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當年常慕離開家的那個日子,管家進財叔在街上采購糧米,突然看見一個瘋婆子揮著把菜刀,追著一個年輕人滿大街地跑。
「常立!你這個負心漢!你這只禽獸!我劈死你!」
只見那個年輕人一手捂著臉,一手挾著個包袱,狼狽的到處逃竄,嘴里直喊︰「不是!我不是!弄錯啦!」
米行老板打趣地說︰「進財啊,你家那個常大少欠下的風流債看了沒個百來年是扯平不的了,你看看,這袁家小姐到現在還是瘋瘋癲癲的!」
進財叔瞪了他一眼,問道︰「這袁家小姐的瘋病不是早給常家出錢請來的名醫治好了嗎?怎麼又犯病了?」一個回頭,突然就看到那被追殺的年輕人沖到米行前,踩著米缸縱身一躍,跳到了屋檐上,敏捷的就像小貓兒似的。
他上去之後,一坐在瓦片上,拍拍胸膛喘喘氣,扳著手指頭數,「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五個,這是第五個了……」
那瘋婆子拿著菜刀沖到米店門前,一記「飛刀橫射」,竟把「蘇記米行」的牌匾一劈為二跌落下來,那菜刀還劈進木梁深達一寸,可見怨恨之深。袁小姐手里沒了菜刀,抓起米缸里的大米就往屋檐上那個捂著臉的青年亂扔,還邊哭邊罵,米行的老板伙計怎麼攔都攔不住她。
很快這兒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袁小姐的家人聞訊後沖過來把她強行帶了回去,閑來無事的人們又開始提起陳年往事,數落常家大少的種種不是,進財叔背對人群蹲下來,埋著腦袋假裝很認真地看著大米……
最後,人群終于漸漸散去,進財叔也辦完了貨付清了錢,剛準備帶著家丁推著一車的糧米打道回府,屋檐上的年輕人「嗖」地跳到他面前,放下手,「嘿嘿」一笑,進財就「啊」的叫出聲來。
「你……你是……小少爺?」
常慕點點頭,又把臉捂住,垂頭喪氣的說︰「哎,我這一路上破人追殺了好幾次……我爹的獵艷範圍怎麼這麼大啊?」
進財叔可不像常慕那樣平靜,激動地變成了結巴,「小小小少爺回、回來啦……天、天哪……你……你……」
「我怎麼和我爹長的一模一樣是吧?不要問我!我怎麼知道!?我爹還真是混蛋!」常慕真是懊惱死了,他原本就沒見過爹長什麼樣,可這一路上不停的被人當成常立追殺讓他很快就明白,自己多年來引以為傲的英俊長相完全繼承自他那個公子的老爹,心中的自豪感一下子被挫得所剩無幾。
進財叔一听常慕罵爹是混蛋,就說︰「小少爺,雖然你說的是事實,可你也不能這麼說你爹啊?」
「怎麼不可以?我看他是一不小心才做我爹的。」
沒錯,常慕說的又是事實。
進財叔也不再和小少爺繼續討論他爹的事情,高高興興的拉著他往家里跑。
常慕闊別十年終于回到家中,常家二老自然激動不在話下,一個模手背,一個撫腦袋,看到孫兒如此健康挺拔,特別是看到孫子和兒子長得如此相像,真是開心的死也瞑目了!立刻吩咐剛剛采購完的進財叔再去市集跑了一趟,買幾大筐上等的好食好料回來給幕慕兒接風;又吩咐丫鬟去安排幾個媒婆明天過來給孫兒介紹幾個好姑娘,準備為他娶個三妻四妾,巴不得在一夜之間就開枝散葉,生他十幾個曾孫出來!
平靜的常家一下子忙翻了,變得熱熱鬧鬧,喜氣騰騰。
豐盛的酒宴,頻頻的干杯,當每個人帶著些許醉意散席的時候,常慕帶著一壺清酒,提著一個燈籠,獨自來到了那個久違的東院。
當初不明白為什麼爺爺女乃女乃狠心逼自己離去,而且,一去就是十年,現在終于明白了……阿無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
如果真如師傅所說,這種移花接木,找人替死的方法為天地所不容,遲早遭到天譴的話,那個報應的日子何時會到來?
常慕抬起頭,看著破舊的拱門,突然發現門上方的院牆上刻著兩個字,只是在藤蔓植物的遮掩下不易被發現。
草草地拉掉這些藤葉,常慕把它輕聲念了出來︰「許苑……」
原來這個院子叫許苑。
小時候人矮,又不經過這正門,沒看到過它,現在想來,一定是那個人住餅的地方才會取這麼一個名字吧……
常慕會心一笑,吹了聲口哨,這鐵門就打開了。他提著酒壺和燈籠走進去,站在庭院中不停的斟酒,一杯一杯灑向天空,祭奠死去的阿無,祭奠死去的父母,也祭奠死去的許點……
月色漸漸被薄雲籠住,燈籠的燭火突然被吹熄,警覺的常慕嗅出夜風里摻雜了一股淡淡的妖氣。
一向太平無事的仙樂鎮,怎麼會有妖氣?
常慕一個轉身,猛地對上樹叢中一雙紅色眼楮!「你是誰!?」
紅色的眼楮漸漸的靠近,馬上就看到一條無比巨大的花蟒緩緩從黑暗里游出來,它冷冰冰地俯視著常慕,時不時地吐著黑色的細舌,「我叫花零。」
「花零!?」陳舊的記憶被喚醒,常慕想起曾經有一個稚女敕的童聲對自己說過——我有個朋友叫花零,他住在山里,我到常家做書僮之後沒人陪他,他一定很孤單吧……
「原來你就是花零?阿無跟我提起過你。」
一說到阿無,花零立刻透出濃濃的殺氣,常慕看著它悲恨的眼神,漸漸明白了。
也許這就是那個天譴吧……
「你是來報仇的嗎?」常慕淡淡的問道。
「那你以為我來干嘛?」花零冰冷的反問一句,「我以為阿無找到了一戶好人家,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我便安心地閉關修練去了,沒想到十年之後,我卻在你們常家的祖墳里找到阿無的骸鼻!還刻著常慕的名字。他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你們以為這種罪大惡極的事情瞞得過我嗎?」
「瞞不過,當然瞞不過……」常慕面露愧色,「我覺得我是偷了阿無的命活下去,也知道有一天會遭到應有的報應……你可以殺死我為阿無報仇,我不會反抗,但是請你原諒我的家人,他們只是救孫心切……」
「如果我不原諒呢?」
常慕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里的涼氣,身邊突然燃起團團火焰,他用語氣堅定地告訴花零︰「那我就只好和你拼到底。」
花零靜靜地打量著常慕,暗暗盤算著,片刻之後終于點頭允諾不傷害常家其他人。常慕也收起火焰,朝他友好的微微一笑。
「你不怕死?」花零奇怪的問。
「不怕,死亡只是讓我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而已。而且,它是我計畫中的一部分,因為在那個世界里,有一個我非常想見的人在等我……」
「哦?是嗎?」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有。」
「那就動手吧。」常慕閉上眼,安詳地等著死亡的一刻……
雞鳴破曉。花零失言了……
他殺死了常家所有的人,連進財叔養的看門狗也沒放過。最可悲的是大家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痛不癢,毫無徽兆,一覺醒來就突然發現魂魄離開了身體。
常慕自責不已,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再挽回什麼,現在也只能做一些最後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