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你一手掌握 第四章

天——這是什麼情況?

龍蘭祺坐在龔家的客房之內,看著躺在床上睜著眼、一臉憔悴的杜亞芙——一個幾乎不會在眾人面前顯露情緒的女子。

昨天接到亞芙的電話,匆忙趕到商家後,見到的卻是一個處于半醉狀況的亞芙。

一直知道亞芙的良好教養,絕計不容許自己有任何的失控,因此亞芙也只有在她面前會稍微放松地任情緒表達在臉上——她們認識了三年,亞芙才慢慢地讓她走入朋友這個階段啊,然則,和所有人一樣,她完全不知道在亞芙珍珠一般的美麗容顏下,會有著如此大的痛苦和壓抑。而亞芙內斂的個性,卻又無從抒發出心情上的種種難受。

壓力累積到一個程度,只要有一點引子,就會燃爆開所有的情緒——連本帶利。

龍蘭祺咬著唇沒有說話,面對不言不語的亞芙,她只能安慰地握著她的手。

靶情這個鎖,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握有解月兌離開的鑰匙。

所以,瞞著亞芙,她在街口的7-EliVEN中傳真了張草筆素描——紙上畫了一個百般愁緒的憂慮亞芙和一本六法全書——給商濤帆。他該懂。

叩叩。

兩聲禮貌的輕敲之後,龔允中打開門走了進來。

「喝點東西吧。」他遞了一杯牛女乃給杜亞芙,對她的蒼白皺起了眉。

「謝謝。」機械化接過杯子的杜亞芙,像個無生氣的白玉雕塑。

「把牛女乃喝完吧。」龍蘭祺扶著她的手,半強迫地把杯子送到她唇邊。從昨天開始,就沒見她吃過什麼東西。

「亞芙,需要談談嗎?」龔允中關心地看著他的大學學妹——落寞至此,還是為了她那個該死的丈夫——商濤帆吧?但這兩人之間的情形不是己經有了轉機嗎?商濤帆不是已經安分收心好一段時間了嗎?

「他又有了女人——在香港。」杜亞芙笑得苦澀。「或許不該用’又’字吧,他和連心原就是老情人。」

「豬。」龍蘭祺不滿地喊著。即使昨天已由亞芙口中听到這件事情,她依舊感到十分忿忿不平。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他問道。「媒體報導的嗎?八成又是渲染的吧,不久前,那些人不也繪聲繪影的描述我們之間嗎。」

「我母親看到的。」輕輕的一句話,道盡了她的心痛,除去了龔允中所有可能的懷疑。

報允中沉下了臉,轉過了身。「我找他。」

「不要去,好嗎?我不想再把尊嚴放在他面前任他蹭蹋。相信他,得到的竟然只是再度的背叛,還有什麼可以談的呢?」亞芙的聲音愈來愈低。「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看出亞芙此時的心煩,龍蘭祺推著龔允中的肩膀往外走。「讓她休息一下。」

闔上了門,龍蘭祺注視著此時揪結眉心的龔允中。從來都帶著斯文笑意的他,現在闋陰的模樣,倒是和那個惡霸龔希一有幾分相似,她在心底忖道。

「她,還好嗎?」龔允中走到客廳的沙發旁,與她同時坐人兩張對面的長式皮沙發中。

「你說呢?商濤帆把她的世界又狠狠地打破了一次。她原本以為商濤帆這次是真的認真地收心了,怎料得到他會再次出軌,你該懂亞芙——她是個和外表最不相襯的人,她的冷淡高貴都只是她退卻心虛、害怕受傷的防御面具。」

龍蘭祺長長地吐了口氣,搖著頭,想起昨日亞芙所帶給她的另一個震驚——亞芙並非杜氏夫婦所生,她是杜家買入收養的孩子,所以這一輩子她都努力地在做一個「杜」家人。

能說什麼呢?想起收養亞芙的「杜太太」自小至大皆蓄意以言語對亞芙的貶低行為,她只能慶幸自己這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日子反倒更加逍遙、愜意。

「別一味站在杜亞芙的立場說話,她那種個性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很難適應,何況是她那個看起來熱情如火的丈夫。我唾棄商濤帆的三心兩意,但卻不認為所有的錯都因他而起。」

一道自身後傳來的熟悉聲音讓龍蘭祺的肌膚起了一陣疙瘩。

她再也不和這個冷血動物說話!龍蘭祺僵直著身子,克制著自己回頭的沖動,但卻無法阻止自己敏感的知覺。她知道他離她很近、很近——因為她神經質地連他呼吸的韻律都感受得到。

「大哥,你醒了。」龔允中朝他點點頭,沒有忽略龍蘭祺奇特的反應。「你和蘭祺認識?」

「不認識。」她酷酷地說著,身子卻顯得有些局促地直往沙發的扶手靠去,這樣感覺來得離他遠一些。

「你高興怎麼回答都可以。」龔希一無所謂地動了下肩膀,將手中的公事包擺到桌上,坐入她身旁的座位。「謝謝你空出的坐位。」

「不要臉,不要臉。」她朝地板哼了兩聲,微啄的唇擺明了「懶得理你。」

她自顧自地和龔允中說著︰「龔大哥,關于商先生外遇這件事,我其實有點疑惑——前幾年他們的確是形同陌路一般,但這些日子來,商先生對亞芙的在乎,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呵護亞芙的情形,簡直可以列入愛妻守則的標準揩模了。會不會一切只是誤會?」

「不管是不是誤會,他們夫妻都該好好地攤開來談了。玻璃是最易碎的東西。」

「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她食指控制地指著龔希一的臉,回想起那天子謙受傷的表情,她的惱火就更明顯。「我現在是在和龔大哥說話。」

「你不必一再強調你在和我說話。從龔允中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是永遠的大哥。」龔希一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晶亮的眼中幾乎爆出火來。

他不知道自己此種主動開口說話的舉動算不算變相的求和行為,但是,他無法忍受她漠視他的存在,卻是一項不爭的事實。

從她帶著鄙視的怒氣中,他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定位——一個無心少肺的人吧?強硬的倔氣,形成了他職業上無往不利的氣勢,卻也造就了他不服輸的個性。失敗,不是他生命中該出現的字眼。

子謙,正是他失敗的見證——一個隨時提醒他不快過往的見證。

倘若連沈韻竹都拒絕在乎她自己的骨肉,那麼他何必顯示出太多的關愛?那讓他覺得愚蠢,他的脾氣常來得突然,也是如此。

而他更難以控制的是——當孩子生病,他那種緊張害怕的心情,他以為他可以不在乎的。

龍蘭祺站起身,用力地踱起步來,咚咚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是她憤怒的回響。她這一、兩天輾轉難眠的主因有一半是因為憶起那日他的殘忍與子謙的悲苦。

「拜托’您’少開尊口,可以嗎?一個人若是對他最至親的骨肉都不肯多給予一絲一毫的感情,他就役有資格去評論別人的感情是非。本身沒有一點溫熱的血液,又怎麼會有所謂的’真心’出現呢?」她利言以對,原是柔和甜美的臉龐繃緊成忿然的線條。「我沒有辦法把你嫌惡子謙的表情從我腦海中移開,你是個惡魔。」

「住口。」龔希一變了臉色,站起了身,矗立于她的面前,高大身影張狂著無比的怒不可遏︰

「你以為和我聊過幾次天就可以把自己的地位拉抬高了嗎?誰容許你這樣對我說話的!女人就是女人,永遠弄不清自己的定位。才見過幾次面,就自以為了解子謙的一切嗎?才見過幾次面,就自居為解救的天使嗎?你才是個偽君子,表面上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子謙,實際上啊?你自以為是得讓人厭煩。你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偽善的一面而去接近那個孩子。你給了他什麼?你能給他什麼?你能陪他一輩子嗎?」

刀刃般銳利的話語,字字不留情地砍掉了龍蘭祺臉上任何的表情。

報希一微眯起眼,鷹準般的眼近乎殘忍地望入她已近乎木然的眼。

他嗜血一般地等待——等待她浩淨的臉龐上出現潑辣的凶狠神態,等待她明澄的眼中泛出閃亮的可憐淚光,等待她不曾受過傷的心靈嘗到痛苦的煎熬

終于,她舉起手來握住他的手。

啪地一聲,他如同火灼般地甩開她的踫觸。

她這是什麼意思?又打算說上一篇他關心她,所以才會責罵他的言論嗎?他不相信她在他這般侮蔑的言語下還能心平氣和的說上一篇愛的真諦。

龍蘭祺看了看自己被打回的手,又將目光投向龔希一幾乎稱得上猙獰的眼眸。片刻過後,她幽幽地長吐了口氣——想在這人的面容中尋找到任何關于平靜與寬和的字眼,大概是作夢吧?

他太強毅、太剛倔,而他防御的火力又太強大,容不得些許不合他意的建議入耳。

「我同情你。」她坦蕩地說出內心的看法,預期著他再度的爆發。

「同情我?哈。」他抽動了下唇角,十足地不齒。「接下來你是不是打算救贖我可憐的靈魂?聖母瑪利亞。」

「他一向都這麼惹人厭嗎?」龍蘭祺轉過頭看向坐在一旁、始終未發一語的龔允中。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了,省得你也被炮火轟炸到。」

「龍阿姨」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樓梯頂端傳來。

「子謙,你怎麼了?臉好紅。」龍蘭祺抬起頭來,看到穿著水藍唐老鴨睡衣蜷縮在樓梯口的子謙。睡衣上的鮮艷色彩卻壓不住他臉上不正常的潮紅。

她跑上樓梯,擔心地抱住了子謙,以手背探試他的熱度。「你發燒了。」

「早上大哥已經帶他去看過醫生了,打過針,也吃過藥了。」這一大一小看來還挺熟的,龔允中仰頭望著他們。

「會不會很不舒服?」龍蘭祺關心地問,撥開子謙頭上因出汗而微濕的發。

「你,給我下來。」龔希一半低吼著極度的不悅。

子謙在她的懷中打了下冷顫,咬著唇打算下樓。

「你給我回去睡覺,我叫的是另一個。」龔希一不耐煩地掃過子謙一眼。

「誰知道你啊你的是叫誰,我們兩個都有名有姓。」她盯著龔希一,完全沒有下樓的意思。

「子謙,回房去。」他命令地說。她沒有資格在他的地盤上撒野,而他不願讓子謙習慣這種不確定可以維續多久的虛假溫情。

服從地朝龍蘭祺揮揮手,子謙往上爬了兩階之後,怯生生地回過頭,期求地看著樓下的爸爸。

「你會上來陪」話說到末了,子謙提出要求的聲音愈來愈薄弱,終至無力到只剩下幾絲氣音。

「回房去。」龔希一冷冷地丟下一聲,刷地拿起桌上的公事包,轉身大跨步離開客廳。

「你,站住!」她喊叫。

見他的背影依舊踩著囂張而愈快速的步伐,龍蘭祺怒氣沖沖地三兩步跨跑下樓,氣憤地追著龔希一。

叮當。叮當。

報家頗似聖誕祝福的門鈴正巧在此時響起,顯得有些諷刺。

沒去理會門鈴響,反正走到門外的那兩個人自會發覺來者是誰。龔允中只是帶著一抹感興趣的神情站在原地。眼前是一場很容易預測到結果的追逐,但日後嘛他笑了。

因為在乎,所以才會動怒。

大哥不是個會對女人和悅以對或者刻薄餅度的人——大哥一向認為女人沒有資格動搖到他的情緒。即使和女人有爭吵,也總是不屑地嘲諷兩聲,絕不至于鬧到今天這種水火不容的地步。雖則也可能是因為從沒有女人敢和他大哥提到任何關于子謙這個問題,不過,話說回來,這更證明了龍蘭祺的特別,不是嗎?

報允中收回了視線,走向仍仁立在樓梯上的子謙。「走吧,我們回房間休息。」

「爸爸在生我的氣嗎?」被龔允中拉著手前進的子謙委屈地低著頭。

「沒有,他只是累了,他很晚才睡,早上又帶你去看醫生,所以說話才會比較大聲。」

報允中推開子謙的房門,把他帶到床上。「他是關心你的,只是他不懂怎麼表達。」

「我是個壞小孩,所以爸爸不喜歡我。」拉著棉被到胸日,子謙哽咽地紅著眼。

「老師說男生不應該哭,可是我很難過時就會想哭,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爸爸才常生氣?」

坐在子謙的床頭,龔允中輕撫著他的頭。

「叔叔也曾有過難過得想哭的時候,你會因為叔叔想哭就討厭我嗎?」見孩子搖搖頭,他給了一個鼓勵的笑。「還有,你知道他是很忙的。你想想看,如果他不關心你的話,你受傷的那幾天,還有今天早上,他干麼載著你到處看醫生呢?小叔叔這幾天也在台北,他可以叫小叔叔載,對不對?所以,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再讓你爸爸擔心,也不要讓我們擔心,好不好?」

「好。」子謙懂事地點頭,輕輕閉上了眼楮,不再發問。

再次為孩子拉了拉被。龔允中安靜地離開了房間。

「對不起,我私自跑上二樓。」出現在二樓的龍蘭祺小聲地間︰「子謙睡了嗎?」

他點點頭。「他剛躺下。」

「剛才按門鈴的是商先生。」她發亮的眼有些期待。「我帶他去亞芙房間了,我想他們該好好談一談,也許一切只是一場可笑的誤會。」

「希望如此。」他舉起表,看了看時間。「他追來的時間倒比預期的早,不是說明天才回國嗎?」

「你不下去?」龔允中幾乎可以說是亞芙的一個避風港。

「我會下去,不過得先給他們一段獨處的時間,談出真正的問題後,我才去解決問題。」

他沒有表情的臉和嘴角的幅度看來是冷靜異常的,但只是一瞬間,他的臉龐隨即又回復他一貫的溫和笑意。「對了,你和大哥剛才在門口還好吧?」

她眨了眨眼,不確定自己方才所看到的他是否是她的視覺假象。聳聳肩,她決定不去理會——誰規定龔允中一定得隨時都是斯文溫和而不能是精明干練?

「怎麼了?決定對我大哥甘拜下風?」

「不是。」她無奈地申吟了聲,扁著嘴,回想起幾分鐘前在大門口的另一場口角。

相同的問題,不同的對罵字語,同樣的結果——絕塵而去。

「難道沒有人用鐵錘去捶捶你大哥那顆生銹的腦袋嗎?」

她如果會下拔舌地獄,也一定是龔希一害的。在屢勸不听後,她對著他的背影罵出了這輩子最惡毒的話——你去死。

「你認為有用嗎?」

「起碼可以把一些鐵屑敲下來,讓他明理一點。」

「蘭祺,你是個很特別的女人。」他維持著一貫的親切。「剛才在樓下,他用那麼多侮蔑的字眼想逼迫你退縮,你沒有動怒、沒有發火,你看起來甚至是平靜的。怎麼現在卻又氣呼呼地好像想和他打上一架一般。」

「剛才在樓下說不生氣是假的。被罵得那麼難听,我又沒有被虐狂,怎麼可能不生氣。」她苦笑著跟隨著他的腳步,走到二樓的落地窗邊,連酒窩看起來都是帶著憐楚的。

「只是,當我看到他當時像野獸一樣想把人撕裂的眼神時,我突然很想哭。」

「為什麼?」

「他和亞芙一樣,都把自己限制在囚寵里頭,想掙月兌卻又不敢掙月兌。我可以了解亞芙怕掙月兌的理由——她沒有安全感,也太恐懼掙月兌囚寵後的世界。而他」她蹙起眉,顯得不解。「我卻不明白他為什麼寧願當自已的心囚,一個願意為弱勢群體戰斗的人,為什麼不肯愛自己孩子。」

「我和你一樣不明白。」迎向她渴求答案的雙眸,他也只能搖頭。「也許是因為他有個失敗的婚姻,而他一向是好勝的。但,問題的癥結在于子謙是他的孩子,他再恨沈韻竹,也不能在孩子身上延續這份恨,何況,他和沈韻竹分手時,兩個人都是平和而冷靜的。」

龍蘭祺微微陷入了自己的思緒拜報章雜志的流行資訊所賜,她記得沈韻竹——一個有名的珠寶設設計師,一個戴著無邊眼鏡、蓄著長發,飄逸之中卻不掩其淡漠、不喜和人交談的特殊氣質。子謙在外貌上是像她的。

她說著自己的想法︰「龔希一和沈韻竹像上帝用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只是一個造成男的、一個制成女的。反正,站在人群中就是特別孤傲。」她顯得有些落寞的垂著頭,承認這一對夫妻看來是相當相配的。「所以,他們才會結婚吧。」

「所以,他們才會離婚。沒有兩個人是完全相同的,向婚姻是需要適應的。蘭祺」他喚了聲她的名字,看著一向笑容可掬的她,鎖著兩道眉,閉抿著兩片不快樂的唇。「你喜歡我大哥?」

「你怎麼知道?」她的回答直覺地從口中滑出來。

龍蘭祺懊惱地用手啪地一聲清脆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她的大腦怎麼還是這麼單細胞!他問,她可以不答啊,這下可好了。

他望著她又氣又惱的擠著眉眼,像是吃了顆過于酸澀的葡萄般的生動模樣。龔允中的表情卻是愈來愈來柔和。

「他,也是喜歡你的。」

「對我又叫又吼的,算是喜歡?」鼓起了頰,但臉上的暈紅卻是藏不住的喜悅。龍蘭祺搗著頰,撇下嘴角做了個怪表情。「我想我大概不懂何謂女性的矜持。」

「能沒有防備的表達出自己,是件好事。」他雙眼閃過一抹痛苦,語帶雙關的說︰

「大哥如果能像今天那樣,徹底地將情緒大吼出來,不也是一種發泄嗎?只是委屈了你——平白接了他那麼多有刺的箭。」

「我想,他真是不好受的,否則也不會說出那樣不留情面的話,我們之間畢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是不是?他大可把我當成一只討厭的蒼蠅,一手揮開就可以了,不用臉紅脖子粗的和我辯駁。」她倚著陽台的石欄桿,看看一樓修剪整齊的草坪,又看看龔允中若有所感的臉龐。

「踫到子謙的事,他一向像只刺蝟一樣。不過,我希望你將會是那個拔去他尖刺的人。」龔允中回視她。

「我沒那麼大本事。」

報允中低頭又看了看表。「好了,你在這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亞芙他們,他們也該談得差不多了。」

她對著龔允中的背影吐吐舌頭,有些驚訝。這一家子的律師還真是思慮慎密過人——龔希一和她吵完架時,還記得和當事人有約,而他看來不是會把情緒帶到工作上的人;而龔允中和她說話時,還記得適時去調解亞芙的家庭糾紛。換成她啊,早就把事情弄亂成一團了。

冬日的太陽曬得人暖烘烘的,舒服極了。她蹲子,背倚著陽台欄桿坐了下來。

迎著綠樹濃蔭,她心想著︰

難怪這麼多人要當律師。

住在這樣的別墅區,想來收入豐厚可觀,而且別人一家不過出產一個律師,他們一家卻中獎四個——一個己由律師轉任法官的爸爸,加上三個律師兒子。想來就嚇人呵,她閉上眼,想著龔允中的話——他也是喜歡你的,臉上卻不再出現微笑。

那必定只是別人的揣測罷了。

和所有在戀愛的人相同,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有著特別的地位;但也和所有的其他人一樣,她無法猜出龔希一的心思。她可以在許多事情上和他侃侃而談,卻不敢正視他的眼楮,說出自己的在乎。

因何心動?

因為他危險高傲而難以掌握的性格?她自己像個透明玻璃一樣,無所隱藏。

因為他固執冷硬但堅守原則的個性?她容易心軟,容易妥協。

哎,哪有那麼多因為呢,反正她就是被吸引了、喜歡上他了。說出他的一百個缺點,她還是喜歡他。缺點又何妨,只要他還有優點就好了。

她把頭倚在冰涼的欄干上,太清新的空氣及太放松的身子讓人昏昏欲睡。

「龍阿姨,這樣會生病。」

在她逐漸朦朧的意識中,飄入了一個孩子的聲音。

龍蘭祺動了體,揉了揉不情願張開的眼楮。「子謙,你怎麼蹲來這里?」

「我出來喝水。房間的水沒有了。」子謙拉拉她的衣服,想讓她清醒一些。「不可以在這邊睡覺,會生病。」

「陽光很溫暖,不會生病的。」甩甩頭,讓意識清醒,她有些奇怪于他眼中著急的固執。「你為什麼覺得在這里睡覺會生病呢?」

「因為因為」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完整的解釋。

「告訴阿姨原因。」她抬起他的臉龐,注意到他的神情有異。

「我我昨天晚上在這里吹風,今天就生病了。」他低下頭。

他在害怕緊張什麼?為什麼不敢注視她?生病不是他故意的啊。

筆意?龍蘭祺心頭一凜,腦中滑過的念頭讓她的面色凝重。「你故意在這里吹風,讓自己生病,對不對?

子謙的下巴幾乎藏到胸前的衣領內,他不安地咬著自己的拳頭,依舊不敢抬起頭來。

「生病爸爸才不會對我生氣,才會抱我。」

龍蘭祺倏地伸出手臂,將他緊緊地擁到自己懷中,撫模著孩子的發,她努力地想眨掉那些即將滑落的淚水。這是怎麼樣的情況?!孩子要求愛沒有錯,錯在于他表達的方式。

「你怎麼可以傷害自已的身體。」她極力平緩喉間的哽咽,然而說出日的聲音卻仍是沙啞而激動。「下次絕對、絕對不可以這樣做。」

「你不要生我的氣。」在她胸前抬起頭,子謙似諒弓之鳥地看著她滑下一顆淚珠。「我下次不敢了。阿姨,你不要哭。」

「阿姨哭是因為你一點都不關心阿姨。」以手拭去淚痕,撫著孩子的臉頰,注視著他因發燒而有些紅的眼楮。

「我關心你啊。」

「如果子謙真的關心我,就不該讓我擔心,對不對?听到你生病,我會難過,依依會難過,你的家人也會難過。所以,千萬千萬不要再故意傷害自己,好嗎?」

「我只是想讓爸爸關心我而巳。」他摟著龍蘭祺的手臂,小聲地訴說著。

「你爸爸是愛你的。」她直起身,認真地看著他的眼。龔希一只是不懂怎麼表達而已,他一定是愛子謙的,否則他不會為她的批評大為光火,更不會在于謙受傷時有那種焦急的反應。

子鐮搖搖頭,咬著顫抖的下唇。

「你爸爸是愛你的。」她重復地說,不忍心看到孩子受傷。

「爸爸以前會抱著我說故事,在我還沒有上幼稚園以前。」子謙突然站起了身,拉著龍蘭祺的手。「阿姨,我帶你看照片。」

隨著孩子略急促的腳步前進,她卻笑不出來。該怎麼做才能幫助這個孩子?該怎麼做才能讓那個跋扈的男人有些改變?

推開了門,走進了一個水藍色的房間,正如她所預期的整齊與干淨,子鐮向來懂事早熟得不像個孩子。十來坪的房內還能看出是個孩子居住的地方就唯有桌子上的注音符號練習本和童話故事書。

「你的房間有好多飛機。」她望著掛滿了窗口、牆壁的精巧模型飛機。

「是允中叔叔和小叔叔送我的。」子謙坐在床頭,害羞地對她招招手。「你看,是爸爸和我。」

她坐在他身旁,看著照片中抱著子鐮的龔希一,竟不由自主的發起楞。

幾年前的照片吧?子謙還是圓臉學步的年紀,而龔希一兩道濃眉間的執拋仍在,但看著鏡頭的眼眸卻是帶有幾分「輕松」的笑意。這一面的龔希一,她從未見過。也許,子謙懂事後也不曾見過吧?

他愛子謙,起碼在子謙仍稚小時,這份愛是顯而易見的。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份愛再重新發掘出來,她堅定地對自己說。

「子謙,你記得媽媽嗎?

她拍松了枕頭,將子謙攬進自己懷中,拉起被子蓋住彼此。子謙很少提到母親,也許是分離太久吧?」

「我只認得照片中的媽媽,照片在爺爺那里。」他以脆弱的眼神渴慕地看著她。「阿姨,你好像我媽媽一樣,你對我好好。你可不可待在這,不要走。」

「這不是阿姨的家,阿姨一定要回家的。」面對孩子的愁眉苦臉,她握住了他的手。「但是,你可以在學校里看到我啊,而且等你好一些後,我會向你爸爸提出要求——帶你和依依出去走走。」

說到最後,她望見了床頭的紅色藥水,拿起藥水看著瓶蓋上的說明——三小時吃一次。「你吃藥了嗎?」

「還沒有。吃了會想睡覺,就不能和你說話了。真的要帶我出去?」孩子高興得眼發亮。

「阿姨保證,不過你得先把藥喝掉。」

依照指示,倒了半瓶蓋的藥水,看著子謙眉也不皺地喝掉。這孩子連吃藥都早熟得不吵鬧,讓人心疼。

「子謙,誰告訴你在陽台吹風會生病?」她突然好奇地間。

「幼稚園的老師說的。她叫我們不可以濕著頭發在外頭吹風,會感冒。」

「下次不可以啊,阿姨知道你很聰明,但是老師說不可以的事,你就不該故意去做。」

低低的說話聲中,龍蘭祺抱著子謙與子謙懷中的照片,在一片淡淡水藍的憂慮之中漸漸地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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