到了她的個性;在我第一次替她送出奏折的那日,就已收到皇上的聖旨,讓她若是再不好好休息,所奏之事,一律不準,她這才沒再上奏。」

「雖無上奏,卻依然在寫,等著日後要面呈皇上,對吧?」柏尚賢接話道。

「唉。」兩個男人同時嘆了口氣。

「您往這邊走吧。」

墨青讓士兵領來他的坐騎,柏尚賢則讓人扶上了馬車,二人于是朝著褚蓮城所在之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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