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

李美娟念出體溫計上的數字，然後對床上的蔡嘉裕下定論︰

「發燒了。」

臉蛋熱得紅撲撲的蔡嘉裕不滿地呶嘴道︰

「廢話。」

「你昨天干什麼去了？」李美娟叉腰問。

「游泳。」蔡嘉裕避重就輕，不說抽筋溺水的事——雖然那是讓他著涼發燒的主因。

「游個泳就發燒了？你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弱的？」

李美娟正絮絮抱怨著，蔡互曉已經拿著冰枕進來。蔡嘉裕見了他，臉蛋更紅，忙側過頭去。

「二嬸，給。」

「好的，謝謝。」李美娟接過，敷在蔡嘉裕滾燙的額頭上，並交代︰「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哪都不要去了。」

「哦……」

蔡嘉裕有氣無力地回答，李美娟跟蔡互曉關上門離開。

蔡嘉裕深呼一口氣，暈乎乎地按著頭上裝著冰塊的袋子。他昨晚一直做夢，睡得極不安穩，想起那些別有意味的夢境，他又是一陣心悸——他居然一直夢見蔡互曉，從七歲時的第一次見面到十一歲的相聚，一直到十八歲的現在，蔡互曉的樣子就像跑馬燈似的在他眼前轉來轉去。

這到底是什麼現象？蔡嘉裕不敢去深思，只好扯過被子蒙頭大睡。

迷糊之間，他又看到許多關于蔡互曉的殘斷影像，他那憨憨的笑容，仿佛早已深刻在他的內心。

再次睜開眼，已經是日落西山。

蔡嘉裕模模自己的額頭——冰枕不知何時被拿走，上面空蕩蕩的一片，而且熱度也已經消去。

他下了床，披上一件外套，洗了把臉便開門出去。

雙親正在樓下的客廳，李美娟見他下來了，忙走過去，伸手給他探熱。

「已經退燒了？」李美娟欣慰地發現兒子的體溫已經恢復正常。

「大概吧……」蔡嘉裕心不在焉地回答，眼楮在屋里飄來瞟去，終于忍不住問︰「小牛呢？」

「小牛去見工，他要到麥當勞打工。」李美娟邊拉著他坐到餐桌旁邊回答。

「打工？」蔡嘉裕愕然。

「對啊，小牛真是上進啊，他想自己存錢買摩托車。」李美娟說話的時候眼里滿是贊賞。

「摩托車嗎……」蔡嘉裕想起自己當初死活不答應把車子借蔡互曉開，不禁愧疚了一下。

「先別說了，你想吃什麼？我叫阿銀煮。」

「隨便吧……」蔡嘉裕也沒什麼胃口，此刻佔據他心頭的就是——等蔡互曉回來之後要好好跟他道謝，然後還要跟他表明自己願意跟他分享同一摩托車的決心。

晚上七點，麥當勞里的客人不是很多，服務生各自在自己崗位上工作，有的販賣餐點有的收拾桌子有的打掃衛生。

經理室外面，站了十來個全來應征的年輕人，他們大都是在校生，也有一些失業的社會青年。這是蔡互曉頭一次見工，難免有點緊張。他的眼楮悄悄地在應征者之間來回掃視，心里祈求著自己能順利過關。

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冷不防閃入他視野里，蔡互曉歪了歪身子瞧仔細，那是一名站在不顯眼角落里的女生，留著及肩的長發。她的眼楮不期然跟蔡互曉對上，後者嚇了一跳，隨即想起對方的身份——她就是那個長相酷似蔡嘉裕的機械工程系系花！

那女生似乎也認得蔡互曉，她友善地向他微笑打招呼，蔡互曉也會以笑容，想不到對方向他走過來了。

「請問，你也是來應征的嗎？」少女開口，聲音清亮甜美。

「是啊……」蔡互曉難為情地點頭。

「那個……我叫譚香怡，你是……」少女主動介紹自己。

「我叫蔡互曉。」

「很高興認識你。」譚香怡大方伸出白皙語手，蔡互曉趕緊握了握，又立即放下手。

「我們同校的吧？真是巧啊……」蔡互曉主動找了個話題。

「對啊，希望我們都能被錄用吧。」譚香怡勉勵地說。

蔡互曉馬上對這個談吐有禮的女孩子產生好感，加上對方跟蔡嘉裕相象的樣貌，更是讓他願意接近。

兩人聊了幾句，經理的助手出來喊︰

「蔡互曉——」

「哦……」蔡互曉忙告別譚香怡，要進去面試了。

經理室里面，戴眼鏡的西裝青年神情嚴肅地盯著進門的蔡互曉，緩聲道︰

「請坐。」

「謝謝。」蔡互曉正襟危坐。

經歷拿著他的簡單履歷看了看，問︰

「你A大的？」

「是。」

「今年的新生？」

「是的。」

「你打工的主要目的是什麼？以前吃過麥當勞嗎？覺得怎樣？」經理刻板地丟出一堆問題。

還好蔡互曉來之前有征詢過二嬸「李美娟」的意見，他按她教導的內容，口若懸河地回答︰

「我的目的是積累社會經驗，為將來的工作鋪路，我以前吃過，覺得食物很新鮮，環境跟服務都很好。」

經理對他的答案似乎也不太在意，他比出一手。

「請站起來。」

蔡互曉不知對方用意，只得合作地起立。經歷繼續說︰

「轉一下。」

「啊？」

「請原地轉一下。」經理耐心地要求。

「哦……」蔡互曉別扭的轉了一圈，經理沒讓他坐下，而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體魄不錯，有多高？」

「181厘米。」

「嗯……」經理又提出一個奇怪的要求︰「你頭發太長了，能把劉海撥起來讓我看看嗎？」

蔡互曉合作地把額前的頭發撩起來，露出他方正剛毅的臉龐。經理不正經地吹了聲口哨，半開玩笑地說︰

「帥哥哦。」

「謝謝……」蔡互曉在他的注視下，不知怎的泛起疙瘩。

經理笑了笑，直截了當地說︰

「你明天去把頭發剪短一點，星期二上班，沒問題吧？」

他的話很明顯——蔡互曉被錄用了！

「沒……沒問題。」蔡互曉驚喜交加，結巴地回答。

「好了，你可以先離開了。」

「謝謝。」蔡互曉深鞠躬，高興地出去。

譚香怡見他出來，馬上關心地過去。

「怎樣？」

「成功了。」蔡互曉豎起拇指笑道。

「那就好，恭喜你。」譚香怡忠心祝賀。

「你也要加油。」蔡互曉也鼓勵她。

「嗯，一定。」

蔡互曉跟她道別，踏著輕松的腳步迎著街道四周的人造光輝回去。升上大學差不多一個月，他對這個城市的街道也熟悉了很多，不知不覺地，蔡家所在的「彩虹花園」高大的石雕門樓出現在前方，蔡互曉沿著鋪上藝術瓷磚的整潔小道走回他暫時的家。

蔡宅燈火通明，一陣陣電視里的對白聲從客廳的窗口傳出，蔡互曉心想他們可能都在看電視，便掏出鑰匙自己開門。

咯噠——

他打開鐵閘，才剛踏腳進去，別墅的木門已經被迫不及待地推開，蔡嘉裕仿佛守候已久，一陣風似的跑出來。

「你回來了。」蔡嘉裕走到他跟前。

「嗯。」蔡互曉關上鐵閘。

「順利嗎？」

「我被采用了。」

「這樣啊，恭喜。」

「謝謝。」蔡互曉會心一笑，蔡嘉裕忽然臉蛋發燙，一副窘態，蔡互曉不解地等著他的反應，兩人面對面站著也忘了進屋。

「嘉裕？是互曉回來了嗎？」李美娟的聲音從屋里傳來。

「是——」蔡嘉裕轉頭回答，率先走進去。

李美娟看他們一前一後進來，也關懷地問道︰

「互曉，面試怎樣？「

「很順利，經理肯請我了。」

「那就太好了，互曉真是本事呀。」

「二嬸過獎了……」蔡互曉羞澀地模著後腦，他想起一件事，問道︰「二嬸，你知道哪里的理發店比較便宜嗎？」

「理發店？你要剪頭發？」

「嗯，經理說我的頭發太長了，讓我明天去剪短一點。」

「這樣啊。」

已經坐在沙發上的蔡嘉裕假裝看電視，耳朵卻一直留意著他們的對話。

李美娟道︰

「我有個朋友開發廊的，我明天放學後帶你去好了。」

「謝謝二嬸。」

「對了，也該給你買幾件新衣服了，剪完頭發咱們到服侍店走走，你二伯明天又不回來吃飯，我們可以到那家新開的西餐廳去。」李美娟興奮地計劃著。

這邊的蔡嘉裕眼看被忽略了，他裝腔作勢地咳嗽了一聲，李美娟回頭看看自家兒子，馬上會意過來。

「哦，嘉裕當然也要一起去，我對年輕人的品位比較不清楚呢。」李美娟很給他台階地說。

「那我去吧。」蔡嘉裕表面上的口氣毫不在乎，實際上內心舒了一口氣——還好母親記得他。

「就這麼決定吧。」李美娟拍掌定案，坐回沙發上繼續看她的連續劇。

「我先去洗澡了……」蔡互曉交代完，上樓去。

蔡嘉裕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還沒謝謝他昨天救了自己，他連忙三步並作一步追上去。

「小牛……」他喊住正要進房間的蔡互曉。

「嗯？」蔡互曉轉身。

「我……」蔡嘉裕咽了口口水，他不敢看對方的眼楮，盯著地板說道︰「昨天很感謝你救了我。」

「哦……不客氣……」蔡互曉也羞紅著臉。

「還有，以前那次也謝謝你。」蔡嘉裕指的是他小時候在水庫差點溺水的事。

「以前？」倒是蔡互曉不太記得了，蔡嘉裕看到他憨憨的表情，心跳頓時加速。

「沒什麼了。」蔡嘉裕慌亂地說道，他生怕自己待久了會做出什麼丟人的事，趕緊跑開。

蔡互曉潛意識里覺得蔡嘉裕對他的態度跟以往很不一樣，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撓了撓頭發，進房洗澡去了。

翌日，下午四點半，李美娟提前放學，駕車來到A大，跟蔡嘉裕他們匯合之後，眾人往附近著名的休閑購物廣場進發。

李美娟先帶蔡互曉去美發城。

「要五號。」李美娟開門見山，點了一位發型師。「五號」是一位年紀跟蔡互曉他們差不多的小伙子，他的頭發染得一撮紅一撮白，說話時愛翹著蘭花指，走路扭腰擺臀地，連見過「世面」的蔡嘉裕也看得一愣一愣。

他拉著處于呆滯狀態的蔡互曉坐下，手腳麻利地給他鋪上塑料布。

「小帥哥，你想要剪什麼發型？」五號陰聲細氣地問。

「呃……」蔡互曉自己也拿不定主義。

蔡嘉裕跟李美娟站在他背後，對著鏡子研究。

「要不剪個‘碎發’？現在很流行。」李美娟道。

「碎發跟他臉型不相稱。」蔡嘉裕否決。

「那，一寸頭？」

「太幼稚。」

「中分‘三級’？」

「太老氣。」

李美娟怒視兒子。

「你羅里八嗦的干什麼？做男人要干脆點。」

其實蔡嘉裕會羅嗦也是因為他在意蔡互曉的形象，要是換作以前？他才懶得管蔡互曉被弄成什麼蠢樣呢。對于母親的不理解，蔡嘉裕哼了聲，不滿地別開臉，那「五號」打圓場道︰

「好啦，要是兩位信任小弟，就讓我來設計好不好？」

李美娟沒意見。

「就听你的吧。」

五號把洗發水倒在蔡互曉頭上，加上點自來水，開始搓啊撓啊。

李美娟母子倆坐在長沙發上翻著雜志等待，蔡互曉一時被拉去沖水，一時被拉去剪發。弄了一個多小時，發型煥然一新的他被推到蔡家母子面前——

「小牛……你真的是……」

李美娟激動得舌頭打結，蔡嘉裕則是看傻了眼。

蔡互曉原本那頭蓬松的亂發被修得整齊干爽，發型雖不是時髦的，卻充分襯托出他線條深刻的臉型，飽滿方正的額頭也露了出來，由于劉海被剪短，讓他原本看上去黯然無神的眉眼頓時明朗起來，配合上挺直的鼻梁跟潤厚的嘴唇，「重生」的蔡互曉叫人看得移不開眼。

「各位對我的設計還滿意嗎？」五號自豪地問。

「滿意極了！」李美娟興奮地回答，「五號你真是鬼斧神工！」

「過獎了。」五號謙虛起來，「蔡少爺原本就長得帥，我不過是把美麗重現而已。」

「是啊，實在是太帥了……」李美娟允自對著佷子感嘆，「比你二伯年輕時還帥呢。」

蔡互曉被他們盯得渾身不自在，他害羞地低下頭去。蔡嘉裕主動為他解圍︰

「好了，還要去買衣服呢。」

「對哦。」李美娟斗志旺盛，「快走快走。」

她結了帳，左右各挽著一位小帥哥沖出門外。三人來到蔡嘉裕經常光顧的服飾店，售貨小姐們馬上圍上去。

「太太，買衣服嗎？」

「對，給這位帥哥挑一些合適的。」李美娟把一身牛仔褲白襯衫土氣打扮的蔡互曉推給她們，年輕小姐們馬上簇擁著蔡互曉走開。

蔡互曉有生以來沒被這麼多女孩圍繞過，馬上漲得滿臉通紅不知所措，這邊的蔡嘉裕卻是看得滿月復怨氣——他討厭蔡互曉為了其他人臉紅。

一旁的小姐很會察言觀色，問︰

「這位帥哥也買嗎？」

可惜她誤解蔡嘉裕不高興的原因，但經她這麼一提，李美娟也道︰

「嘉裕你也挑一些吧。」

「不用……」

「來吧！我給你挑！」

蔡嘉裕還沒拒絕，其他小姐馬上「餓虎擒羊」地撲過去把他也扯走。女孩們挑了一堆衣服，將蔡家堂兄弟倆推進更衣室。

適逢店里客人不多，兩位大男孩在眾女的「壓迫」下，來了一次時裝走秀——

「　　　！一號選手出場！」一位小姐拉開更衣室的布簾，窘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蔡互曉走出來。

他穿著深灰V字領的細線毛衣，里面配格子襯衫，袖子被卷到手肘處，加一條米色休閑褲，書卷味十足外加成熟穩重。

女人們馬上買力地尖叫，外加幾聲口哨。

「帥哥走台步！走台步！」情竇初開的服務小姐們吶喊著，李美娟老大不小地也加入這行列，蔡互曉表情僵硬地在空位置上走了一次。

「好啊——！」大伙很給面子地鼓掌。

蔡互曉又被推進更衣室，「報幕小姐」繼續喊︰

「二號選手！出場咯！」

唰地一聲，蔡嘉裕萬般無奈地扯開布簾。

他的衣服風格走夸張路線，上面是淺金色的高領短袖甲克，下面是深藍色牛仔褲，褲子上吊滿小皮圈，褲腳上還印著夸張的英文字母，把他襯得宛如時下走紅的青春偶像。

「呀——好帥——」觀眾們的叫喊聲一點不比看蔡互曉的時候小。

蔡嘉裕撇著嘴，痞痞地走台步。大伙看得如痴如醉，有的去過夜店的大姐姐甚至拿出錢來揮揚，喊著「小帥哥看這邊」，一副要將錢塞他褲腰的架勢。

店里面熱鬧非凡，連在外面經過的行人也不禁駐足觀看。

蔡嘉裕跟蔡互曉被迫走了幾個來回，女人們終于盡興了，李美娟高興地買了幾大袋衣服，帶著兩個讓她自豪的孩子在眾女羨慕的注視下離開。

「哎……好久沒這麼開心了。」李美娟一臉幸福。

「你倒開心……」蔡嘉裕受辱地嘀咕。

「干嘛這麼計較？人家小牛都不在乎呢。」李美娟不滿地掐他一把。

蔡互曉適時地傻笑回應，蔡嘉裕瞟了一眼換上新衣服的蔡互曉。頭發跟衣著都搭配得天衣無縫的他，顯得愈加帥氣迷人。

蔡嘉裕看得心跳加速，忙移開視線。但他隨即發現街道上不少女孩也在痴迷地盯著蔡互曉，一些在旁經過的女生甚至回過頭來多看一眼。一陣酸氣又涌了上來，蔡嘉裕露骨地瞪著一名迎面走來一直對著蔡互曉送秋波的女人，對方嚇一跳，這才移開眼。

蔡嘉裕一路上不遺余力地賣勁瞪視那些偷看蔡互曉的人，直到把他們瞪跑，李美娟見了不由得取笑他是不是餓到發瘋了。三人在一家裝潢典雅的西餐廳用膳之後，帶著滿身疲憊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