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身上有酒味?」錢莫憂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直喝一直喝,然後關德雷載著我到處晃、等到我有點意識後,我就已經在飛機上了。」錢莫愁揉著仍脹痛的太陽穴說道。
錢莫憂握住妹妹的手,長嘆了口氣說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你,我甚至不知道要不要安慰你。」
「關德雷說他愛我是因為他認為他可以給我幸福。」錢莫愁把臉貼在姊姊手掌上,汲取著人體的溫度。
「很有自信,我給他一個‘贊’。」
「但是,我想他愛我也是因為他內疚、因為他看了我太久,因為他已經將我內化成他生活的一部分。所以,當他見到我時,那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不是真的。」錢莫愁啞聲說,眼眶又飄了一層水氣。
「可是,你們確實相處得很好,不是嗎?」錢莫憂握住妹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這才是重點啊。」
「重點是,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愛我,還是代替關博文在愛我?或是他只是想彌補我這些年的傷心。」錢莫愁搖著頭喃喃自語著。
「也許那些都是動機,但是為什麼不能接受他可能就是單純地想愛你,就是想寵你啊。」錢莫憂說完,自己便先癟了嘴。「好了,我知道局外人都可以說得雲淡風輕。如果換我是你,應該會先給他兩巴掌再回台灣。」
然後,再和他和好--錢莫憂在心里忖道。
「我現在沒法子和他獨處而不去猜想他為什麼要隱瞞真相。如果他心里真的沒有陰影,為什麼不直接明說呢?還有,我听過他爸爸的電話留言。」錢莫愁咬了下唇,把身子更加沉入水里。「他爸爸對我厭惡至極,我不想余生都要背著這種罪名。」
「可是--」錢莫憂原本還想幫關德雷說些話,但是一看到妹妹疲憊的臉龐,所有的話就只化成一句。「反正,你先好好休息就對了。」
「我不要休息,休息只會讓腦袋胡思亂想,我明天要跟編輯聯絡,叫她幫我把檔期排密一點。」錢莫愁說。
「不可以,至少給我在家睡三天再工作。」錢莫憂試了下水溫,又加了些熱水進去。
叩叩叩。
浴室門被用力敲了好幾下,傳來冷昊不耐煩的聲音低吼道︰「你們是淹死在里頭了?要叫救護車嗎?」
「沒人叫你在這邊等。」錢莫憂翻了個白眼,根本不打算理這個自己要留下來,偏偏又沒一句好話的家伙。
「誰叫你不陪我回家。」冷昊從來不是個會被忽略的人。
「因為我要跟我妹妹聊重要的事情。」錢莫憂低下頭,為門外的幼稚鬼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我昨天在我家,不是給過你建議了嗎?你們女人就是想得太多!男人一開始喜歡的原因可能是為了對方的體溫、香味或者是什麼鬼理由,但喜歡了就是喜歡了,那是我們的動物本能。如果在遠古時期,就是敲昏了帶回家,什麼麻煩都沒有。文明愈進步,人類就愈會胡思亂想。」冷昊言畢,還加了一聲冷哼。
「你如果這麼厲害,就說出一點實際的主意啊。他的家人誓死反對我妹和他在一起,這總不是件小事吧。」錢莫憂雙手叉腰朝著門外喊去。
「他和他的家人住在一起嗎?他的家人沒有他活不了嗎?他們兩人這輩子就要替別人活了嗎?只要他們兩人情深意重,其他的都是小事。」冷昊說。
「說得倒簡單。」錢莫憂對著門外喊完後,對著妹妹低聲嘀咕道︰「這人此生一路自我中心、為所欲為,還敢在此說大道理。」
「當然簡單--你就想想十年後的你對這事會有什麼看法?會不會後悔?如果明天就要死了,你還要作這種決定嗎?」冷昊說道。
我不要!錢莫愁身子猛然一震,整個人突然從浴白里正坐起身。她不要就這樣和關德雷分開。
錢莫憂眨著眼,看著妹妹急切的表情,知道冷昊的話切到了重點。
「對了,順道一提。美國來了個超級大颶風、淹水兼大停電,宛如世界末日現場。應該沒死到你那個男朋友吧?」冷昊冷幽幽地說。
「你說什麼!」錢莫憂立刻沖出浴室,啪地關上門,抓住冷昊的黑衣說道︰「美國怎麼了?」
「二一二年,世界末日啊,天災人禍不斷……」冷昊語氣涼涼地說道。
冷昊的聲未落地,錢莫愁已經披著浴袍,濕淋淋地沖出浴室,沖回客廳拿起手機打電話給關德雷。
電話響了很久,一直沒有人接。
錢莫愁才皺起眉,錢莫憂已經走到她身邊,擁住她的肩膀說道︰「現在新聞出來,大家電話都往那里去。線路亂是正常的。」
「這時候擔心會不會太晚了一點?」冷昊說。
「我很想拿張膠布貼你的嘴。」錢莫憂瞪他一眼。
「沒關系,他說的是對的。」錢莫愁無力地在沙發里坐下。
「看到了吧,就你不懂得欣賞。」冷昊挨到錢莫憂身邊,得意地睨看著她。
錢莫憂用大拇指往冷昊額上一印。「給你一個贊,這樣滿意了吧。」
「以身相許,我會比較滿意。」冷昊直接把她拉進懷里。
錢莫憂耳朵一熱,瞅了一眼說話沒分寸的冷昊,卻是乖乖地待在他懷里了。
「姊,你們先回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錢莫愁看著他們,淡淡一笑地說。
「你給我回去。」錢莫憂戳了下冷昊。
「哼。」冷昊瞪她一眼,轉身走人,一臉的不爽。「你會後悔的。」
「不好意思,他就是幼稚。」錢莫憂說。
「我哪里幼稚了!」冷昊驀回頭,一把拉住錢莫憂的手往外走。「這個才叫幼稚。」
錢莫憂一時不察,才驚呼一聲,人就已被拉到門邊。
「姊,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你們先回去,我保證會照顧好自己。」錢莫愁說。
「不行,我不放心。」錢莫憂搖頭。
「你不能老是把她系在腰帶上。」冷昊說。
「你如果不要一直跟著我,莫愁就不會趕我回去。」錢莫憂打他手臂,眼楮噴火地瞪人。
「姊,我真的沒事了--」錢莫愁起身走到姊姊面前,拉著她的手說。
錢莫憂緊握著妹妹,就是沒法子這樣離開。
「走了啦,你不要在這邊呱呱叫妨礙人家復合啦。」冷昊神色淡定地把錢莫憂的手往臂彎里一塞,一副萬事太平的模樣。
「他們要是沒復合,我就跟你分手。」錢莫憂說。
「幼稚。」冷昊不理她,一逕拉開大門。
「我還沒拿背包。」錢莫憂掙月兌他的手,走回妹妹身邊問道︰「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給我李爾的電話。」錢莫愁說。
「好。等你作好決定或是休息夠了,就打電話給我。」
錢莫憂緊抱了妹妹一下,找出李爾名片把號碼傳給她之後,還想多說些什麼,冷昊就已經過來拖人了。
「作出聰明的決定,你就會沒事的。」冷昊說完,挾帶他的女人準備回他家睡覺去也。「對了,順道一提,颶風掃東岸,你家那口子在西岸,沒事。」
「冷昊!」錢莫憂抓著他的衣襟,滿臉感動地看著他。
「干嘛?沒有天災,他也有可能被人禍困住啊。」冷昊說。
「烏鴉嘴。」錢莫憂氣得咬他一口。
「你咬我,你慘了。」冷昊勒住她的腰,拖著小家伙就往門外走。
「咬了你會變成吸血鬼嗎……」
錢莫憂的慘叫被關在門外,錢莫愁低頭看著手機,臉上神色漸漸地已由茫然痛苦轉為平靜。
幸好關德雷沒事。
知道他是關博文的哥哥的痛苦已漸漸散去,她現在只清楚--
她回來得太沖動、她不想失去關德雷。
她的生命里不要再有後悔了!
但這並不表示她要馬上原諒關德雷,他將她蒙在鼓里,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這一巴掌的震驚,她是一定要討回來的。
前提是他得一切平安無事。錢莫愁再度拿起手機撥出電話……
鈴鈴鈴……
當關德雷手機響起時,李爾正站在關德雷家的客廳里,看著滿地散落的關博文畫冊--
半小時前,他被關德雷叫來。才進門,就被醉醺醺的關德雷狠揍了一拳。
在關德雷醉死之前,口齒不清地說著他故意沒收客房的畫冊,就是潛意識希望莫愁自己發現真相。因為他這個混帳沒有勇氣告訴她事實,他愈在乎就愈是沒法子開口毀掉她臉上的幸福滿足……
李爾看著這個在事業上呼風喚雨、被稱為擁有對商品宣傳直覺鬼才的關德雷躺在地上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樣,他嘆了口氣,拿過毛毯蓋住了關德雷。
「德雷,沒人比我更懂你的心情。」李爾看著地上的畫冊,卻沒有勇氣去翻閱它們。
時間好快,博文已經離開四年了。可一想起他那張一笑起來、雙眼眯成一直線的燦爛笑臉,他還是會心痛。
他明知博文只是把他當成大哥,但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愛意及踫觸博文的,才會逼得博文拚命地逃離、四處旅游,才會讓博文遇見錢莫愁。
「錢莫愁就像我們討論過那種會讓我們動心的,神秘又兼具純真氣質的女人喔!」關博文遇見錢莫愁的那天,曾在電話里這樣對他說。
「你涉世未深,不要把你的夢想投射到現實里。」李爾記得他是這樣回答的。
「不,她真的是我的夢幻情人,我喜歡她,我要成為她的男人!」
因此,關博文開始對錢莫愁展開追求,追求得那麼狂烈,好像真的愛慘了錢莫愁一樣。
只有他知道博文的熱烈其實是一種想要掩蓋喜歡同性的強迫,因為博文開始不接他的電話。
「如果我當初沒讓你察覺到我喜歡你,事情會不會是另外一種局面?」李爾撫著畫冊封面,哽咽地說道︰「我不是故意要造成這種結果的……」
李爾口袋里震動的手機打斷他的低喃,他接起手機。
「李爾嗎?我是錢莫愁。」錢莫愁在電話里說話速度比平時快了一些。
「什麼事?」李爾臉一沉,高大身軀不由自主地緊繃著說道。
「美國不是有颶風嗎?你和德雷都沒事吧?」
「我們人在西岸,當然沒事。」李爾看了關德雷一眼。
「我想去拜訪關德雷的父親,你可以幫我的忙嗎?」錢莫愁問。
「你是想讓他氣到住院嗎?」他不想她出現在他們的世界里,引起他不好的回憶。
「關博文的事不是我的錯。」
「理智和情感如果有法子分得這麼開,我們就不是人了。」如果不是博文堅持要追求她,現在也許還活著。
「關德雷需要我。」她說。
「他如果沒遇到你,現在也不會爛醉如泥地躺在客廳里。」對,一切都是她的錯,和他無關。
李爾揉著脹痛的腦子,不允許它們有責怪自己的念頭。
「為什麼你對我敵意這麼重?你喜歡關德雷嗎?」錢莫愁問。
「德雷是我的朋友。」他分得清愛情和友情,唯一錯亂他的,是那個擁有柔軟發絲和一對澄澈雙眼的博文。
「你不想德雷和我在一起,所以才把事情告訴他的父親,對嗎?」
「對。」若她和德雷在一起,他怎麼有法子看著她而不去想到博文?
況且,博文都走了,為什麼只有她能得到幸福。這不公平!
「為什麼?」
「因為你應該只是博文的女人。」李爾只說得出這個理由。
「你是什麼意思?關博文已經離開了。」
「就算他離開了,你也不該和別的男人在一起。若他知道了,他會難過的。」
電話那端沉默了許久後,才傳來一聲試探的詢問--
「你……喜歡的人是關博文嗎?」錢莫愁問。
「你胡說!」
李爾驀地掛上電話,在地上坐下,將畫冊抓在胸前,痛苦地喘著氣。
是的,打從他在五年前看到博文之後,他的目光便無法控制地停留在博文的身上。
博文就像個小老弟一樣待在他身邊,接受著他所有的寵愛,甚至願意讓他握著手為之取暖。
直到那一晚,他情不自禁吻了醉倒後的博文,一切才開始起了變化。
博文開始逃離,然後--
死了。
李爾把臉埋入畫冊之間,聳著肩膀,無聲地慟哭著。
他不該對博文表白的!如果他不表白的話,博文現在--
依然活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