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戚無雙失蹤之後,藺常風每日便像行尸走肉一般。
在她失蹤的頭幾日,他每天睡不到一個時辰,直到三日後因為過度疲憊而昏倒,她的姊妹們不忍心,請來戚夫人強逼著他休息,他才允許自己每日睡上兩、三個時辰。
一開始,藺常風自費請來許多民間探子在秋豐國里挨家挨戶地搜索,他甚至首度運用皇族特權,動員留守在他及九哥府內的小批待衛軍在京城尋人,可戚無雙仍是音訊全無。
他很願意散盡家產,廣召天下人尋找無雙的下落,但他不能。因為他知道無雙會希望他留著家產,好好照顧她的家人。
有幾回,他夢見戚無雙渾身是血,哭著從榻上驚醒。
好幾次,他怨恨自己那一夜為何抱了她。
明明他認為她被挾持,不是什麼天意而是人為災難,但他仍然認為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應該把追求善心神一事全交給「御密處」處理的,何必多事……
就在藺常風恍然像失了心神,除了戚無雙安危之外,再也無法多想他事之際,父皇召見了他。
此時,藺常風正經過御花園,走向父皇書齋。
他想起戚無雙上回站在御花園里的模樣,胸口先是一窒。繼而又想起她曾對他說過,唯一對她有敵意之人是他父皇。
藺常風握緊拳頭,認為父皇雖極力反對他與無雙的婚事,但應該不至于出此陰謀暗招。畢竟父皇身為一國之君,有太多手段可以脅迫一個人就範。
因此,他認為唯一會讓戚無雙失蹤的原因,便是他招惹了善心神。或者,他追得太近,對方急了,所以才會對戚無雙出手,想打亂他的陣腳。
只是一想到無雙如今生死未卜,一陣強烈的心絞痛讓藺常風不得不停下腳步。
藺常風握緊拳頭,勁間青筋畢露,瘦削臉龐因為緊繃,看起來顯得嚴厲而不可親,早不是往昔那個王者之氣間還帶著和煦之氣的藺常風。
「有勞方公公通報。」他對著站在樂扞齋門口的方公公說道。
「王爺可得多加餐飯啊。」方公公看著他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叮嚀一句。
藺常風勾動了下唇角,卻未多說什麼,只隨著方公公身後走進書齋。
「兒臣拜見父皇。」藺常風說道。
「平身。」藺仁和看著這個像是變了另一個人的兒子,劍眉一凜,低聲便喝道︰「堂堂男子漢,為了一名女子憔悴落魄,成何體統!」
「無雙不只是一名女子,她是孩兒的另一半。」藺常風眸光炯亮地望著父皇。
「不過就是一名女子。」藺仁和語氣不快地說道。
藺常風知道父皇無法理解他的心情,于是將語氣一轉而為公事公辦的沉穩,試圖用另一種方式好讓父皇出手協助。
「孩兒擔心的不只是她的失蹤,而是秋豐國京城里竟出了這種擄人失蹤的案件,這要教尋常百姓如何安心?惡徒視王法如無物,究竟把朝廷王法當成什麼!」
藺仁和瞪著十四兒,雖然沒法子反駁他的說法,心底是極為稱許他的心存社稷。況且,為非作歹者,小者擄人亂紀,大者竊國違法。若不能及時處理,原本就有可能弄出大亂子。
「我正打算讓人逐一清查夜里出國境的車馬,尋找戚無雙下落。」藺仁和說道。
「多謝父皇。」藺常風喜出望外,一個揖身而下,修長身軀竟不自覺地顫抖著。
他一人所能動員之力,與帝王之力畢竟不同!
「等你答應了我的條件之後,再來謝我。」
「父皇有何條件?」藺常風直起身子,目光一凜,心里已經猜到了父皇的想法。
一定要用讓無雙心碎的方式,才能找回她嗎?
「只要你答應迎娶金羅公主,我立刻就讓官府及‘御密處’盡快全力尋找戚無雙下落,不論生死,直到找到她為止……」
藺常風木樁一樣地站在原地,心如刀割得痛到他握緊拳頭,恨不得馬上奪門而出。
「父皇為何一定要逼我娶金羅公主?」藺常風問道。
「金羅綾綾是金羅國王最疼愛之麼女,她是金羅太子極寵愛之妹。我在位期間,如今兵馬尚稱強盛,可下任太子心慈手軟,而金羅國太子不但好戰且國力強盛。若我們兩國能就此聯姻,相信就可以力保日後邊境無戰事。」藺仁和說道。
藺常風認同父皇所說的政策,但要他在戚無雙下落未明時,同意迎娶金羅公主,那與刨他的心有何兩樣?
「父皇子嗣不只一個。」他說。
「你那幾個哥哥,全都是酒色之徒,要不就是貪妄、愚痴,沒一個是備仁愛之心。只有你智勇出眾,氣度不凡,才堪以配金羅公主啊。」藺仁和步下皇座,走到藺常風面前。
「但我與戚無雙已有婚配。」他木然地說道。
「金羅公主識大體,知道你與那個戚無雙有情誼在先,所以願意讓你日後也娶她進門。」藺仁和笑著說道。
「父皇,我與戚無雙已私下成親。」藺常風面不改色地說謊,只想快點中斷這場惡夢。
「我皇族婚事都要廣昭末下方得算數,你是我皇子,若無一個正式儀式,我也不會承認。」藺仁和臉一沉,瞪了他一眼。
「父皇可曾想過,金羅綾綾為何執意要嫁至我國與我聯婚?鄰近的西沙國雖無王室,可他們國內最大部落首長赤木罕有財有勢,不是也尚未成親嗎?」
「金羅綾綾三個月前曾經私下至我國住餅一陣時間,對秋豐國風土人情留下極好印象,因此想嫁到我秋豐國來。」藺仁和說道。
藺常風目光筆直地看著父皇,只覺得公主的理由不盡合人情,但是他現在實在無心關注于此。
他只想著若他同意了這樁婚事,找回了無雙,那不也等同于失去了無雙嗎?
「九哥亦未曾婚配。」藺常風嗄聲說道。
「先不提藺玉身體孱弱成不了大事,他的年紀長了公主許多,加上生母是個戲子,怎麼樣都與金羅公主不匹配。」
「您明知九哥有副好心腸,為何要將他說得如此不堪?您也曾經極度寵愛過九哥的娘親春凰夫人,為何就不能寬待九哥一些?」
「誰讓她萬萬不該讓我瞧見她妝容褪盡的模樣,想不到那樣媚艷驚人的一張臉,靠的全都是巧手描繪。你瞧著你九哥那平淡得讓人不想多瞧一眼的五官,便知道她的模樣有多平凡。」藺仁和凜著眉,因為無法原涼自己竟曾經被那種女人迷得神魂顛倒,連帶地對藺玉也就沒法有太多好感。
「九哥飽讀詩書,宅心仁厚,若能長久相處,便能知道他的心思細膩,是個能做事的人,面貌平凡又何妨。」藺常風凜起眉,毫不掩飾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
「你說得容易,那戚無雙若是面貌平凡些,你對她可還會執著至此?」
「無雙的美貌確實讓人動心,但更吸引我的是她的機靈多變,報喜不報憂的護家愛家之心。對父皇來說,兒臣在家國大事上所付出的心力,不也比我這副皮相更加重要嗎?」藺常風目光定定地看著父皇,絲毫不曾因為有求于父皇而有任何乞憐之色。
「你現在是在教訓朕嗎?」藺仁和一拍桌子,龍顏一沉,對于這個做事沉穩目細心的麼兒,真是又愛又惱。
「兒臣只是在陳述我對戚無雙不變的心意。」
「總之,戚無雙如今生死未卜,你若同意迎娶了金羅公主,我不僅能幫你找到戚無雙,還回復你御密官職及巫城城主二職,還讓花城女子之後也能繼承家產。這樣的條件,夠好了吧!」藺仁和大聲說道。
藺常風望著父皇,牙根早已咬成死緊,手臂筋也猙獰地突起。
「你還在猶豫什麼,莫非你想為了戚無雙一人,而讓花城那些女子受罪嗎?」藺仁和逼問道。
「父皇一定要在她如今生死未卜之際,逼我作出這種決定嗎?」藺常風眼神忿然地看著父皇。
「皇家之子,原本就該以大局為重。」藺仁和不以為然地說道。
藺常風望著父皇,不曾開口為自己辯解半分。因為他如今只是一個痛失愛侶的男子,而父皇卻不是一般的爹。
「藺家江山還是得藺家人來輔佐,你是朕心中的股肱之臣啊。」藺仁和將大常置于他的肩上,正色地說道。
藺常風望著父皇耳邊銀發,知道他沒有其他選擇,只能點頭。
雖然他寧可被降為平民,只求與無雙相守一生。但是如今無雙行蹤不明,如果能早日找到她,她便多一分生還的機會,也會不受一點折磨,倘若善心神沒有心狠手辣殺了她的話……
一忖及這個可能,藺常風胸口便痛得喘不過來。
他一直不敢去想像這個可能,因為他的日子里怎麼可以沒有無雙?
沒有了無雙喚他藺哥哥的撒嬌聲,沒有她一看到他便燦爛的笑顏,沒有她挨在身邊和他分享生命中的點滴……
藺常風听見胸月復里無聲的哀號,但他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拚命地忍住,瞪著自己顫抖的手臂。
他告訴自己,若能愈早找到無雙的蹤影,她便會多一線生機。
他告訴自己,只要能找到無雙,只要她能平安無事,即便日後無雙恨他怨他都無防,只要她是活著!
「兒臣答應找到無雙這時,便與金羅公主成親。」藺常風臉色慘白,後背冷汗直淌地說道。
「好。」藺仁和神色大喜,重重地拍著他的肩膀。「既然你已答應成為金羅國的乘龍快婿,那我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御密處’探子已經查到數日之前,礦城通往金羅國的山區里,曾經出現過一名駕著馬車的黑衣族人,載著一名看似重病,但長相極縴美的瘦弱男人。」
靶謝老天!無雙還活著!
藺常風了無生氣的黑眸迸出光彩,他的心髒激烈地撞擊著胸口,多日憔悴臉龐馬上有了血色。
「我立刻前往金羅國尋人,請父皇允許我帶領幾名‘御密處’探子一同前往。」藺常風雙手作揖地說道。
藺仁和從懷里取出御密首長的九龍黃金令牌,卻未立刻交到藺常風手上。「你與金羅公主的婚事,不會反悔?」
「兒臣既答應成親,便不反悔。」藺常風每說一字,就像一把刀在他胸口插擰著。
但他別無選擇!
眼前即便是刀山油鍋,只要能找到無雙,他也會繼續往前走。
「你此去金羅國尋人,若是找到了戚無雙,就直接挑個時間去拜會金羅國王及剛回國的公主,就當成是迎親。」藺仁和將御密令牌交到他的手里。
「兒臣接旨。」藺常風握緊令牌,一個行禮之後,他轉身飛快地離開書齋。
老天保佑無雙一切平安,老天保佑他能盡快找到她!
即便找到她的代價,是要他與金羅公主成親;即便找到她的下場,是要面對失去她的結果。
但是,只要她能活著回到他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只要她活著,那他便沒什麼好害怕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