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王 第5章(2)

「你飛倦了嗎?」他問。

東方荷怔怔地看著站在圓桌前戴著半邊銀雕面具的夏侯昌,一股熱氣驀地從胸口直往鼻尖沖去。

她握緊拳頭,拼命地忍住鼻酸,不想讓他發現她的情緒波動。

夏侯昌看著她唇邊笑意在看到他的同時消逝無蹤,他薄唇一抿,眼色也隨之變冷。

為什麼不笑了?從何時開始她就不再對他微笑了?從他妻妾成群開始嗎?但,她從沒表示過在乎那些女人,她只是愈來愈不常笑了。

夏侯昌走到東方荷面前,黑眸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

「你走開!想對東方姊姊做什麼!」喜鵲立刻張開雙臂擋在東方荷面前。

「走開。」夏侯昌眯起眼,低喝一聲。

「不!」喜鵲張開雙臂,用力地搖頭。

夏侯昌眼中戾光一閃。

東方荷的手在同時放上他的手臂,並將喜鵲推到身後。

「喜鵲,不用擔心,他是我的舊識,你先到後頭的房間里休息吧。」東方荷說道。

知道她仍像以前一樣地懂得他的心情,夏侯昌臉上峻色這才稍緩。

「來人。」夏侯昌彈了下指,伸手把東方荷拉到他的身前。

「喜鵲姑娘請。」兩個黑衣護衛從暗處現身。

「嚇死我、嚇死我!」膽子不大的喜鵲被嚇到拼命地拍著胸口,還頻頻回頭看東方荷——

那個男人一臉冷酷,看得她直打哆嗦,東方姊姊和他獨處沒問題吧。

「不礙事的……」東方荷話還未說完,喜鵲便被請了出去,而她則在瞬間被拉入夏侯昌的懷里。

她的臉貼在他胸前冷涼的絲綢上,被他身上特調木香及他鉗著她的力氣一股腦兒地霸佔了。

夏侯昌緊擁著懷里的她,感覺她一如往昔的溫熱嬌軟、感覺她靠在他胸前時小手貼在他胸膛的習慣性動作、感覺他的心再也不空虛了。

他貪婪地呼吸著屬于她身上的淡香,愛不釋手地撫著她的及腰長發,他的薄唇微微地上揚了。

「你的頭發長了。」

「而你瘦了。」她抬頭看他,忍著用手撫過他凹陷雙頰的沖動。

不,她既然逃了這麼久,便不能在此時功虧一簣地讓他發現她此時心里有多激動。

「不要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夏侯昌眼色一沉,牢牢握住她的肩膀,厲聲說道。

「那你希望我用什麼語氣對你說話?你難道忘了自己對我做了什麼事?」東方荷杏眸噴火,指甲一把抓向他的手臂,希望能抓開他的手。

夏侯昌一動不動地由她抓著,絲毫沒有松手的打算。

東方荷見他一臉不知改過的冷臉,她氣得厲害,想也不想地便舉起擺在身後的鐵鍋用力地砸向他的頭。

啪!鐵鍋砸向他的頭,發出長長一聲「嗡」的敲擊聲。

他的武功原來在她之上,但因為對她完全沒有防備,這一下卻是完全沒避開。

東方荷張大嘴巴,望著他被嚇到怔愣的臉,她睜大眼咬住了唇。

幾時看過夏侯昌這樣的表情?瞧他此時嘴角抽搐,皺眉忍痛,一臉被打呆的傻樣。

「你……」她張口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聲就這麼一發不可收拾了逸出口中,她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幾次想停,可一看到他百般無奈的樣子,她又忍不住想笑。

他看著她笑到小臉都揪成一團,看著她握在手里的鐵鍋——她尋死時,還特意將他當年替她做的鐵鍋帶在身上,代表了對他總是有些在意吧。

「你若能老是這麼笑著,我每日被你敲上一記都無妨。」他挑起她的臉龐,舉起袖子拭著她笑出來的淚水。

她睜大著眼,在他的臉乍然逼近時,便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的心跳加快,而她不想讓他察覺,所以又想故計重施地舉起鍋子。

「啊。」他一手奪去她的鐵鍋,一手緊扣住她的下顎,眼里閃過一絲勢在必得的佔有。

「你……」

夏侯昌吻住她的唇,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

她抗拒著想推開他,但他堅持不放手,咬著吮著舌忝著與她唇齒交接,將她當成珍寶般地疼惜著。

「你不在身邊,我都不像我了……」他在她唇間低語著。

她慌亂地看向他的眼,他的眼里情意太重,她驀地閉上眼,不敢再看。而他揚起唇,大掌滑至她的腦後,用他想佔有她身子的方式吮吻著她。

她揪著他的衣襟,感覺一種細細麻麻的快意從兩人相觸之處流至她的四肢百骸,她捧著他的臉,想要得更多,而他則再也無法滿足于只是唇齒相接。

鏘——鐵鍋從他的手上滑到地板。

她驀地驚醒,正想推開他,他卻橫抱起她,朝著內室走去。

「你要做什麼?」

「我要你。」夏侯昌說。

「但我不要!」東方荷掙扎著,卻完全沒有法子阻止他將她扔到榻邊。

她猛地起身,只想下榻逃月兌。

「你會要的。」他單手將她的身子壓制在床枕間,另一手則已強勢地掀開她的衣衫。

「我會恨你!」她脹紅臉,驀地別開頭,委屈的淚水從眼眶滑落。

夏侯昌看著她的淚水,望著她蹙緊的眉心,眉頭也隨之擰皺而起。

「跟著我有那麼苦嗎?或者,你還在惱我要讓你去二皇子那里?」他撫著她的臉龐,見她淚水落得更凶,他嘆了口氣,將她按回胸前。「為什麼不听我把話說清楚就做傻事,打開了地宮東石門,萬一你真的……」

他的喉間驀然一梗,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將她抱得更緊更緊。感謝老天,讓她活著回到了他身邊。

東方荷當然察覺到他顫抖不已的身子及激動的反應,但她咬著唇,捏緊拳頭,不許自己就此心軟。

良久之後,待到他的呼吸變得較為平穩之後,他挑起她的下顎,定定地看著她。「把你送到二皇子那里,只是權宜之計。我自然會有方法,讓他沒法子動你一根寒毛的。我說過你是我的女人——」

「你有很多女人。」她用力眨干乍然生出的淚水,忿忿地瞪著他。

「但我沒對任何女人說過這句話。」他抵著她的額頭,鎖著她的眼,輕聲細語地說。

她的心緊揪了一下,卻不敢因此而相信他。

「我若是你,不惜一死也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你若是我,就該懂得不能為一己私情壞了這幾年來好不容易成就的局面。如今,北荻攻破東羅羅的鐵城,進入京城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急切地說道。

東方荷身子一顫,驀地推開他在一臂之外,看著他開始緊抿的雙唇,她昂起下顎說︰「這就是我沒法子待在你身邊的原因。你為了復仇,全不當人命是命。」

「什麼是命!」夏侯昌面色一陣扭曲地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身前,大吼地說︰「當年我在薩西部落當藥人時,誰當我是人!誰當我是命!在我頸上系著項圈,要我學豬狗一樣地跪在地上用嘴吃飯!逼我茹毛飲血地吃下生肉、逼我吃下藥,把我關進豬圈里,他們當我是人嗎?」

東方荷看著他狂亂的神情,她整個人呆住了,因為她從來不知道他在薩西部落時,竟經歷過這樣的一切。

「他們在我身上喂了大量的毒,想要將我訓練成男寵送去給敵人享用,好毒死對方,他們當我是人嗎……」他吼紅了眼,一時之間竟沒法子停下說話。

「夠了,不要再說了。」東方荷撲到他的懷里,張開雙臂用盡力氣緊緊地將他擁住。「沒有人該被那樣對待。」

「他們說我長得太傲、說我目中無人,一個奴才不該有那樣的眼神……」他喃喃自語著,雙臂頹到身旁兩側,高大身軀仍不停顫抖著。

老天爺,這個曾經貴為王爺之子、曾經被視作王儲的驕傲男子,究竟是如何度過那一切的?東方荷擁著夏侯昌在她懷里躺下,她撫著他的後背,不住地在他下顎、頸間落下安撫的輕吻。

「過去了,都過去了。」她說。

他緊閉著眼,臉埋在她的頸間,重重喘息著。

「我真想把他們全都抓過來,用鐵鍋打爆他們的頭。」她說。

「不用,因為他們現在都已經死了。」感覺她的身子一震,他更加擁緊了她,不許她離開。「我很感謝他們那樣對我。恨,是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

她胸口一窒,眼眶一紅,知道自己再度萬劫不復了。

她以為她可以不愛這個男人的,她以為她可以因為他的冷情而心寒的。可一听到他曾經受過那麼多的苦難,憐惜混合著原來的情感,卻是更加將她推進愛他的深淵里。

「為什麼你從沒跟我說過這些?」她撫過他瘦削臉龐及青紫眼眶,知道他一定又是許久不曾有過好眠了。

「因為你一開始就當我是人,我不想引起你的反感。」他偎著她,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眸,只覺累。

「你該告訴我的。」如此她雖不能接受他引發戰事的行為,卻更能懂得他的心情啊。

「說了,你就會好好地待在我身邊嗎?」他驀地睜開眼,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

「若你放棄仇恨與戰爭,我天涯海角都陪你去。」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夏侯昌坐正身子,從齒縫里迸出話來。

東方荷望著他冷怒的臉龐,撫著他臉上的銀制面具,低頭輕嘆了一聲。

就算北荻國的二皇子被他所控制,就算東羅羅亡國了,他依願為他的家人平冤了,但他的家人一樣是死了,而他卻害了更多的百姓因為他的仇恨而受苦。誰能保證這些百姓不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夏侯昌呢?

她身為他除了軒轅嘯之外,唯一在乎的人,只能用自己去跟他賭這一把。賭他或許願意為她放棄一切!

東方荷收回手,斂去臉上所有神色,搬出她過去數年在府里時所面對他的笑容——不冷不熱、不依也不鬧,就是旁觀者神態。

夏侯昌最痛恨看到她這種面具般的表情,利眼一眯,便將她拖到身前。

「說你會留在我身邊。」他說。

「我現在跟著梅非凡,一切都好。沒這個必要。」她輕聲說道。

夏侯昌瞪著她,緊咬著牙,用力到連額上青筋都暴突而起。

「我可以強擄你回去。」他說。

「我死都不怕了,你若想要一具白骨相伴,我也認了。」見他眼里問過戾氣,她嘆了口氣,輕撫著他的手掌。「你接下來又想用梅非凡來威脅我嗎?這樣的所做所為,只會把我的心推得離你更遠。梅非凡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仁民愛物,以百姓之心為己心。我被她這樣的心念感動,她再窮,我也跟她一輩子。」

見她對梅非凡評價如此高尚,夏侯昌的拳頭幾乎要因為怒氣而被捏碎。

她竟敢在意他之外的男人,她竟敢說她要跟著別的男人一輩子,她的心應該只停留在他的身上。即便她就當他是家人也一樣,他絕不允許她在意別的男人勝于他。

他要毀了梅非凡!

「你就那麼想待在梅非凡身邊?」他說。

「對,因為在梅非凡身邊,我不用因為即將引起的人命死傷而感到內疚。」她說。

夏侯昌瞪著她,臉色愈沉、眼眸愈冷,終至整張臉龐變得就像他所戴的面具一樣地毫無人味。

他抿緊薄唇,轉身便要離開。

「你不會對梅非凡做什麼吧?」見他神態無情,她急忙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冷眼旁觀著她的著急,冷冷地說道︰「你總是會回到我身邊的。」他漠然地說完,繞過她便往門口走去。

「不會有那種事發生的。」除非是他改變了。

「我的生命里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夏侯昌推開大門,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房間。

東方荷無力地倒臥在床榻間,淚水潸潸地流下臉龐。

她不愛哭,淚水總是為他而流。如同她的心,也總是為他而苦著。

我的生命里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一個男人要被折磨得多徹底,才會說出那樣痛徹心腑的話?

東方荷把臉埋入枕間,手掌緊抓著胸口,在心里默默地呼喊著老天爺昌一個放過他自己及百姓的機會吧,因為他的心好苦好苦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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