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他張開了眼,看到的只是一片藍藍的天。
怎了?難道他沒死嗎?他才這想著,傷口的疼痛即一波波的傳來,于是他明白自己又回了魂。
咳!咳……一口氣接不上來的感覺真是難受啊!他從來不曾如此無力——打從十八歲他披上戰袍以來,就習慣了呼風喚雨的日子,而這時,他竟比一黃口小兒還不如!
胸膛的壓迫感越來越甚了,他發覺自己的氣息又開始進少出多。這該死的鎧甲!平常他對它們的重量根本不當一回事,現在它們竟主宰著他的死活!
于是他又皺起眉頭,眼神本能的向下移,但捕捉到的景象使他原本渙散的目光又變得清明起來。
天啊!他又開始神智不清了嗎?因為鎧甲上居然飄散著縷縷青絲……難不成胸膛上的壓迫感是出自于有個人壓在他上頭?
這怎可能?什時候有個人臥在他身上,他竟毫無所覺?
好奇心使他用巳使不上力的手漸漸地往身上挪移,接著,他踫上了赤果的肌膚。
雖然他無法撐起自己的身子一探究竟,但他敢發誓,這的確是赤果光滑的、屬于人的肌膚。
為了再肯定自己的判斷,他開始順著這片肌膚游移。大手緩緩的攀爬而上,掌中的觸感只覺得柔凈無瑕;這使他驀然了解躺在他身上的是個人沒錯,而且是個完全赤果的女人!
「大膽!」他沒有被激起絲毫的綺念,反而被這女人壓得差點又斷了氣,只能虛弱的喝斥。
「嗯?」懷中的女人動了動,輕吐一記低吟,又沒了聲響。而他被她的蠕動搞得痛抽一口氣。
「混帳!還不趕快滾下來?」他又沙啞的開罵,可憐卻沒半分威信。
女人終于抬起頭來,她像是迷糊了,大眼中盡是茫然。她望了望四周,之後才轉頭望入他的眼里。
兩人的眼一對上,他就如遭當頭棒喝!這輩子他還不曾見過如此清澈無邪的眸子,宛若嬰孩般純真,又像一疋白綾,不沾一絲塵彩。
又是一陣疼痛傳來,令他憶起了自己的處境;此時他可沒閑情評頭論足,于是他再度喝責。「還不快下來!好大的膽子,你可知我是誰?」
女人先是怔怔的看著他,然後張開雙手,驚奇的瞪著自己的手,似乎她發現了什無法相信的事,又似乎了解了什,接著對他露出一朵足以傾城的甜笑。
你是誰?
這嗓音有如天籟,但他馬上認定這是自己的錯覺,因為他未看見她稍動朱唇。面對這樣的絕色,即使他現在的情況是這般淒慘,他也不禁感到一陣暈眩;可惜如今他最不想要的就是這個。為了抑制自己的迷惑,他冷下了臉,只盼這個女人等會兒听到他的名諱會因此而嚇得逃遠。
你是誰?
腦海中,他似乎又感覺到這鶯語般的催促。
一股惡意的快感從他心中升起,自身的狼狽讓他想找個人陪伴;他很想看見她倉皇失措的樣子,好象如此,他倆才算平分秋色。
因此,他先是靜默了一會兒,直到抓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才一字一釘的報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常勝將軍霍去病。」
女人沒有顯露出他預設的任何表情。事實上,她幾乎是無動于衷,仿佛听不懂他的話。
他無法置信;因為全天下的百姓縱使沒看過他的人,也听說過他的名。
他使匈奴聞之變色,讓匈奴悲吟︰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即便是童子,對他百戰百勝的功績也能瑯瑯上口,這女子怎會是一副模不著頭腦的模樣,只是細細的咀嚼著他的話?,
常勝將軍霍去病……她喃喃地重復,最後終于決定接受似的欣喜地看向他。
好長的名字,不太好記;我的名字倒是簡單多了,我叫藜。
看她一臉輕快,霍去病習慣性的皺起眉頭。他听見她的話了,但老覺得她並沒有開口;可是剛剛他真的感覺到她專心的念著自己的名呀!
她有條不紊的自我介紹,他真想不通為什,不過他已無心再探究。
「下來。」他對她要求。
這女子竟還敢猶豫了一會兒,才不情願的滑落在他身旁,但仍緊緊的貼著他。
我喜歡你的紅色地帶。她懊惱抱怨的嘀咕。
霍去病沒听她鬼扯,她一離開,他彷佛重生般大口大口貪婪的吸著氣。
「霍將軍……霍將軍……」
由遠而近的呼喚聲,他知道他的士兵們即將找到他。「你還不趕快披上衣服!難道你不知羞嗎?」
他沒听見響應,目光瞟向身旁,除了看見自己臂上的鎧甲外,空無一物。
人呢?他問自己。
「在這里,找到霍將軍了!」有個士兵接近他,然後回身大喊。
霍去病仍停留在自己的疑問當中,直到士兵們小心的搬動他,把他放在板架上。
「等等。」他輕聲制止了他們,命令著︰「將我的頭側轉。」
一個士兵走向前,恭謹的移動了他的頭,後又退下。
霍去病目視四周,除了戰後的蒼涼外,別無怪異之處;他要小兵們再轉了個向,情景依舊如此。
「走吧!」他再度命令。
他只見景物不斷的後退,何來女子的蹤影?
難道……這一切只是他的幻象?
霍去病那一身的血,對黎而言,有如沉浸在溫暖的紅色地帶。
這里是哪里呀?
她環顧四周,發覺這是個像極了她的故鄉「王者之星」的星球。
來自環狀星系的她,乘著二哥沙左為了適用離子身軀而改良過的航天飛機,在黑洞震蕩之後,她被彈到了這里,想不到居然有了形體。
這是怎回事?她的生命形態只是一組離子,不曾與任何人有過融合,為什在這個星球上,她會顯現固態的身體?
她想不通,也無從解答,因為她的萬能計算器達魯仍留在環狀星系的紫色星球上,不知多久才會找到她!
她猜想沙左顯然並不在這個時空里,否則太空校上的計算器一定可以偵測出她的位置。
茫茫的佇立在半空中,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叫常勝將軍霍去病的人被抬走,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離開這個人後,她的固態形體又幻化成一組離子。環視整個廣場,到處可見已無生氣的軀體,于是她嘗試另一個渾身淌著血的人類,但根本對她產生不了任何的化學作用,她仍是一組風大些就可以把她吹走的離子;于是她又飄至常勝將軍霍去病罷剛躺著的地方。
雖然他已離開,但他的血仍留在原地;她靠了上去,緊緊的貼著地面。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又慢慢的實體化,這種固態的感受對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經驗;她閉上眼,享受著生命的進化。
她不曾注意到,霍去病的血在她貼上後,彷佛有了自己的生命,緩緩的滲入她的肌膚里,于是她那雪白的胴體開始有了血色,轉化成女敕女敕的粉白。這種蛻變使她疲倦,她毫無危機意識的沉沉入睡。
※※※
「喂,老碩,身子低一點,別讓人給瞧見了。」
一個粗嘎的嗓音響起,及膝的草叢里一陣抖動,露出兩只鼠眼;不一會兒,一個乞婆似的女人鑽出,朝後做個手勢,接著一個老頭也跟著掙扎的鑽了出來。
「來,你朝東邊,我走西邊。」
老乞婆俐落的指揮著,然俊一馬當先的朝西邊走去。
她經過第一個死亡的士兵前,蹲,不客氣的就往他身上模索。
沒多久,她的手突然停止了動作,接著一掙,伸回手,攤開手掌,一錠碎銀正握在她手里。老乞婆滿意的露出黃褐色的牙齒,難得遇上這戰事,她怎能不把握機會乘機發點死人財?她連忙把碎銀往懷里搋,然後匆匆的又往下一涸死尸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听見老伴發出驚叫;老乞婆抬起頑,見她那死鬼站在遠處,直愣愣的盯著地上一堆面團似的東西。
「咄!老不死的,就愛大驚小敝。」老乞婆往地上吐了口痰,不情願的往丈夫走去。
那面團似的東西,原來是個白凈赤果的女人!
這可稀奇了!在這荒山野地,竟會有個女人?老乞婆疑惑的望向丈夫,只見他張大了口,口涎已滴滴往下掉,卻仍不自知。
「看什!」她大聲的喝斥,著實嚇了老頭一跳。「沒見過女人的身子嗎?下作東西!」
老乞婆一面罵著,一面從一旁的士兵尸體剝下外衣,往女人身上蓋。
「還等什?死了這條心吧,這肉兒你是注定吃不到了。」她刻薄的諷刺道,擰起老頭的耳朵便往回走。
「哎喲,老太婆,輕一點……你這是干什呀?」老頭哼哼哈哈的喊著。
「干什?你這沒良心的,心里打著幾分主意,我會不曉得?」
「哎,你想到哪兒去了?我這是為咱們著想啊!」
「著想?哼,你倒是說來听听。」
「行。你先放手吧!」老頭涎著臉求情。等老乞婆不情願的放下手後,他一邊揉著耳朵,一面道︰「這姑娘可真美,細皮女敕肉的。」
「哼!,你倒瞧得仔細。」
「就臉蛋還沒見著……她趴著呢,來不及細看。」老頭一副可惜的模樣。
「死老頭,你來跟我說風涼話嗎?沒關系,這帳你是要回家算還是現在算都行!」
「哎,老太婆,你又想到哪兒去了?,我要看她臉蛋是估量她會值多少銀子。」
「銀子?」老乞婆眼楮一下子瞪得老大。
「可不是?你瞧這荒山野嶺的,平時路人也難得經過,她一個姑娘家,衣服也被扒光了,咱們把她給賣了,誰會找咱們要人啊?」
老乞婆眼神閃爍,心中盤算了一會兒。「死老頭,真有你的!那咱們把她抬回去吧。」
于是夫妻倆七手八腳的把昏死的女人抬下山去。
※※※
漢武帝元狩四年春
大將軍衛青與票騎將軍霍去病,各率五萬騎兵,步兵十萬,出擊匈奴單于的大本營。
縱使霍去病身受重傷,但他指定李敢為大校,代行將軍職務,親授軍機,大軍調度得當,因此仍大敗北方的匈奴。
他與衛青分頭迎擊;衛青深入外蒙古地,霍去病則直搗瀚海。
霍去病所采行的策略是以騎兵為主,所以兵卒的損傷減至最少,武帝因此龍心大悅,特令光榮班師回朝。
※※※
夏末霍將軍府邸
雖說皇上賜予常勝將軍霍大人這棟富麗堂皇的府邸,但至今霍將軍卻不曾進過家門,長年在外與匈奴對抗。
初秋的降臨,意外的也為這府邸帶來了一片忙碌。打從半個月前,信差通知府里的總管將軍即將回府,府里的僕佣即處于忙碌的狀態。
霍將軍即將回朝!
這消息震撼了長安;他身為皇上最寵愛的武將,十八歲時以嫖姚校尉的身分領八百名精銳的戰士大敗匈奴,被封為冠軍侯,如今又將匈奴的據點敗退到戈壁的北方,更使其戰死的士兵多達八、九萬人。
這等榮耀早已傳回京城,百姓們心中的常勝將軍不負眾望,再一次打了勝仗。
長安城內,皇上親自領著王公大臣出城迎接衛青與霍去病兩位將軍,又頒詔書獎勵其功勛,另破格增加五千八百戶封地給霍將軍。
霍府的總管率領眾僕佣,站在大門外,望眼欲穿。
大軍到達京城,早有消息回報,說皇帝親臨城門,手攜衛青與霍去病入城。如今覲見巳結束,就等著霍將軍回府。
從將軍府邸一路延伸,兩旁站滿了百姓,只為目睹大將軍的風采。
四周是靜默的,偶爾會傳來小兒的啼哭聲,但也很快的被抑止。在這條直通熱鬧市集的大路前,擠滿了人卻沒有聲響,終于引起了一位少女的注意。
她是順著人群走進城里的,肚子正餓著呢,瞧見前頭有賣包子的攤子,想也不想,便上前伸手拿起一個咬了一口。
瞧她身穿一件短襦,下裳配合素裙,腰間不像一般的婦女系著配飾,就連一頭青絲也沒梳發髻,就這直泄至腰間。
吃完了一個包子,她又伸手拿起第二個,彷佛這包子攤就是她的,一點心虛的表情也沒有。賣包子的老板早顧不得攤子,也擠在前頭想看看大將軍的神威,因此這少女也就幸運的逃過了一頓喝斥。
第一波馬蹄聲由遠而近的傳來,街道中響起一陣喧嘩,但很快又安靜了下來。只見十二匹馬奔近府邸前,馬上十二位士兵吆喝著群眾後退,開出一條更寬廣的路,然後俐落的下馬,人配著馬,分站在兩邊,動也不動。
群眾一陣交頭接耳,明白來的只是開路先鋒;但單看這幾位威風凜凜的壯士,百姓們不由得也升起一股驕傲。
少女吃飽了,此時因人群的後退把她擠向了廟口前;看見兩旁的石獅子,她索性跳坐上去。
站在她身旁的百姓對她露出不贊同的眼光,只見她一臉天真,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不敬的事,發現周圍的人瞧著她,便友善的報以微笑。
那笑容使人不禁也對她還以笑容,原先的不贊同消失無蹤,只覺得少女這般淘氣的坐上石獅也沒什大不了。
第二波馬蹄聲響起,又把群眾的目光吸引了回去。少女坐的位置比一般人高,舉目而望,但見遠處一列官兵正踏馬緩步而來。
那是極為壯觀的景象,因為馬上的壯士個個英姿煥發、神勇強悍,彷佛來的不是一列官兵,而是千軍萬馬。但少女沒被這聲勢所吸引,她一眼即為第一位壯士而震顫;只見她神色大變,原本粉粉的雙頰突然轉白。
「常勝將軍霍去病。」她喃喃地道。
「沒錯。」人群中響起了附和之聲。「為首的第一位英雄正是咱們的霍大將軍。小泵娘,沒想到你倒識得。」
她正是來自王者之星的少女——藜。
那時當她再度醒來,已在老乞婆的家中,只听得老夫婦說著她听不懂的話,之後她才明白她的腦波無法與他們產生共鳴,根本無法溝通,于是她開始學習這個星球的語言。
老夫婦對她也還算好,給她吃好的、穿好的,甚至還請了老師來教她禮儀。
她的天資本就聰慧,不到三個月,她便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逗得老夫婦又是交頭接耳,又是眉開眼笑。
這個星球上有許多新奇的事物,她覺得非常有趣。但她不喜歡老爺爺,他總會趁著老婆婆不在時就要靠近她,幸而老婆婆和她幾乎寸步不離,所以也就沒造成太大的困擾。
上個月,她向老夫婦詢問有關常勝將軍霍去病這個人時似乎嚇著了他們,第二天老婆婆就要她換了身上這套素凈的衣裳,說要帶她到省城。
他們來到了間叫「群芳院」的大房子,里面住著好多嬌艷的女人,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盯了她半晌,滿意的給了老夫婦一包東西,然後兩老就不見了。
那位半老徐娘要她叫她「嬤嬤」,整天總有人守著她。她不喜歡那里的環境,所以在第三天,她利用小解之名,縱身一躍,跳出了高聳的圍檣。
她一路南下,只希望再回到老夫婦的住處,肚子餓時看見蔬果摘了便吃,一個月來竟也不曾遇上麻煩。
這天,她隨著眾人走進城里,不料卻在此地看見了他。
他比她記憶中更加威武,隨著隊伍的行進離她越來越近,益發顯得意氣昂揚。
馬兒整齊的緩步向府邸推進,一行約二十位軍官無視于周遭的人群,只隨著主帥前進。
他的身影更清楚了!藜的腦中一陣暈眩,幾乎可以感受到未穩定的離子正劇烈的撞擊。她知道自己還未進化完成,本以為有了形體是在這個星球上所產生的化學變化,而對他如夢似幻的記憶不過是場夢;現在她知道在「夢境」中發生的一切原來是真的,她之所以會有了形體全是因為他——常勝將軍霍去病!
他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喂,你還記得我嗎?藜的腦波直射向霍去病。
在眾人的莫名下,只見霍大將軍突然抓緊韁繩,戰馬馴服的停了下來。
人群因隊伍突然停止而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眾人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道大將軍為什停了下來。
霍去病眉頭緊蹙,他實在受夠了!數月以來,每當他稍有松懈便鑽入他腦子里的軟聲鶯語,竟在此刻帶著興師問罪的語氣,直向他逼間而來。
他目光炯炯的掃向群眾,百姓們紛紛低下頭來,于是他看見了坐在石獅上的少女。
她一身布衣,顯示出是平民的身分;不像時下的一般仕女,她的發上沒有任何裝飾,一縷青絲如他記憶所及,彷佛瀑布流泄而下;俏麗的兩頰沾著些許的紅暈,他猜想這應該是她自然的膚色,而不像他在宮中所看的貴婦,施粉于面、施朱于頰的濃艷。
她自在的側坐在石獅上,沒有任何的扭捏,大膽的與他對望。
這個小女子竟一點也不畏懼他!
霍去病的嘴角不由得抿了抿,諷刺的微微一笑。他動了動韁繩,馬兒又邁開步伐往前行,余下的十九位軍官也一聲不吭的繼續前進。
藜愣了愣。
餅了一會兒,她才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理她!
喂!常勝將軍霍去病!她再次傳遞出訊息。
沒人知道霍去病終于放下數月來心中的一塊大石!原來戰場上的那一幕並不是他的幻象,這女子果真當時就在那里。他不想去了解為什一個縴弱女子會突然出現在戰場上,對他而言,這一切只為了澄清——他的確清清楚楚的掌握了戰事的每一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