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海林集團的總部大廈時,秦蔓恩迎著紐約的風,一路撐著的笑容,終于再也忍不住的……瓦解了。
噙著水光的眸子,像是暴雷乍響的午後,開始下起了大雨。
她右手輕撫著自己的肚子,左手拿著手帕擦著眼淚鼻涕,站在大廈的門外,好久好久……
沒有!就是沒有……
那個高大俊挺的身影,沒有出現在大門前。
他沒有追出來,也不可能會追出來……她知道。
可是她就是傻,就是還期盼他能追出來……嗚……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安排她愛上這樣一個冷情的男人?
冷酷理智的古諭震啊……是她這輩子永遠的克星吧!
從小,大家就說她是個開心果,是個發光發熱的快樂球。
但偏偏,她這個快樂球,愛上的卻是個這樣冷的男人。
可惡啊!
她忿忿地踢了人行道上的雕塑一腳,隨即唉叫一聲,蹲來,抱著腳,又痛哭了起來。
好討厭、好討厭!為什麼上帝要讓她愛上他?
又為什麼讓她不小心的懷了他的孩子呢?
如果她沒懷孕的話,她相信自己會願意一直當他的伴,忍受著他在時喜歡咬痛人的壞習慣,忍受著他在時,邊跟下屬透過電話討論公事的壞習慣,可是現在……
她輕撫著肚子。
她不要孩子有個這麼冷情的父親,更不要他為了負責而娶她。
她要的……只是讓他愛上她啊!
她踉蹌的起身。冷漠的紐約人,沒有半個肯對蹲在路邊,哭得半死的她,伸出友善跟關懷之手。
這樣的地方,除了還有幾個好友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人事物值得她留戀的了。
所以,她做出決定,要回去故鄉,自己生下這個孩子,這跟她母親當年做的事情一樣。
但跟她母親不同的是……她不會拿這孩子當對付古諭震的工具的。
這孩子可以衣食無虞——畢竟他父親已經給了八十萬美金,在她的愛心照料下,快樂的長大。
唉……
但是,她還是不懂,事情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子?
一開始,她只是迷戀這個男人而已。
當然不是沒想過自己可能愛上他,但她卻沒想到這場注定要分離的愛戀,會讓她心痛成這樣。
他明明沒有給過她任何承諾,沒有給過她任何甜蜜的日子,她是為什麼會去愛上一個這樣冰冷無情的男人呢?
奇怪!一開始,她到底是怎麼愛上這男人的呢?
猶記得一開始,她對他這男人只是有著難以言喻的好奇,當然,還有點性吸引力,所以她才會在約會了幾次後,就與他發生了關系。
但她到底是怎麼愛上他的呢?
啊!對了,是生日,那次該死的、害她不小心從此陷入了的生日。
一開始她很訝異他會記得她生日,因為從小到大,每個人都因為她母親是未婚生子,而鄙視她。
十歲那年,她那不堪丑聞騷擾的父親,蠻橫的逼她離開台灣,到美國念寄宿學校,就再也沒人記得她的生日。
但是,這個只要她身體的男人,卻沒有忘。
就算那天他只是要秘書買一個小小的蛋糕,並送上一張簡單的、他親手寫下「生日快樂」這幾個字的卡片。
那晚吃完蛋糕,做完愛後,他要趕回公司去加班,她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丟下公事來找她。
那天送他出門時,她故意問起他為何要這麼浪費時間來陪她?
他只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值得。」
就這三個字,在一瞬間鎖死了她的心,從此……再也離不開。
而生日的隔天,她就逼他叫她的小名——小恩!一個獨屬于她夫婿才能喚的名。
一個月後——
「別傻了!就算那兩個笨蛋同意這種事,我也不會同意的。這種鬼東西,哼!」
迸書遠看也不看三大集團合並的企劃,就狠狠地撕開它,毫不留情地丟進壁爐中的火堆里。頓時,火焰燃起,有如惡狼一般吞噬了細碎的紙片。
迸諭震冷冷地看向壁爐里的灰燼,又慢慢地轉過眼看向父親,他臉上依然沒有任何神情,因為父親的反應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總之,你是不願意釋股給我,更不願意跟他們合並?」
「沒錯!我們海林集團才不需要跟那兩個差勁的集團合作,讓他們分享我們的成果呢!
哼!之前你暗中去幫他們公司解決難題的事情,已經讓我很不爽了,你別想再要我答應釋出我的股權。」古書遠氣呼呼地又說。
迸諭震點點頭,「好!我懂了。」
看來,該輪他失蹤,讓父親知曉三大集團合並的重要性了。
前兩次堂弟的失蹤,都是他介入對方產業的經營,才說服了另外兩個伯叔答應釋出手中的股份,同意這企劃。
而現在,終于輪到他休假,換他那兩個堂弟來幫助他的集團,好讓他父親了解集團合並的重要性。
只是,他步出父親的書房,突然有了個淺淺的疑惑在心中升起——
他該去哪度過這悠閑又不為人所煩擾的一個月呢?
那里山嵐繚繞,空氣濕濕涼涼的,有時候迎面一陣雲氣飄來,真的會讓你以為雲中有仙女,正在輕柔的撫過你的臉頰喔!
突然,那在這一個月中,總是斷續地出現在他腦海中的輕柔嗓音,又出現了。
他記得,那是秦蔓恩對她故鄉的形容吧!
依然記得那是某次在之前,她在看國家地理頻道,看到台灣的特輯時,告訴他的。
她的故鄉是烏來,一個霧氣縹緲,宛如仙境般清幽的地方。
听起來,很適合待上一個月修身養性,不是嗎?
兩個月後——
台北縣,新店市郊區。
「又起霧了。」望著前方山頭,那縹緲的、正在蔓延的煙嵐,他不自覺的開了口。
「是啊!山區就是這樣,天氣陰晴不定。古先生,你的車好了,我去幫你寫資料。」
听到後面傳來修車工人的回應聲,他濃眉輕皺。又來了,他又自言自語了?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她走後的那天嗎?從那時到現在,他已經快兩個月沒踫過女人了吧!
「古……雨……辰,是這樣寫沒錯吧?」
修車工人邊寫邊問走向櫃台的他,他點頭,對方俐落的把卡片裝進有行照跟他偽裝用的身分證的膠套里,「拿去,這是你的修車保養卡,記得要定時回來做檢查,這種少見的二手車,一出事就麻煩了。」
「謝謝你,多少錢?」
他來台灣快一個星期了,在來到這里的第三天,他決定買個小車代步。
他本來是想買普通車的,但卻意外的在二手車廠里,看到了這輛少見的淺藍色迷你奧斯丁。
初看到它時,他並不引以為意,只覺得那輛車非常順眼又熟悉。
後來,他才想起,這是曾經停在她公司停車場,她平常工作時拿來代步的小車。
他曾經恥笑她為何要開這種什麼也裝不下的小東西?但她卻笑著回答︰「能裝得下我就好了,就跟我那個小小的床裝得下你是一樣的道理。」
當時,她笑得滿臉紅暈,那簡直是他這輩子看過最美的景象。
于是,在他發現自己做了多麼可笑的事之前,他已經出錢買下了這輛小車。
「算你六千五就好了,發票要抬頭嗎?」
「不用。請問最近的超市在哪里?」他需要補給一些生活用品,但卻不想冒險去靠近台北市的地方。
他曾經上過某些國際性財經雜志的封面,所以除了買車那天有去市區外,其他時間,他盡可能的不是出去試試車子的性能,就是關在他住的地方,看看書,想想事情。
因為隨便外出的話,還是可能會被某些記性好的人認出來。
「往新店市區走,到處都有啊!」修車工隨手往外面馬路下方一指。
「請問最近的超市在哪?」他語氣沉冷的重復了一次問題。
修車工人被他的語氣嚇一跳,「啊?對啦,我差點忘記了,你住在霖谷村那種怪地方,你也是藝術家喔?」難怪有著藝術家的怪脾氣,說話冷冰冰的。
「我不是。」他不想理會弦外之音,又問了一次,「最近的超市在哪?」
「呃……那個,往上,等等右轉,美溪村村頭有一家啦,美溪村不大,可是……」
「謝謝,再見!」他打斷他,轉身上了車,開車,倒車,走人。
只留下那個修車工人大皺眉頭,「喔……真沒見過這種人,笑一個是會死喔?」
美溪超市並不難找,因為美溪村就只有一條街。
迸諭震逛到了的肉類區,架子上,只剩點營養不良的雞肉跟豬肉。
突然,他注意到,角落里有塊完整的牛排,他彎身欲取——
「那塊牛排是我先看到的……」
大掌因為那熟悉的嗓音一頓,一只白女敕的小手立刻把那塊牛排放到自己的籃子中。
「小恩?」他直起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呃?啊!」秦蔓恩一看到他,臉上立刻出現了驚愕不已的神情,人也跟著急往後退,腳下一個下穩,就要撞上了狹窄走道的另—側貨物架。
他立刻眼明手快的—撈,「小心!」
「啊……」
她驚魂未定的拍拍胸門,只感覺到那永遠會令她心跳加速的熟悉味道,又沁入了鼻間。
「放……放開我。」她推著他的胸膛。
「好!你小心。」那溫暖的大手離開她的腰。
「你……竟然在這里!?」
她變美了?記憶中的她,沒化妝時,從來沒這麼好看過。
而且,她發梢的香味不一樣了,卻一樣能引起他對她的渴望。
「你……你怎麼會在這?」她有點驚慌的看著他。
他是來找她的嗎?不,不對,他剛說的話代表他並不知道她在這。但那句話顯示他猜測過她的去向。
「我在執行一個案子,需要躲一陣子,所以搬到霖谷村住。」深眸凝著她,體內那蟄伏了三個月的男望,蠢蠢欲動,「你住哪?」
「我?我住……就住在……」她語氣突然頓了下,「住在美溪村。」
她說謊。
因為她花了這麼久的時間說服自己要遺忘他,所以現在並不想讓他再有機會接近她,破壞她心中那好不容易築起來的堤防。
「是嗎?」
「嗯……」她點點頭,謹慎而小心的看著他。他很少用這種打量的眼神看著她的,那眼神似乎有點溫暖在……
溫暖?
她在想什麼?
這家伙除了在床上以外,不可能會有溫暖的眼神的。
「你看起來氣色不錯。」
「謝謝!」
「你一個人住嗎?方便我去打擾嗎?」
「咦?啊……」
她一愣,頓時感到怒火上沖。
這個家伙,腦中想的就只有那件事!
「不行!絕對不行!」她嚴詞拒絕時,卻又感到有絲困惑。
他還想要她嗎?這是為什麼?
她既沒化妝,也沒像在紐約時那樣,常穿性感好看的衣服,事實上……她現在綁了個亂七八糟的馬尾,穿著超大的毛衣跟棉質長褲,手上還掛著大外套跟菜籃,看起來根本就像……就像個有小骯的歐巴桑。
「絕對不行?為什麼?」
「因為……反正你想都別想。」
濃眉一挑,她的拒絕跟敵意讓他好陌生,過往哪一次她不是敞開雙手,充滿熱情的迎向他?
不自覺的,他心頭再度涌起了她說要分手時的疼痛感。
「連想都不行?」
「這是我故鄉,你不能……」她咬咬下唇,「不能壞了我的名聲。」
「你怕我壞了你名聲?」
他望著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
雖然她看起來跟以前差不多,但他一時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一樣了。
他只知道,這奇怪的地方,並非是她態度的改變,也不是她那容光煥發的臉龐,而是還有某個地方不同了……
「你要住在霖谷村多久?」
她那有點急切的聲音突然穿進他的思緒中。
「我大概最多待個二十幾天,就得回紐約了。」
「是嗎?」她松了口氣。
可惡!都怪她貪嘴,過去兩個月來死命一人吃兩人補,所以肚子已經明顯的大了好幾寸。
「沒錯!你……好像不太高興見到我。」
她松口氣的反應讓他有點悶,而且,之前困擾著他的奇怪之處,依然沒消失。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終于注意到她的儀容不是很整齊,更甚者……他的眸光突然停在她的腰圍上——
她那原本縴細姣好的身材,竟然變得圓滾滾了!?
「看什麼?」她連連後退,一臉驚駭。
「你變胖了。」
「啊?」她皺眉怒瞪了他一眼。這男人知道什麼話不該說嗎?
但接著,她卻想起自己得隱瞞他,所以只好不甘心的點頭承認,同時還編了一個好理由,「對啊!我外婆煮的菜好吃,天天吃,就變胖了。」
他眯起眼,她這次的胖,跟以往那種月經來潮前,體重加重,打死都不肯開著燈跟他時似乎不太一樣。
「可是……」他遲疑的說,「你胖很多。」而且,他記得以前她只要胖了兩、三公斤,就會開始節制自己,甚至狂上健身房。
但現在,為什麼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變胖了?
「我警告過你,阿震,說這種話對女人很不禮貌。」
「我只是好奇……」
「連好奇都不必!」她真想踹他一腳,這男人真是誠實的叫人討厭。
她知道自己胖了,因為她不想節制嘛!這男人干嘛一定要點醒她這個事實呢?
就算她欣賞他的誠實,但也十分肯定,她不要再听到這種話,更不要……再讓他引得自己又是心底一陣陣的痛。
「好了,不說了,很高興遇到你,我要走了。再見!」
「慢著!」
他拉住她的手腕,有點不敢相信,過去在床上對他熱情不已的女人,如今卻把他當成洪水猛獸一般的匆忙走避。
「還有什麼事?」
「就算不能去你家,你也該盡盡地主之誼,請我吃頓飯吧!」話說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下。
心底一股沒來由的,怕從此再也看不到她的恐懼,竟讓他生平第一次為了自己的私事,而非公事,說出了這種討人情似的話。
「呃?」她愣住,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種話。過去的他,不是會對她說這種應酬話的人啊!
「那就這樣說定了。今晚我開車去接你,你家在哪?」
「我家?不……你不能來我家。」
一想到他去她家可能引起的災難,她就害怕。
親愛的阿嬤因為她未婚懷孕跑回來,已經生了她快一個月的氣了,現在她還把始作俑者帶回去……
不,這下場怎麼想都很可怕!
「為什麼不能?」他突然濃眉一皺,意識到另外一種可能性,心頭一緊,連帶著嗓音都沉了下來,「你有男友還是丈夫了?」
「當然沒有!」她很訝異他竟然會這樣想。這混蛋家伙,她愛的只有他,一直都是……
突如其來的,那種在夜晚才會上涌的酸澀心緒,頓時又令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層水霧。
「既然沒有,那為什麼怕我……你哭了?」
「沒有!」她恨恨地抹去那不爭氣掉出眼眶的淚滴,轉頭不再看他,「只是不方便,我不想讓人誤會。」
懊死!她不該這麼脆弱的,她要當個無敵的媽媽啊!
「我不會讓人知道的,我保證。不然你來我家也行。」
「你不要妄想了,我不打算跟你再踫面。」一說完,她轉身就走。
她其實是想奪門而出的,但她不願意在他面前露出驚慌失措的樣子。
她已經失了心,不能連這點小小的面子都丟了。
所以,她逼自己冷靜,反正購物完之後,她以後打死部不會再來這家美溪村的超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