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八百年(上) 第5章(1)

當馬車抵達營地時,宋隱兒已經透過車窗看過西夏境內的沙漠、丘陵與平原。

「那是什麼?」她趴在車窗上,指著遠方山丘上冒煙的木架問道。

「西夏男女相愛至深時,會相攜到山上自殺,他們的家人之後便會用彩綢將他們的尸體包好,然後用干草捆束于數丈木架上,我們這里的人稱為‘女柵’。」宋倫說道。

宋隱兒睜大眼,下巴差點掉下來。「這是什麼魔鬼習俗!相愛至深為什麼要自殺?這樣不是會讓家人傷心嗎?」

「家人認為他們相愛到願意相偕而死,便是男女之樂的最高表現,就該祝福他們。」宋倫說道。

「相愛至深就要自殺?那麼如果有了仇人,豈不更加記掛一輩子?」她不以為然地說道。

「西夏人若是有仇不報,就一日不過常人生活。」宋倫說道。

「怪了,你們西夏的佛教不是很興盛嗎?佛家不是說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她的腮幫子越鼓越圓,兩道柳眉也皺了起來。

「你以為深入研究佛法的人有多少?那只是西夏皇族求來世慰藉的的方式。」拓跋司功騎著黑馬漫步到宋隱兒的車窗前。」

「這輩子沒努力做善事,來世當個屁啊!你們皇族至少該制止男女相戀就要自殺這類的事情。」宋隱兒激動地看這拓跋司功,希望他能給一個答案。

「小聲一點。」秦秋蓮扯著女兒手臂,偷看著拓跋司功的臉色。

「那些死亡的男女與你無關。」拓跋司功看著她苦惱的模樣,不明白她為何這麼激動,但心頭還是因為的她的激動而震動了一下。

「我知道他們的死與我無關,但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我將心比心,想到心里就不舒服。」她的目光仍眺望著遠處的煙霧。仍然不住地搖著頭。

「若你在西夏成長,你也會習慣這樣的習俗。」拓跋司功說道。

宋倫好奇地多看了首領一眼,因為從不曾听首領說過部落公事之外的事。

「屁話!」她不以為然地說道,沒注意到宋倫和她娘的緊張神色。「我在宋家那種男尊女卑的府里長大,可我壓根兒不覺得我比家里那些男人差。」

「你很好,是宋家不好。」拓跋司功拍了下她的頭,唇邊閃過一絲笑意。「不過,在我們西夏有句俚語‘吃十袋美果也得報仇,有十個女兒也不算有後’。」

「可惡!你們這些臭男人。」宋隱兒怒瞪著拓跋司功,伸手打了他手臂一下。

拓跋司功一挑眉,不怒反笑地捏了她的臉頰,完全一副寵溺姿態。

宋隱兒強迫自己閉上嘴巴,強迫自己習慣這個會笑的首領。

「你安分地坐回車里,長老們已經在綠洲那兒等待著。」拓跋司功臉色一沉。

「為什麼我不能……」

「大家閨秀之女,豈能輕易拋頭露面,你不能在他們面前低人一等。」他命令道。

「是、是、是。」秦秋蓮連忙將女兒往車窗里一按,順手關上車窗。

宋隱兒心窩一甜,因為知道他的用心,于是乖乖坐在位子上,就著車窗縫隙偷看外頭。

馬車在一處綠洲停下,營地上已搭起了數個大型帳篷,還有一道迎著太陽而立,好讓人知道時辰的石碑。

宋隱兒從車窗縫隙看到十來個衣著尊貴的西夏人,及數十名奴僕裝扮的人,立于拓跋司功的馬車兩旁。

「恭喜首領歸來。」因為首領規定有漢人在場之時,必須以漢語說話,好讓對方心生敬佩,于是拓跋部落十二名長老用生硬的漢語說道。

拓跋司功凜著臉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長老們雖已習慣了他的漠然姿態,卻還是垂下眼,不想與他那雙沒有人性的眼對上。

「各地恭喜首領即將大婚的賀禮都已經送到。」鶴發童顏的塔海長老首先上前說道;「這兩位是您遠從中原而來的未來妻室—紫衣姑娘是師采薇、紅衣姑娘是歐陽香。」

拓跋司功看了師采薇一眼—那是個自知貌美的冰山美人,再看向長著一張圓臉,一臉不安模樣的歐陽香。不過,這兩名女人是圓是扁都與他無關,因為被選為正室的那人將會被生祭,另一名則只是他傳宗接代的工具。

兩名女子被拓跋司功的利眼掃過,全都低下頭。

師采薇垂眸,掩去害怕;歐陽香則是緊張靠著丫鬟,嚇到全身發抖。

「至于另一個名叫宋隱兒的姑娘……她的家人說,您親自上門送了聘禮。」塔海長老很快地看了拓跋司功一眼。

師采薇一听,柳眉微擰,瓜子臉上有著不服氣神態;歐陽香則是一臉茫然,一副不清楚狀況的憨樣。

「她確實是在我身邊。」拓跋司功對宋倫一點頭,讓人去替她打開車門。「出來吧,隱兒。」

所有人一听他喚「隱兒」喚得如此親密,全部瞪大了眼緊盯著車門不放。

宋隱兒帶著笑容從車廂里走下來,肩上披著拓跋司功的黑狐斗篷,一對靈活眼眸毫不害怕地迎視著大家,包括那兩名姑娘。

「大家好。」她站在拓跋司功身邊,笑盈盈地說道。

長老們一看她站在拓跋司功身邊的模樣如此自在,大伙兒紛紛交換了眼色。

幾時看過首領允許誰靠得這麼近?幾時看過這麼無懼于首領的女人?兩人分別就是情投意合啊!

「恭喜首領已決定正妻人選。十日之後的月圓,正式大婚好日子,到時一門三喜,可謂我族里大福啊!」塔海長老高興到漲紅了臉,朗聲說道。

拓跋司功握住宋隱兒的手,沉聲說道︰「我不會迎娶宋隱兒為正妻。」

宋隱兒雖然知道如此,胸口仍是一窒;若不是拓跋司功的手那麼牢牢地握著,她早甩開他了……

長老們不知所措地對望著。首領把宋姑娘一路帶在身邊,現在還握著她的手,可他卻說他不會迎娶她。

師采薇一听,薄唇微揚。

歐陽香看了宋隱兒一眼,覺得她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

「您為何不會迎娶宋姑娘為正室?」塔海長老小心翼翼地問道,注意到宋姑娘的失落眼神。

「因為她的生辰是她父親假造的,所以我只會娶她為妾室。」拓跋司功說道。

長老們倒抽一口氣,師采薇唇邊閃過笑意,歐陽香則是同情地偷看了宋隱兒一眼。

「首領要不要卜筮問過祖靈意見?看看該如何處理宋姑娘?」模樣清瘦的多羅長老問道。

「我說過一年之內只需卜筮一次,你們究竟有沒有把我的命令放在心上!」拓跋司功臉色一沉,銳利如刀的眼神直接瞪向長老們。「若再讓我听到這類的話,就把他逐出部落。」

「首領息怒!小人知錯,首領即神靈。我們不需要卜筮。」長老們神色大驚,不約而同地低頭道歉。

西夏人以部落為家,若被逐出部落,哪里還有安身立命之處。

拓跋司功的身軀因為憤怒而緊繃著,受夠了他們這種只想求鬼神幫助,而不用腦子去處理事情的惡習。

最可惡的,是他娘養成了他們這樣的習慣,所以,他必須改正他們;否則,有朝一日他失去人性時,他並不介意他們殺掉整個部落的人來獻祭。

宋隱兒仰頭看著他,感覺他體內怒氣正張牙舞爪地想撕裂人;但她不害怕,因為他此時黑眸里雖然滿是怒氣,卻不是她曾經見過的那種要致人于死的漠然……

她輕捏了下他的手。

拓跋司功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

「首領……」多羅長老臉色地看著他。「那麼我們現在該將宋姑娘送回中原嗎?」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拓跋司功瞪了他一眼。

「恭喜族長,只要能為族長產下子嗣的……」塔海長老笑著望向宋隱兒的肚子。

「我說過只有特定生辰女子能為我產子,她不行!」拓跋司功面無表情,抬高冷寒聲音說道。

「夠了,我不想……」宋隱兒皺著眉,猛扯了下他的手,完全不想再听他們討論這些事。

她是個有血有淚的人!她一點都不想听到她愛的男人說他要娶別的女人為正室!一點都不想听他說他要讓別的女人替他生子!

「你別插嘴!」拓跋司功警告地瞪她一眼,就怕她月兌口說出她的真實生辰。

塔海長老試探地問道︰「萬一宋姑娘有了你的子嗣……」

「我會讓人熬祛子湯汁。」他說。

「拓跋司功!」宋隱兒忍無可忍地大吼出聲,一把甩開拓跋司功的手。

拓跋司功濃眉一皺,凶惡地低頭看著她。

「干啥瞪我!你說過我可以待在你身邊,想干麼就干麼。所以,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她雙手插腰,裝出潑辣模樣來掩飾心里的痛苦。「我不想和你做夫妻,不想喝祛子湯汁!不想我能否為你生兒育女一事全那出來跟別人說!」

「大膽—」多羅長老上前想蒙住她的嘴。

「誰也不許踫她。」拓跋司功扯住她的肩,將她拖到身側。

「對,連你也不許踫我!」她咬牙切齒地說道,眼淚已在眼眶打轉。

拓跋司功摟過她的腰,粗聲說道︰「我可以。」

宋隱兒狠踢他一腳,眼淚不小心流下臉龐。

「沒事干什麼皮粗肉厚,踢得老娘的腳都痛死了!」她故意凶巴巴地對著拓跋司功大吼出聲。

所有人倒抽一口氣,臉色慘白地看著他們喜怒于無形、泰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首領臉色一沉,一臂勒起宋姑娘的腰,不顧她反抗地大步走向主帳篷。

他們全都親眼見識過首領憤怒的模樣——他當時手執長劍,砍向背叛者,把人的腦袋一分為二,背叛者的腦漿四溢,首領卻是連眼都沒眨一下。

因此,所有人只能面面相窺,坐困愁城。

直到幾個時辰後,首領喚人去熬祛子湯汁,大夥兒才知道主帳篷里發生了什麼事

——

宋隱兒果然是首領的心愛女子啊!

懊死的拓跋司功!

宋隱兒醒來穿好衣衫後,就只身坐在帳篷里生悶氣,一張小臉漲成通紅。

他這樣待她,是要她以後怎麼做人?

她不過是叫他不準踫她而已,他就故意在所有人面前把她擄進帳篷。如果這樣還不夠讓她丟人的話,他稍後居然還叫人去熬祛子湯汁,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她在帳篷里做些什麼了。

所以,她哭了。

哭得慘兮兮,哭到眼楮都睜不開,哭到他那張鐵臉銅面變得心慌意亂,哭到他差點叫大夫來給她把脈,哭到他答應沒有她的應允,再也不踫她一根寒毛,哭到她隨口胡講要他給她一千兩黃金,他也答應,而且還馬上就要叫人去取。

這個外表像石頭一樣的男人,在面對她時,居然手足無措地像個孩子。害她……害她……後來因為心疼他,後來又和他……

「可惡、可惡、可惡!」宋隱兒捂住通紅臉孔,大叫出聲。

幸虧一早營地似乎發生了一些事,拓跋司功一大早便離開了帳篷,不然她發誓她一醒來,真的會找他算賬,咬他泄憤。

「宋姑娘,首領說您若是醒了,便讓灶房替您送來早膳。」宋倫在帳篷外喚道。

不要……她哪來的臉見人!

宋隱兒在心里慘叫一聲,卻力持鎮定地蒙著臉回話。

「早膳放在門口就好了,我這輩子都不要離開這個帳篷了。」

「一會兒就要拔營走人了。」宋倫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們走吧,留我一人在綠洲自生自滅好了。不……記得把我娘和她的藥單也一並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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