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葉央央生理期痛過那一次之後,家里幾天後就出現了花雕黑棗這一味零嘴,說是他得自於一位老師傅替女兒做的養生秘方。
當她一口一口吃得正開心時,葉耀陽鄭重地警告她,如果再敢胡亂吃冰,他就再也不做鹵味給她吃。
葉央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不煮飯給她吃。所以,就算在外頭吃冰了,她也絕對守口如瓶、不露半點口風,而且完全謹記絕對不在生理期前吃冰,免得一來肚子痛、二來耳朵會被他念到痛,三來是吃不到他做的美食會心痛。
台灣是個二十四小時都找得到美食的天堂,但是有她老爸味道的食物就只有葉耀陽做得出來啊。更別提,他甚至還會幾道老爸的私房台菜料理!
要不是那家伙還小她一個月,她差點想認他當乾爹了。少年老成,指的就是葉耀陽「葉杯杯」這樣的小老頭啊。
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她那群同學怎麼會覺得他又酷又帥又有型,還說他的單眼皮黑眸有種迷人的神秘氣質,所以今天硬是要到她家里來討飯吃。
葉耀陽不過就是長得高了一點,五官立體了一點,體格也因為長期在廚房搬東搬西而有了肌肉線條,外加蔚藝好了一點……咦,怎麼愈想就愈覺得他條件好像還不錯。
此時,原本還處在寒假慣性賴床的葉央央,突然一臉驚嚇地正坐起身。
此風萬萬不可長!
今天來個三個,明日來個五個,會不會之後研究所同學聚會全都改在她家舉辦?一旦同學知道她家里藏了這種貨色,那她耳根還能清靜?
就像今天明明是他的休假日,明明他們兩人可以騎著摩托車到外頭吃到飽翻天,她干麼被她同學說服,強迫他做飯給大家吃啊!
昨晚打電話跟葉耀陽說同學的要求時,他在電話那頭沈默了幾秒鐘,害她都內疚了起來,因為她知道他最近累斃了。
他們飯店這個月來了一個餐廳連續三年被米其林評為一顆星的法國客座大廚米諾,一人一萬的料理,三天的訂位全都客滿。
葉耀陽因為懂得英文、又是廚房里的大廚,因此從早上一睜開眼,就陪著米諾往市場跑,挑選最好的在地食材。一天工作時間至少也有十八個小時!
好幾次,她硬撐著眼皮等他到家。一看到他忙到頹著肩、拖著腳步,她原本想閑話家常的心就立刻煙消雲散,只會倒牛女乃給他,然後催他快快去睡覺。因為他凌晨四點半又要抵達飯店,跟著米諾去采買食材。
雖說米諾對他贊許有加,葉耀陽也因為米諾的廚藝而大開眼界,但人畢竟不是機器,他短短幾日就變瘦了也是事實。好不容易那位米諾的盛宴在兩天前告一段落,他總算可以恢復每天至少睡足四個小時的生活了。
她想葉耀陽應該有很多事想跟她說吧,而且,她也很想跟他去鹽埕區吃東西啊!早餐先去「阿貴私塾」,中午再去「勝味」來一盤自制的沙茶炒面,加上「冬粉王」清爽的豬舌冬粉,然後再補一杯古早味的天池冬瓜茶。如果消化完畢時,阿財雞絲面正好開門,那就溜去吃一份食材處理得很乾淨的黑白切。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啊!
不知道現在來不來得及跟她同學們取消午餐約定?葉央央壓著很餓的肚子,終於決定要起床。
鈴鈴鈴——
葉央央抓起手機,發現是媽媽打來的電話,她坐起身,努力裝出已經起床很久清氣爽聲茳。
「老媽,早安。」
「吳安。」夏美蘭柔聲地說道︰「媽媽下周要出國十天,所以打電話先跟你說聲。最近好嗎?」
「還可以,老樣子。」葉央央倒回床上,把兩條腿擱到床頭板上。
「錢還夠用嗎?下個月,研究所要開學了,支出會較多吧。」夏美蘭問。
「放心,我的錢夠用的。你不用每個月都匯錢給我了啦!爸留下的保險,夠我一路讀到博士畢業了。」
「我能幫你的就是這個了,你也知道我先生不喜歡我跟以前的事牽扯太多……」葉央央皺起眉,因為這是她最不愛听的一部分,好像她的存在是像小強一樣惹人厭似的。
她听著媽媽在那方說著有錢人家的媳婦飯碗難捧,若非她才到重男輕女的夫家,就生了兩個兒子,而且還對先生和前妻生的二十二歲任性大少爺David視若己出,現在處境應當會更加不好過。
「我不能說了,要先送大兒子去學琴,然後我要去弄頭發,下午還要去一場開幕酒會。我先生和David也會去。你保重,缺錢時再跟我說。」
「嗯,媽再見。」葉央央掛斷電話,嘆了口氣,大字形地攤平在床上。她真不知道媽媽打這些電話是為了關心她,還是只是不想落人話柄,說她不關心女兒。
「你媽媽是用她的方式在照顧你。」「葉杯杯」不久前才對她曉以如此大義過。
也是啦,媽媽對她不是不聞不問,已經夠讓人滿足了。
葉耀陽父母早逝,唯一的祖母也在兩年前往生,難怪能有這些心得體悟。
砰砰砰——
「起床吃早餐了。幫你買了EVERYDAY的伯爵女乃茶和乳酪肉片三明治。」葉耀陽在門外大喊一聲——
「我刷完牙就出去。」她大喊一聲。
「還要洗臉!」
「吃完再洗,冷了就不好吃了啊。」她沖進洗手間,听見身後傳來他的一聲大喊︰「給我洗完臉再出來,我要檢查。」
「厚!你是教官還是警察啊!」葉央央邊抱怨邊用最快速度刷牙洗臉上廁所,然後沖出房門。「我的三明治呢?」
葉耀陽大掌定住她的頭頂,把她的臉左右轉動了幾下,仔細檢查著。
「我真的有洗臉,沒看到我一點眼屎都沒有嗎?」葉央央拉下他的手,拔腿就往廚房跑,歡呼地撲向她的早餐。
「葉央央,你還算個女的嗎?」葉耀陽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在餐椅上盤腿坐下,張大嘴巴一口咬下三明治。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瞞你了。」她咬了一口三明治,回頭朝他勾勾手指,壓低聲音說道︰「其實我的真實身分是丐幫幫主。」
葉耀陽爆出一陣大笑,笑到整間廚房都是回音。
每當這種時候,葉央央都覺得很有成就感。
開玩笑,葉杯杯可是練過寒冰臉的家伙,他每次一笑,她就覺得自己功力又高一層了啊。
「吃完早餐之後,過來幫我備料。」葉耀陽說。
「不。」葉杯杯在廚房太有威儀,她不想當小嘍羅。
「不?」葉耀陽挑了下眉,敲了下她的腦袋。「中午是誰的朋友要來吃飯?是誰開了一串菜單?」
「老衲的後悔有如山高海深。」她立刻雙手合十,對著他諂媚地笑著。
「快吃早餐,吃完備料。」他扔下一句,又開始整理他剛才買回來的各式食材。
葉央央申吟一聲,不情不願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又滿足地嘆了口氣。「里肌肉薄片就是比火腿來得好吃,這才有食物的味道啊。」
「還有,你的朋友吃完飯後,你叫她們早點離開,我們晚上去吃飯,我有事跟你商量。」他把干貝拿出來泡水,頭也不回地說道。
「什麼事?干麼這麼鄭重其事?」葉央央身子一僵,她放下三明治。「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吧?」
葉耀陽回頭看她,她臉上的笑意很勉強,她的身子很緊繃,她很害怕。
「我沒事。」他說,手掌卻不由得緊握成拳。
「厚,害我被你嚇到差點尿失禁。」葉央央抽過面紙擦著額頭上的汗。
「央央,你是女生,說話要……」
「屁啦,女生男生都一樣,女生要有氣魄才不會被別人欺負。」她繼續吃她的三明治,大大喝了一口伯爵女乃茶。「爽!」
「丐幫幫主,我剛才交代的話你有沒有听進去?務必請你的朋友——」
「吃包了就怕拍拍離開,對吧?沒問題,本幫主答應你的要求,那你願不願之後多做一道炸肉丸來慰勞我的辛勞?」葉央央問。
粥耀陽一挑眉,一邊拿起菜刀啪啪啪地將豆薯切絲,一邊頭也不回地說︰「你覺得老天爺會不會打雷劈死那些沒良心的人?某人一通電話,有人就要忙上幾個小時煮上一桌全是某人愛吃的菜。某人得了便宜還賣乖……」
「唉啊,依我看來,某人最懂得感激了。」葉央央立刻咽下三明治,跳到他身邊,掄起拳頭替他捶背。「小的任由大廚差遣,請問現在是要先洗菜,還是先處理肉類啊?怎麼備料的不銹鋼盆都還沒拿出來呢?大廚,您別動,小的動手就好。接著再幫您泡上一杯烏龍茶,包您今日快樂似神仙。」
「葉央央,你確定你念的是中文系,不是戲劇系?」葉耀陽的唇角不住上揚地睨她一眼,真不知道這家伙怎麼會愈來愈愛演。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她拿起一把綠蔥,在空中畫了一大圈之後,就帶著那把綠蔥打開餐具櫃,開始拿出不銹鋼盆,嘴里哼著只有她听得懂的歌。
葉耀陽拿過一條圍裙替她套上,並順手將她的長發綁成一條辮子。
「多謝啦!」葉央央繼續哼著歌。
葉耀陽看著她無憂無慮的表情,一股罪惡感頓時排山倒海而來。
她是如此安於現在的生活,而他真的要作出那樣的決定嗎?
四個女人同在一間屋子里只有一種結局。
葉耀陽被吵得躲到陽台抽菸,他窩在嘎吱作響的老藤椅里,長腿直接蹺在陽台概桿上。
雖然是初春,但午後兩點的高雄太陽還是不可小覷。葉耀陽抓過擱在小幾的墨鏡往臉上一戴,蓋住了他若有所思的眼神,也蓋住他眼里的掙扎和不舍。
他望著眼前這一片他每晚下班回家洗完澡後,都會看見的愛河景色,想著會在他回家時,拎來兩罐台啤,找他說話的葉央央。
他狠狠地抽了口菸,感覺自己是個混帳。
但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為了葉叔的期待、為了他自己、為了給央央更好的將來……陽台門被推開,穿著丁恤和運動短褲的葉央央晃了過來,踢踢藤椅椅腳。
「干麼裝大明星,在陽台戴墨鏡?」她說。
「墨鏡是你送的。」他挑了下眉,透過墨鏡定定地看著她。
她搶過墨鏡戴在自己臉上,一腳勾過她的專屬小板凳,一坐下。
葉耀陽起身倚著攔桿,替她遮住大部分的陽光。這丫頭臉皮厚但皮膚薄,就在自家陽台也能曬傷,完全不像住在高雄的人。
「干麼?」他問。
「我奉命找你進去。」她推推墨鏡,盡可能地笑得天真可愛又無邪。
「怎麼了?吃不夠?」
「怎麼可能,還剩一堆。」她用右手背拍著左手手心,一臉惋惜地說︰「吃到欲罷不能的人,只有我跟寶妹同學。」
「不好吃?」他皺了下眉。
「除了榨菜不夠味之外,我個人給這頓家常小宴打九十分,那道麻婆豆腐澆上那一層豬油及紅油,簡直是世界等級!只是,那道榨菜是不是沒買「復興園」的?
不然,大陸那個「梅林牌」也不錯啊。可惜楊鶯她們那兩只小鳥胃根本塞不了什麼東西,而且其中一個還不吃辣!天啊,不吃辣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啊!」她戴著大墨鏡搖頭晃腦,一臉惋惜地說道。
「最挑剔的就是你這個連菜都切不好的家伙。」葉耀陽好氣又好笑地搶回墨鏡,順便敲了下她腦袋。
「唉呀,你要成為世界名廚,肯定會遇到比我挑剔一百倍的客人,我這是在琢磨鍛鏈你的素質啊。不然,你隨便給大爺我炒一盤榨菜炒肉絲,我跟寶妹就可以嗑掉三碗飯了。」她拍拍肚子,咽了口口水後說道。
「你說話口氣超像大叔。」幸好臉長得挺不錯,略圓的眼形配上明顯的隻果肌還有圓圓的小鼻頭,不笑時也像在笑。
「葉杯杯,你這是五十步笑百步。」葉央央搶過他的香菸拈熄,然後一把勾住他的手臂往屋內走。「可以移步了吧?」
「找我進去干麼?」他問。
「當然是陪笑啊!她們說和你聊完之後就要走人了。」她說。
「你要付我鐘點費嗎?」
「你也知道錢難賺,我又手無縛雞之力,也只能陪笑。」她雙手擺出招財貓拳頭,蜷在腮幫子兩邊,故意睜大一雙烏溜溜大眼,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去哪兒學來這種諂媚姿態?」他雙臂交握在胸前,一臉評估看著她。
「「史瑞克」里頭的鞋貓劍客啊!不過,看來對你無效。」她咧嘴一笑,連推帶拉地逼他往前走。「走啦!走啦!傍大姊我一個面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