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名古屋,松浦醫院。
警戒線拉到外圍一百米處,數輛消防車停在醫院中心大樓前,水柱齊發;警察忙著維持混亂的秩序,並對相關人員逐一作筆錄;臨時抽調的救護人員進進出出,輕者就地包扎,重者立即送往最近的醫院救治。
好個強力爆破啊!龍少俊眯縫著眼望著不遠處塌了半邊的牆壁,聳了聳肩,翻開衣服,將內佩的證件給守衛警戒線的警員出示。
「龍警官!」警員在看了他的證件後,點點頭,掀起警戒線,讓他過去。
「謝謝。」龍少俊微微一笑,用日語道謝,彎腰過去,走出數十米,一股濃烈的焦糊怪味迎面襲來。
跨過斷垣,他戴上手套拿出手電細細探照,射到某一點,忽然覺得有些異樣,走過去蹲湊近了些,撥開碎磚,底下是普通的破裂玻璃渣片,只不過上面還有點點白色的細碎的粉末。
拿著鑷子,將玻璃渣片上的粉末刮下,放進隨身攜帶的小包中,裝進貼身的衣兜,拂開地面的灰土,龍少俊皺眉,仔細思索著什麼。
手機響起,他按住耳塞,似乎早已料到是誰,「喂,老大,情況不是普通的復雜哦。」
「要是簡單還需要我們出馬干什麼?」那邊的人以很輕松的語調回答他。
「可是——」龍少俊的嘴角垮下來,「我在休假吶,你答應過的……」
「我忘了。」很干脆、很無情,根本就是翻臉不認舊賬的那一種,「總之,你搞定,一切OK繼續休假;搞不定,你自己看著辦吧。」
「嘟嘟……」忙音,電話被掛斷,龍少俊盯著顯示通話結束的手機,似乎听到某人很得意的肆虐笑聲。
衰吶——他最最崇拜的老大,自從結了婚就被帶壞了,連帶著,也毫無兄弟情分起來,才會在他難得的休假時間將他獨自丟到日本,毫不顧及事關他終生幸福的追妻計劃。
模模鼻子,龍少俊很哀怨地嘆了一口氣——他的朝霞吶!不知道沒他在旁邊拍「蒼蠅」,回去之後會不會又多出幾個需要處理的「情敵」?
「喂,讓我們過去啦,跟你說了是來找人的,誰吃飽了會跑到爆炸現場來找樂子?」
看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幻覺如此可怕,以至于他竟然听到了卞朝霞的聲音。
「嘰嘰咕咕的,听不懂啦,你會不會說中文?要不,找個翻譯過來溝通一下?」拔高的女聲很不耐煩地建議著。
咦?龍少俊揉了揉耳朵,再揉了揉,沒消失,證明不是幻听。站起來,他轉身朝幾十米開外的警戒線看,拜絕佳的視力所賜,叉腰正和警察理論的模樣凶巴巴的女人不是卞朝霞還有誰?
「朝霞!」他大步地朝她走來,滿心冒著幸福泡泡之際,尋思她大老遠地在凌晨時分飛這里來干什麼。
「龍少俊!」卞朝霞目瞪口呆地望著滿面笑容朝她走來的龍少俊,「見鬼,你怎麼在這里?」
「說來話長。」當沒看到卞朝霞避之不及的模樣,龍少俊挨近她身邊笑得好生燦爛,掃了一眼她身邊另一個看上去面色很差的女人,感覺有些眼熟,記憶片斷自動在腦海里滾動,再瞅一眼,定格,啊,想起來了!
往事歷歷在目,他警惕地保持距離,對卞朝霞開口︰「什麼意思?」
「幫幫忙……」卞朝霞掩嘴貼近龍少俊的耳朵,「董亦輝也在爆炸現場,我們看了新聞直接飛過來的。」
難得卞朝霞肯主動與他親近,龍少俊有點暈乎乎,立即充當翻譯,對旁邊搞不清楚狀況的警員開口︰「沒事,我同事,進去一下,馬上就出來。」
苞在龍少俊身後,順利過關,卞朝霞追了幾步,問他︰「你有沒有看見董亦輝?」
「沒有,我也是剛過來。」龍少俊回答,「救出來的重傷員,基本都已送到醫院了。」
卞朝霞抿嘴,看了看甘蕾。
「亦輝不會有事的。」甘蕾開口,固執地搖了搖頭。
「那——」龍少俊努了努嘴,向她們指著另一方臨時搭建起來帳篷,「那邊是緊急救護室,輕傷的人都在那邊進行緊急處理。你要不要過去看看他在不在那邊?」
「甘蕾……」卞朝霞掃了眼那方忙碌的人群和三三兩兩血跡斑斑的傷者,回頭望甘蕾青白的臉色,不由拉住她的手,冰冷冷的,叫人有幾分擔心,「我過去就成了,你先休息一下……」
「不,我自己去。」甘蕾拒絕,面對如此血腥的場面,即使腿已經發軟得快要站不住,還是堅持著,僵硬地邁著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快、快,救護車!」
還有數米,听見有人在喊什麼,接著,她與卞朝霞被龍少俊拉到一邊,燈光一閃,外圍立即有救護車快速駛來,車門打開,跳下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
「剛找到的。」近旁有人竊竊私語,「听說是中國人,還挺年輕,可惜了……」
這幾句用的是英文,她听得很清楚,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隨即一陣天昏地暗。
進去的醫護人員又抬著擔架急匆匆地奔過來,她再也忍不住,沖上前擋住去路,不顧別人的詫異,猛地揭開白單——
焦了半邊的身體、猙獰翻開的皮肉,慘不忍睹。
放開手,白單落下,她感覺無法再支撐下去,身子一癱,半坐在地——長長的頭發,不是他!
「亦輝、亦輝……」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背,她哽咽著抽泣起來,隨後,是不能自已的粗重喘息,像是憋了很久的氣,突然之間要迸發的徹底。
「甘蕾,別太動氣……」卞朝霞勸慰,伸手想要扶她起來。
「朝霞……」龍少俊似乎想要對她說什麼。
「別煩我。」卞朝霞小聲地呵斥,正在煩,沒什麼心情搭理他。
好吧,龍少俊聳聳肩,乖乖地閉嘴不再說話。
「就是這位小姐,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舒服。」某位熱心人士指著甘蕾,正對什麼人說著。
「還有完沒完啊?」卞朝霞轉頭,正想SayNo,結果目光一接觸對方,繞到舌尖的話開始打轉,「你你你……」
「朝霞?」顯然,來人的驚訝並不比她少,視線下移,落到甘蕾的背影更加詫異,「蕾蕾?」
太過熟悉的聲音,刺激了幾近麻痹的神經,甘蕾驀地回頭,失神的焦距慢慢地對準了一雙干淨得透明的眼眸。
「亦輝?」她有些不確定地開口,抬手,想要觸模近前的面龐。
「是我。」董亦輝應聲,握住她的手將她扶起,感覺她手心一片冰冷,他忙月兌下自己的外套為她穿上,結果,還是感覺到她在止不住地顫抖。
明明他們只分別了一天,她為何看上去如此憔悴,就像是大病了一場?
溫熱的體溫從交握的雙手處源源不斷地傳來,她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不是幻覺,他就在她身邊,實在太好、太好了……
淚痕未干,甘蕾突然張開雙手,用了十二分的力氣狠命地抱緊了董亦輝,將臉埋入他的胸口,呢喃地開口︰「亦輝,我舍不得你。我們不分開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知道自己一口氣說了多少個好不好,直到最後自己說得沒有力氣,沉重的眼皮抵擋不住困意來襲快要睡過去,她還死死地抓緊了董亦輝,不願放手。
不分開了,她愛他呀,真的不願再分開了……
「我們平常逼你相親那是為你好,可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就算你們來電了吧,好歹相處一陣子再說,別賭氣隨手一抓就逮住這個不放好不好?」
……
「有沒有搞錯?哪有都快要公證了才把戒指拿出來給新娘戴的?喏,還大得這麼離譜。董亦輝,你到底是不是想娶我女兒?」
……
「蕾蕾,除了父母,你是我在世上最親的人了……我一直當你是我妻子,要好好愛,好好疼。」
……
「不合適的東西,不管再怎麼小心,終有一天會礙事。」
……
「亦輝,我舍不得你。我們不分開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
雜七雜八的聲音嘰嘰歪歪,一連串的畫面閃過去,頭痛欲裂。渾身重得很,感覺有什麼東西壓在自己的心口上,堵得慌,怪悶的。
搭在胸口的手動了動,床上的人掙扎著翻了個身,手順勢放在枕頭上,散開的長發逶迤開來,覆蓋了半邊面頰。
手感不對哪,手指頭動了動模到了被角,微微蹙眉,好生奇怪,為何被子會完整無缺地蓋在自己的身上?
笆蕾勉強睜開眼,短暫的昏眩之後,入目的天花板正中的日式吊燈稍微刺激了神經,提醒她並不是在自家的臥房。
懵懂地回想,記憶回放,她驀地張大眼,終于記起來——
對了,爆炸案!亦輝!
掀開被角就往地下跳,來不及穿鞋,光著腳丫跑到沒有關嚴的門邊,正準備拉開門把出去,忽然,耳邊傳來隱隱約約對話的聲音——
「……無論如何,逃避是你的不對。」不客氣的女聲帶著明顯的指責,非常的一針見血。
笆蕾怔了怔,剎住腳步,握住門把的手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半俯子透過門縫朝外張望。
套房外的小客廳里,董亦輝、卞朝霞,還有上次在醫院里被自己修理了一頓的叫龍什麼的小子盤膝坐在榻榻米上。
「我承認,有那麼一點沖動。」董亦輝抬眼朝這邊看了看,嚇得她以為他瞅見了自己,忙往門後躲,屏住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听見他說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蕾蕾她——我以為,她開始厭煩我了。」
低低的帶點壓抑的聲音飄進甘蕾的耳中。她咬咬唇,心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心理學’的?」卞朝霞哼了一聲,順道白了他一眼,「你覺得她的表現像是厭煩了你的樣子嗎?」
瞎子才看不出來甘蕾對董亦輝有多緊張,緊張得不顧自己的身孕,听他出事就連夜趕飛。老天爺,四個多小時的航程里她簡直坐立難安,在心里將各方菩薩都拜了一遍,祈求甘蕾千萬不要有意外情況發生。
還好,菩薩听到她的誠心禱告了,至少,即使甘蕾暈倒了,也是在見到董亦輝之後。
「那可難說。」龍少俊跨開一只長腿,手肘支在榻榻米上,換了個姿勢,「沒听過女人心海底針嗎?」沒忘記醫院里甘蕾下的狠手,他存心火上澆油,拍拍董亦輝的肩膀,心有戚戚焉地開口,「兄弟小心些,搞不好你老婆口是心非糊弄你也說不定——嗷嗷嗷!」
嬉皮笑臉立刻變為齜牙咧嘴的扭曲表情,他痛叫著,視線往下移,停在卞朝霞擰自己大腿的那只手上,從牙縫中擠出聲音︰「親愛的朝霞,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在嚴重襲警嗎?」
「我只知道,你這麼長舌要是生在古代做女子,一定會被夫家休掉!」卞朝霞沒好氣地開口,手勁再加重了些,毫不意外地听到龍少俊又慘叫了兩聲。待感覺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手一撇將龍少俊撂開,挪到董亦輝身邊坐定,敲敲桌子,很中肯地提醒他,「我們干脆這麼說吧,沒錯,也許你跟甘蕾之間確實存在某種問題。」攤開手,她聳聳肩,「也或者,我跟你之間的那次交談充當了一些催化劑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