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詩無名 第六章

年方四歲九個月的郎薇仁簡直是兒童復健部的奇跡。

眾多的家長、治療師、甚至是附近病房好奇的護士、歐巴桑們,無不對于這個小男孩在三個多月之中的轉變嘖嘖稱奇。誰能想象到原本一個像人偶般不說不笑、也不做任何動作的小孩,竟能進步如此神速?褚友梅甚至擔心這個原本就不應屬于兒童復健部的案例,會使許多其實病情大不相似的病童父母燃起了錯誤的希望。

瞧瞧,小男孩的表現簡直可說是判若兩人!「所以,七只小羊的故事告訴我們小朋友,不可以開門讓壞人進來喔!」

小薇稚女敕的童音清楚地流蕩在大大的治療室內,而他飛揚的神色與烏黑的眉眼間竟閃現出一抹褚友梅似曾相識的表情。哈!就是那種聰明的過頭、不可一世的驕傲神情!丙然是什麼人養什麼鳥、什麼父親就會生出什麼樣的兒子。

「然後,你就屈服了?」

夏筱倩不禁翻了翻白眼。

褚友梅不禁也嘆了一口氣。能不屈服嗎?連已經是一年多不肯說話,差點因此被誤診為自閉癥的小薇都驚天動地的開了金口,她還能不答應幫忙嗎?所以在一番掙扎之後,褚友梅認命地告訴自己,就算是多交了兩個還算是有緣分的朋友吧。而她向來是絕對不會對朋友見死不救的。

只是,這兩個麻煩的新朋友似乎矢志想要攪亂她的生活。

每天早上,一對不知道為什麼精神總是好得有點嚇人的父子都會準時來按她的門鈐,開開心心地接精神仍是萎靡的褚友梅一同去醫院上學、上班。然後,她下班時就直接帶小薇坐醫院的交通車先行回到郎世雲的家,等到郎世雲八、九點回到家後,他再與小薇一起送褚友梅回家。

不過,這樣舟車勞頓的辛苦總算有點成果。因為,令人擔心的小薇頗出人意料之外,居然順順利利地進了醫院附屬員工托兒所的小班。但是,這個對于醫院與兒童復健部已是太過于熟門熟路的四歲小孩,還是三不五時地一找到機會就溜到復健部來找褚友梅。

「友——梅——」小薇總是這樣親親昵昵地叫著褚友梅,仿佛要不甘示弱地與父親爭鋒一般。雖然小薇總算肯開口說話了,但父子倆至今仍未有任何和好的跡象。

這種狀況未免太過為人疑竇。

褚友梅曾經三番兩次直言逼問郎世雲是不是有做過什麼欺負小薇的事,而郎世雲總是氣憤填膺的否認。不過,也許對于年紀幼小的小薇而言,在母親死後,父親的遠行就是一種最不可饒恕的罪行了。

對于這一點,郎世雲倒也無可辯駁。

「那什麼是壞人呢?」听完了「七只小羊」,可愛的小女孩「豆豆」眨著水亮的眼楮問大顯威風的小帥哥。

褚友梅與夏筱倩則都是好笑地看著在下課時間,擠著小腦袋听小薇講故事的小朋友十分認真的身影。

而小薇凝肅而認真的解釋卻在霎時間冰凍了所有在場大人的神經。

「我媽媽說,除了她,世界上大部分都是壞人。」小薇皺著眉頭,張大了烏亮的黑眸。「像爸爸、爺爺、女乃女乃就是最壞的,最會欺負小朋友的人喔……」

小薇在說什麼?褚友梅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而小男孩那軟軟、清亮的童音,繼續飄過她過于震驚的神智——

「我媽媽說,尤其是爸爸最壤了,所以絕對不可以相信爸爸……」

一番話說得有些在場的家長都笑了起來。大部分不知內情的人通常只把小薇隨口吐露的當作是夫妻閨房起勃溪、戰火蔓延到小孩身上罷了。但褚友梅卻無法做如是想。尤其當她一想到葉曉吟是用如何激烈的方式去抗議郎世雲對她的負心……她招手叫過了小薇,正疑惑地想要多問些什麼。

「哼!壞爸爸!」小男孩偏過臉去,八爪章魚似緊抱住褚友梅的樣子逗笑了眾人。褚友梅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誰大駕光臨了。

郎世雲一身未換下的醫師服,他擰起了濃眉,伸手越過褚友梅的肩,輕揪住兒子的耳朵,恨恨地說︰「臭兒子!你的反抗期未免太早了吧!」

「友——梅——壞爸爸欺負小薇!」吃里扒外的小子馬上告狀。

「臭兒子!版訴你多少次要叫褚阿姨!」

褚友梅頭痛的斜睨著這一對爭執不休的「壞爸爸」與「臭兒子」。而被稱作壞爸爸的郎世雲似乎不以為忤地咧開了笑容,輕輕地對她搖了搖手︰

「哈,友梅。」

「壞爸爸不可以叫友梅!」臭兒子還要聲張主權。

唉!她的名字有什麼了不起嗎?值得這樣丟人現眼的爭吵嗎?

自從小薇的病情大有進展,特別是那日在她面前失態痛哭之後,郎世雲的陰霾與暴躁,仿佛都隨著小薇的開口而遠去。他在褚友梅的面前變得十分听話又任勞任怨,對于所有的辛苦也顯得甘之如飴。褚友梅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壞爸爸雖然嘴里不說,但還是十分關心自己惟一的兒子的。

「你也有黑眼圈了。」

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拂過褚友梅的眼,攪動出奇異而僵凝的氛圍。褚友梅故作輕松的撥開他的手說︰「要歡迎我加入熊貓家族嗎?」

「小薇也要當熊貓!可是……什麼是熊貓呀?」

不甘被兩個大人排除在外的小薇皺著眉頭說。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但是,小薇逗趣的童言童語並沒有洗去褚友梅心中的疑慮,某種莫名的預感告訴她,這一切一定還有問題。

???

相對于褚友梅的不安與疑慮,郎世雲在忙亂了數月之後,終于得到了一絲喘息的空間。嘴里哼著歌,想起褚友梅如今與他一式一樣的熊貓眼,他就不禁有些惡作劇似的愉快了起來。

這是什麼樣捉弄人的心態?難道竟是獨苦苦不如眾苦苦嗎?

想起自己在褚友梅面前失控又丟人的舉止,郎世雲不禁有些赧然。他真的不記得上次在熟識的人面前痛哭、耍賴,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不過,他並不以自己的淚水為恥。痛楚的過去經驗告訴他,當一切是淚水還可以挽回的時候,他並不在乎為了自己心愛的兒子流光他所有的淚水。

只是,他為什麼會那樣幾近是要脅、無恥地,逼迫著那個其實與他並無深厚關系的小女人呢?

郎世雲並不想去了解自己的心態。一種莫名的求生本能告訴他,不管是要使用再丟人、再卑鄙、再莫名其妙的手段,只要他在疲倦了一天回到家之後,能夠時時看到褚友梅的笑容就好——甚至是她生氣的橫眉豎眼也沒有關系。

因為,只要她在他身邊,他就能感到一種久違了的安心與安定的感覺。難道小薇也是這樣嗎?唉!這竟然是某種遺傳嗎?郎世雲不禁大嘆。郎家父子似乎都對褚友梅上了癮,而且是很嚴重的那一種。

只可惜,郎世雲的安寧持續不到幾日。

在數年困頓掙扎中,難得令他能感到安心的褚友梅往往帶給他的,卻盡都是一些要命的消息。望著親自來到自己研究室的褚友梅那凝重的神色,郎世雲莫名的有種大禍臨頭的預感。

「你說什麼?」站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從層層疊高的書堆中,郎世雲震驚地瞪視著褚友梅。「不,我說過,我不希望小薇再去做任何的心理分析……」

褚友梅明白,對著眼前這個好不容易才求得些許平靜的男人說這些話實在有些殘忍,但是,她還是簡短地將小薇所說的話與之前幫過忙的心理師所給的建議,統統交由郎世雲決定。而這些已經是褚友梅頭痛地思索了數日,再三分析小薇話中的真實性,並向朱主任求救之後,所做出來的決議。

褚友梅還記得朱主任在乍听此事時的忿怒。朱主任說︰

「小薇說媽媽告訴他,爸爸、爺爺、女乃女乃都是壞人?噢!老天,曉吟到底想做什麼?她這樣陷害世雲難道還不夠嗎?」

陷害?葉曉吟不就是因為被郎世雲的花心傷透了心,才會做出這一切可怕的舉動嗎?雖然身為一個母親竟去灌輸那麼小的兒子不正確的觀念的確太過偏執,但是,那不就是一個為愛傷透了心的絕望女子嗎?

褚友梅困惑地望著顯然仍有事情瞞著她的朱主任,朱主任卻仍是為難的什麼都不肯透露。除了要褚友梅來找郎世雲商量,她只是一再地說些什麼要褚友梅相信郎世雲其實並沒有做錯、他實在是冤枉……

郎世雲沒有做錯什麼?她又可能冤枉了他什麼呢?

褚友梅發現自己雖然並不想要,但仍是一腳踩入詭譎的泥淖之中。因為,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樣毫無掩飾,充滿了絕望與苦澀的郎世雲。

站在郎世雲的辦公室里,褚友梅靜靜地看著原本是笑嘻嘻,甚至有幾分驚喜地看著她的郎世雲,在听見小薇的亡母亟有可能向小薇灌輸了許多仇父的觀念時,宛如化身為一頭身重劇毒的猛獸。他的面部表情由不信、忿怒、悲傷、掙扎……到絕望。

最後,他沉默了好半晌,臉上卻是毫無生氣地問︰

「那麼,我應該怎麼去配合小薇的心理治療?」

三個月來第一次郎世雲沒有反對讓小薇去做心理治療,而他太過干脆的態度,卻讓褚友梅有些不知所措。她原先預計郎世雲絕不會相信他的亡妻竟有如此不可思議、駭人听聞的舉止,還打算要與他據理力爭一番……褚友梅只有干澀的說︰

「我會再聯絡你,目前暫時還不需要你出面。」

痛苦的沉默回蕩在窄小的室內,郎世雲一直盯著褚友梅,仿佛想由她身上汲取些許的勇氣。終是忍不住地,他緊閉住眼,痛苦而嘶啞的低喃︰

「天啊!我雖然知道她恨我……但是,她真的那麼恨我嗎?」

「世雲,你冷靜一點……」這狀況之下還能說什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嗎?

「告訴我,我該怎麼冷靜?」郎世雲沮喪的搖頭,一臉愁慘。「你曾是那樣深愛的妻子告訴你的兒子要恨你……天啊!友梅,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早該料到曉吟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他,他早該知道在葉曉吟那虛構、扭曲的世界之中,他郎世雲就是那只萬惡不赦的惡龍。

「那麼,你到底做錯了什麼?」一個罪人怎能有如此痛楚又無辜的表情?雖然自知逾越,褚友梅仍是隱忍不住的問。

「我做錯了什麼?」郎世雲呆愕地望向褚友梅,仿佛極不能理解她的問題。這是一個他也自問了很多年的問題啊……好半晌,嘶啞的聲音終于回覆了她的疑問︰

「我不該認識她。」

???

郎世雲僵硬地坐在狹小的心理治療室內,如坐針氈地面對著負責治療小薇的心理師。而作陪的褚友梅,則是不解地看著他明顯過于緊張的神色。

看來並不單只是對于心理治療的偏見,郎世雲真的很討厭心理治療嗎?

心理師客氣地對著神色緊張的家長操作著電視螢幕。「郎醫師,現在請你先看看錄影帶錄下的小薇心理治療的片段過程。」

催眠與放松治療中的小薇閉著眼,臉上恬靜的笑容有如天使。但是,他小小的嘴里所說出來的話,卻是叫听者無不悚然而驚。

小薇夢游似的說,媽媽總是會在教他畫畫時,牽著他的手,一再重復地告訴他,爸爸是壞人,他總有一天會與爺爺女乃女乃一起把小薇從媽媽身邊搶走,到時候,小薇就永遠見不到媽媽了……「所以,我才這麼久都見不到媽媽,是不是?」

小薇最後那不解而泛紅的眼眶,教郎世雲不忍卒睹的移開視線。老天!她怎麼能夠這樣對小薇說,就算她……

「郎醫師,你與尊夫人的婚姻狀況……」

心理師提出了郎世雲老早就意料到的問題,他小心翼翼的答覆︰

「我因為工作過于忙碌,可能太忽略了小薇的母親……因此,她對我有很深的誤解。」郎世雲困難地吞了口口水,痛苦而防備地尋找適當的說詞︰「再加上,她的情緒有的時候,並不太穩定……」

「尊夫人有使用任何精神方面的藥物嗎?」褚友梅驚訝的看見郎世雲在剎那間仿佛披上了無數精神上的鎖甲,他有些太過迅速而武斷的回答︰「不,沒有。」

郎世雲知不知道什麼叫作「此地無銀三百兩」?

「世雲……」褚友梅皺緊了眉在桌下悄悄地扯扯郎世雲的衣袖。他若不說實話,怎麼能夠幫的了小薇?直到自己的手被迅速的攫住,她才發現他的手竟是異常的冰冷、汗濕。

郎世雲臉上的抗拒與防備,讓經驗老到的心理師很快地便略過了這個顯然太過敏感,在此時仍不宜踫觸的話題。而第一次的會談便在如此尷尬的情況下草草的結束。

直到走出了心理治療室外,褚友梅才發現郎世雲還是緊握著她的手。

「對不起。」

郎世雲在跟誰抱歉?褚友梅靜靜地任他牽著,他那種似乎將她當成是驚濤駭浪中的浮木一般的驚恐眼神,使她不忍拒絕這個微小的動作。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過問,不過,你與你太太究竟是怎麼回事?」

要一個男人乖乖地承認自己所犯的罪真的是這樣的難嗎?

「我與曉吟?」郎世雲怪異的凝視著她,仿佛她提出了什麼復雜無解的難題。

「你們不是……神仙眷侶嗎?」

這個形容詞在此時此刻听起來,簡直像個笑話。郎世雲痛楚的凝望著褚友梅。

「沒有錯,我們曾是神仙一般的眷侶。」他的坦承不諱竟使褚友梅的心髒不自覺的緊縮了一下。「那時的曉吟,比你還像一個天使。」

這是什麼比喻?褚友梅正想反駁自己從來沒有當天使的素質。

「曉吟是一個很敏感、很縴細的女子,」郎世雲宛如夢囈一般的開口,但臉上的表情卻絕對讓人聯想不到什麼好夢。「她是學心理的,那時的我常常覺得她是一個全世界最奇妙的女孩。她好強、要求完美,但是,對于人心,卻又有著無比的洞察力,甚至,連錯身而過的小狽、小貓,她都能觀察出它們眼底的哀傷。」

她望著郎世雲在痛苦深沉的回憶之中翻轉。「我曾經那樣以為,得到了曉吟,會是我一生所有幸福的泉源……」

那他為什麼沒有給她幸福?他為什麼非要背叛她?褚友梅突然將自己的忿怒與眼前的男子重疊。不,她已經不是在氣蔣家偉那個早已成為往事的人,她只是難過,為什麼一個人永遠不知道珍惜他眼前所擁有的呢?

「婚前,她總是笑著跟我說她是念心理的,假如我有一天背叛了她……那麼,不必言語,她可以從我最簡單的一個動作或眼神中觀察到我的心已不在……」

只是,當時的他把葉曉吟的話錯當作是向來愛吃醋、愛擔心的她小小一項微不足道,甚至是相當可愛的特質。他完全沒有料到,這竟是傾覆他風平浪靜前半生的一大序曲。

「那你為什麼還要背叛她?」褚友梅不能明白,郎世雲為什麼還要明知故犯呢?難道說,一個那樣美麗的妻子與可愛的小兒子,竟是無法挽回他分毫嗎?是什麼樣的女人有那樣的魔力?褚友梅突然驚愕的想起,為什麼在眾多的流言之中,她從未听聞到特定女子的芳名,難道竟是多到不勝枚舉嗎?這種可能性使她緊皺起了眉。

「我背叛她?」

郎世雲無言的瞅著義正嚴詞間顯得有些惱怒的褚友梅。從短暫的交往與他人口中得知,他知道眼前清清如水的小女人有多麼憎惡負心的男子。

他真的很不想讓褚友梅厭惡他……可是,原來這就是他的結局,他所必須擔負的罪。郎世雲緊閉上眼,無力的點了點頭。

他認命地放開了緊握著她的手。「沒錯,我是背叛了她!」

???

郎世雲並沒有說實話。

不需要艱澀的心理分析,這是一個連褚友梅都能輕易察覺的事實。

心理師私下與褚友梅討論過,站在希望能徹底治療小薇的觀點,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現象。雖然他們可以暫時以其他的手法去代換,或讓小薇發泄心中的恐懼,但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或根本解決之道。

包何況,身為解鈴人的小薇的母親,是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

那郎世雲到底為了什麼堅持不肯吐露實情呢?在紛紛擾擾的流言之中,他已經不可能再被描述得更壞、更糟了。

還是,他對于小薇母親的負欠,遠不只傳說中的那一些?

褚友梅頭痛的想在混亂的線索中尋找出一絲頭緒,而朱主任的話更是徹底的混淆了她。在听聞過她所轉述,郎世雲那些針對自己的貶損、認罪之詞,朱主任不禁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

「他說他背叛曉吟?他怎麼背叛?那時的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住院醫師,上上下下都有人盯著,每天的事堆積得像山一樣高。再說你以為為什麼院長、主任會任由葉曉吟那個瘋女人四處告狀而未曾受理?」

瘋女人?朱主任為何會使用這樣嚴厲的措辭?

「你難道沒有發現?謠言中最離譜的一點,就是除了你這個最新上任者之外,從來都沒有任何女方的姓名?」

朱主任氣得簡直要上前去搖晃懵懂不清的褚友梅了。她真後悔!為什麼當初要當著葉曉吟的靈前,與陳主任一起答應郎世雲絕不透露他們夫妻的真實情況呢?沒錯,以當時的情況,她尚能體會郎世雲的一番苦心,可是現在的她,卻只覺得死守這個秘密根本是愚不可及!

「而且,友梅,你與世雲相處的時間也不算太短,你認為他是那種會狠心逼妻女走上絕路的人嗎?我不想說死者的壞話,你去問世雲,為了小薇,他不該再試圖隱藏真相了。」

真相為什麼才是真相?想起郎世雲望著她的悲傷眼神,褚友梅只覺得眼前的迷宮仿佛永遠都不會有找到出路的一天。

???

在大人詭異的僵持之中,只有小薇一天比一天更加的開朗活潑。

心理師成功的分離了「爸爸」與「壞爸爸」這兩個角色,引開年幼的小薇心中對父親所投注的恐懼或憎惡。所以盡避小薇仍是滿嘴沒大沒小的喊郎世雲「壞爸爸」,但是父子之間的緊張關系已經是明顯減緩了許多。

「壞爸爸!我要友梅抱!」

「臭兒子你太重了!你會把友梅阿姨的手壓斷的。」

郎世雲故作輕松的說,卻無法成功地換得褚友梅的任何笑意。老天!她到底在氣他什麼呢?褚友梅總是用一種研究似的眼神緊盯著他,弄得郎世雲不得不痛苦的想起,以前也曾經有一個女人是這樣的分析、研究著他,而她最後決定不再相信他,把他對她的誓言全都扔進了煎熬兩人的地獄之火中。

而褚友梅現在研究他,究竟是為了相信他,抑或是為了更加的唾棄他?

送褚友梅回家的路上,玩累了的小薇在搖晃的車內睡著了。車窗外的滂沱大雨絞碎了傷神男女的神智,而遠處轟隆作響的雷聲嘶吼,仿佛想宣泄出不為人知的秘密。郎世雲撐起了傘送褚友梅步向她的公寓,已經是不算小的雨傘仍是遮擋不住自四面八方飄灑而下的雨絲,一段不過十幾公尺的路,竟是把兩人淋得渾身幾乎濕透。

「真對不起,我應該再往前開一點的……」郎世雲喃喃地想將褚友梅盡快地推往淋不到雨的屋檐之下,卻愕然發現一路上都沒說什麼的她靜靜地凝視著他,明亮的眼神里有著決絕。

「你不能再逃避問題了。」宛如法官一般,褚友梅靜靜地宣判。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將褐色的長裙染上了更深的顏色。

「為了小薇,你必須說出真相。」

真相?什麼才是真相?郎世雲有時不禁懷疑,自己真的曾經做過曉吟聲嘶力竭地指控著他所做過的事。是不是當初只要自己肯認罪,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步田地呢?

「你听到的就是真相。」

雨越下越大,瘋狂地有如曉吟指責他時的狂亂手指,郎世雲勉強鎮懾住自己飛散的神智,他索性將雨傘塞到褚友梅的手中。

「雨下太大了,我們以後再談好嗎?」

可是褚友梅不放過他,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倏地照亮了她的面孔。

「你真的背叛了她嗎?」

這是疑問句。老天!在這樣的謠言與他自己親口承認之下,她竟選擇相信他這個人嗎?勉強地壓抑住自己內心洶涌的情緒,郎世雲冷聲道︰「我沒有背叛曉吟?你為什麼能這樣認為?」

「你不是那種人。我看的出來,你還是很在乎你死去的妻子,如果說,在她死後你都無法輕易地背叛她,那麼,在她死前,你又怎麼會背叛你的誓言?而且,我總覺得,比起虛浮的感情,你有更加重視的事……」

褚友梅嘆了口氣,被雨打濕的寒冷襲上了她的背脊。她一定是發了瘋才會卷入這一場混亂,仿佛更加嘲笑著自己的義無反顧,她直直、不容躲避地凝視著他。

「世雲,告訴我真相好嗎?」

郎世雲從未見過這樣真誠、飽含著同情與諒解、毫無防備的褚友梅。在他面前,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躲避再躲避,連一朵微笑都吝嗇施予。他知道她對自己的疑慮,也向來不敢奢想她除了被他強迫地索討而來外,一分一毫多余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不值得。

可是,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剎那間他竟有種錯覺,好像只要握住她伸出來的手,就可以永遠地從惡夢中被拯救而出。郎世雲覺得真相有如月兌韁野馬般,就要不受控制的月兌口而出,但在另一陣雷聲響起之際,他陡然明白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夾藏著苦惱與希冀,郎世雲的聲音變得尖刻︰「我告訴你,我確確實實地背叛了曉吟,盡避,不是以一般人所認定的方式。」

遏止不住的自責與痛苦,宛如雨水一般潑灑而下。

「因為我年輕氣盛,我有太過強烈的企圖心,我太渴望能出人頭地……不!我不會把這種事業心的責任推到他們母子身上。我想要成功!成功就是我的外遇,我為了想要闖出一番名堂,工作再加上研究,我幾乎一天工作超過十四小時,每一天,我與曉吟說不到兩句話,我總自私的以為我還有時間,我總以為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我沒有想到,我竟然會毀了我自己的婚姻,逼死了我自己的妻子,還有我可憐的小女兒!」這就是全部的事實嗎?褚友梅呆愕的看著眼前用自責扼殺著自己的男子。那麼,葉曉吟到處控訴,不惜以自己與女兒的死抗議的,又是什麼?到底是什麼造成一對曾經相愛的人如此決絕又無法挽回的隔閡?

「我是凶手!你不就是想當這個法官嗎?判我死刑啊!昂心是一種罪,而我盡避無心,但那仍是一種罪!我的手上,染滿了血腥!」

「我不能判你的刑。因為,你已經判了自己的刑。」褚友梅靜靜地將傘遮回郎世雲的頭頂,她該怎麼幫助他?

「你已經懲罰自己很久了,已經夠了吧?為了小薇,也為了你自己,你真的不能從牢籠中出來嗎?」

瘋狂的雨中,仿佛全世界只有他們頭上的一小方空間仍是寧靜的。郎世雲啞然的看著眼前的女子,他突然什麼也說不出口。

「對不起……」當他緊抱住她濕透的身軀時,褚友梅只覺得更加地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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