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郎 第2章(1)

喜鵲被梅非凡轉送給獨孤蘭君之時,便被交代過獨孤蘭君因為體質特殊,夜里不能睡覺,只能利用白天休息、晚上趕路。

喜鵲生平最怕之事就是肚子餓,只要有飯可吃,白天或晚上睡,她都沒問題。只是’原本還在調適日夜生活顛倒的她,如今在夜里簡直是生龍活虎,因為——她現在半夜要趕尸!

身後時時跟著三具尸體,她怎麼敢去夢周公?

就連瞌睡都不敢打半個啊!

鈴鈴鈴——

喜鵲手搖著攝魂鈴,提醒附近住家有狗的人別把狗放出來礙事。因為狗若咬了尸體,倒霉要善後的人又是她。她萬萬不想縫補尸體啊!

喜鵲看著走在她前方,白衫飄飄、身形清瘦到當鬼也沒問題的獨孤蘭君,不由得在心里月復誹了他幾句。

神官了不起,就只要當領頭羊就好了喔。明明他就是最懂得如何趕尸的人啊!罷才那三具只會往前直跳的尸體遇到一處轉彎,拼命地撞著山壁,她都已經做好要去搬尸體的準備之時,獨孤蘭君看不下去,隨手又教了她一招「轉身咒」,這才解決了問題。

她瞧著獨孤蘭君念咒寫符、拿著陰鑼和手搖鈴示範趕尸招數及讓尸體轉彎時的熟稔,簡直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替她趕一下尸難道會死嗎?

嚇死她,對他有什麼好處嗎?

「加油,喜鵲,你可以的。傍晚遇見的大嬸,不是說再一天,就會抵達郭家村了嗎?」喜鵲對著獨孤蘭君的背影大聲地說道︰「梅公子一定會以你為榮的,東方姊姊如果听到你現在連趕尸都會了,一定會煮很多菜來替你慶功的!」

喜鵲用力吸了吸鼻子,有點想哭,可和想哭相比之下,更讓她不安的是害怕。身後跟著一群額上貼著符咒,還會跳動的尸體,她如果不怕,她就不是人。

「各位大哥,咱們再加把勁,就快到了。」喜鵲手執小陰鑼敲了三長兩短五聲,听見身後三具尸體齊聲跳動的聲音,她知道她這回做對了——雖然她還是一點都不想學會趕尸!

喜鵲想起方才尸體撞壁時,頭上黑布落下後那一張張青白的死人臉,突然間加快腳步走到獨孤蘭君身邊。

和他們相較之下,獨孤蘭君真的比較像人了。雖然她經常要提醒自己,他本來就是人!

況且,獨孤蘭君好像愈長愈好看了。之前,如果閉著眼楮混在尸體里跟著他們一起跳,也不會有人起疑。但他現在混入尸體堆里,就不怎麼妥當了。因為他現在瞧起來只像個太瘦太病的美男子。

喜鵲朝獨孤蘭君看了一眼。

獨孤蘭君知道她在看他,但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繼續往前走。

咚咚咚——

喜鵲听著身後尸體的跳動聲,決定兩人之間還是該有個人開口,否則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她可以一天不說話,但要她天天不說話,她可是沒法子啊。吃飯和說話,是她活著的元氣來源啊。

「你知道嗎?梅公子真是個大好人。不但樂善好施,而且還懂得好多事情。醫術也會、農事也很清楚’我想天下一定沒有梅公子不懂的事情。」喜鵲想起梅非凡雖平凡卻極為聰黠的雙眸,豐女敕小臉忍不住呵呵傻笑著。

「梅非凡不懂趕尸。」獨孤蘭君說道。

喜鵲的笑頓時僵在唇邊。

「除了趕尸收魂這種事情之外,梅公子什麼都懂。」喜鵲咬牙切齒地瞪了他一眼。

「你喜歡梅非凡?」獨孤蘭君頭也不回地問道。

「對啊。」喜鵲點頭,繼而又紅著臉用力地搖頭。「我的意思是,像梅公子那麼好的主子,是可遇不可求的。他人那麼好,誰都會喜歡的……」

「梅非凡自小就人見人愛。」獨孤蘭君看著前方月亮,腦子浮現梅非凡最多只能算是清雅,可卻總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的面容。

「你們打小便認識喔?梅公子孩提時是什麼樣子?」喜鵲聞言心一喜,眼巴巴地挨過去問道。

「梅非凡小時候聰明非凡,夫子教過一遍的書,隔天便能全部記起來。六歲的孩子卻不像孩子,什麼規矩全都懂,乖巧得讓人心疼。」唯一的例外就是他們兩人獨處之時吧,那時的梅非凡會因為練了太久的字而哭、會因為早上不能多睡半個時辰而哭,他則是因為腦中那些叫囂的魂魔而痛苦著。

于是,當他擁著梅非凡時,梅非凡覺得有人守護、不再孤單,便會停止哭泣。而當梅非凡握著他的手時,她體內的良善會匯成暖流滑入他的心里,為他趕走那些

因為攝魂術而聚集的陰魂,他的心底也會隨之平靜。

所以,他們喜歡並肩靠在一起。因為當兩人在一起時,他們就是平凡的一男一女。可他們的身分卻讓他們此生都無法平凡,所以才會因為他的一念之差而釀出大獨孤蘭君闐黑眼里閃過一陣痛苦,但他很快地垂陣掩去那抹痛。

喜鵲看著獨孤蘭君的背影,不明白他為何不說話了,她還想知道更多關于梅公子的事情啊。

「梅公子這麼乖又這麼厲害,他的家人一定很疼他。」喜鵲扯了下他的袖子,繼續不屈不撓地要和他聊下去。

「梅非凡一年只能和家人見一次面。」獨孤蘭君扯回袖子,不明白她為何老愛扯他袖子。

「為什麼?」她又湊到他身邊問道。

因為梅非凡是化名,「她」的真實名字是「羅盈」。

羅盈六歲時成為王儲「鳳女」,一直為掌管天下,成為未來的「鳳皇」而做準備。直到兩年前,如今的第十任「鳳皇」羅艷侵國,羅盈在他的掩護下逃出皇宮,女扮男裝開始行走天下為止……

這些話,獨孤蘭君全沒說出口,只是瞄了︰眼喜鵲滿臉的期待,漠然地說道︰「聊得很愉快嘛,尸體全都跟上了嗎?」

喜鵲倒抽一口氣,這才赫然想起自己正在趕尸,怯怯地回頭一看——

兩具尸體仍然一跳一跳地前進,另一具尸體卻因為絆到樹樁,臉部朝下地趴倒在地。

喜鵲見狀,連忙沖到那具尸體旁邊,用手扶起了他,嘴里不住叨叨念道︰「走路怎麼這麼不小心呢?萬一把臉給撞壞了,我怎麼跟你的家人交代?」

獨孤蘭君看著她脹紅臉,努力地把那具比她高半顆頭的尸體扶正後,還不忘拍著尸體身上的塵土,愛說話的圓潤小嘴不住地說道——

「我也有錯啦,只顧著說話,壓根兒忘記注意地上。待會兒我走路時會小心一些的……」

「他是尸體,听不懂你在說什麼。」獨孤蘭君說。

喜鵲嘴巴一停,全身驀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媽啊,她剛才居然對著一具尸體說話,那她等會兒豈不是要找人家吃饅頭喝茶閑話家常?

「你你——你不要一直提醒我啊!」喜鵲惱羞成怒地瞪向明明沒有表情,可她就是覺得他|臉幸災樂禍的獨孤蘭君。「你那麼閑,不如去看看郭家村到了嗎?」

「再一刻鐘就到郭家村。」獨孤蘭君瞄了一眼她還在發抖的手,決定這回好心地不跟她的態度計較。

「你怎麼知道?」她懷疑地看他一眼。

「我就是知道。」他深吸了口氣,感覺胸月復之間就像有人拿著一把火焰在其間橫沖直撞著。

攝魂術讓他擁有較之常人敏銳百倍的預知能力,但每到夜里,他體內累積多年的魂體能量,總會不期然地叫囂著想突破他的意志、控制他這個人。所以他在夜里總是不能睡,也不敢睡。

「是,你厲害又了不起!明明就什麼都知道,卻不願意趕尸!收了他們的魂,增加了元氣,好處都讓你佔了,而我卻要在這里趕尸。」喜鵲愈想愈是忿忿不平,一氣之下便月兌口說道。

「我可以把他們的魂送給你。」他發現自己開始和她說話,因為此舉能夠分散他對體內魂體騷動的注意力。

「千萬不要!」喜鵲大叫一聲,立刻閉上眼,搗著耳朵,一副這樣便能逢凶化吉的模樣。

獨孤蘭君看著喜鵲氣鼓鼓又一臉害怕的臉龐,不知道他有多久沒看過這麼單純的表情了。

當年,六歲的梅非凡已經懂得如何在夫子及第九任鳳皇面前做出合宜的動作及舉止了,可這個十八歲的女子卻稚氣到連假裝情緒都不懂,成天就只懂得嘀嘀咕咕地叫他吃飯喝茶睡覺。

蠢!

她不會知道,像他這種體質,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也很難死去。她也不會知道他有多希望能像她一樣,生活里就只要懂得吃喝拉撒,偶爾趕趕尸即可。自從他五歲開始被教導攝魂術之後,體內便有了一座不停攝入新魂的魂冢,讓他活得生不如死。

一陣厭煩讓獨孤蘭君掠過她大步地往前。

「你別走啊!等等我……」

喜鵲走了兩步,才想到還有尸體跟著,于是她手忙腳亂地又搖鈴又敲鑼,花了一段時間確定三具尸體都已經跟上之後,她才又沖到獨孤蘭君身邊,完全無視于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臉,自顧自地問著她好奇的問題。

「你為什麼晚上不能睡覺?」

「我晚上只要一睡,體內的惡鬼就會把我抓住。」他答,因為知道她不問出一個答案就會繼續吵鬧下去。

「是作惡夢嗎?放心,有我在。」她學起她娘兒時哄她的語氣說道。

「好,那我叫惡鬼去找你。」他說。

喜鵲一听,臉色倏地發白。「那個那個……」

獨孤蘭君听著她拼命吞口水的聲音,瞄了下她睜得其圓無比的大眼,心情突然變好了一些。

「你答應過梅公子要照顧我的,不是嗎?」他微微傾身向前說道。

喜鵲垮下臉,現在真的知道什麼叫做飯可以多吃,話絕對不要亂說的意思了。她連趕尸都要他教了,憑什麼對付惡鬼啊。

「那個那個那個……那個惡鬼有多恐怖?」她苦著圓臉、紅著眼眶拉著他的衣袖說道。

「怎麼,反悔了?」見她一臉如喪考妣,他又有了說話的心情。

「我才沒有!我喜鵲可是說到做到之人!」喜鵲見他一臉瞧不起人的模樣,立刻挺起胸脯,大聲保證道︰「叫他們來找我好了。我喜鵲的命是梅公子救的,答應他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獨孤蘭君勾唇一笑。

他這一笑,黑眸頓時璀燦如星,不停眨動的長睫襯得眸色水亮凝然,更添白皙臉上的麗色。

喜鵲被那對絕美眼陣盯住,心髒不由得評評狂跳起來。一個男人長了這麼勾魂攝魄的一雙眼,何須什麼巫術,只消勾勾手指就可以讓人跟著他走了吧。

「我不會讓他們去找你的。」獨孤蘭君說道。

喜鵲眼眶一熱,感動地看著他。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因為你不夠格。」

喜鵲目瞪口呆,看著獨孤蘭君轉身的背影。

她緊咬牙根,咬到牙根都發痛後,她從包袱里掏出一顆饅頭,大大地咬它一口泄忿。

讓那些惡鬼繼續去找獨孤蘭君好了,他這麼倨傲,就連鬼都會被他氣走的!

喜鵲趕了一夜的路之後,好不容易才在天將亮之前,將那三名尸體送回了郭家就在家屬抱著尸體哭得昏天暗地之際,喜鵲也頻頻拭著淚——感謝天,她終于不用再伴尸而眠了。

天曉得她帶著三具尸體,一路上能住的地方就只有「義莊」。「義莊」是讓趕尸者和尸體休息的地方。所以,里頭有著——

包多尸體!

一具具全都直挺挺地排在牆邊!

她寧願睡在荒郊野外,也不想再過一次伴尸入眠的日子啊!

「你若不嫌棄我們這兒簡陋,便將就一點、休息一晚,吃點東西吧。你那夫婿得多吃一點,男人沒有肉、什麼工作也做不來,難為你一個女人家親自趕尸了。」尸首之一的親人郭大娘提著一個竹籃,對喜鵲說道。

「他不是我……」喜鵲嚇白了臉,拼命地搖手想澄清她沒那麼倒霉。

「該睡了。」獨孤蘭君冷冷說道。

「好。」喜鵲一路被他命令慣了,立刻忘了剛才在說什麼,立刻問著大娘。「請問大娘,休息的房間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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