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麥當勞里熙熙攘攘，客似雲來。五艷六色的氣球裝點著光潔的牆壁，店里播放著喜慶歡樂的音樂，今天是麥當勞的「特價酬賓」日，男女老少趕趟兒似的全涌進來了。

小朋友們牽著父母的手蹦蹦跳跳地走進大門。

「媽媽！是麥當勞叔叔！」一個梳著牛角辮的小女孩女乃聲女乃氣地指著門邊穿小丑裝的人。

「是啊，是麥當勞叔叔。」年輕的少婦溺愛地笑著，她走向拿著滿手氣球的「麥當勞叔叔」，問︰「請問可以給我女兒拿個氣球嗎？」

「可以……」對方硬擠出笑容，給了她一個黃色的氣球。

「媽媽，我想要粉紅色。」小女孩嘟著小嘴。

「麥當勞叔叔」百般無奈地換了個粉紅色的，小女孩終于滿意地牽著母親的手離開。她們剛走，原本笑容可掬的麥當勞叔叔立即泄氣地咒罵著︰

「可惡……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

不用懷疑，這名穿著夸張松弛的黃色衣服，戴著難看的紅色爆炸裝假發，畫上粉白大花臉的正是原本玉樹臨風氣質翩翩的——蔡嘉裕大少爺。

他偷偷瞄著店內的情況，服務生都忙得人仰馬翻，相對來說他的差事輕松多了，可天知道他寧願跑堂跑得斷了腿也不想站在店門外當小丑。路人跟客人投來的打量目光逼得他想撞牆自殺——這都是他愛面子的個性使然。

其實，除了旁人的眼光讓他難受，還有另外一些更折磨他的因素——

「麥當勞叔叔，你跟漢堡神偷是好朋友嗎？」

「麥當勞！你看，我有你的貼紙哦！」

「叔叔我想要氣球！」

一群滿臉天真無暇的孩子開始糾纏著他，蔡嘉裕強忍著想掐死他們的沖動，強迫自己勾起嘴角——笑。

「麥當勞叔叔，你怎麼不講話啊？」一個小胖子帶頭起哄。

「對呀，我想听你唱主題歌！」

去他的主題歌！

蔡嘉裕在心里詛咒，臉上的笑容漸漸掛不住了。

幾個調皮的小男孩干脆把他當成大樹，自己則扮演無尾熊攀到他身上。

「你們下來！」蔡嘉裕終于忍不住惡聲吆喝。

「哇——麥當勞叔叔罵人了——」頑童們一哄而散，終于可以清靜片刻。

才剛這麼想，麻煩卻接踵而來。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走過來——

「可以幫我們拍張照片嗎？」男主人笑嘻嘻地把照相機塞他手里，這還沒什麼，蔡嘉裕合作地給他們拍照留念，這時，女主人懷抱的五歲男童開腔了︰

「媽媽，我要跟麥當勞叔叔照相！」

蔡嘉裕一听，臉色一青——厚厚的粉底掩蓋住他的神色。

作母親的友善地咨詢蔡嘉裕︰

「請問可以嗎？」

「……可以……」蔡嘉裕勉為其難地回答，抱過那胖嘟嘟的小男孩。

「來……」男主人對焦完畢︰「1、2、3——笑！」

　嚓——蔡嘉裕對著鏡頭綻開白痴般的微笑。

「我也照一下。」女主人心血來潮，靠過去。

「1、2、3——笑！」

　嚓——

「換我了換我了。」男主人不甘落後，也擠過去。

　嚓　嚓——　嚓　嚓——

拍了十來張，這家人終于盡興，手挽手走進店內。

可怕的是，他們做了表率之後，一些客人立即有樣學樣，全涌過來要跟「麥當勞叔叔」合影。可憐蔡嘉裕陪了弟弟陪姐姐，陪了爸爸陪媽媽，陪了女乃女乃陪爺爺，他笑得肌肉僵硬，心情越發惡劣了。

救命啊……蔡嘉裕在心里吶喊，他憋著一肚子氣直想打人，但一想到蔡互曉——為了能跟他一起打工，認了吧……

蔡嘉裕強打著精神繼續「賣笑」。

送走一批人，另一批人又補上，他祈求著上天快讓他解月兌。

一對中年發福的夫妻在兒子的鼓勵下，也來湊熱鬧，兩人一左一右挽著蔡嘉裕的手，他們的兒子拿著數碼照相機︰

「來，準備——」

蔡嘉裕正對著鏡頭逼一成不變的笑臉，一群在兒子背後走來的年輕人引起了蔡嘉裕的注意。

那幾個不是——蔡嘉裕這一看，嚇得眼珠圓瞪。

迎面走來的正是許彰跟謝玲玲一行人！

天啊——！！！

蔡嘉裕無聲地慘叫著。

見鬼了為什麼他們會來這里？？蔡嘉裕狠不得老天爺打個雷下來劈死他——再不然劈死許彰他們也行！

　嚓！

中年夫婦的兒子按下快門，一家人跟蔡嘉裕道了謝，開心地走開了。許彰等人也要進門，剛好與蔡嘉裕擦身而過。

蔡嘉裕將臉歪到一邊，盡量避免跟他們眼神接觸。他內心不斷祈禱著自己這副怪模樣不會被他們識穿——說的也是，他不但化了濃妝戴了假發，連身形也被寬松的衣服掩飾住，相信他們不會看得出來才對……

可惜天不從人願，目光敏銳的許彰忽然在他跟前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

蔡嘉裕的心髒開始失控地狂跳，幾乎一秒鐘蹦一下。

懊死的！許彰你快滾開！他幾乎在心里默念此話一百次。

「怎麼了？」其他朋友見許彰不進去，也聚了過來，許彰繼續在蔡嘉裕臉上掃視。蔡嘉裕為免他起疑，不敢回避他的視線，只得眯著眼吊著唇弄出個怪異的笑臉。

「請問，你有見過我一個朋友嗎？」許彰問。

蔡嘉裕害怕聲音會曝露他的身份，不得不歪著頭微笑著裝瘋賣傻。

「他叫蔡嘉裕，我听說他也在這里打工，你認識他嗎？」許彰繼續發問。

認你的頭！到底是誰把我打工的事泄漏出去的？？

蔡嘉裕繼續在內心咆哮。

不知情的謝玲玲問道︰

「許彰，嘉裕也在打工嗎？」

「對啊。」許彰轉頭，「我打電話去他家，他媽媽說的，應該沒錯。」

原來是老媽！蔡嘉裕狠得牙癢癢，直想把自己親生母親千刀萬剮。許彰猝不及防地回過頭來，他盯著蔡嘉裕憤恨又發作不得的表情好半晌，忽然眼楮發亮，隨即暴笑起來。

「哈哈哈……」

完了……

蔡嘉裕仿佛看到世界末日……

「許彰，你笑什麼？」朋友們不知所以然。

「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許彰笑得差點在地上打滾，幾個機靈的男生也瞧了蔡嘉裕幾眼，隨即也噴笑出來︰

「嘉裕！是你？」

「不會吧？你竟然穿成這樣？」

「我的老天！」

幾個年輕人毫無儀態地站在麥當勞門外狂笑，謝玲玲上次跟蔡嘉裕不歡而散，但也消除了心結，她見蔡嘉裕臉色越來越難看，想笑又死命憋住。

濃厚的白粉也蓋不住蔡嘉裕黑如鍋底的臉色，他咬牙切齒地問︰

「笑夠了沒？」

「哈哈哈哈……」眾人不留情面，繼續笑。

許彰笑得腸子打結，他邊笑邊喘著氣，拿出附有攝像功能的手機——蔡嘉裕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立即失聲尖叫︰

「不準拍！」

許彰對著他按快門，蔡嘉裕慌忙遮住臉，邊躲邊罵︰

「混蛋！你敢拍我就殺了你！」

「哈哈……這麼有紀念價值的畫面怎麼可以錯過？」許彰繼續追著他拍，壞壞地說著︰「我要把照片放上校園網，讓那些暗戀你的小妹妹看看。」

「你敢——」蔡嘉裕正要發飆，忽然瞧見人事部的經理在店內巡視著——天啊！他現在知道什麼叫「屋漏兼縫連夜雨了」……

經理向這邊走來了！蔡嘉裕忙不迭站直身。

「哎呀？怎麼一下子乖起來了？」許彰也很意外，趁機猛拍了幾張。

你這混帳！蔡嘉裕用眼神射殺他，那位經理還真跑過來了，他笑容滿面地問著眼前的少男少女們︰

「各位，對我們的麥當勞叔叔還滿意嗎？」

「很滿意很滿意。」大伙異口同聲地回答，接著又笑翻了天。

許彰聰明絕頂，從蔡嘉裕的臉色就看出了他的顧忌，他當著經理的面摟著蔡嘉裕。

「經理，幫我們拍一張好嗎？」他無視蔡嘉裕想把他碎尸萬段的眼神，大咧咧地說道。

「沒問題。」經理義不容辭地接過他的手機，「來，笑一笑。」

　嚓——

蔡嘉裕面容扭曲地笑著，胸口壓抑的火苗卻已經直腦門。

許彰知道他快爆發了，終于知情識趣地收起手機。

「我們先進去咯。」許彰向憋得臉色發綠的蔡嘉裕揮揮手，領著眾人進了店里。

呼……呼……

蔡嘉裕胸悶得幾乎暈倒，他現在不但想打人，簡直想殺人！

最終，他實在憋不住了，跟經理交代了聲要上廁所，隨即狂風般沖進廁所，關上門——

「大混蛋——！！！！！！！！！！！」

一陣足以震垮長城的高昂咆哮震動著整個廁所，幾乎引起嗡嗡嗡的回音。

然後，很快又回復了平靜……

發泄過後，工作還是要繼續的。蔡嘉裕繃著笑臉，站回門邊。

許彰一行用餐完畢，相繼離開，不過他走之前不忘調侃蔡嘉裕幾句︰

「蔡大少啊，你是受了什麼刺激跑來干這種活兒的？」

蔡嘉裕冷哼一聲，不答腔。

許彰瞟了瞟店內，了然地道︰

「不過我大概知道原因了……」

蔡嘉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蔡互曉正跟譚香怡有說有笑地站在餐台後面，他立即沉下臉。

仿佛什麼也瞞不過許彰似的，他嘆了口氣，繼續道︰

「不過啊，我看你還是帶點心眼吧。」

「什麼意思？」蔡嘉裕不解。

許彰壓低音量︰

「你家‘小牛’真是個很單純的孩子啊……」

「什麼跟什麼？」蔡嘉裕皺起眉，小牛單純跟他要帶點心眼有什麼關系？

許彰無稜兩可地冒出一句︰

「呵呵……你也是個很單純的孩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以前說過啊，你不覺得那個譚香怡跟你長得很像嗎？」

「所以呢？」

「所以……」許彰一副準備說出驚天秘密的架勢，忽然又打住了，他壞笑著眨眨眼︰「我不告訴你，呵呵……」

蔡嘉裕瞪著他，指關節咯咯作響。

「你是存心耍我是不是？」

「是啊。」許彰還不怕死地逗他，趁蔡嘉裕撲上來揍人之前，他趕緊開溜︰「好啦，事情的真相留給你自己解答，祝你好運咯。」

到底什麼是事情的真相？

蔡嘉裕看著他遠離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問題整整困擾了他大半天。

中午十二點，換班時間。蔡嘉裕終于可以卸下臉上厚重的脂粉，稍作休息。負責幫他化妝的大姐姐客氣地給他拿來午餐，蔡嘉裕一身悶熱的裝扮，坐在員工休息室里啃著漢堡包。他邊吃邊左顧右盼，卻久久不見蔡互曉的蹤影。蔡嘉裕不禁問道︰

「怎麼不見互曉？」

一旁的男生搖頭︰

「不知道啊。」

「他跟香怡在一起吧？」另一個男生道。

又是「香怡」！蔡嘉裕不高興地皺眉，順勢問道︰

「他們在哪里？」

「應該在後門那邊吧，他們每天都在那里吃……」那男生還沒說完，蔡嘉裕早已把吃剩一半的漢堡包丟下，火速趕往後門。

麥當勞後面的過道里，堆放著一些垃圾雜物，後門正虛掩著，蔡嘉裕輕輕一推，門板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蔡互曉跟譚香怡剛好背對著他蹲坐在後門的階梯上，蔡嘉裕屏住呼吸——

蔡互曉接過譚香怡遞過來的粉藍色飯盒，打開，一陣食物的清香冉冉升起。

「好香啊，今天是什麼東西？」

「酥鹽雞，我跟媽媽學的。」譚香怡甜笑著，拿過飯盒的蓋子，把盒子里的食物分成兩份。

蔡互曉試了一塊，贊不絕口︰

「很好吃啊，味道很香。」

「我媽媽做的更加好吃哦，你有空可以來我家坐坐，我叫我媽做給你吃。」譚香怡間接地邀約著。

「真的可以嗎？太謝謝了……」蔡互曉驚喜地笑了

「你再試試這個鮮魷魚。」

「好……」

兩人和樂融融地同吃一盒飯，完全沒有發現身後那個全身僵硬的人……

蔡嘉裕捂著自己劇痛的胸口，艱難地抬腳離開。

蔡互曉剛才的歡聲笑語仿佛還繚繞在他耳邊，他笑得那麼開懷……卻是為了另外一個人……

好難受……心髒好痛……喉嚨好干好熱……

蔡嘉裕舉步為艱，只能挨著牆壁走。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蔡互曉跟其他人親密地相處著。他為了他以外的人歡笑，為了他以外的人害羞，為了他以外的人感動……

一口悶氣頂著他的喉嚨，他想叫又叫不出聲，想哭又沒有眼淚。

仿佛靈魂出殼一般，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在恢復意識之後，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

蔡嘉裕木然地站在門外，涂得鮮紅的嘴唇卻再也擠不出笑容來。

仿佛跟他壓抑的心情照相輝映似的，午後的天空忽然陰陰沉沉地，燦爛的陽光被遮擋住，烏雲伴隨著陣陣電閃雷鳴匯聚起來。路上刮起涼風，行人都加快腳步。

滴答，第一滴水珠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滴答滴答——頃刻間，雨水宛如短線的珠子一般濺落在街道上、屋頂上、樹葉上。

蔡嘉裕拿著幾顆氣球，僵直地站在屋檐下，他筆直地注視著前方，密集的雨簾模糊了他的視線。

傾盤大雨阻止了人們光顧的腳步，店內也只剩下稀稀廖廖的幾個客人。

店里的廣播正播放著電台的天氣預報，聲音甜美的播音員告訴大家︰本鎮正受一個熱帶氣旋的降雨帶影響，這幾天會有大小不一的雷陣雨……

蔡嘉裕的耳朵里嗡嗡作響，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積壓在胸口的郁悶氣流無處可泄，他覺得自己快發瘋了！

為什麼他要浪費大好光陰來這種地方？為什麼他要穿著這身丑陋的衣服裝小丑？為什麼？他做這一切到底算什麼？

狂風夾雜著暴雨橫掃過來，蔡嘉裕被濺了一身，但他已經沒感覺了。

「蔡嘉裕？外面雨這麼大，你進來吧。」一位好心的姐姐將他拉進店里，同時交代︰「經理有話說，你換好衣服就過來休息室吧。」

蔡嘉裕行尸走肉似的走回更衣室，褪下厚實的衣服跟妝容。

來到休息室，見大伙已經聚集起來了，經理在發表著講話，內容不外乎是要打台風了，大家注意店面的保護，回家路上要小心之類的。

經理說完了話，宣布今天提早下班，人們結伴散去。

蔡嘉裕看到人群中並肩走著的蔡互曉跟譚香怡，原本就滴血的心髒又被劃上一刀。

蔡互曉也發現了他，並主動走過去。

「嘉裕哥哥，你的摩托車里面有雨衣嗎？」

蔡嘉裕冷冷地盯著一旁的譚香怡，干澀的喉嚨逸出聲音︰

「沒有……」

「那可怎麼辦……」蔡互曉煩惱地撓著後腦，譚香怡插嘴︰

「不然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

「啊……這樣吧。」譚香怡忽然想到主意︰「我有帶雨傘，不然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給你們買套雨衣。」

「不行，這樣太麻煩你了。」蔡互曉馬上婉拒，道︰「還是我去吧。」

「沒關系的，你不用在意。」

「還是不太好，你把雨傘借我吧……」

他們當著蔡嘉裕的面推推讓讓地，儼然一對關懷彼此的小情侶，蔡嘉裕胸前的悶氣急劇累積，雙手不禁緊握成拳。

他賭氣地吼道︰

「爭什麼？干脆我去買得了！」

「咦？」蔡互曉跟譚香怡同時愕然。

蔡嘉裕向譚香怡攤開手︰

「雨傘呢？」

譚香怡搖頭︰

「嘉裕哥哥，不用麻煩你了……」

「你剛才叫我什麼？」蔡嘉裕的臉色頓時鐵青。

譚香怡的話仿佛觸動了什麼，一股沒來由的怒火繚繞著他。

「我……」譚香怡不知所措地跟蔡互曉對望。

「你剛才叫我什麼了？！」蔡嘉裕音量更高，他身上明顯勃發著火焰。

「我……」譚香怡畏懼地低聲道︰「我叫你嘉裕哥哥啊……」

「你是我什麼人？！你憑什麼這樣叫我？！」蔡嘉裕怒吼，積壓了一整天的悶氣忽然全部宣泄出來。

譚香怡被他吼得淚眼汪汪，蔡互曉也是頭一次見蔡嘉裕發這麼大的火，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只是跟互曉這樣叫……」譚香怡委屈地回答。

蔡嘉裕怒火更熾︰

「跟互曉這樣叫？！你以為自己是誰？！你又不是他老婆！你有什麼資格跟他叫？！」

譚香怡這輩子沒听過這麼重的話，她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疾奔出門外。

「香怡……」蔡互曉顧不上蔡嘉裕的火氣，慌忙追出去。

蔡嘉裕手腳冰冷地站在原處，他沒意識自己剛才說什麼了，他只知道吼完之後胸口的郁悶不但沒有散去反而加劇了。

他無意識地走出去，蔡互曉正在走廊上安慰著梨花帶淚的譚香怡——

「香怡，你別難過，嘉裕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譚香怡拼命忍著眼淚，抽噎著︰

「可是他說我……」

「他……那個……他只是心情不好，他沒惡意的……」蔡互曉絞盡腦汁為蔡嘉裕開月兌。

「可是我……」譚香怡一抬頭，發現了站在旁邊的蔡嘉裕，她迅速噤口，任憑眼淚繼續流淌。

蔡嘉裕低沉的聲音里壓抑著火苗︰

「我要回去了。」

「啊？」蔡互曉望望他又望望譚香怡，不知道該順哪邊好。

「我說我要回去了！」蔡嘉裕突然大叫，提腳就跑。

「嘉裕哥哥！」蔡互曉只得追過去。

蔡嘉裕一口氣沖出大門外，奔進雨幕里，豆粒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

「嘉裕哥哥！嘉裕哥哥！」蔡互曉還在後面追著。

蔡嘉裕像頭蠻牛似的只顧往前沖，蔡互曉身高腳長，很快趕上了他。他伸手一拉，挽住他的手臂。

蔡嘉裕霍地轉身，蔡互曉氣喘呼呼地，兩人全身都濕透了。

「嘉裕哥哥，你怎麼了？」蔡互曉對他的怒氣只感到無奈跟困惑。

雨水順著蔡嘉裕的臉頰流下，他咬著唇，胸口劇烈起伏著。

兩人對望無言。

一把雨傘忽然憑空出現，為他們遮擋住雨水，蔡嘉裕轉頭——是譚香怡！

譚香怡眼眶還紅紅的，她踮著腳為他們撐傘，啞著聲音道︰

「你們……先回去好嗎？」

蔡嘉裕再次臉色大變，他失去自控地一手把她推開︰

「不用你管！」

譚香怡哎呀一聲，腳下一陣不穩——

「香怡！」蔡互曉眼明手快把她扶住，不然她就要跌倒在泥濘的道路上了。

蔡嘉裕也很震驚地望著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手的。

他看著譚香怡狼狽地被蔡互曉扶起來，當蔡互曉轉頭時，臉上帶著明顯的怒氣——蔡嘉裕一陣心驚。

丙然，蔡互曉怒不可歇地瞪著他，寒著聲音斥責︰

「你這次太過分了！簡直蠻不講理！」

蔡嘉裕啞口無言，他的嘴唇囁嚅著，臉上的表情既是震撼又是受傷。

蔡互曉再也不理睬他了，他接過譚香怡的雨傘，扶著她走回麥當勞里。

蔡嘉裕看著他們成雙成對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四周只有沙沙的雨聲，仿佛世界上只遺下他一個人似的……

他的雙腳忽然失去力量，跌坐在地上。

他被厭惡了……他被拋棄了……小牛再也不理他了……

冰冷的雨水籠罩著他，蔡嘉裕緊捂著臉，無聲地啜泣……

蔡互曉把譚香怡送回店里，自己卻腳生根一般站在門口。

「互曉？」譚香怡揣摩著他怪異的神色。

蔡互曉內心掙扎了幾下，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街道上的情況——他沒辦法對蔡嘉裕不理不睬。

蔡互曉極少發脾氣，就算發了，時間也維持不久。可是，蔡嘉裕之前的行為實在讓他很生氣……

怎麼辦……要不要去看看他……

蔡互曉緊緊握著雨傘的手柄，內心矛盾不已。

譚香怡知道他在想什麼，作為無辜的受害者，她實在不樂意看到蔡互曉再去安慰傷害她的人。然而，要是蔡互曉覺得蔡嘉裕比她重要的話……

她沉默地垂著頭，等著對方下一步的行動。

終于，蔡互曉有結論了。

「香怡……你的雨傘可不可以借我……」

譚香怡怔了下，點頭。

蔡互曉得到應允，立即撐開傘奔出去——

蔡互曉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身體好冷，好像置身于冰窟一般。除了冷，還是冷，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覺得冷。只有寒冷，他再也沒有其他感覺了……

他的觸覺仿佛麻木了，連雨水什麼時候停止拍打在他身上他都沒發現。直到一把低柔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嘉裕哥哥……」

蔡嘉裕一度以為自己出現幻听了，他像放慢鏡似的，緩緩抬頭。

蔡互曉被他無助彷徨的表情嚇一跳，他臉上布滿水痕，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蔡互曉舉著傘，向他伸出手︰

「起來吧……」

這聲「起來吧」，就像上天救贖的聲音似的，蔡嘉裕慘白的臉蛋突然浮現生機，他不顧一切地跳起來——撲過去，使勁抓住手中的幸福。

蔡互曉被巨大的沖力撞得往後退了半步，他愣了半晌，任由他狠狠地箍著他的腰身。

蔡嘉裕使出全身的力氣，仿佛要把自己融入對方體內一般緊抱著他。他靠在他肩窩上，低聲抽噎著。

蔡互曉感受到他的悲傷，懷中的人傷心透了——是自己讓他悲傷難過的……此時此刻，再多的怒氣也煙消雲散。他長長的眼睫毛因為激動而顫抖起來，蔡互曉動容地伸手反抱著對方——甚至丟下了手里的雨傘。

雨水繼續散落，兩個全身濕漉漉的少年，無視路人打量的目光，站在雨中緊緊相擁。

譚香怡在遠處看到這一幕，眼眶再度泛紅——不知道是因為感動還是哀傷。

蔡嘉裕跟蔡互曉緊緊相貼，雨水讓他睜不開眼。他的眼淚在眼底流下，與雨水混為一體，滴落在蔡互曉的肩膀上。

蔡互曉仿佛這輩子等的就是這個時刻一般，也用盡力氣擁著他。

滂沱大雨漸漸轉變成毛毛細雨，擁抱的兩人依舊沒有分開。

撲通撲通……

兩人緊挨著的心髒，向彼此傳達著自己的律動，在蔡互曉溫暖的懷里，再多的嚴寒也被驅除了。

蔡互曉還算保持著一點清醒，過了良久，雨勢已經減弱很多，他動作輕緩地將深埋在自己肩窩上的腦袋拉起來。

蔡嘉裕不舍地跟他分開了一點距離，兩人相對的臉龐隔了不夠五厘米的距離，對方眼睫毛上的水珠也清晰可見。蔡嘉裕完全跟隨著潛意識的驅使，踮起腳跟，把唇印上對方的——

蔡互曉顫抖了一下，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蔡嘉裕熱情地伸出舌頭在他嘴唇上舌忝弄。他終于也閉上眼，微微張開唇接納他。

蔡嘉裕仿佛吸著蜜糖似的纏著他的舌頭，蔡互曉生澀地回應著他。他們不顧在臉上縱橫流淌的水跡，忘情地擁吻。

幸好街道上行人不多，兩人驚世駭族的舉動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關注著他們的，只有那個遠遠站在屋檐下、心情從天堂跌落在谷底的少女。

不知道親了多久，他們終于因呼吸不順暢而分開。滿臉通紅的蔡嘉裕低著對方的唇，輕輕喘息著，毫無接吻經驗的蔡互曉更是喘得厲害。

他笨拙地抹去蔡嘉裕臉上的水珠，彎身把方才被扔到地上的雨傘拾起。可現在遮雨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的衣服早已徹底濕透。

蔡互曉只好把傘收起來，他見譚香怡還在麥當勞門外站著，心想他們剛才的接吻必定盡收對方眼里了。蔡互曉羞赧地牽著蔡嘉裕往回走，後者依偎在他身上，再也不願離開。

譚香怡眼里溢滿淚水，看著他們走回來，她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更害怕自己一開口眼淚就會缺堤。

蔡互曉滿懷歉意地把雨傘還給她，譚香怡接過，扭身跑開了。

蔡嘉裕見他望著譚香怡的眼神充滿愧疚，忙緊張地緊摟著他的手臂。蔡互曉對他苦澀一笑，道︰

「回家吧……」

李美娟望著進門的兩只落湯雞，驚訝地大叫起來︰

「你們怎麼搞成這樣？！」

蔡互曉撓著頭。

「我們忘記帶雨具了……」

「趕緊把濕衣服月兌下來！再洗個熱水澡！不然非感冒不可！」李美娟指揮著，兩人趕忙默契十足地奔上二樓。

他們站在過道上，離開母親的視線之後，蔡嘉裕就迫不及待地投進蔡互曉的懷抱里。

蔡互曉把他抱了個滿懷，柔聲道︰

「嘉裕哥哥……快去洗澡吧。」

「你以後叫我名字就行了……」蔡嘉裕在他懷里羞澀地說。

蔡互曉臉蛋一熱，輕聲喊︰

「嘉裕……」

蔡嘉裕仰起頭，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蔡互曉還是不能適應兩人之間的親密動作，帥氣的臉龐立即漲成熟番茄。

「小牛……」蔡嘉裕不確定地問︰「你喜歡我嗎……？」

「嗯。」蔡互曉點點頭。

「嗯什麼？」

「喜歡……」蔡互曉不好意思地承認。

蔡嘉裕滿意地一笑，但很快又神色凝重。

「那……譚香怡呢？」

「呃？」

「你喜歡她嗎？」

蔡互曉露出考慮的表情，蔡嘉裕馬上黑了臉，質問︰

「難道你也喜歡他？」

「不是的……」蔡互曉難為情地解釋，「因為她跟你長得很像啊……」

蔡嘉裕皺眉，為什麼他跟許彰都這麼說？而他跟譚香怡就算長得像又能怎樣？一個念頭在心里閃過，他恍然大悟——

「難道……你是因為她跟我像才對她這麼好的？」

「嗯……」

「其實，你一直喜歡的是我對不對？」

他這麼直接的說法又讓蔡互曉紅了臉，但他還是乖乖點頭了。

蔡嘉裕滿心歡喜，但又埋怨起來︰

「你喜歡我怎麼不早說？我也喜歡你啊！」

蔡互曉認真地說︰

「因為你說過，你不會跟親戚交往啊……而且我們都是男生……」

不會跟親戚交往？蔡嘉裕一愣，他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了……不過由此看來，自己很多不經意的話都被蔡互曉牢記在心，這能證明，對方非常在乎他嗎？

想著想著，他心里又充滿暖流。

「我以前說了什麼不重要。」他正色道︰「我就是喜歡上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親戚性別都不重要！」

蔡互曉听了很是感動，傻笑地點著頭。蔡嘉裕馬上熱情地環住對方的脖子，主動獻吻。

蔡互曉被他親得心猿意馬，趕緊把他推開一點。

「去洗澡吧！」他慌張地說著，率先奔進房間。

「哦……」蔡嘉裕意猶未盡地回到自己房里，他邊月兌下衣服邊回憶著蔡互曉剛才的神色——他看上去好害羞，仿佛努力壓抑著什麼似的……

靶情終于能夠開花結果了，蔡嘉裕恨不得從此刻開始永遠跟蔡互曉膩在一起，絕不分開。

他對著房間里的全身鏡，褪下襯衫，心想著蔡互曉此刻應該也在月兌衣服吧……他望著自己的上半身，心里忽然亂哄哄的。

為什麼才離開幾分鐘他就開始想念對方了？他好想听他的聲音，好想抱他，好想親他，好想感受他的體溫……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直到現在他還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夢中，他必須做點什麼來驗證，他要證明自己是真實的，他跟蔡互曉兩情相悅也是真實的！

蔡嘉裕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的腳仿佛自己有意識似的，走出房門，走進蔡互曉半掩的房間，走進傳來沙沙水聲的浴室。

蓬頭下的蔡互曉吃驚地轉身。

「嘉裕……你怎麼……」

蔡嘉裕一手把門關上，順便上鎖了。

浴室里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嘉裕，你先出去好不好……啊！別月兌！哇！別……別……嗯……呀……」

沙沙的水聲沒停頓過，陣陣曖昧的喘息卻傳出來了……

晚飯時間。

蔡互曉獨自下樓。

「嘉裕呢？」飯桌旁的李美娟問。

蔡互曉面紅耳赤，支吾其詞︰

「嘉裕……嘉裕哥哥他……他好像感冒了……」

「感冒了？」李美娟立即跳起來，「我去看看。」

蔡互曉羞愧不已地跟著她來到蔡嘉裕的房間——

蔡嘉裕躺在被窩里，全身包得嚴實。他見蔡互曉來了，也是一陣臉紅。

「嘉裕？你感冒了？」李美娟坐到床沿，伸手一探他的額頭，確實有點發熱。

「我沒事……」蔡嘉裕開口，聲音居然帶著性感的沙啞。

「真實的，身體這麼弱……」不明就里的李美娟低嘆，「我叫‘阿銀’給你煮點粥吧，休息一天再看看情況。」

「哦……」蔡嘉裕這回出奇地合作，他不忘叮囑，「煮好後讓小牛給我拿上來。」

蔡互曉接收到他期望的眼神，會意地點了點頭。

李美娟答應著，走開了。

「小牛……」蔡嘉裕喊著走到門邊的蔡互曉，後者趕緊折回來。

「什麼事？」

蔡嘉裕拉著他的手，滿足地笑著︰

「你是我的人了……」

蔡互曉又羞又窘，他愛憐地撫著他的臉頰。

「嗯……我是你的人……」

蔡嘉裕閉上眼，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熱度。

這種感覺是真實的……

這種幸福也是真實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