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線娘娘 第一章

皇城南郊,氣勢雄偉。靜穆幽深的紫龍園是當今皇上閑暇時最喜歡逗留的皇苑,除了少數幾人,未得皇上允許皆不得擅人,否則斬無赦。

此刻,在參大綠竹,卵石幽徑的盡頭,負手屹立著一位恍若石雕般的人影正默眺望著遠方的香山,在平靜中令人感到有一種無可抗拒的窒息與震懾之力,隨風飛的鵝黃色長袍,亦隱隱流露出一種無可言喻的優雅高貴氣勢,而略顯削瘦的頎長身材卻又有另一股風流灑月兌的韻息。

濃密而斜飛人鬢的雙眉,挺拔的鼻梁,似揚非揚的唇角形成一個嘲諷的弧度,令人震撼的是他那雙眼楮,烏黑深沉、冷冽狂傲,像雨潭深速無底的湖水,也似兩股直透人心的利刃。

他給人一種倔強堅毅、孤傲寡情與脾睨大天、唯我獨尊的霸氣,令人不由自主地膽寒顫栗。

就連隨侍多年的太監——小玄子,每回見了他也都戰戰兢兢的,不知道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子何時要發怒,或何時存著戲弄人的心思。

雖然主子並不是先皇長子,但早在十歲時主子便被冊立為太子,事實也證明先皇的確有識人之明,主子確是紫陽皇朝歷代以來最英明能干的皇上。年僅十七歲,便毫不猶豫地接下先皇所遺留下的搖搖欲墜的皇朝政業。

他以清明的政治頭腦和特有的謀略膽識與鐵腕強權,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僅是短短十年之間便將天下治理得有聲有色,成為紫陽星朝有史以來最輝煌的時代,啟始建朝百多年來另一個興盛的開端,百姓安居樂業,莫不爭相稱頌主子是紫陽皇朝最賢明杰出的帝王。

可是,只有皇城內的皇親國戚臣子們,才明白這位出色的皇上,其實是個多麼難伺候的主子,心情變幻莫測、反覆無常不說,個性又相當極端。前一刻才見他慵懶的與嬪妃們飲酒作樂,眨個眼他又毫不留情地下旨,將某個恃寵而驕的愛妃扔進冷宮里涼快去了。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確是不假。

「如何?」冷然的話語出自略薄的雙唇間。

「回皇上,確如皇上所猜測,皇太後欲在大皇子七歲生誕之日,請皇上下旨立梅貴妃娘娘為後,並立儲大皇子為東宮。"小玄子恭謹地躬身道。

年輕又威勢懾人的皇上——齊天君哼了哼,小玄子不解其意,只是習慣性地抖了抖,屏息靜待主子撂下旨意,他好赴湯蹈火去完成。

「梅貴妃……」皇上嘲諷的嘴型更明顯了。「若不是母後護著她,朕早就貶她到冷宮去過日子了!」

小玄子腰形更彎。「皇上請三思,若將梅貴妃娘娘打入冷宮,恐怕太後和老國舅都會不依哩。」

「不依又如何?朕想做的事有誰阻擋得了?」連眼也不眨,齊天君淡淡道。

不必考慮,當然是沒有!小玄子盯著地上的卵石子暗忖,皇上要是真發起火來,就連皇太後也要忌憚幾……不,十分!

齊天君靜思片刻,才緩緩側過面來瞟他一眼。

"咱們好久沒出去走走了,有興趣陪朕逛逛嗎?」

小玄子一听,瞬即垮下臉來,他苦著眼瞅視主子。「不是吧?皇上,又要出去了?半年多前才去過江南一回不是嗎?那一回奴才可被皇太後給罵死了,險些就被押進敬事房處置了呢!」

「有朕在,你怕什麼?」齊天君懶懶道。「何況太監不得出宮是宮律,你能出去逛逛樂樂該是雀躍三尺才是,怎麼反而哭喪起臉來了?」

「皇上哪,您要是肯帶上禁軍護衛著,那奴才絕對是欣喜若狂地磕頭謝恩,可您總是孤身一人帶著奴才跟原豪將軍兩個,這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奴才跟原豪將軍都承擔不起哪!」

小玄子實在忍不住要嘮叨。每一回皇上心血來潮微服出游,從出宮那一刻開始,他的心就卡在喉嚨處,直到踏回宮門為止,那顆心才得以落定。這種心境還能有什麼樂趣?多來幾次他恐怕就要發瘋啦!

齊天君懶散地回身,將手搭在小玄子肩上,「怎麼?你在跟朕抱怨?」連口氣也是懶洋洋的。「你不相信朕這一身功夫足以自保?」

小玄子重重嘆了一口氣。「皇上,奴才知道您的功夫高,甚至可能比人稱京城第一高手的原豪將軍還要厲害,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奴才實在擔心皇上若有任何閃失,那奴才可就萬死不足以贖罪哪!」

凝視著面前這個侍奉他多年,忠心耿耿的小太監,齊天君終于微微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朕明白了,那……就多帶一人如何?」

一人?小玄子不由自主地翻了個白眼。多帶一人又濟得了多少事?不過……好吧,一人就一人,總比沒有好。

"那請皇上讓奴才來選好嗎?奴才一定得挑一個不輸原豪將軍的人選才行!」

「好吧,就讓你決定,反正朕也懶得去想那麼多。」齊天君說著依然負手緩步朝靜心齋而去。「不過你最好快些,咱們明兒一大早就要出發了。」

「喔,奴才知……嘎?!明兒一大早?!老天,皇上,不行哪,奴才什麼東西都還沒準備耶!皇上、皇上,……」

濟南山水天下知,楮雲繞日意悠悠,山色橫斜湖如鏡,暗香浮動荷花嬌。

形似雪濤、聲如隱雷、清澈甘美的泉水;碧水如鏡、荷紅柳綠、風光旖旎的湖泊;古木蔥郁、石階如梯、景致幽雅的千佛山和石塔矗立、風光獨特的柳埠,將濟南城成功的構築成一座詩情畫意的園林城市。

而泰山余脈之千佛山中的泉水,經由地下直達濟南,使濟南不但有果都之稱,更有「家家有泉、戶戶垂柳」之譽。識者若登上千佛山上的一覽亭,則北可望黃河、鵲山之如畫景色,南可眺黃石崖造像,更可觀奇煙九點奇景,濟南之美盡人眼底。

此際的一覽亭中便仁立著一條縴弱的身影,仔細望去,那女子冰肌玉骨、清靈若仙,幽冷高潔在似廣寒中人下塵來,月白色彩裙隨風飄拂,更似欲乘風而去。

她望著大潮方向,神情淡然,那種超月兌凡俗的韻息,仿佛正靜待回歸天界時刻到來。

從蒼松翠柏中崎嶇幽徑,漫步走來的四人一見,莫不自動停下腳步,深恐驚擾了飄逸月兌俗的仙子佳人。但只一眨眼,四人中最清秀的青衫年輕人便蹩起眉頭,似乎想說什麼,卻在最為冷肅倔傲的銀袍男人一瞥眼下又閣上了嘴。

銀袍男人朝那清靈姑娘深深凝眸注視片刻,而後緩步走向亭側另一方的大石上坐下,清秀年輕人亦步亦趨緊隨在後,另外兩位左邊是個三十歲上下,身材魁偉、氣宇軒昂的青袍漢子,右邊是身長玉立、俊逸灑月兌的翩翩佳公子。

除了銀袍男子,其他三人都時而把好奇的眸子往清靈姑娘那兒拋去,但姑娘始終一動不動,半晌後,三人都禁不住開始揣測起來。

她不會是想跳下懸崖去吧?

就在他們正暗忖時,忽聞得輕碎快速的腳步聲,夾雜著粗重的喘息聲,從四人來時幽徑上傳至,他們同時望了過去,只見一個丫鬟裝扮的清秀姑娘匆匆而來,且遠遠即呼喊著,「小姐,不好了,大少爺他們找來了啊便那姑娘愕然轉首,清靈雅致的五官倏起慌張之色。

「天哪,不可能吧,連這兒他們都能找來?」清脆悅耳的聲音帶著惶急。

「小姐,快走啊,他們馬上就……啊——小姐,你想做什麼?」

隨著丫鬟的尖叫聲,旁觀四人亦踉嗆著面呈驚愕之色,連銀袍男子都忍不住詫眼瞠視,其他三人更是把嘴巴都張得大大的,四人皆不敢置信地瞪著那位他們原以為是說下凡塵的仙子,居然雙手一擦便將長裙拉到膝蓋上方打了個結,非常不雅的露出里頭的長衫褲和繡花鞋,再兩、三步跑向最近的一棵大樹,然後……

開始爬樹——

「我的天,你們看到沒有,她居然在爬樹耶!」俊逸公子不由得睜大雙眼喃喃道。

「小姐,你瘋了,你怎麼可以……」

「快走,小翠!」姑娘一邊手腳俐落地攀爬足有一人半高的大柏樹,一邊嚷嚷著。「別讓他們瞧見你在這兒,否則他們會知道我就藏在這附近!」

小翠聞言無助地四下張望。「可是,小姐,我能上哪兒去啊!」

「回家去啊!"姑娘爬上濃密枝葉間,小心翼翼地選著一根粗干坐好,再拉開枝丫探頭往下望。「你……你怎麼還沒走?快走啊,小翠,你想害我……」她驀地頓住,旋即縮回腦袋,迅速將自己掩藏在枝葉後。

同樣听見無數沉重腳步聲的小翠,只能往另一頭的林徑碎步跑去,可才走幾步就被喝住了。

「站住,小翠,你給我站住!」

小翠一個跟蹌險些跌倒,遲疑了下才慢吞吞地轉回身來,不敢直視面前三個穿著華服的男人,只垂首囁嚅低喚了聲,「大少爺。」

三人當中年紀最大約三十出頭、長相頗英俊卻一臉傲慢霸道之色的男人,也就是適才出聲喝叱的人,他先瞥了那四位過路客一眼,隨即轉回眼冷冷瞪視著小翠。

「十七小姐呢?」

「奴婢……」小翠猶豫著朝身後林徑瞄了一眼。「不知道。」

傲慢男人眯了眯眼也向林徑瞥去,隨即冷哼一聲,帶領另外兩人朝林徑追去。

小翠一動也不動,深恐奸詐的大少爺猝然回來。

好半晌後,直到一陣葉朽搖動聲傳來,她才猛抬眼往小姐藏身的大樹望去,繼而驚呼一聲,沖到樹下去張開雙手護著,心想若小姐不幸掉落,她好「接住」……呢,還是說作「墊背」比較恰當吧!

丙然,一聲驚叫伴隨著筆直降落的嬌軀,小翠驚喘一聲,隨即反射性地緊閉雙眼,等著自已被壓成肉餅。

而這頭的清秀年輕人驚呼聲才剛出口,青衫漢子和俊逸公子已不假思索同時飛身起步,打算堂而皇之來個英雄救美,豈料一條更快的銀色身影,卻搶先一步從小翠頭上飛掠而過,輕松瀟灑地落定在另一邊,懷中則多了那位「不會飛的仙子」。

那姑娘自是驚恐地闔眼抿唇,清麗的五官全皺成了一團,雙臂更是本能地使盡吃女乃之力摟緊了銀袍男子的頸脖,險些沒將他勒死。

久等不著當頭一砸的小翠睜眼一瞧,便即月兌口驚叫,「小……小姐!"哇!不得了,小姐被男人「搶」走了!

「呢?」她怎麼還沒摔成兩截?

被小翠一叫,姑娘這才困惑地張開了雙眸,卻赫然發現自己竟然縮在陌生男人的懷抱里,而她的臉頰還硬塞在他的頸子間。

倒抽了口氣,她猛往後仰,一張俊逸性格的臉孔映入眼簾,她頓時又驚喘了聲,不知所措地與那雙寫滿了興味與笑意的瞳眸相互瞪視,小嘴開開闔闔的,不知道該尖叫好,還是該說些什麼客套話?或者……稱贊一下對方的眼楮很迷人?

雖然很快就領悟小姐是被人家給救了,但片刻後,小翠又覺得不對了。男女授受不親,對方該要放開小姐了吧?

就算對方存心吃豆腐,小姐自己也該有點表示吧?譬如尖叫、掙扎什麼的都可以啊!可小姐卻是什麼都不做,硬是讓他緊緊的摟在懷里,還跟他「眉目傳情」的死盯住了。

好像不太對勁哦!「小姐……」小翠忍不住小聲叫喚著。「小姐……小姐……」希望趕快喚回小姐的魂來。

驟聞呼喚,姑娘淬然回神,旋即羞赧地推推救命恩人的肩頭。「你……你……」

微微一曬,銀袍男子輕輕將她放下地,小翠隨即慌忙上前將小姐的裙子拉下來放好。而令人頗覺有趣的,不過幾眨眼工夫,姑娘除了雙頰略帶紅霞外,她又恢復成那位典雅月兌俗的落塵仙子了。

只見她神情淡然,端莊大方地襝襝為禮,一派大家閨秀風範,仿佛適才那種慌張幼稚的舉動,不但不是她的所作所為,甚至根本與她絲毫無關。

「多謝公子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

眸中興味更深了,銀袍男子嘴角浮笑。「不客氣。」

泵娘再一次襝衽。「那麼,不打擾公子游興,小女子告辭了。

銀袍男子瀟灑地一擺手。「姑娘請。」

主婢倆斯斯文文地相偕往原路而去,一路竊竊私語著,雖然聲音極小,但仍是隨風飄進目送她們離去的四人耳里。

「小姐,我求求你,下次不要再爬樹了吧!"小翠哀求著。

「我也不想啊,但是沒辦法啊,不爬就逃不了了嘛!"姑娘一臉無奈。

「可是……又是爬牆、又是爬樹,還鑽狗洞,有幾回你更躲進涵香樓里頭去,這……小姐,這樣能躲到何時啊便小翠沮喪的說。

「我……我正在想辦法了,小翠,你再忍忍嘛!」姑娘哄騙她。

「從一年前你就說要想辦法了,小姐,可想到現在你還……」

終于再也听不見一字半語了,銀袍男子這才緩緩回身,漫步人亭在石墩上坐「原豪,你去……」

「啊,三哥,」俊逸公子搶前一步。「讓我去吧!」

銀袍男子闔上眼。「隨便,記得把事情查清楚了就是。」

俊逸公子立刻眉開眼笑地亮了眼。「沒問題,三哥,這種小事包在我身上,不用半大就可以搞定啦!」

濟南是交通要道,也是沿海港口的月復地,和貨物集散的主要市場,是故成為大商賈的成就地。而在眾多商賈中,最有名的莫過于濟南首富喬大富。

喬大富是個道道地地的商人,自私貪婪、奸詐狡猾,一向慣于以賄賂、官商勾結來囤積財富。但自從新任皇上繼位後,貪官污吏多被廢去,他只能改弦易轍、另謀對策。

他思來想去,最好的方法便是和全國各地的大商賈搭上關系,借以將生意拓展到全國各地,有朝一日說不定還能成為全國首富。

事實上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卻不是他可能會成為全國首富,而是他擁有十三位妻妾,個個貌美如花,膝下二十四個女兒更是花容月貌足可傾城,喬大富便是利用這些女兒來與其他大商賈結上姻親拉攏關系。

事實也證明他的作法沒錯,喬家的財富的確愈來愈豐厚了。所以當他去世後,繼承家產的長子喬建文,更不遺余力地利用妹妹們來套取包多的關系。然而可恨的是,所有妹妹們都心甘情願听從他的安排,唯獨那個看起來應該是最乖巧柔順的妹妹卻反而抵死不從。

那就是喬家十七歲的十七公喬可柔。

她誓言終身不嫁!

而此刻的可柔正與小翠躲在涵香樓後跨院里的一間小小雜物房里,只有這兒才是比較安全的,因為沒有人會想到她們會躲在這兒,事實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們也不會到這兒來,這是她們最後的選擇。

因為涵香樓是妓院。

小翠將上回來時權充椅子的櫃子細心的擦拭于淨後再讓小姐坐下,自己則隨意坐在一旁的箱子上。兩人面面狂覷靜坐片刻,沒有人注意到小窗外邊多了個人影隱伏在側。

「小姐,這一回可能要久一點喔!」

「沒關系,我多拿點銀兩給秋大娘就是了。」

小翠欲言又止地偷覷一眼可柔,後者輕笑一聲。

「想問什麼就問吧!」

小翠眼一抬,月兌口就問︰「女孩子家總是要嫁人的,為什麼小姐不想嫁呢?不嫁又能干麼?」

可柔沉默了會兒,她緩緩撫平膝上裙褶。

「因為我不想像娘一樣,每天窩在自己的房里淒慘地等待丈夫偶爾想到她,才分她一點殘愛余情。如果我付出的是全部,為什麼不能得到對方完全的回報?所以,小翠,打從娘服毒自殺的那一天起,我就發下重誓,絕不和任何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

「喔。」小翠一時默然了。小姐不想丈夫有三妻四妾,可大少爺卻都是安排她去作妾。

幽幽地笑了笑,可柔淡淡道︰「其實如果娘聰明一點,就不該嫁給爹這麼花心的男人,至少也不要傻得愛上爹。可她嫁了,又愛上了,這也不打緊,如果她能像其他姨娘一樣會爭、會搶也是可以的,可她什麼都不會,只會暗自落淚,自己折磨自己,每天沉浸在痛苦哀傷中,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看起來居然活像四。五十歲的老婦人一般!」

她咬了咬牙繼續說道︰「小翠,我不想跟娘一樣自虐,也不想跟別的女人搶男人,一顆心就得換回一顆心,你懂嗎?」

「那,小姐,要是大少爺幫你找的是……」小翠又試探著問。「正妻大夫人,明煤正娶的嫁過去呢?我記得九夫人臨死前是這麼交代小姐的不是嗎?至少要嫁作正妻才不會被欺負。」

可柔毫不猶豫地搖搖頭,堅決道︰「還是不要。」

「為什麼?小姐是怕……沒能生個兒子,保不住地位嗎?就像五小姐一樣?」

她輕嘆,「小翠,你還是不明白嗎?有沒有生兒子不重要,地位穩不穩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付出的能否得到同等的回報。」

她頓了頓,又道︰「但基本上,我是根本不相信男人能夠真心的愛女人。在他們眼里,女人只不過是為他們飼育子嗣和發泄色欲的工具罷了。你瞧,十幾個姐姐嫁出去了,即使身為正妻者,亦有產下兒子,可又有哪一個能得到丈夫真情對待的?沒有,一個都沒有,所以……」

她更堅決地搖頭。「我絕對不要跟娘一樣,以自殘來了結痛苦!」

「可是,小姐,大少爺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嫁出去的呀!雖然我們逃過好幾回了,但那也是因為人家娶的是妾,只要派頂轎子來接過去就是了,找不到你還可以拿其他小姐充數。雖然那些下人們的幫忙也是功不可沒。可是,小姐,早晚終會有逃不去的一天啊,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放心,我都想好了。」可柔胸有成竹地抬起下巴。‘如果我們現在逃,大哥會立刻追來,憑我們兩個沒出過濟南半步的女孩肯定是逃不月兌的,所以我們現在還不能逃。但是……」她得意地笑笑。「我听到大娘說若這次還沒能把我嫁出去,就讓大哥甭再管我的婚事了,她打算在七月宮里挑選秀女時把我送進去。」

「進宮?」小翠驚呼。「可是為什麼以前他們就沒想過要將幾位最美的小姐送進宮去?」

「有啊,他們怎麼可能沒有想過?」可柔嗤笑一聲。「因為後宮有個規定,凡是非官宦出身者的中選嬪妃,必得先在各嬪妃宮中學習三個月的禮儀之後,才有資格讓皇上寵幸。

「可是你可別看這三個月短短的一晃眼就過去了,要發生什麼事只要一天就夠啦!妒忌的嬪妃們什麼事做不出來啊,只要‘不小心’毀了你的容t你還能有什麼希望?甚至暗中下手除掉都有可能哩,反正就是不想多一個女人來搶皇上的寵幸就是了!」

小翠听得自瞪口呆,半晌不作聲。

「所以嘍,」可柔淡淡道。「爹跟大哥都學會在每三年一次的選秀女前,就把滿十五歲的女兒趕緊嫁出去,而我呢,就等著這個機會好逃出大哥的掌握。

「想想,我不肯嫁人,他們也只好把我送進宮去嘍,大娘說若是運氣好,說不定我能撈上個修儀啊什麼的做做,這樣喬家就更發啦,但若是我被陷害了也是活該!反正我在家里也沒能幫他們套上什麼關系。」

「可……可是,小姐,」小翠猶是一臉驚容。「那你……你就不怕……」。

「放心好了,小翠,」可柔安慰她。「我打听過了,听說這次是由太後親自挑選秀女,而太後為了讓梅貴妃扶正為後,所以她只會挑選那些不人眼的,免得又讓皇上分心。即使我不幸被挑上了,這回太後也只挑宮女不選嬪妃,依規矩,我只要進去三年就能出宮了。無論如何,不管選不選得上,反正我只要一出宮就不再回家,而且有多遠躲多遠,大哥也不能奈我何!」

「可是宮女還是有可能會被皇上看上的啊!」小翠不以為然地說。

「看上又如何?」可柔哼了哼。「頂多就是一夜,過後他就會把我拋到九霄雲外去嘍!」

「那要是皇上很喜歡你,封你個嬪妃做做呢?」

「那也簡單,我只要想辦法讓皇上討厭我,把我打進冷宮,等下回選秀女時,冷宮的嬪妃們也是能出宮去的。」

「可是,小姐,那樣……」小翠吶吶道。「那樣你的清白就毀了啊!」

「既然我不想嫁人,清白毀了又如何?」可柔不在意地笑笑。「我冀望的是往後的海闊天空,我要自由自在地過一生,不想像娘一樣看男人的臉色過下半輩子,更不想讓男人束縛住我的生命,我……」

小翠突然噗哧失笑。

可柔微微一愣。「怎麼了?」

「這才是重點吧,小姐?」小翠好笑地斜月兌著她。「九夫人拼命教導你琴棋書畫、女紅中饋、道德禮法,然而,雖然你的確是二十幾位小姐中看起來最斯文得體,最有大家閨秀氣質的一位,甚至還有人說你像仙子般的清靈月兌俗,可那都是你為了九夫人才做出來的不是嗎?」

可柔挑了挑黛眉,但沒出聲。

「別不承認,小姐,別忘了我伺候你多少年了。"小翠翻了翻眼,「哪家的閨秀們會去爬牆爬樹啊?又有哪家的姑娘肯鑽狗洞?而且,你還常常溜到瑪瑙泉去抓魚烤來吃咧!」小翠猛搖頭。

「更別提你居然敢扮男裝跑到涵香樓來嫖妓,說是為了瞧瞧男人們可以骯髒惡心到什麼地步。這是什麼爛借口嘛,到後來你甚至還穿幫了哩!」

不過也因此而熟識涵香樓鴇母秋大娘,當她們走投無路時,秋大娘也很大方地願意提供一個暫避一時的場所。

對于小翠的指責,可柔的反應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而小翠自然也不認輸地瞪回去。可是不片刻,可柔卻突然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而原是聖潔不可侵犯的神情便在剎那間轉變為一副帶點稚氣的活潑小女孩模樣。

「好嘛,好嘛,我承認嘛!"可柔撒嬌地說。「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嫁人啊,瞧娘那麼淒慘,你在這涵香樓不也看到了男人都是那麼齷齪可恥,依賴他們過一輩子真是很悲慘的。」

說著,什麼優雅風範全都消失了,她率性地伸直兩條腿,又往後靠在髒兮兮的干部上,看得小翠直搖頭嘆息。

"我想做男人,但是既然我不是男,至少也要做個毋需依賴男人的女人吧?我早就打算好了,娘教我的也不是完全沒用,譬如有些富貴人家就專門聘請女塾師為女子授業,屆時我可以告訴人家我是寡婦,這樣人家就不會懷疑我一個孤身女子,為何要拋頭露面獨自在外討生活了。」

可柔說得洋洋得意,小翠的臉色卻是愈來愈難看。

「小姐,你都打算好了嘛!」

「嘻嘻,那當然!」

「沒有還漏什麼嗎?」

「有嗎?沒有吧?」

小翠臉色全黑了。「沒有嗎?小姐,那我呢?你說了半天都只說到你自己,那我呢?我怎麼辦?」

「嘎?你……啊……啊……」

「啊什麼?你究竟打算把我怎麼樣,快說呀!」

「啊……這個……嘿嘿……小翠……你、你听我說……」

此時,隱伏在窗邊多時的人影已不覺得有必要再听下去了,他還有一些細節需要另外再打探一下。

小屋內爭執不休的兩人並未注意到窗邊黑影一閃即逝,只見自沉浸在彼此未來的計劃上,一個是不準對方將其拋棄不顧,一個是但求能獨立生存于世,遠遠月兌離男女糾纏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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