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梁上的雕刻雖已有些斑駁,但仍可以看出其雕工之精細,與曾經有過的光鮮亮麗。
白家這棟坐落在台北市區的日式大宅院,在周遭的高樓大廈中顯得特別彌足珍貴,幾乎可算得上是古跡的建築,述說著白家曾經有過的風光歲月。
「女乃女乃,對不起。」白筠端坐在鄭婉華面前的榻榻米上,長長的黑發整齊的東在頸後。
昨晚回來後女乃女乃已就寢,她一整個晚上輾轉難眠,一方面是擔心女乃女乃的責罵,而更大的原因是她仍對酒館的一切回味無窮。
一早,她就來向女乃女乃請罪,雖然她毫不後悔自己昨晚的舉動。
鄭婉華端起小矮幾上的瓷杯,輕啜了口茶潤潤唇,半晌,才緩緩道︰「妳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嗎?」
她咬咬下唇,戰戰兢兢的說︰「我不該推人,也不該不告而走。」
鄭婉華放下瓷杯,精明的視線射向孫女,「筠筠,這是妳第一次違抗我的命令。」
「女乃女乃,我沒有對女乃女乃不敬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可以有一點個人的空間,可以擁有一絲絲的自由。」白筠低垂下眼瞼,不敢望向女乃女乃嚴厲的審視。
「荒唐。」她嚴厲的喝道,「身為白家的繼承人,妳早就該有沒有自我的覺悟,更不要妄想有任何自由。」
白筠緊咬著唇瓣,緩緩點頭,「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這麼做了。」
看著孫女難過的模樣,她輕嘆口氣,放柔聲音,「筠筠,我知道我對妳是過于嚴厲了,不過白家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女人,若我們不振作一點的話,白家就會毀在我們手中,這絕對不是我們可以承擔得起的罪名,妳懂嗎?」
「女乃女乃。」白筠抬起頭,真心的道︰「我懂,我都懂,女乃女乃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白家、為了我,我絕對沒有任何怪女乃女乃的意思。」
「妳能了解女乃女乃的苦心就好了。」鄭婉華欣慰的點點頭,一直緊繃的神情終于露出笑容。
看著女乃女乃露出笑容,白筠也稍稍放松心情,跟著微揚起唇角。
「其實女乃女乃也知道妳只是想出去透透氣,絕對不會就此一去不回的。」她微笑的瞅著孫女,「告訴女乃女乃,妳去了什麼地方,看到了什麼事情?」
女乃女乃的詢問讓白筠的腦海浮現一直沒有褪色過的酒館與人影。
「說啊,妳到底上哪里去了?」看到孫女出神沉思的模樣,她等不及的又問。
「我跑進一條小巷,那里跟台北繁華的街頭景致完全不同,帶著一點點的孤寂感覺。」白筠回想的喃喃道。
「然後呢?」
「然後我看到一間很特別的小酒館,在黑夜中綻放著溫暖的光芒,好象是大海中的燈塔一樣,讓人不由自主的走向它。」
「妳去酒館?」鄭婉華的眉頭輕輕的蹙了起來。
「女乃女乃,那不是一般的酒館,酒館內沒有Menu,也不任由客人點酒,牆面上還掛滿老板在世界各地拍的照片,美極了。」她興奮的道。
「酒館就是酒館,還有什麼一樣不一樣。」
鄭婉華不苟同的瞪了她一眼,讓她原本昂揚的情緒霎時蕩了下來。
「妳喝酒了?」她不悅的問。
白筠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怯怯的點頭與解釋,「我只喝了一口。」
「一個女孩子家在酒館喝酒真是成何體統,要是傳了出去,我們白家的顏面就丟光了,以後不許妳再去那種下層階級的人涉足的地方。」鄭婉華強硬的道。
「我知道了。」她無奈的回答。
「好了,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言歸正傳,妳已經二十歲了,也該開始為白家、為自己找個合適的好對象。」鄭婉華轉移話題。
「女乃女乃,我還不想嫁。」雖然知道女乃女乃的決定無人能改,但她還是無法一句不吭的順從。
鄭婉華的眼一瞪,她的抗議聲馬上消失在喉頭。
「這跟妳想不想沒有關系,重要的是白家的未來興亡。」她語重心長的道︰「以前白家興盛的時候,有多少名門望族上門提親,只為了跟白家攀上關系。
「可是今非昔比,現在那些以前巴著我們白家不放的人全能躲則躲,生怕我們向他們要求援助,唉……」
「女乃女乃,要重振白家不一定要靠嫁人啊。」白筠試著提出自己的意見。
「那妳一個女孩子家可以做什麼?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控制男人。」鄭婉華凝看著孫女,「筠筠,妳擁有出色的外貌與一等的內涵,我相信憑妳的能力,一定可以讓男人對妳言听計從的。」
這也是她為什麼費盡苦心栽培她的原因。
白家需要靠外來的金錢援助,才有辦法繼續生存。
「女乃女乃,我們一定要這樣才能撐下去嗎?」白筠的疑問顯示出她對這種方式的不贊同。
瞥了孫女一眼,她淡淡的道︰「總之這些事情我會處理好,妳只要乖乖的等著當新娘就可以了。」
「女乃女乃--」
鄭婉華舉起手制止了孫女的發言,「我累了,妳回房去吧。」
白筠咬著下唇,忍住繼續開口的,緩緩退出房間。
她知道這一天一定會到來,只是沒想到自己即使被灌輸了二十年為白家犧牲奉獻的觀念,卻依然無法坦然的接受這樣的安排。
她也曾偷偷的看著電視劇中的愛情故事,幻想著自己是故事中的女主角,可以談一場轟轟烈烈、由自己作主的戀愛與婚姻。
但這一切畢竟只是幻想,現實中的她,還是無法掙月兌白家的桎梏,只能依照女乃女乃鋪好的未來走……
就像那天她無法鼓起勇氣跟那個陌生的男人離開一樣。
現在想想,若那天她真的跟他走,接下來的情況又會是怎樣的不同呢?
想起那張帶著霸氣的酷帥臉龐,白筠的心頭微微的悸動著,那是個屬于少女心底的秘密。
「總裁,等下跟白家老夫人的約要不要取消?」打扮艷麗撩人的吳湘琪站在邊燁面前,用最迷人的笑容報告著。
「為什麼要取消?」邊燁微微的揚起唇角,俊酷的臉帶著一抹讓女人難以抗拒的邪氣。
她佯嗔的微噘起嘴,嬌嗲的道︰「總裁,你知道人家對你的心意的。」
她當秘書跟在他身邊已經三年,好不容易才上了他的床,自然希望有天可以上得了他身分證上的配偶欄。
邊燁嗤笑了聲,睇了她一眼,拍拍自己的大腿,她馬上就眼楮一亮,乖順的上前坐了上去。
「燁,我發現一家餐廳很有品味,餐也很好吃喔,干脆我們現在就去試試看好嗎?」她雙手繞上他的頸後,親昵的將臉貼在他的臉頰上。
「妳自己去吧。」他也不拒絕這送上門的撩撥,大掌漫不經心的覆在她E罩杯的胸脯上。
她無趣的撇撇唇,「自己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人家想要你陪我嘛。」
「我跟白老夫人有約。」他輕啄著她白皙的頸項道。
「不要去嘛,如果你真的那麼想結婚的話,在你身邊就已經有一個很好的對象了啊。」吳湘琪暗示他。
他瞇了瞇黑眸,忽地站起身,害她反應不及,差點兒沒跌坐在地上。
「呃,燁,你生氣了嗎?」她緊張的問。
邊燁一向對她還不錯,但是翻臉起來也夠嚇人的了。
「妳知道我不喜歡沒分寸的女人。」他淡淡的道。
他不需要玩不起的女人。
「我、我知道,我剛剛只是開玩笑的嘛。」她連忙放低姿態。
「這種玩笑妳最好不要開。」他口氣十分冷淡。
她委屈的低垂下頭,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氣了好嗎?」她用手踫了踫他。
睨了她一眼,他忽地將她拉入懷中,低頭給了她一個火辣的熱吻,直到她感到自己幾乎無法呼吸之際才松開。
「妳的確是個好伴,不過……我要的老婆不只是如此。」邊燁瞅著她泛紅的臉龐道。
吳湘琪眨了眨布滿的黑眸,喃喃的說︰「名望真的這麼重要嗎?」
他緩緩的笑了,放開她,「我現在擁有了金錢跟權力,唯一欠缺的就是地位。」
雖然他瞧不起那些上流社會的虛假應酬,但是他也知道要真正躋身那個世界,就必須擁有一個高貴的頭餃與姓氏。
「你有地位啊,現在誰不知道你邊燁是個成功的商業才子?」她不解的說。
他的笑容在唇邊隱去,聲音低沉的道︰「嗤,那些自以為尊貴的人只是在表面巴結奉承我,私底下卻嘲笑我是不入流的暴發戶,我哪會不知道。」
「他們只是在嫉妒你罷了,你不要理他們就好啦。」她還是想打消他腦袋中轉的計畫。
「他們越這樣,我就越要讓他們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我做不到的。」他冷冷的揚起唇,黑眸中有讓人寒顫的利光。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才找上白家,那個沒落的名門望族?」吳湘琪知道自己是怎麼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了。
他淡淡的牽動唇瓣,「一個沒落的貴族,只靠著尊嚴是無法存活的,我給他們金錢,他們給我名望,這是最公平也不過的交易。」
「但是,你不怕白家那個的孫女是個又丑又胖、討人厭的女人嗎?」這樣他真能忍受?
「那又何妨?」他挑起眉,好象她的疑問很可笑似的。
她瞠圓眼,不相信的問︰「你真的不介意?」
「她只是一個『妻子』,是美是丑都無所謂。」
吳湘琪想了想,隨即揚起一抹壞壞的笑靨,「我知道了,你想要把她打入冷宮?」
邊燁不置可否的維持著笑容。
「燁,那……你結婚之後,我們之間……」她怯怯的問起心中在意的問題。
「需要有任何改變嗎?」他反問。
她連忙搖頭,「我希望不會。」
「那就好。」他滿意的點點頭。
她總算放下心,主動的擁住他,「只要你不要忘記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低頭看了看她,沒有回以甜言蜜語,只是淡淡的道︰「時間到了,我該赴約了。」
「喔。」她失望的放開他,看著他整理衣著。
雖然登上他妻子寶座的願望暫時受挫,但是她絕對不會放棄的。
她就不信憑自己的手腕跟艷麗的外表,會贏不過一個什麼都不懂、鎮日關在深宅大院中的沒落千金。
愛慕的目光凝視著眼前的男人,吳湘琪暗自發誓,自己絕對要得到他不可。
這座市郊的古老風格建築飯店雖然由外觀看起來難掩歷經歲月的滄桑,但是走入其中,卻處處可見精致的石雕與名畫,充滿上流社會品味的氣氛。
這是間只有達官顯貴才得以進入的會員制飯店,尋常人根本無以窺見其內在風華,它是上流社會的象征。
邊燁緩緩走入飯店,跟著穿著旗袍的女侍來到了「梅」字號廂房。
「白老夫人,有您的訪客。」女侍隔著拉門朝里面道。
「請他進來。」廂房內隨即傳來帶著威嚴的女聲。
「請進。」女侍將拉門拉開,恭敬的朝邊燁彎了彎身,待他進入房內,又將拉門給拉上。
「邊先生,請坐。」鄭婉華優雅的揚起笑容道。
邊燁扯扯唇響應,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她打量著他,不安的感覺緩緩生起。
這不是個容易控制的男人。
「我擅自替你點了這里最負盛名的糕點,希望你不會介意。」她掩飾心中的思緒,禮貌的道。
「無所謂。」他聳聳肩。
這些所謂的名流就是喜歡搞排場,即使是沒落的也不例外。
這一餐所費不貲,由他買單,白家是拿他的錢做面子。
「白老夫人,我想我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邊燁不想浪費時間。
「果然是商場上赫赫有名的殺手,一點時間都不浪費。」鄭婉華抿起唇微微笑道。
「時間就是金錢,我想妳也不想少賺銀子吧。」他不以為意的響應。
她收起笑容,緊緊的瞅著他,「沒錯,我們白家是沒落了,不過,白家在上流圈子還是擁有崇高的地位,就連那些政要見到我們都還得禮遇三分。」
呵,臭貴族心態,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連生活都要成問題了。
邊燁冷冷的揚起唇瓣,「若非是白家,我想我也沒必要在這里跟妳交易了。」
「交易?」她不悅的皺起了眉頭,「我們是在談婚事,跟交易何干。」
「哈。」他濃密的黑眉不屑的挑起,「白老夫人,我想我們也不需要掩飾彼此的真正目的,妳想要借著將孫女嫁給我,好得到我雄厚的金錢援助,而我則是想要娶一個擁有我所沒有的高貴血統的望族之後,好提升我的地位,這不叫交易叫什麼?」
鄭婉華有瞬間的困窘,不過很快就恢復鎮定,她微微笑道︰「邊先生,我們白家在政經界一向擁有良好的關系與名聲,你這樣說實在太小看白家了。」
「白老夫人,那些妳所謂的朋友早在你們白家沒落之後逃的逃、躲的躲,又有誰會伸出援手呢?若真有那樣的『善心人士』,我想妳也不至于淪落到以孫女當工具,尋求維持白家榮景的解決之道吧。」他一針見血的指出。
她怔愣了半晌,笑容在唇角隱去,「如果你想繼續污辱白家的話,我想我們也沒必要再談下去了。」她這叫以退為進。
「呵呵,白老夫人也不需要反應過度,我並不是在污辱白家,我只是說出事實。」他輕松的道︰「妳還是說說看,妳希望收多少聘金吧。」
她咬咬下唇,知道自己能維持的尊嚴僅僅到此為止,畢竟除了邊燁,也沒人有那意願和財力跟她商談這件婚事。
「你不用跟我的孫女見見面再說?」她是對自己孫女的條件有十足的自信,只要他見過她,肯定會被她迷住。
「用不著,她長得怎樣都無所謂,我要的只是白家這個姓氏。」邊燁說得毫不在意,「直接說條件吧。」
鄭婉華沉默了半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目光炯炯的直視著他,「一年一億。」
「一年一億?」他嘲諷的微揚了音調。
「沒錯,不是一次拿齊,是一年一年拿。」她緩緩點頭。
呵,真是只老狐狸。他暗諷的想。
「這不是筆小數目。」他淡淡的道。
「沒錯,不過我確信她值得。」她語氣飽含肯定。
也就因為她堅持要拿這麼多,所以其它原本她認為門當戶對的人才會打退堂鼓。
邊燁感到有趣的瞇起黑眸,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彷佛在盤算著這筆交易的可行性。
她掩飾自己等候答案的心急,故作輕松的道︰「還有幾個人對跟我們白家締結良緣很有興趣,我得先離開了,你慢慢考慮,等你考慮清楚再回答我吧。」
「據我所知,除了我之外,沒有其它人對這樁婚事有興趣。」他淡然說道,讓半站起身的鄭婉華身形僵硬住。
他慵懶的扯起唇,不等她反應,拍拍衣袖道︰「就這樣說定了,我就用一年一億買下白家的孫女。」
這麼爽快?鄭婉華說不出心中的滋味,緩緩坐回原位,「你確定?」
其實她又怎麼會不疼愛唯一的孫女呢?用這樣的方式決定白筠的終身大事,她也不願,但是一切必須以白家的利益為優先,只好委屈白筠了。
他點點頭,「需要簽訂契約嗎?」
「不用了,商場上誰都知道邊燁一向說話算話。」
「那就這樣說定了,我不打算宴客。」
他的話讓她蹙起眉。「不宴客?那你打算怎樣辦這場婚事?」再怎麼說,她也得讓孫女風風光光的出嫁。
邊燁唇角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不辦。」
「不辦?!」她拔尖了聲音。
「一年一億已經代表了她的身價,我想不需要我再用任何排場來證明她的價值。」他站起身,嘲諷的道︰「公證之後請她自己準備好行李過來吧。」
「這樣太寒酸了。」她抗議著。
他瞇起黑眸,淡淡的說︰「我已經接受妳的價碼,妳要知足了。確切時間我會派人通知妳。」
不等她繼續開口,他已經拉開拉門,揚長而去。
看著他直挺的背影,鄭婉華突然懷疑自己是否找錯對象了。
這個男人意志太堅定,個性冰冷,就怕筠筠嫁去之後,會沒有舒服的日子可過。
但是出得起這個價碼的卻只有他,唉,看來筠筠只有自求多福了。
鄭婉華暗嘆了聲,朝廂房內側開啟了一條小縫隙的拉門處道︰「出來吧。」
拉門緩緩敞開,露出一張蒼白虛弱的美麗臉龐。
「妳都看到听到了?」她心疼的看著孫女雪白的臉龐,卻不得不選擇忽略,「事情就這樣定了。」
白筠全身顫抖著,眸光藏不住失望,「我知道了。」
一年一億,她該為自己的身價感到高興還是悲哀呢?
包諷刺的是,那個買她的男人,竟然會是自那天在酒館相遇以來,一直被她偷偷深藏在心底的他。
鄭婉華欲言又止的瞅著孫女,最後還是只有嘆息。
這是身為白家女人的宿命,不能逃避,唯有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