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病。」
看著床榻上面黃肌瘦的年輕姑娘,韓觀封一眼就發現問題所在,正如他之前來時所想。
「不是病?不是病的話,小女怎麼會一直昏睡?」
韓觀封走到病榻前坐下,仔細端詳少女的臉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袁姑娘是被人下了蠱,並非得病。」
他掏出行囊里的小布包,一根根細針整齊地別在上頭。
「小心!」明知不該出口,知道病癥的莫邪仍控制不住自己地出口提醒。
韓觀封看著行囊,溫柔的淺笑加深,在臉頰邊漾出兩個酒窩來,對著行囊輕聲低喃︰「我會的,你放心。」
莫邪似乎是發現自己的多言,沒再多說一句話。
韓觀封取出兩短一長的細針,快速地插入袁姑娘的穴道中,一手扶住她的下顎使其張開。
接著從一邊的桌上拿過陶壺,滴下一點點指血在里頭跟茶水混淆。其他人還搞不懂他到底在做些什麼時,只見一道紅光迅速自袁姑娘口中飛出沖入茶壺里頭。
韓觀封以最快的速度蓋上壺蓋,並且用一塊碎布將壺口塞住。
恍惚間,仿佛感覺到莫邪的安心歎息,真實得好似那一聲歎息就在自己的血脈中流動一樣。
床上的人兒輕咳幾聲,眼楮緩緩張開。
「放心,你沒事了,好好睡一覺吧!」韓觀封溫柔地朝袁姑娘安慰道,俊美無雙的笑容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袁姑娘雖不清楚這好看的男子是誰,可他的聲音使她不由自主地听話閉上雙眼安穩睡去。
一旁的袁家夫婦則因為女兒的清醒而興奮地抱在一起流淚,兩人四目感激至極地看著韓觀封。
「大夫,你的大恩大德我們夫婦倆該怎麼感謝你才好?」在他們以為一切都已經沒有希望時,韓觀封帶給他們奇跡。
韓觀封微笑。「我不過是盡我醫者的能力而已,你們請大夫,我來替你們治病,有來有往,不算功德。」就像他幫莫邪幻化成人形,莫邪救了他性命一樣,其實是誰也不欠誰。不過他當然不會傻到去跟莫邪辯論這等事,平白損失莫大的利益。
「大夫……」他有他的說法,兩個夫婦依然把他當成恩人一般看待。
「我寫張藥方子給你,你照著方子去藥鋪抓藥,這能將病人這些日子來虧損的身子好好補回來,診金一兩銀子。」看這袁家家境還算不錯,收個一兩銀不算太過。他在桌子邊坐下,揮筆寫了一張菜單。
「好的,大夫,我一定會照吩咐去做的。」
袁老先生馬上從身上的錢囊里掏出一錠銀子遞給韓觀封,擺手要老伴趕快上藥鋪去抓藥。
「袁老,你給多了,我身上可沒錢找。」手中的銀子有三兩重,在過去那段窮日子里足足可以讓他吃上半年的白米飯。
袁老先生听見他身上沒銀子找,不由得呵呵直笑。「那就別找了,我這里也沒剛好的銀兩,就只剩下五兩一錠的銀子,如果……」
韓觀封听他言詞中似乎打算將那五兩一錠的銀子一起給他,忙微笑偷偷向門口移動。「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沒有就算了,那我謝謝袁老的好意,你這兒應該沒事了,我先走一步。」
說完,馬上三步並作兩步地逃離,眼角余光中,果然看見袁老先生捧著一錠五兩銀子跟在身後,使得他腳步又加快了些,一下子就沖出大門,像泥鰍般鑽出人群,很快地消失在袁家夫婦感激的目光中。
「袁老,那年輕大夫真的醫好了袁姑娘嗎?」在外頭等待消息,不知一切經過的人群里馬上有人詢問。
「是啊!多虧了那位年輕的大夫……啊,我還沒問他的大名呢!」突然想起忘記詢問他的名字,模樣甚是懊惱。
「你忘了問他的名字啊,不過他應該還沒離開鎮上,也許會在這里過夜,一定還找得到人才是,袁老倒是將剛剛的經過跟我們大家說一聲嘛!我們都想知道那大夫是怎麼醫治你家姑娘的。」
於是袁老很快地將事情經過跟大家說一遍,家里有病人的在听過他的述說之後,打算馬上去找韓觀封治病。
很快地,韓觀封擁有一身好醫術的消息不脛而走,名聲一下子便打響起來,再加上俊美的外型,以及過於年輕的容貌,傳言更是如火上加油般,迅速傳遍整個不算小的城鎮。
☆☆☆
「你不多收點銀子?」反正人家不介意,不收白不收。
「我不過是花了一點時間替他女兒治病,不值得他給那麼多的錢。」
「孤身在外,三兩銀子可用不了多久的時間。」他又不像她,若是餓死了怎麼辦?
「我曉得,錢再賺就有,我努力點相信餓不死我的。」
「隨你。」繞過巷子口,路人也減少些,莫邪自他背上飛落走在他身旁。「那姑娘既然是中蠱,必有那養蠱之人。」
韓觀封慎重地點點頭,搖搖罷剛一起帶出來的小陶壺。「這屬於寄生的一種,宿於人體約半年的時間,吸盡體內精血後回到飼主體內放出,與飼主互相養息下增進彼此的功力,頗缺德的。」經過一戶人家廚房的後頭,韓觀封從窗戶將陶壺丟進正在燃火的灶子里。「不過這蠱怕火,引出來後便不足為懼。」
莫邪瞧了他的手一眼,抓過那只縴長的大手。「放血引蠱不需要這麼大的傷口吧?」她以手絹替他將傷口包紮好。
溫柔的動作讓韓觀封輕笑,從第一天見面開始,他就發覺她冰冷的表情下,一切行為卻是那麼細心溫柔,當時在她的照顧下,幾乎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她自己可曾發覺自己溫柔的那一面?
「第一次做這種事,學不來控制力道。」
莫邪看了他一眼。「放蠱之人不會放過你的。」
這次的代價豈止三兩銀子,光是惹上的麻煩就不只百兩,弄不好就是自己的人命一條。
「再說吧!」事到盡頭總有個結局,怕什麼?
莫邪凝視著他無所謂的神情,越來越多的感覺在她心中成為解不開的疑問,剛開始她的確是厭煩的,然而在習慣他的個性之後,現在已經說不出是怎樣的情感。
「小心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你在關心我嗎?」
莫邪凝眉,目光移向半空。
「也許是吧?」
難得听見她出口的關心,韓觀封笑得甚是溫柔。
「真好。」他還以為要得到她的關心會需要很久的時間,畢竟她看起來總是那樣無情無欲。相處了好一段時間,連生氣微笑的表情都不曾見過,心里著實有些遺憾失落。
莫邪奇怪他語氣里的愉悅滿足。
「我的關心似乎讓你很高興?」
「是啊!」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自然希望你能對我有一點點的感情。」
莫邪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才好,從來沒有人對她奢求過情感,畢竟她不過是一把劍而已。
「你喜歡我?別忘了我不過是一把劍,一把殺人無數的凶器罷了。不要因為我現在看起來像是個人而付出感情。」莫邪也為自己心里因為他的話所產生的悸動而不悅。
「我曉得,因為你是莫邪,所以我才喜歡你,我喜歡的是現在的莫邪,沒有其他的原因。」
看她的神情就明白,她其實不太懂得他口中所謂的喜歡是什麼意思,在她心中,那不過是情感交流的一種方式而已。
「隨你。」
人類的情感短暫,在他死後就無法繼續,對她來說短短數十年時間不過是一眨眼,這問題不會困擾她太久。
☆☆☆
「你們听說了嗎?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年輕大夫……」
「我知道,我知道,你說的是日前一人殺了牧山七虎中五虎的那個年輕人是吧?」不等好友說完,知道這件事的青衣男子又很快地道出自己所知道的傳言,這件事已經在江湖上造成轟動。
「沒錯,這我也有听說,听說那年輕人未滿弱冠的年紀,總是穿著一身白色衣服,模樣俊美至極。最厲害的還是他居然會江湖上失傳已久的以氣御劍,殺五虎的時候只見他修長的手指這麼輕輕一揮,行囊里的佩劍便飛射而出,在眨眼間殺了五人。」
「真的是太厲害了,以氣御劍這門功夫不是要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才能學會?傳言他不過是個未滿弱冠的俊美儒生,從娘胎起就開始練功的話,也不可能強到如此地步,你想會不會傳言有誤?」
畢竟都是傳言,也許是牧山七……現在該說是牧山二虎因為被人以一招解決失了面子,所以才加油添醋地說明自己的劫後余生。
「這也有可能,所以武林中已經有不少高手紛紛出面,想要一會這名『玉面修羅』。」
「說到這個,除了這玉面修羅之外,同時也有一個同樣身著白衣,年不過弱冠的年輕神醫出世。那些見過他面的人都說那位神醫不但能救活死人、治奇病,更難得的是仁心仁術,為窮人診治從不多拿分文,而且長得俊美溫文。行走江湖不過半月的時間,就得到了『觀音聖手』的封號。」
「這玉面修羅跟觀音聖手兩人的特徵還真是相像,你想會不會是同一人啊?」
「這也有可能,有不少人都是這麼推論。不過至今還沒人同時見到這兩個人的面,所以無法確定。」
「說得也是,這些江湖高人的行蹤總是難以捉模,不像咱們,來來去去也不過就鎮上十里範圍,要找多容易。不過又有誰會來找像我們這等……」絮絮叨叨的話語持續著,整個客棧里吵吵鬧鬧,談的幾乎都是同一件事。
「你想,我要不要到成衣鋪子里去買幾件其他顏色的衣服?」看看自己身上慣穿的白衣,韓觀封甚為懊惱地盯著一旁陪他吃飯的莫邪。
當初會將換洗衣服都買白衣,是因為素色的衣服比較便宜,過去更是穿慣了。買的時候便沒有多想,直接跟老闆買了就走,沒想到現在一出江湖,卻變成自己供人辨認的特徵。
「還有,那什麼以氣御劍又是怎麼回事?我可不記得那時我手揮了啥動作,只知道是你讓他們五個歸天的,為什麼會扯上我?」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他韓觀封一輩子惟一的成就就只殺了那麼一只老虎,就連平日,也因為人窮,更沒機會吃肉造孽。怎麼現在他倒是成了殺人犯了?
莫邪替他倒了杯茶,在她不需要吃東西的情況下,每次被他拉來吃飯,倒都成了替他服務的小廝。
「他們不曉得殺他們的是我,因此將可能性歸諸於你。」
神器不是到處都有,尤其是把能幻化人形的,因此理所當然將原因歸諸於在場惟一的敵人。
「真冤。」幸好這話是人說的,閻王簿上不會記載這等渾話,以免替他加罪,毀了他的打算。
「下次你殺人還是化成人形好了。」
「你不擔心會更聳動?」
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為什麼?」
「我殺人是為了吸取精血成就本身功力及制造殺劫,幻化成人形來做的話,不但行動緩慢,喝血的樣子更不會好看到哪里去。」
被她這麼一說,韓觀封手里的筷子夾的白米飯直接落到湯里去,一張朱紅小嘴微張,模樣頗為可笑。
想到一個冷冰冰的美人,一邊殺人一邊喝血的模樣,他身上立刻寒毛直豎。真要變成這等景象的話,他韓觀封想不轟動武林那還真是難。不但沒辦法消除之前的謠傳,很可能謠傳後還會加個玉面修羅身邊跟了個吸血妖女,將整個武林染為血腥片片。
接下來就是群起圍攻,他等著被一群人追殺。
「算了,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
天知道他除了背過莫邪外,那一雙手惟一會拿的「武器」只有一把生銹的鐮刀而已。
「我早跟你說過。」成為她的主人必然會引來一堆問題,因此才要他學武防身,偏偏他不听。
韓觀封歎了一口氣。
「這我也知道,可我不想傷人或殺人,一旦學了武功,就避免不了在不自覺里動手傷人。」
「你怕報應?」
韓觀封微笑。
「我不想到閻王殿時罪債累累。」
「只要行之得當,以神器造劫不是罪,這是天神認可的。」握有她的人有誰能逃過殺孽?
「終究是孽,最好我這一生除了行善之外,不要有此等殺孽。」
莫邪眯起雙眼。「你想成仙?」惟有修道之人不宜殺生。
突然想起他這一路上確實只茹素,一開始她還以為是過去養成的習慣,現在一想才覺得不對勁。
他輕笑出聲,眼底藏有無盡深意。
「我沒那樣大的志向,若是想成仙就能成仙,那這世上的仙人恐怕比凡人還不知多多少。我不過是想活得長久一點,不願意多造孽,將來在閻王面前有較好的選擇條件罷了!」
她可不這麼想。
如果他真的想做,以他的資質及心性,修道成仙不是件困難的事。何況如果她的猜測無誤,他在數世前便已經累積不少功業,今世才會有如此好的樣貌才性及福澤。仙與人之間不過是一道界線,看得開的人自然能成就。人之所以壽命短暫,全在於過深,沒道理她這個由人所創造的殺人凶器都能成就長生不老,反而是人類沒有這個機會。
如果能清心寡欲,要成仙,人比劍要容易得多。
「怎麼?你不希望我能活得長長久久?」如果這是事實,那會讓他非常的傷心。
她希望!
未曾多想,心里自然浮現這個念頭,連自己都嚇到了。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希望他能活得長長久久?
「你越早死我就能早點擺月兌你,為什麼希望你能活得長久?」看著他的俊臉,莫邪忍不住說出違心之論。
像是看透她的口是心非,韓觀封心里沒有預期中的難過,只露出一個苦笑。「說的也是,我想若是我的武功高強不需要保護,你大概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會在這兒陪我窮磨性子。」深深歎了口氣,對莫邪,他是抱著希望,可偏偏這希望又沒有堅強的著落點。
「你知道就好。」
她一開始的確是這麼打算。
那現在呢?他的心里找不著一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