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下午三點二十分
「這什麼?」私人游艇的撞球房內,一名身著肉粉色POLO馬球衫的白皙帥哥表情疑惑地瞪著被放入自己掌心的碩大中國結。
「‘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邀請函哪。」關雅彥挑了挑濃黑的眉。
「就是你老爹投資幾千萬搞出來的那個會館式主題公園?」白皙帥哥不贊同地擰著好看的眉,「總是建造這種富人區的特權享樂設施,我是覺得不太好啦。」他們賺錢多、活得爽,本來已經為人所詬病了,眼下關家老爺子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多有錢似的,搞出一個「百萬富翁」主題公園來玩,邀請函以雙錢結的形式來發放,每個月限發十張。
「沒人要你覺得好,你準時過來捧場就行了。」關雅彥毫不在乎地咧咧嘴,「今天晚上是初次試開放,會有大型煙火表演。對了,可以帶女朋友。」他笑笑地補上一句。
「我沒女朋友。」白皙男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像你有一大堆。」
「哪有?」關雅彥無辜地高舉雙手,「我和琢瑩是很認真地在交往好不好?」
「認真?」白皙男子幾乎笑出來,「既然認真,那為什麼不想娶她?」關雅彥會對女人認真?笑話。像他這種把玩樂當做人生第一要事的紈褲子弟,會真的愛上何琢瑩這樣虛假又無趣的千金大小姐?光是趣味性這一項何琢瑩就減分至不及格了!「我沒有結婚的沖動啊。」關雅彥吐舌,「那你呢,展暉?連女朋友也不交,是打算直接讓你老爸安排和某個呆蠢乏味的千金小姐相親嗎?」
被叫做「展暉」的白皙俊男微微一笑,「那是我們的命運,不是嗎?」
必雅彥神色一凝︰是呵,講得真可憐,命運。身為有錢人家的公子,除了念貴族學校、繼承家業、每天用力燒錢、娶千金小姐之外,人生軌道可會有別的變化在等著他?小說里,或許有;現實中?算了,別想了吧。
體會到這一點,關雅彥唇邊的笑容緩緩消失了。眼前浮現出何琢瑩美艷的臉龐,他突然覺得煩悶︰難道真要娶她?拜托,不要行不行?他半點也不愛她。
真煩,煩死人了,如果突然地球爆炸就好了,或者火山爆發、地震海嘯就好了。他任性地想著︰錢再多,可以買到一切嗎?如果可以,他想買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鮑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傍晚五點三十分
當夏悠涼穿上自己衣櫥里最貴的禮服出現在「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大門口時,她當場愣了個結結實實。
啊……果然是「百萬」富翁才會來的地方啊。這里的一切——象牙色灑金鏤花的寬大門板、繡著織錦蘭花圖案的天花板、布滿文藝復興時期畫作的牆紙、腳底下踩著的比水晶看起來更晃眼的琉璃地磚,看起來——都好欠揍!
夏悠涼癟了癟嘴,心里又忍不住冒酸水︰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太高調了吧?隨便建間房子都搞得那麼富麗堂皇,為什麼不干脆用美鈔糊牆?而且,這房子嚇死人的又大又高,她站在門口,抬眼望了老半天,卻死活望不到走廊的另一邊——因為視線被華麗的希臘雕像造型噴泉和金光閃閃的旋轉木馬擋住了。
真夸張,連旋轉木馬都裝在室內,炫耀房子大,也不是這種炫耀法。她咋咋舌,大概是被嫉妒蒙蔽了理智,腳下不慎一滑,整個人朝一邊歪倒了下去。
「哎……」還沒來得及痛呼出聲,身旁適時伸來一只手臂,紳士有禮地扶住她。她轉眼一望︰哦,原來是個穿燕尾服的侍者,濃眉大眼,長得甚是好看。
不愧是百萬富翁主題公園,連侍者都特別英俊。望著這張年輕漂亮的臉,夏悠涼虛弱地笑了一下,「謝謝。」
侍者立刻揚起訓練有素的職業性笑容,「小姐請小心腳下。」他的視線落在她穿著上季舊款POLLINI的腳上。
夏悠涼立刻不自在地蹺起左腳,擋住右腳,「你現在一定在心里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像我這樣的小蝦米會被邀請來參加這麼奢華的活動,是吧?」她說的是實話,這男人可不可以別再盯著她的腳看了?這可是她鞋櫃里唯一一雙一線名牌,雖然舊了點。
「哪里。」侍者微笑,「很多像您一樣的年輕淑女都迷戀中古貨。」
那是因為她沒錢買NEWARRIVAL,而且她也不是淑女。夏悠涼擺了擺手,「對不起,可以讓我自己四處轉轉嗎?」她還真不習慣有人隨侍左右。
「可以。」侍者繼續微笑,「我們的開幕典禮會在傍晚六時零六分準時開始,屆時請小姐您移駕到別墅後頭的大草坪觀看焰火表演。」
「哦。」她根本沒注意听。眼光不小心落在一尊閃著五彩光芒的琉璃雕像前頭,她立刻激動萬分,很鄉巴佬地飛跑了過去。
「嘩……看起來很華麗的樣子呢……」跑到雕像前,夏悠涼張大了嘴贊嘆,忍不住伸手想模,但又怕模壞了她賠不起,于是只好揚著手對這雕像虛接觸了幾下。
她鬼祟地四下望望。如果沒人的話,很想偷偷搬走呢。
這流光溢彩的雕像是個美女的造型,綰發,垂眉,靜悄悄地撫裙端坐。七彩射燈照射在她栩栩如生的美麗臉頰上,看起來仿若天仙下凡。
這才叫淑女嘛。夏悠涼扁扁嘴,汗顏自己和真正的淑女差太多了。一時玩心頓起,她學著這雕像的樣子,也擺個溫柔無比的撫裙姿勢,然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好傻。」她笑自己。
「哈哈……」突然听見身邊也有人笑。夏悠涼嚇了一跳,連忙轉頭,接著——便看見了走廊另一端,傳說中的貴公子款款向她而來。
嘩……她瞪大眼︰這個對著她哈哈笑的男人,長得還真不是普通的帥呢。身形高大,皮膚黝黑。雖然穿著休閑款的貼身薄衫和針織馬甲,但看起來就是被貼上了有錢人的標簽,那樣貴氣,那樣毫不掩飾的囂張。他的五官標致而深刻,一頭濃密黑發齊整地往後梳著,寬闊的額頭下,眼耳口鼻無一不美——夏悠涼忍不住要懷疑這位公子哥是去砸錢整過容了吧?而且還是照著日韓偶像明星的臉整的吧?
又有錢又帥氣,怪不得嘲笑她時笑得很有底氣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耳朵,擰著手開口問︰「你是誰?」
「你又是誰?」貴公子才不屑答她,自己問自己的,「邀請函都是經我手發的,我不記得自己有請過你。」
唔,被戳穿了。她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解釋道︰「我……是在路上撿到那個中國結,上面寫著時間和地址,所以我就來了。」關鍵時刻,雖然心虛,但誠實。
「哦?」貴公子揚了揚好看的眉,像是想不通誰會把珍貴的邀請函丟在地上,「你當這里是大賣場,想來就來嗎?」他說話很不客氣,一雙帶著倨傲神情的眼直勾勾地盯住面前的短發女子︰嗯,一看就是……臉上貼著平民標簽的一個女人。穿著完全不合宜的上一季禮服站在這寸土寸金的主題公園里,卻一點都沒有來錯地方的自覺。瞧,她還氣定神閑地看著他呢。莫非不認得他關家公子是誰?
「我哪知道啊?剛才在門口我一出示那個中國結,然後他們就讓我進來了。」她撇撇嘴,下意識按住自己的手袋——里面放著那個被她拆成一團紅線的結。
「這樣哦?」關雅彥擰了擰眉,嘴里輕聲嘀咕著,「唔,有趣。」
「有趣什麼?」她忍不住問。說她有趣?這不像是夸贊,更像是嘲笑吧?
「你來了也好,我這邊正好缺個女人。」他沉吟道。
缺、缺個女人?這話一出,悠涼瞠目︰听這口氣……怪嚇人的,好像要把她抓去做什麼似的。
冷汗當即滑下脊背,她心虛地笑道︰「不用了,我是不受歡迎的誤闖者,我馬上自動閃人就是了……」忽地轉身,她要逃了。
「哎,等等。」關雅彥伸手揪住她——準確地說,是揪住她禮服背後露出來的標簽。好家伙……他笑了︰看來這女的為了混進富人區的主題公園,還臨時特地置裝,衣服領口上的標簽都沒來得及拆下呢。
憑借身高和體型的優勢,他輕巧地把她拎回身前,「既然來了,就一起玩吧。我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趕走客人的主人哪。」他很溫柔、很慈祥地對她笑。
玩?!玩什麼?「玩」這字眼,听起來好不純潔,「我我我……還是不用了。」悠涼相信自己現在一定笑得很虛弱,也許額角還閃著一滴晶瑩汗。因為這揪住她衣領的貴公子眼中相應地閃過一道詭譎光芒,好似捉弄她捉弄得很爽。
「沒關系的,不必害羞。」關雅彥抓著她的胳膊,拖著她往一條看起來較為陰暗的過道里走。
他的手勁大且堅決,夏悠涼欲哭無淚。至此她已肯定,自己是誤上賊船了。這地方雖然豪華瑰麗,但一看就是糜爛的地方,該不會……就是社會新聞里經常報道的那種又販毒又賣婬的罪惡深淵吧?
唉,她的一時貪心加好奇,招致的後果竟可以這麼嚴重?踩入泥潭了啊……夏悠涼瞪著這男人結實鼓起的背肌,心中暗忖︰照這陣勢,掙扎是沒用了,得另謀他路,想法子逃月兌才行。
于是就這樣,一個揪著另一個,兩人穿過長長的走廊。
燈光幽暗得很美,兩側牆上掛著漂亮的銅框油畫,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淙淙流水聲,敲打著關雅彥和夏悠涼的耳鼓。
好靜……雅彥想︰手底下捉著的女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安靜乖順?不掙扎也不抗議,剛才還一副迫不及待想逃跑的樣子呢。
好靜……悠涼想︰是不是每多走一步,眼前這位貴公子的警戒心就會多放松一點?那樣的話,她興許可以……
「興許可以怎樣」她還沒考慮完呢,突地,走在前頭的男子停下來。
她急剎車,險些撞上他的背。
緊接著,頭頂上方傳來他低沉帶些調侃意味的聲音︰「你不害怕?」
「啊?」突然被發問,夏悠涼愣了一下才道,「怕啥?」怕是怕的,可是她不會笨到講出來。看她害怕了,這家伙會更得意吧?
真的不怕?關雅彥揚了揚眉,眼光下沉,看看她削尖的臉龐——嗯,沒發白或泛青。眼光再下沉,看看她細瘦的雙腿——好樣的,站得很穩,沒發軟或發抖。
相當鎮定的一個女人啊……突地,他輕輕笑出聲來,「是,你是不應該怕。」
什麼意思?夏悠涼揚眉。這話听來不像褒揚。
然後,在接下來的一分鐘里頭,就感到眼前這貴公子以苛刻的眼光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她不是笨蛋,知道他在評估她——以一個男人評估一個女人的方式。片刻後,他眼神一閃,悠涼立刻讀出分數︰不及格。沒差啦,反正她也不是美女。她撇撇嘴,只是有點小傷自尊罷了。
下一秒鐘,就見那男人皺起眉,小聲抱怨︰「時間來不及了啊……」
的確,關雅彥覺得很傷腦筋。今晚他的好友展暉很有個性地沒帶女伴來,而焰火晚會的露天席位又是成雙成對的。為了讓展家公子面子上不至于太過不去,他身為晚會的主人,只好給他臨時抓個女人來頂包。
而面前這個,顯然是不太合格的。作為女人,她不夠高,不夠美,不夠時尚高貴火辣性感,和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展暉站在一起,一定像跟班多過像女伴。
「怎麼稱呼你?」他用幾乎是有些無奈的口吻問她。時間不多了,就這個吧,有總比沒有強。
「我姓夏,夏悠涼。」她偷偷把手伸進皮包,一面語聲鎮定地回答貴公子施恩的問話一面模索著在包內尋找能夠襲擊眼前這個家伙,能讓自己順利逃月兌的利器。
鑰匙?太小了點兒。手機?不會放電,也沒板磚硬,不成。香水?對了,香水!
「優良?優良品種的‘優良’?」很沒風度地,他有點想笑。優良品種嗎?她的人和名字還真是不太搭配。
「不,悠然的悠,涼爽的涼。」她一邊解釋一邊暗暗將手指壓上香水瓶的噴嘴處。
「那好,夏……唔,悠涼小姐,我們——進去吧。」關雅彥伸手推開面前的某扇雕花木門。悠涼看見,那上面掛著寫有VIP三個英文字母的銅牌。
于是她確定,自己已經站在婬窟的門檻上了,而唯一的逃月兌機會則是——
「死,去死吧你!」突然「哧」的一陣響,濃郁的甜香液體襲擊了關雅彥的眼楮。他痛叫一聲,急忙捂臉彎身。
與此同時,VIP房內走出一名身穿肉粉色馬球衫和卡其褲的白皙俊男,皺著黑眉,一臉茫然地望向手持香水瓶正要逃跑的夏悠涼,「這里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