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諾曹走開 第5章(1)

他說「想快點找個人定下來」?!而他所說的「定下來」,莫非是指「結婚」的意思?

數天以後,秦珂回想起這句話來,仍然有當街昏倒的沖動。

唐仲行——居然想和她結婚?!他究竟是在發哪門子的瘋?!

而她——又是在發哪門子的瘋?那天在他說出這句話以後,她為什麼沒有立刻拿掃帚把他打出門去呢?還任由他留在她身邊,說些會蠱惑人心的鬼話,令她心慌意亂,原本堅如磐石的立場竟逐漸產生了動搖!

在被他糾纏得不可開交之際,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瘋狂地想︰也許結婚並不是多麼可怕的事?至少不會比他的糾纏更可怕。

不!不對!秦珂猛然搖頭。她絕對不容許自己產生這樣軟弱的念頭!她討厭結婚,這一輩子都不打算把終身托付給某個又笨又色的男人;即使那個人是看似條件上佳的唐仲行,也絕對不行!

此刻,她正站在酒吧門口的人行道上,抬頭看了看用那銀色油漆漆成的「匹諾曹走開」五個大字,又將視線投向了那塊布滿自己娟秀字跡的小黑板——

如果愛我,請不要騙我;如果騙我,請不要讓我知道;如果讓我知道你騙我,請收拾你的行李,離開我遠遠就好。

每次看見這五個字和這幾句話,她的心就會回復往日的堅硬和冷凝。那些所有關于戀愛的不切實際的縹緲情緒,也會被迅速阻擋在她的心門之外。

她——根本不需要男人,也不需要愛情。區區一個唐仲行,不足以搖撼她的信仰。秦珂這樣告訴自己。她走上台階,掏出鑰匙開門,炎炎夏日的午後陽光炙烤著她的背部。

「嗨。」鑰匙插入鎖孔;同一時間,身後又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不好意思,我又來了。」

到了今天,秦珂已經絲毫不感意外了。她轉過頭,凶巴巴地瞪著來人,「你究竟有沒有工作?」如果有,那為什麼天天往她這里跑?

「我的工作比較自由,不需要每天在辦公室里坐足8小時。」唐仲行把手一攤。盡避她臉色很臭,可是他的心情卻相當好。

「你到底是干哪一行的?」她沒好氣地睨著他。

「我在弗洛森集團旗下的廣告公司擔任創意總監,不管出了什麼事,都有大哥罩我。」他賊笑著一筆帶過自己的工作,接著又開始嚷嚷︰「好熱啊,開門讓我進去吧。」

又來了。秦珂朝天翻了個白眼,「不是叫你別來了嗎?既然覺得熱,就回家吹冷氣去吧。」

「又趕我走哦?真令人傷心。」他捧心哀嘆。生平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為一個女人耍寶到這種地步。

唉,可悲的小唐。不過——誰叫你喜歡上這個怪女人了呢?你的喜好這麼特別,為此吃些苦頭,也算是理所應當。唐仲行在心里安慰自己。

秦珂打開門,頗不情願地側過身子給他讓路,「今天可是最後一天了啊。」她凶巴巴地警告著。

在這段日子里,每天都是他與她見面的「最後一天」,但又因為他的堅韌不拔而變成了「倒數第二天」。

小唐歡天喜地跑進酒吧,回頭沖她微笑,「謝了。」

秦珂沒轍地跟在他身後。人們口中所說的「烈女怕纏郎」,大抵就是指現在這種狀況。

唐仲行笑嘻嘻地在吧台前的高腳凳上坐下來,十分主動地接過秦珂手中的酒瓶為自己倒了一杯,擺出最純真最孩子氣的笑臉道︰「每天我都是你的第一個客人。」

秦珂翻個白眼,「是呵。」就是不知道他要「每天」到什麼時候!

「我這麼支持你,不感動嗎?」他又問。

「不感動。」她冷冰冰地回答。

「如果換作是別的女人,一定會感動到以身相許的。」他小聲嘟囔。

「無聊。」秦珂懶得再和這個男人斗嘴。她拿出櫥櫃中的雪克杯和各種原料酒,開始為傍晚的營業做準備。就在這個時候,小唐的特大號俊顏猛地湊到她面前,把她嚇了一大跳。

「你——以前真的沒有談過戀愛嗎?」他一字一句地問,眼中閃著幾分淘氣的探究。

好無禮的靠近,好無禮的問題。秦珂連忙後退,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然後生氣地瞪他一眼,「不要隨便過問別人的私事。」

「你是我決定要娶的女人,不算外人吧?」他眼也不眨地迅速回應,換來她的再度怒瞪。

「別再滿口胡說了,我是不會嫁給你的,就連和你牽一下手都不可能。」她板著臉,努力忽略心頭涌起的小小悸動;手上則繼續工作,把碩大的冰塊狠狠碾碎在酒杯里。

唐仲行卻微微一笑,伸手到她杯子里偷了一塊碎冰,放進嘴里嚼了兩下,然後道︰「秦珂,我們可是接過吻的。」他看上去很得意。

秦珂驀然漲紅了臉,「喂,你正經一點!」羞死人了!這男人不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嗎?那種近乎土匪一般的惡劣強吻行徑,他怎麼好意思再提起?

「你要否認已經發生過的事嗎?」他挑眉。

「你——」她被他氣得語塞,「反正那天晚上的事是一個錯誤,是一場噩夢,是、是魔鬼上身!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你也不準記得!反、反正,從今以後不準你再提起一個字!否則我就報警,告你非禮——不,告你誹謗!」

「警察是不會相信的。所有人都會認為我們是一對鬧別扭的戀人。」說著,他故意把臉湊向她,兩人相依的影子映在雪克杯的鏡面外殼上,「瞧,我們看上去多相配。」

「走開,離我遠一點。」她一掌推開他涎笑的臉龐。

「你說你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那天晚上——莫非是你的初吻?」他依然對「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念念不忘。

「你閉嘴!別再說這些無聊的話了!」她羞惱地別開臉去。

「就初吻來說,你表現得很好——很容易使男人沉醉其中呢。」他繼續逗她,就是愛看她紅著臉生氣的樣子。

「唐、仲、行!你說夠了沒?!」她臉紅脖子粗地大吼。

「其實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著那個吻的事,想忘也忘不掉;我不得不說,我真的為你著迷了,那簡直是我所擁有過最好的接吻經驗……」他仍在拿腔拿調地說著,臉上帶著頑劣笑容,欣賞地睇著她臉紅的樣子,絲毫不在意自己此刻的表現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紈褲子弟。可是秦珂的臉色卻突然變了——由紅轉白;眼神也變得冷寂起來,冷寂得甚至要讓人感到害怕。

「唐仲行,你非要逼我說實話嗎?」櫻唇毫無預兆地輕啟,出口的話語如刀鋒一般涼薄,削斷他的謔語。

「呃?」唐仲行一愣,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變得正經起來了。

「實話告訴你吧︰我談過戀愛、接過吻,和別的男人緊緊擁抱過——上過床,同過居!」

「啪」的一聲輕響,唐仲行放下手中酒杯,濃眉皺起。她……說什麼?

「在我的心里有這樣一個男人——一個深深愛著、永遠也忘不了的男人!我很愛他,愛得願意為他放棄自己的原則、信仰,愛得願意和他結婚、為他生孩子!所以你別再白費心機了!在我心目中,你的分量不及他的萬分之一!」秦珂的表情冷靜得像一潭死水,以平緩的語調說出驚人也傷人的話語。她僵立著,不哭不笑,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而嘴角邊掛著的那抹淡淡冷笑,卻是那樣使人心驚。

到了此刻,兩人之間原本的玩笑氣氛已經消失無蹤,唐仲行徹徹底底地怔忡在當場。腦中一時一片茫然。

原來,秦珂……談過戀愛?她心里有別的男人?

她和那個男人緊緊擁抱過,接過吻,上過床?!

這個事實仿若一桶冷水,不!一桶冰水兜頭向他澆來,這感覺——糟透了。在他三十一年的人生經歷中,他還從未有過像此刻這麼糟糕的感覺。

如果是別的女人,如果是別的事,他大可以不必介意。反正他也不是什麼情竇初開的純情少年了,縱橫情場數年,自己都做不到一生只愛一次,當然也沒權利要求別人守身如玉只等著他的出現;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冷冷說著這些話的女人,是令他著迷、令他想娶回家去的秦珂啊!

之前他不在意,是因為還未曾對她動情;可是現在,他已經愛上她了,卻親耳听見這折磨人的女子深情告白,說她「深深」愛過別的男人?!還愛得「願意為他放棄自己的原則、信仰」、愛得「願意和他結婚、為他生孩子」?!

這真讓人嫉妒!他嫉妒得簡直快要發狂了!

如果可以,他寧願她一直騙他,對他說她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對他說她天生討厭男人;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知道實情,不想知道自己在所愛女子心中的分量不及別的男人的「萬分之一」。

可是這個狠心的女人呵……她為了要逼他死心、逼他放棄,居然毫無顧忌地說出這些話來打擊他,挫敗他?

生平第一次,唐仲行愣在秦珂冷冷的目光瞪視之下,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白痴,心頭赤果著,疼痛又難堪。

「肖公子你說!她那樣說是到底什麼意思?!」

這天夜里,唐仲行喝醉了。從「匹諾曹走開」出來以後,他跑到老友肖亞諾的家中去發酒瘋;還順帶喝光老友家中的藏酒,以便讓自己醉得更加徹底一些。

而難得肖公子今天心情比較好,居然面帶笑容地收留了這名醉漢,還非常寬容地允許他坐在肖家客廳那價值數萬的高級真皮沙發上大放厥詞。

「她說,她很愛那個男人,愛到願意和他結婚、願意為他生孩子……她還說,她和那個男人上過床、同居過……最過分的,她還說,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那個男人的萬分之一,不是十分之一,也不是百分之一,是萬分之一耶!」唐仲行醉燻燻地歪倒在沙發上,掰著手指細數今天白天所听到的每一句令他嫉妒發狂的語句。不知是否是因為心情太郁悶了,他的臉上居然還掛著傻乎乎的笑容。

肖公子听完了,雙手環肩倚著牆,面上表情平靜,「就這樣?」

「這些還不夠嗎?」小唐怪叫。光是這些就足以讓他感到心如刀絞了。

「那——在她說完以後,你說了什麼?」肖亞諾挑眉。

「我……我當時太吃驚了,什麼也沒說。」小唐的聲音小下去,開始氣虛。

「啊……你完了。」肖亞諾勾起唇角,輕淺地笑嘆了一聲,「不管她所說的是真還是假,你當時的反應——都很白痴。我要是女人,也會毫不留情地把你三振出局的。」

「什麼、什麼意思?」唐仲行的目光中充滿了疑惑。自從今天下午在酒吧被秦珂擺了一道以後,他的腦子就似乎不太好使。

「意思就是——當女人向你袒露她過去的情史和所受的傷害的時候,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你這一副想要落荒而逃的表情。這對她們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肖公子擺出一副戀愛教祖的身段對他諄諄教誨,「所以——恭喜你了,小唐。就算之前那個冰山美女老板娘對你還有一絲一毫的好感的話,相信我——現在也不會再有了。」

「那、那現在怎麼辦?」唐仲行表情呆愣,內心卻慌亂如同戰場。雖然秦珂說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及別的男人的「萬分之一」——這一點令他很生氣;可是,他不希望連那「萬分之一」也保不住。

此時此刻,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對秦珂的迷戀,已經讓他變得自甘卑微了起來。他甚至不需要她像他愛她那樣全情投入的愛他,只要她一個關注眼神,一個難得微笑,便已讓他覺得滿足。

不知道這樣……是否可以被稱之為一種「卑微的單戀」呢?曾幾何時,他小唐居然淪落到單戀一個女人的地步了?更可悲的是,人家心里頭裝著的,可是別的男人呢。唐仲行忍不住自嘲地撇了撇嘴角,酒意在嘴里泛著苦澀。

「什麼怎麼辦?你還打算追她嗎?」肖公子稍感奇怪地挑起濃眉,「我還以為你小氣得介意她的過去,所以準備放棄呢。」這話在唐仲行听來很是刺耳,來不及細想,他立即跳起來反駁︰「怎麼可能?!我是那麼沒品的男人嗎?我根本不會介意她——」

話沒說完,肖公子已經接過話頭︰「你不介意她曾經和別的男人同居過,可是,你介意她的心曾經屬于別人、你介意她心里最愛的那個男人不是你,我說得沒錯吧?」

唐仲行抿住嘴唇,訥訥無言了。沒想到這個肖公子在經歷了一回刻骨銘心的失戀之後,居然得道升仙。此刻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該死地戳中自己心頭最在意的問題、最脆弱的位置。

「可是小唐,你有沒有想過——她完全有可能是騙你的?」肖公子再度拋出一針見血的問題。

「什麼?」唐仲行愣住。她騙他?她為什麼要拿自己的過去來騙他?

「她為了要迫使你放棄對她的追求,所以故意編造出一段莫須有的情史來嚇退你——看樣子她非常了解我們男人的劣根性,不是嗎?而且她的話的確打擊到你了——別否認這一點。」肖公子雙手環著肩,語態悠閑,眼神卻透著精明。

唐仲行沒有否認,他甚至沒有接話,只是直勾勾地盯視著肖公子俊美的臉龐。他以前從不知道這個家伙這麼聰明。

「小唐,這個美女老板娘……可不是個簡單角色呢。」肖公子慨嘆,「你確定你要繼續追她嗎?你真的搞得定嗎?」他直覺地認為,如果這場追求繼續下去,以後夜夜買醉、被女人折磨得不成樣子的那個可憐男人可能很快就要換成小唐了。

唐仲行伸手撫了撫自己暈乎乎的額頭。夜漸漸深了,窗外的風微涼。和肖公子談了這麼半天,他的酒已醒了大半;只是,心仍然熱熱燃燒著。的確,他嫉妒那個曾與秦珂共譜愛戀之曲的男人——不管那家伙是不是真的存在;可是,再嫉妒也好,再吃醋也罷,他都舍不下對她的迷戀,忍不住地想要在她身上投放感情。

即使他在她心目中只有「萬分之一」那麼渺小,他還是喜歡她;即使她的心里曾經深深駐扎過別的男人的影子,他仍然想追求她,想娶她,想試著給她幸福——

這是大哥訂婚的消息所帶給他的一個警醒。

大哥從來沒有經歷過真愛,卻要和一個全然陌生的女人走進結婚禮堂;肖公子雖然有幸遇上心中所愛,可伊人卻不愛他、甩他甩得不留情面。不是每一個男人都像他小唐這麼幸運,能夠在事業生活皆順遂時遇到一個自己真心喜歡、而又未婚的年輕女子;而他——當然不會讓嫉妒這樣幼稚的負面情緒來影響自己追求她的決心和信心。

不管秦珂心里裝著的,是舊愛還是謊言,他——都要定她了。

在肖公子半是贊賞半是同情的眼光中,唐仲行緩緩地點了點頭,目光逐漸由迷惑轉為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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