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陸羽茶館在午後時分總會聚集不少專為品茶而來的文人騷客,茶館一樓是屬于開放式座位,每個人都可以瞧見每一桌品茶人的模樣,更可以听見這些人口中的鄉談趣聞。
二樓的雅座則是封閉式的,房間門口做有遮掩用、高雅不俗的屏風欄桿,留給里頭的雅士獨自交談的空間。
「喂!你們瞧,王家那不要臉的老頭子又帶著剛買來的小闢四處招搖了。」李不群向身邊的好友招呼,一雙眼細瞧著王老頭身邊的美少年。
「那個是同平巷里頭的沈雲襄,在杭州四官里是排名第二的,雖比不上劉寄華,不過樣貌也的確是一等一的了。」耿宗述搖晃著手中的扇子,一點也不感到好奇。
「這麼清楚?四個小闢的樣子你都瞧過了?」李不群坐回原位,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老頭也好此道,根本玩成精了,最近還到福建一帶找新面孔,听說那兒的小闢不比咱們這里差,而且風氣比我們這里還盛。」他娘則干脆兩只眼楮都閉上,懶得搭理那老頭的龍陽之趣,反正他也沒膽把人直接帶回家里養。
「此道玩多了可不好,家財散盡的例子處處可聞。」像剛剛那個王老頭,別看他現在春風得意的模樣,跟他有生意來往的都知道,王家產業已不如以往雄厚,恐怕再過不久,又是一個因此落魄的老官了。
「放心,我家掌權不在老頭手上。」早在兩年前便已經在族內老者的同意下轉交到他手里,不會讓老頭有玩過火的機會。「說來我家老頭會沉迷于此道,還得要怪炎昊的爹。」
一直沒說半句話的慕容炎昊冷冷的看他一眼。
「怎麼說?」
李不群這可好奇了,誰不曉得慕容炎昊的爹跟他兩人幾乎是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冷厲狂傲、一點人味也沒有。這樣的人怎麼會讓耿家老頭迷上龍陽之道?這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了。
雹宗述瞧了慕容炎昊一眼。「炎昊他爹也養小闢,而且听我爹說,那小闢美得驚人,跟杭州四個小闢比起來,他們只有提鞋的份。我家老頭也就是從那時候起迷上小闢的。」
「真的?」
罷剛那個沈雲襄就已經比女子漂亮十分了,耿宗述是夸大了吧!
「我也沒看過,但是我家老頭的確是這麼說。」他爹沒別的好處,審美觀倒絕對是一等一的,要不然耿家的「古玩坊」也不會那麼知名。「反正人在炎昊家里頭,你問他比問我還清楚。」
「炎昊,宗述說的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家里的人呢!」
李不群不怎麼相信。
「我只在十年前見過一次。」
那時候他才十二歲,永遠記得爹抱著曾家的那個孩子,跟瓷女圭女圭一樣。若不是那長得驚人的眼睫曾經顫動,他會以為那是假人,也只有假人才可能擁有那麼細致精巧的五官。
「十年前?你爹不會把人給藏起來了吧?可是宗述的爹又怎麼看得到?」沒想到慕容炎昊的爹竟是這般小氣。
「炎昊的確有可能沒見過,因為我爹說,若不是他在慕容家的回廊里迷了路,也沒機會見到那小闢一面。炎昊的爹幾乎是在我爹發現那小闢之後,就馬上不顧情面地將我爹給轟出大門。」
幸虧他家老頭臉皮夠厚,才會一點都不介意。
「越來越神秘了,我也好想看一眼。」
「怎麼?你也喜好此道?」
「若是真有這麼漂亮的人誰不愛?即便是個男人也無所謂。」
李不群說這話可是一點虛偽的成分也沒有,明代社會男色盛行,正德年間就已經有男院之設置,稱為「長春院」;而女妓居所則稱「不夜宮」,蓋取蘇東坡詩——
風花竟入長春院,燈燭交輝不夜城。
其中又以杭州、福建兩地一帶特別盛行,尤其是福建,兩男共同生活,情同伉儷,為當時當地的法律、道德及風俗習慣所認可。
因此對于這種斷袖之癖,說出來也不會覺得驚世駭俗。
「可別忘了自己是家中獨子。」
真要在尚未嫁娶之前就帶個小闢回家,以李家嚴厲保守的家風,效果絕對驚人。
「說說而已……炎昊,那不是你家僕人嗎?這麼慌慌張張地做什麼?」李不群看見對街的慕容家家僕失去以往的鎮定從容,活像是見了鬼似的沖到這邊茶館里來。
慕容炎昊劍眉微蹙,听見外頭樓梯傳來咯咯聲響。
「四少爺、四少爺,不好了,老爺去世了。」猛烈地喘著氣,連一聲通報也沒有,驚慌地將剛剛才發生不久的事說出口。
慕容炎昊俊臉上不見一絲驚異,冷靜自持的目光讓僕人不由得靜了下來。
「下去吩咐小二將馬備好,一路上再仔細跟我說。」他爹的身子一向健朗,若說這是突然暴斃卻一點也不奇怪,一個人會暴斃的理由多得是。照這種情況看來,接下來的日子必定是免不了互相指責、爭權奪利了。
慕容家在江南可是大戶,而越是龐大的家族,人心也就更加深沉難料。
***
「我反對!」
慕容家長子慕容風凌在辦完所有喪事,听完父親的遺囑之後,忍不住猛拍桌面,一張俊美的面容爆出青筋。
「炎昊不過是家中老四,為什麼有權繼承六成的家產,而我們其他四個不過均分其他四成?」
慕容炎昊閑適地喝了一口僕人剛送上來的茶。「大哥,我以為這道理再明顯不過了,不是嗎?」
家里面能掌勢的人向來就只有他,他們這些在慕容寒眼中無能的廢物,能拿到其中一成已經是父親難得的仁慈了。
「你!」
慕容風凌再如何盛氣凌人,在這四弟的面前也覺得矮了一截。
他們一家五個兄弟沒一個是廢物,在其他人的眼中都是能人,可是偏偏慕容炎昊就是比他們還強上一倍不只,讓確有實力的他們在老父面前便顯得無能。
「大哥,爹的遺囑既然如此定下,再如何爭執也是無用。」老三慕容海雲平靜地向慕容風凌勸解,他並不是很在乎誰分得多、誰分得少。
慕容家的財產,就算只能分到九牛一毛,也足以安穩過活一生,更何況是一成。
如此龐大的家產,也的確只有老四才有能力再繼續擴充而非僅僅守成。
「老三說得是。」老二慕容山鏵附議。「既然爹的遺囑都這麼說了,我們還是依吩咐行事為是。」
「真可惜,我還以為能得到紫藤園的說,爹知道我一直喜歡那兒的環境。」老五慕容月慵懶地回應。
他們都知道爹一向將那兒弄得神秘兮兮的,有不少稀真古玩也全是放在那兒。
聞言,慕容炎昊的黑瞳一瞬間閃過了然,清楚地在其中幾個兄弟眼中發現貪婪。
「真可惜,我正好也喜歡那里。」
他冷笑地瞧著慕容月的俊容。
仍顯得有些稚氣的俊臉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微微變色。
「那是四哥的福氣,我先回別院了。」不想被那酷似父親的眸光直直瞪視,他全身感到毛骨悚然。
「我也走了。」
剩下的人也立刻紛紛離去。
紫藤園……
先前說到父親帶回來的那個孩子,不就是住在那里嗎?
呵!真巧,父親也是在剛出紫藤園大門不久就突然死去的。
之前已經請過衙門的仵作來瞧過父親的尸身,確定並非死于中毒、殺傷,不過卻有過勞的跡象。
是因為工作,還是因為縱欲過度?
案親生前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紫藤園的內院,現在人都死了,這份限制自然也就消失。
人一死果然就什麼都沒有了。
「少爺,您要上哪兒去?」
一旁的侍從急急忙忙跟上。
「紫藤園。」面對他的闖入,不知死去的父親會作何感想,而紫藤園內院的那個小闢,又會怎麼想?
***
紫藤園位于慕客家宅院的南方,典雅的雕欄畫棟蔓延著紫中摻綠的藤蔓,有些開著清麗的花朵。
主宅位于池塘中央,有三條支道分別延伸到瀑布、流水亭榭、後花園跟紫藤園主道。
慕容炎昊一進去便發現里頭的僕人並不多,園里的環境即使在驕陽烈日下仍感到清涼,四處蔓延的藤蔓遮去了大部分的陽光。
「少爺,咱們慕客家原來還有這種地方啊!」
侍從定睿不可思議地四下張望,這個地方美則美矣,若是到了晚上,看起來還怪可怕的。
一名女婢方自主閣步出,瞧見道上的主僕兩人微微一愕,而後又是一臉恍然,似乎是想起老爺已死的事。
「四少爺。」
老爺一死,現在紫藤園已經成了四少爺的所有物,想到未來的日子可能有所變化,她心情不禁有些兒憂慮也有些兒欣喜。
四少爺跟老爺長得十分相似,不過四少爺的五官較為柔和,也更加俊逸,最重要的是他沒有老爺身上那股可怕的非人氣息。
換了少爺成為主子,希望公子的生活能有所改變,不要再像個……
「這里就你一個人?」
慕容炎昊盯著她的臉細瞧。連這兒的女婢都美得驚人,更有股大家閨秀的氣質,一點也不像僕人。
「還有無情。」
她回頭以手中的白銀墜飾在陽光下閃耀,一個影子瞬間自樓閣深處來到慕容炎昊身前。
挺拔的身型雖不如慕容炎昊高挑,不過同樣是難得的矯健。
「你們全都離開。」
他想獨自會會在這兒住了十年,算半個主人的神秘人物。
「可是公子他……」紫顏擔憂地張口,卻被無情以一個眼神阻止,服從地躬身離去。
身為僕人,主人沒問的事不容開口。
對于兩人絕對的服從,老實說,慕容炎昊是有些訝異的。這等素質的僕人,會是爹特別教出來的嗎?還是不遠處房里的那個人?
銳利的雙眸一眯,他踏步往樓閣內房行去。
里頭的光線在藤蔓的遮掩下顯得不足,房里的人似乎也沒有點燈的打算,慕容炎昊可以看見一個身影坐在離窗約兩步距離的坐榻上。
那人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出現,直到慕容炎昊已經來到他的面前,他那失神的目光依然瞧著不知何處的遠方。
頭一次被人如此忽視,慕容炎昊自嘲地一笑,干脆拿了張椅子在他身前坐下,仔仔細細地審視那一張臉蛋。
完美。
除了這兩個字之外,對眼前這一張無瑕、秀美絕倫的臉蛋,他找不出其他更切合的形容詞,舉天地萬物之美也不足以形容這一張臉龐。
敝不得耿家老頭會著迷瘋狂,連他都看呆了,這人好看得不像個人。
「你叫什麼名字?」
他想知道什麼樣的名字能配上這樣的人。
似乎沒听見他的聲音,坐榻上的人動也不動,惟一讓人知道他還活著的跡象,是胸前的緩緩起伏。
以為他沒听見自己的話,慕容炎昊稍微放大音量又問了一次。
黑長的羽睫合起又張開,似乎是對他的問話所作的反應。
莫名的,慕容炎昊的心中微感不快。
「怎麼?你只願意跟我爹說話嗎?」
他伸手捧住那一張無瑕的臉蛋,自右掌傳來的觸感柔滑細致地像個嬰兒,讓人眷戀,不舍離開。
羽睫又是輕輕一扇,目光終于慢慢的轉向聲音來源。
慕容炎昊瞧見他仿佛試探性地抬起手,模向他的大手,臉蛋像貓兒一樣在他掌中摩挲,似乎對他掌心的溫暖感到好奇。
他,真的不像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知道以前的主人已經去世,在向你的新主人撒嬌嗎?」想到他可能在過去漫長的時光中對父親做出同樣的動作,他心里的不愉快倍增。
「說……話?」
他過分輕柔的語調听起來感覺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不對勁的地方在哪里,聲音很好听倒是真的。不但人看起來賞心悅目,就連聲音听起來都覺得是一種享受。
問題是他雞同鴨講的說話方式,讓本來心情就莫名糟糕的慕容炎昊更加感到不悅。
「你是不屑跟我說話還是怎地?」
他直接坐到坐榻上欺身壓迫著他。
對他的動作,那一雙水亮的大眼終于顯露出一點點情緒,卻很難說出是驚慌還是好奇。
紅潤的雙唇微張,試圖想說些什麼又閉上。
對于這種極度被忽視的反應,慕容炎昊終于失去了耐性,抬手抓住他的雙肩猛地搖晃。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以前的主人已經死了,現在我是你新的主人,你必須用對待主人的方式對待我!」
「啊!」
縴細地雙手緊緊抓住搖晃著他身體的手臂,聲音明顯听出驚慌。「不搖……不要……」
「該死的,別再用這種方式跟我說話!」他像抱女圭女圭一樣將他從坐榻上抱起,走到一旁的床榻上扔下。
對自己的突然懸空又落地,他只能驚喊出聲,連話都不會說了。
怎麼了?
為什麼會這樣?
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嗎?
他是誰?為什麼說話?他要回答嗎?怎麼回答?
好混亂,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的眼楮……」
癌身將人壓倒在床的慕容炎昊,在窗欞透出的陽光照耀下,突然發現他的眼楮很不同,竟然……
「紫色的,你的眼楮是紫色的。」他看過西洋人,知道人的雙眼不單只有黑色,可是他是漢人不是嗎?那柔和細致的五官不像洋人,怎麼會有一雙深紫近黑的眼楮?
紫?
他是在叫他的名字嗎?
「紫瞳,不是紫。」從來沒人跟他說過話,他是真的在跟他說話吧?他可以說話嗎?
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說話方式,他是故意在玩弄他嗎?
慕容炎昊狠狠瞪著他的眼。
美麗的紫眸對視著他的眼,似乎沒瞧見他的怒意,更沒真正瞧著他。
「可惡!」
受不了他的忽視,慕容炎昊狠狠吻住那一張小嘴,將所有怒氣發泄在那艷紅的雙唇上,毫不憐惜地蹂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