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他的皮夾依然如石沉大海。
金融卡和信用卡已于第一時間辦理了掛失,至于其它證件,已然放棄尋回希望的他,決定今天上完課就去重新申辦。
雖然手續麻煩,但至少是可以解決的問題。只有鑰匙……尤其是實驗室置物櫃的鑰匙……每每一想到這個,他的背脊便驚出一陣冷汗。
他自大一起,便跟在系上王教授的身邊做研究,即使後來課業日益繁重,依然沒有間斷。大四之後在教授支持下,還開始每年固定發表論文,平日不用上課或念書的閑暇空檔,便幾乎都是泡在學校實驗室里。
那些放在實驗室的角落,外表看來平凡無奇、似乎隨便在家具大賣場就可買到的置物櫃,其實是遠從德國運來的特制品,功能等同于保險櫃。當初教授就警告過,鑰匙絕不能丟,因為歷史悠久,備份鑰匙幾乎都不在了,若弄丟鑰匙,找台灣的鎖匠來也沒用。
教授因為信任他,所以才在出國期間,將鑰匙交給並非正式研究生的他保管,如今他竟然出這種紕漏,完全辜負了教授對他的信賴。
等教授回來他會親自負荊請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究竟要如何打開沒有備份鑰匙的置物櫃。要強行破壞門鎖嗎?可是也許會傷到里頭的貴重器材……
整個周末大腦皆處于苦思狀態的蘇聿雅,此時臉色看起來不甚好看。他以比平常更快速的步伐走向學校大門,全身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
「干嘛一大早的就擺張臭臉啊?小雅。」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語氣輕佻的說話聲。
有點耳熟的聲音……蘇聿雅的腳步下意識頓了頓。
小雅?莫非是在叫他?他都不知道原來這世上除了母親外,居然還有人會這樣喊他,尤其是在學校……
誰?
他微微側頭一瞥,然後在原地靜止了三秒後,立即掉回視線拉開更大的步伐往前疾行。
綁著頭巾,戴上太陽眼鏡,奇怪的衣飾也換成了普通裝束,害他一時認不出來。但一看見那人左耳的耳環和脖子上形狀怪異的刺青,那種令人全身發涼的感覺瞬間悉數涌回,再度喚起他那一夜的可怕記憶。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在這里?還知道他的名字?
「不理我?我可是專程來找你的喔,小雅。別那麼冷淡嘛。」
「我不認識你。」蘇聿雅堅持絕不回頭,埋頭猛走。「別跟著我!賓!」
「不認識我?那你干嘛一看見我就閃?」腿長的易璇輕松緊跟在他後頭,好整以暇道︰「呵……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是不會放棄的。馬上就要進你學校大門了,如果不怕被你同學指點出丑,那你就盡避往前走吧。」
「我不在乎。」被人看到又怎樣?是這家伙自己要跟的,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哦?看不出來,我的小雅真酷。」易璇輕哼。
蘇聿雅差點跌倒。「……你胡說什麼?」這個惡心的變態!
「好好,算我拿你沒辦法。」易璇抿抿唇,壞心眼的光芒在眸中一閃而過。「那如果我說,你的寶貝皮夾就在我手上呢?你還是無動于……」
話還沒說完,果然蘇聿雅立即「虎」地轉過身來,一把揪起他衣服咬牙道︰「皮夾原來是你拿走的?混蛋!還不快還來!」
他就覺得奇怪,照理說以那外套口袋的設計和皮夾的分量,應該不容易掉出才是。除非有人故意要偷!
「別急嘛。」易璇無視對方欲將他生吞活剝的眼神,微笑伸出一掌覆上那只扯住他胸口的手,摩挲了下。
蘇聿雅吃了一驚,連忙掙月兌縮回,迅速倒退三大步。
「你……」他只覺頭皮發麻,一路麻到腳底去。
雖然已經知道皮夾的去處,但他此刻連一丁點高興的心情也沒有,反而有種更糟糕的預感。
「抱歉,因為我最近比較忙,直到今天才來找你。你應該已經辦理卡片掛失了吧?多花的費用,我會賠給你的。」
「不用了!你只要把皮夾原封不動還我就好。」蘇聿雅五指攤開。「拿來!」
「呵,我還以為念醫學系的高材生,頭腦應該都不會差到哪里去,沒想到……哎……」易璇輕笑搖頭。
「你到底想說什麼?」蘇聿雅眯起眼。這家伙自己當小偷,還敢大言不慚的諷刺他?
「你說還我就還,那我當初何必特地拿走你的皮夾?用膝蓋想也知道,要我還你東西,當然是需要『條件』的呀。」
「你這個不要臉的竊賊……」蘇聿雅聞言,額上登時冒出青筋。「偷人東西,還敢跟我談什麼條件?你別想!」
要不是礙于身旁就是學校大門,否則他一定當場怒吼出來。從沒遇過比眼前這家伙更厚顏無恥的人!
「我一樣用膝蓋想,也知道你絕對沒安什麼好心眼,憑什麼我要答應你?那皮夾原本就是我的東西!再不還來,小心我報警!」
「沒有證據,找警察又能怎樣?東西現在也不在我身上。」易璇攤手嘆道︰「好吧,既然交易不成立,為避免夜長夢多,我也只好趕快把它處理掉了,看是要丟去焚化爐還是海里……真可惜啊,小雅,那個皮夾對你來說很重要沒錯吧?」
「你!」蘇聿雅被他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他二十四年的平穩人生中,未曾有像這樣吊詭難纏的人存在過。不只機車的說話內容,舉凡這男人的口氣、眼神、肢體動作,在在都讓他氣結,簡直有想殺人的沖動!
「你確定真的不要听听我的條件是什麼嗎?听了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啊。」易璇微笑著俯近他,放輕了聲音道︰「放──心,只是一個小小的要求而已。誰叫你這麼難追,我只好耍點手段羅,小雅。」
醫學院的特色之一,就是封閉。
尤其蘇聿雅就讀的這間大學,醫學院被隔離出來和教學醫院自成一個校區,擁有獨立的宿舍、餐廳、福利社和圖書館,許多學生就算長期足不出院區,也照樣活得很好。
加上醫學生平日課業繁重,鮮少參加社團,大家每天在校園遇見的幾乎都是同一批人,做著差不多的事,連聊的話題都大同小異,總不月兌「醫」一字。
但喜愛談論「八卦」,是人共通的天性。既然封閉,同時也就代表只要有哪處傳出點風聲,馬上就會以野火燎原之勢,散布到這小圈子的每一個角落,不出數天便人盡皆知。至于目前這間醫學院最HOT的話題,自然就非……
「學長──」
嬌女敕的女聲遠遠拖曳而來,還沒傳至蘇聿雅耳朵,便已先酥了鄰近一群人的骨頭。
「愛禾?」蘇聿雅停步回眸,待在原地望著那有著一頭挑金長卷發的女孩,正辛苦的踩著高跟尖頭皮靴小碎步跑向他。
「是大六的蘇學長和他的護一小女友耶。」旁邊有人見狀,開始竊竊討論。
「他最近不是又有一篇論文得獎了嗎?還有這麼幼齒的學妹倒貼,老天真是不公平。」
「拜托,你沒看過學長做實驗時不眠不休的狠勁,他得那些獎可都不是僥幸的。況且憑他的外表氣質,到大六才交第一個女朋友,已經算是夠客氣的了。」
「我覺得那學妹只是漂亮,根本就配不上學長,搞不懂學長干嘛選她。」
「我才搞不懂學妹干嘛要選一個萬年書卷當男朋友,她那麼外向愛玩,學長會依她才怪……」
「跑慢點。」蘇聿雅渾然不覺自己已成為眾人的注目焦點,他及時伸手扶住差點摔跤的女友,對那雙完全不符合人體工學的怪鞋皺眉。
孫愛禾順勢攀住他手臂磨蹭著,眨了眨一雙經過精心妝飾的美艷瞳眸。
「吶,學長,剛才那個在校門口和你講話的人是誰呀?不像是我們學校的人耶,是你朋友嗎?」
她遠遠就看到了,那個男人身材真沒話說,雖然戴著墨鏡頭巾,仍掩不住一股逼人的帥氣。不知道拿下來是什麼樣子?一定是又酷又帥,和秀美的學長完全是不同類型。
她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耳邊卻傳來蘇聿雅異常冷淡的聲音︰「是才有鬼。那家伙只是個路過的無聊人士,我根本不認識他。」
「啊?學長,可是你明明……」孫愛禾一愣,她從沒听過素來沉穩的男友用這種無理的口氣說話,好象在跟誰生氣似的。說他真不認識那人,大概三歲小孩都不相信。
「好了,那不重要。」見愛禾還欲再說些什麼,蘇聿雅抬起一手阻止她,另外換個話題道︰「對了,要先跟你說聲抱歉,下星期三晚上原本答應要陪你的,恐怕得改期了。」
「下星期三?」孫愛禾歪頭想了下,隨即俏臉生變。「什麼?你是說……二十四號?」
「對,十二月二十四號。」他點頭,沒注意到女友山雨欲來的臉色。「我那天突然有事,改成隔天可以嗎?」
「不可以!」孫愛禾突然嬌聲大嚷,惹得路過他們的人全回頭觀看。「那天是聖誕夜耶!你要我聖誕夜一個人過?」她會被朋友笑死的!
「可是我那天真的有事……」蘇聿雅皺眉。「聖誕節當天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我就是要聖誕夜!」孫愛禾氣急敗壞的瞪他︰「你到底有什麼事比陪我還要緊?」她是他女朋友欸!
蘇聿雅沉默。事關那個混蛋變態,他連一個字都不想多提。
「哼!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陪我,我們當初都已經講好了!」為了這天,她已不知預先編織過多少浪漫的構想,現在居然被男友一句話給打了回票?她不甘心!
「愛禾,別任性了。」蘇聿雅溫言說道。
因為家里也有一個愛使性子的老姐,所以對于女友的蠻不講理,蘇聿雅倒也毫不動氣,何況還是他理虧在先。
但他只道她是一時不高興鬧鬧脾氣,卻忽略了她真正的情緒變化,不知道聖誕夜放她一個人過還毫無解釋,對她的自尊其實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真的很對不起,愛禾,除了那天,你要我哪個時候陪你都可以。我先去醫院了。」見上課就快遲到,蘇聿雅簡短拋下幾句話,旋即匆匆轉身離開。
「學──」孫愛禾張口結舌獨立在人來人往的校門旁,輕點兩頰的腮紅,遮掩不了她蒼白如紙的面容。
她不敢置信,她期盼已久的大學第一個甜蜜聖誕夜,居然就這樣化為泡影了……
***
聖誕夜,情侶相偕看電影,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
早在排隊等候入場時,蘇聿雅就被那擁擠得不像話的人群給嚇了一跳,難不成全台北市的情侶都跑來這里看電影了嗎?四周明顯的雙雙對對讓他渾身不自在之極,感覺似乎一直有無數異樣的眼光往他這里投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努力去忽視它們。
比起這個,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需要他貫注所有的精神。
他一刻也不敢松懈的,防備著身旁那匹異常引人注目的大野狼,只要「它」稍有個可疑動作,他就立刻狠狠瞪去一眼以示警告。
他根本無法預測這家伙在下一步,又會有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只要一回想起剛才在餐廳里,服務生當場撞見易璇將拭去他唇邊殘余食物的手指,擅自放回自己口中舌忝舐時露出的那種驚駭表情,他就有想一頭撞死的無力感──
沒錯……「約會」,這就是易璇提出的條件。
而且時間堅持選在聖誕夜。也就是說毫不知情的女友和握有王牌的變態之間,他勢必只能選一個。
若是吃吃飯看看電影那也就算了,他還可以勉強忍受,但易璇總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騷擾他的機會,連他伸手向他討皮夾,那變態都作勢要親吻他的手指,害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我警告你,在電影院里頭不準對我亂來。否則我就……」
「『亂來』的定義是什麼?我不太懂,小雅可以示範一下嗎?」易璇垂額漫不經心說道,對女性而言深具魔力的雙眼隱在淺藍色的墨鏡鏡片後,微微彎成一道好看的弧形,盡是笑意。
無賴!知道對這家伙說什麼都沒用,他索性閉嘴,總之一切自己小心為上。
好不容易自電影院出來,一直到上了易璇的車,那家伙的嘴角始終維持一個詭異的上揚角度。蘇聿雅再也忍不住,咬牙道︰「你笑什麼?」
他努力擺出一臉凶相,兩頰抑止不住的紅暈卻出賣了他。
易璇眯起眼楮睨他。「原來你有夜盲癥?怎麼不早說?」
「我……我才沒……反正不用你管!」
「呵,一進去電影院就撞東撞西,沒有人扶走不了路,最後一坐在別人身上,還坐下好一陣子才發現不對勁……」易璇大笑起來︰「不用我管?要不是我幫你說話,你以為你能活著走出來啊?我看那個起碼八十公斤的女人根本就想把你給宰了。」
「我……嗚……」蘇聿雅臉漲得更紅,完全無話可說。他就覺得奇怪,怎麼這張椅子坐起來特別高特別軟,還溫熱溫熱的。
太久沒進電影院,他都忘了,那種地方對他而言是禁地。
「可惡!還不都是你,我都說我不想去看電影了!」偏偏他說電影票已經買了不用可惜,硬拉他進去!
蘇聿雅氣得握拳捶了易璇肩膀一下,渾沒注意到自己這種泄恨舉動,看在別人眼里簡直像在對情人使性子。
「好好好,別生氣嘛,小雅,常常生氣會老得快喔。」易璇臉上的笑紋更深了,放柔了聲音勸哄道︰「這樣吧,為了賠罪,我帶你去一個好玩地方怎麼樣?」
「什麼?還要去哪?約……還沒結束嗎?」蘇聿雅吃了一驚,現在都已經快十一點了。「喂!你別太過分,我明天還要上課!」
「放心,這是最後一站了。去那兒晃一圈後,我馬上就送你回去。」
「你不要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易璇面不改色的道︰「真的,那個地方很棒,超──適合有夜盲癥的人去。」
「……是嗎?」蘇聿雅不置可否,反正只要有這變態在身邊,去哪兒都是地獄。不過若真有什麼「適合夜盲癥去的地方」,他倒也有點好奇。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家伙說的話,絕不能信!」
「小雅,你一個人喃喃自語的在說些什麼啊?不專心一點走路的話,可是隨時會跌倒的喔。」
「還……還不都是你……你還敢說……」
懊死!方才被那幾只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牛給狠狠一嚇後,他現在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尤其姓易的小人還在一旁仿佛見著什麼奇觀似的哈哈大笑,氣得他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
「擎天崗」,算是台北市相當知名的深夜約會勝地,他常听同學提起,自己卻從來沒去過。在入口處看到指示牌子時,他還在想象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而當他看見那片在濃重黑幕籠罩下,仿佛無限延展開來的廣大草原時,他就知道,他又中了某人的計了。
他立時涌起想不顧一切轉身逃跑的沖動……如果他還能一個人平安走出這里的話。
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感攫住了他,由不規則石塊鋪成的階梯曲徑,蜿蜒于起伏的草原間,他根本看不清下一級在哪里,只好尷尬的主動伸出兩指揪住易璇的衣袖,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
因為兩人行走的速度實在相差太多,他幾乎是硬拖著易璇以龜速在行走的,但易璇也不介意,就這樣耐心陪著他一級一級慢慢的走下石階。
逐漸的,兩人之間升起一種曖昧詭異的氛圍。蘇聿雅頭皮越來越麻,心里有苦說不出,扯著那家伙衣袖的手指因緊張及用力過度都顫抖起來了,無論如何還是無法放開。
「不如我抱著你走吧?嗯?」易璇忽道。
「不不,不用了,」
「可是我的袖子都快被你扯壞了呢。」
「咦?對不起……」蘇聿雅臉一紅,連忙放手,隨即腳下一滑,分秒不差的跌入易璇仿佛早已預謀好伸出相迎的臂膀中。
糟糕!
靶覺兩人的身子過度緊貼,不尋常的熱度源源不絕自對方身上傳來,蘇聿雅正覺大勢不妙,果然下顎就立刻被抬起,一個結結實實的吻當頭壓了下來。
「嗚、嗚嗚嗚──」這個卑鄙狡猾的大混蛋!丙然又……
蘇聿雅心里又氣又悔,不敢置信這種事竟又再一次發生在他身上,而且……和上一次的情況完全不同,那趁隙侵入他來不及于第一時間閉緊的雙唇間的溫熱異物(此刻他已非常確定那是舌頭),並沒有在輕舌忝一下後即退去,而是以驚人的力道強行纏住他的不斷吸吮攪弄,粗暴到他幾乎都覺得痛了!
簡直不敢相信……蘇聿雅根本未曾想象過人與人之間的親密動作,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他滿臉漲得通紅,拼命掙扎想推開禁錮,但易璇的手臂如鋼鐵般將他箍得好緊,純粹男性的氣味不容半點拒絕的執意灌入他口中,一開始近乎于咬嚙的強勢親吻,也在不知不覺間,轉變為感覺更不對勁的黏膩唇舌交纏。
嘴上壓迫的力道雖然變輕,但那種被侵犯的感覺反而更加深了,讓他的四肢漫過一陣陣戰栗,無法自抑。
不知過了多久,他全身的力氣幾乎耗盡,但易璇仍不放過他,他無計可施的癱軟在他懷里任由宰割,腦里昏沉沉的想著「怎麼還不結束啊!」,忽然胸口一陣抽痛,眼前也泛起一片黑霧。
好難受……他好象離開水中的魚,被蠻橫的捕獵者奪去了所有的氧氣。這變態家伙對他一而再再而三性騷擾還不夠,這會兒又想殺了他嗎?
混蛋……早知道就不該答應這小人的。他到底是倒了幾輩子的楣……可惡、可惡、可惡……
「喂喂,不會吧?」總是不正經的聲音微帶驚訝的揚起。
唇上的封鎖突然松了,隨即眼前一花,他的頭被壓入一片比他寬了許多的胸膛里,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在他耳邊鼓動。
一分鐘一百七十下……蘇聿雅愣愣的下意識數著,近乎停擺的大腦一時還轉不回來。
「你怎麼那麼可愛,沒人叫你要憋著氣啊。來,呼吸,呼吸……」
易璇將唇抵在蘇聿雅發上愛憐的輕輕哄著。除了極罕見的真誠笑意外,那雙幽黯眼眸的更深處還有難抑的在流竄。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在心里對自己說。雖然懷里這個顯然連接吻都不會的男人,已經勾起他體內最原始的沖動。若不是最後一絲理智支撐,他也許就直接在這片草地上……
蘇聿雅當然不會知道此刻易璇的腦里在想什麼。他吸了幾口氣後,猛然回神,一股前所未有的火氣迅即涌了上來。
他用力推開易璇,毫不猶豫就往那張毫無歉意的臉上甩去一巴掌,但這回卻被早有準備的易璇給抓住。
「別想再來第二次。」易璇揉挲著掌里不斷顫抖的手腕笑道,忽然一把將他拉近。「不過如果是Kiss,再多來幾次也無妨喔。」
「不──」蘇聿雅忍不住驚叫出聲,但對方的臉卻在相距他一公分處停住,沒有繼續施與攻擊。
他一愣,隨及唇上被迅速的啄了一下。
「開玩笑的,瞧你嚇成這樣。」易璇輕笑,用拇指撫過那雙明顯被疼愛過的紅腫唇瓣,暗嘆怎麼這麼脆弱。「……不過,下次我就不留情。」
「下……下次?」還有下次?蘇聿雅全身充斥著無力感,連發火的力氣都沒了。這個人到底想怎樣?鬼才會跟他有下次!
「我鄭重告訴你,易璇,我不是同性戀,我完全不想再跟你牽扯下去!你到底懂不懂?」
「我也不是同性戀啊。這跟性別無關吧?」
「總之,你別再來騷擾我了!」蘇聿雅心煩意亂的偏過頭,避開在唇上流連的手指,卻掙不開箝住他的桎梏。無力感越來越深,讓他腦里一時疏忽了防備,月兌口而出︰「你老是這樣任意而為,實在讓我很困擾。這次也是,我原本都已經答應我女朋友要陪她過聖誕夜了,都是因為你……」
忽然,他打了個冷顫。
雖然全身被溫暖的人體給包裹著,但相貼的肌膚卻驀地泛起一股寒意,尖銳仿如針扎。錯覺嗎?
發現對方一直不說話,蘇聿雅不解的正欲抬頭,易璇帶著磁性的獨特嗓音已低低飄了下來。「哦,原來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聲音平淡,垂眉低首,神情縹緲似在沉思。
蘇聿雅沒來由的遲疑一下,才道︰「對,所以我不可能跟你……」
「你那個女朋友長得有你漂亮嗎?」易璇打斷他笑道,突然又恢復了先前貫有的輕浮語氣與笑臉。「呵……你們手牽手走在路上,說不定別人還會以為你們是蕾絲邊喔?」
額上青筋一跳,蘇聿雅正想發火,下一刻易璇已松手放開了他,往後退了一步。「唉……既然如此,我只好忍痛放棄你了,小雅。等一下回車上,我就把皮夾還你吧。」
「啊?」他一愕,懷疑自己听錯。這難纏的家伙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放過他?
「你很愛她吧?你的女朋友。」易璇柔聲道。
「這……當然。」不知他這樣問是何意,蘇聿雅謹慎的簡短回答。
「那她一定也很愛你?」
「這、這還用說。」本應是理所當然的回答,蘇聿雅喉頭卻仿佛梗了個什麼,沒來由的說得吞吞吐吐。
他忽然生氣起來,握拳瞪視易璇。「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啊。既然你們這麼相愛,那我就誠心祝福你們。我這個人很有原則的,不搞3P劈腿,也不玩橫刀奪愛那套,你大可放心。」
「……不要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無視蘇聿雅「明明就騙過很多次」的抗議,易璇毫無愧色的勾唇淺笑。
「不過,這世上沒有長久的愛情,如果哪天你和那女人分手了,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別想。」蘇聿雅冷冷戳破他的妄想,心底倒也小小松了口氣。
謝天謝地,雖然還是有一種不太踏實的感覺,但災難總算是過去了……吧?
正想開口向他要回皮夾,從此一拍兩散永不再見,易璇突然拉起他的手步下石階,往草地上走去。
「喂,你又想做什……」
「再陪我待一下子吧。」面對他的戒備,易璇只是笑笑的溫和道︰「再過十幾分鐘,我的生日就到了。」
「啊?」蘇聿雅愣了愣,隨即了悟──「你的生日剛好是聖誕節?」
「我好久沒過生日了,今年突然特別想過。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好不容易有喜歡的人可以陪我一起過吧。」易璇說著輕嘆口氣︰「只可惜那個人已經死會了。」
蘇聿雅聞言臉一紅,沒想到他竟陡然毫不避諱的說得這麼直接。
「你……少騙我!什麼叫做『今年突然特別想過』,既然這樣,你也應該找你家人陪你……啊……對不起。」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只有眼瞳里閃動的微光可以勉強加以辨認。盡避如此,他還是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對不起。」下意識的,他忍不住又說了一次。
「……好端端的道什麼歉?」
片刻沉默過後,悠然平和的聲音不疾不徐響起。說話的人神情如此自若,幾乎要讓他以為方才那一閃而逝的陰暗,只是個錯覺。
「你……」蘇聿雅蹙起眉,還想再說些什麼,易璇卻先一步拉下他身子,整個人打平躺臥在草地上。他嚇了一跳,頗覺不自在的掙扎著正想起身,又再度被輕輕推下。
「躺下來看星星吧。」易璇拍拍他肩膀道︰「台北市光害那麼嚴重,這里倒難得還能見著幾顆。來,請醫學系的高材生為小的解惑一下,那顆是什麼星啊?想必你一定很清楚的。」他說著隨意朝天邊一指。
「我怎麼會知道?你說話不要老帶刺好不好?」蘇聿雅瞪他一眼。
「不會是天璇星吧?」易璇將雙手枕于腦後,低低輕笑。
「你想得美。」
「呵……別那麼武斷嘛。說不定真的是喔。」易璇沒有夜盲,清楚看見蘇聿雅做了個惡心的鬼臉樣,唇角的弧度忍不住包為上揚。
「說到這個……」蘇聿雅突然想起一事。「為什麼你們團名取作『天璇星』?因為你的名字嗎?我記得『璇』這個字是通『璇』沒錯。」
「小雅猜對三分之一。除了代表我的『璇』,『天』和『星』分別代表另外兩個團員,一個是彈鍵盤的Pinkstar,另一個是鼓手昊。『天璇星』的原始團員就是我們三個,吉他手Kevin是最近幾年才加入的。」
「喔。」蘇聿雅了解的點點頭,暗想這性格差勁的家伙一談起自己樂團的事,倒是變得挺正經的嘛。
「Pinkstar……」他望著天際星群咀嚼這名字,突然靈光閃過︰「該不會是上次我在Pub後台看到的那個女生吧?有著一頭粉紅色卷發……」
「沒錯。我跟她是國中同學,認識超過十年了。她家開醫院,我受她老爸照顧很多。」易璇輕道。
蘇聿雅略微遲疑了下。「那個Pinkstar……她是不是對你……」
「什麼?」
「不……沒事。」他搖著頭,決定還是不要提起那記充滿明顯敵意的瞪視。
在這一方面,蘇聿雅其實並沒有旁人所想象的那麼遲鈍。那時雖無法理解,但現在他已經有點明白……那女孩,八成是喜歡易璇的。
真是的,饒了他吧!他明明就是男的,為什麼要被個女生當成情敵瞪?幸好從明天開始,他應該可以永遠擺月兌這短暫的惡夢了。
就這樣望著星空發了一會兒呆,他猛然回神,正想瞄瞄手表看十二點到了沒,躺在身旁的高大身軀忽然靠過來,把他當抱枕似的一把緊緊摟住。
「喂!你干什麼?」他嚇了一大跳,直覺掙動起來,以為這混蛋又要說話不算話的輕薄他。
「別那麼吝嗇,借我抱一下嘛。我好冷喔……」擅自把臉整個埋進他肩窩的男人含糊說著,不變的輕浮語氣听起來就像在騙人。
冷?少來!在山上都待這麼久了,這家伙現在才在喊冷?
「少騙人了!放開!」蘇聿雅壓根不信,邊罵邊伸手用力去扳纏在腰上的手腕,卻被那異常的低溫給震懾住。
咦?剛才易璇對他毛手毛腳時,他的手……有這麼冷嗎?
這不只偏冷,簡直跟冰塊沒兩樣了!
他停下掙扎,凝神傾听,這才發現另一副身軀的細微顫抖,和壓抑的斷續抽息聲。
「……」好象不是裝的?
他一時茫然,完全弄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這男人又是怎麼搞的。
雖然現在是冬天,但既沒寒流,這里海拔也沒多高,這樣就失溫?未免太夸張了。
「奇怪,真的有這麼冷嗎?你不會又在耍我吧?」蘇聿雅嘟囔,忍不住回握住那冰得離譜的手掌搓揉幾下,發現沒什麼效,又抓起來放在嘴邊呵氣。忽然想起自己有帶手套,他連忙掏出來,在黑暗中模索著幫易璇戴了上去。
猶豫一下,他有些別扭的展臂,輕輕回摟住懷里的軀體。
「喂……有沒有好一點?」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耐心等了半晌,察覺對方的震顫似乎有慢慢平復下來,他暗松口氣,忍不住微微動了下因承受男人重量太久而略微發僵的身體。
「……再一下子就好。」易璇忽道。
蘇聿雅嗯了一聲,雙唇遲疑的張了張,復又閉上。雖然有滿月復疑惑,但終究他還是什麼都沒問。
反正,他和他從今以後不會再見面,不論這男人怎麼樣,都跟他不相干了……
***
凌晨兩點。
停好車子後,易璇把刻意關成無聲的手機掏出來一瞄,果然多了一長串未接來電。
他沒搭理,將手機又塞回口袋,抬頭一望,見公寓自己那戶的燈果然也是亮的。
听到門鎖開啟聲,本來癱倒在沙發上的昊一下子坐起,瞠大眼瞪向門口。
「真可悲,好好的聖誕夜不去約會,跑到別人家里窩著干嘛?」屋里開著暖氣,易璇背對他走向衣架,月兌下層層厚重外衣一一掛好。
「在我面前,就省省你那一套吧。」昊沒好氣的眯眼審視,見這混蛋似乎好得很,心口一松,嘴里也跟著不饒人︰「是Pinkstar那家伙找不到你急得要命,硬逼我來的,要不然誰鳥你啊!」
「喔,那真是辛苦你了。」易璇坐進沙發,閉目養神。
昊氣得磨牙,卻拿他莫可奈何。「喂!你到底去哪了?」
「約會。」
約會?昊懷疑的聳高了眉。「……和上帝約會嗎?那干嘛不跟Pinkstar去?」就跟往年每一個平安夜一樣。
「不是你想的那種。」易璇仍是閉眼,淡聲說道︰「是真的約會。」
「真的假的?和誰?」昊听了大吃一驚。
「你不認識。」
「我現在就很想認識。」他忍不住本噥。「死細菌,虧我還當你是兄弟,多透露一點會死啊?」
相識超過十年,他和Pinkstar都知道每年的這個時間,絕不能放易璇一個人。前幾年是他徹夜陪他練團,後幾年是她帶他上教堂做禮拜,這家伙防心這麼重,他想象不出還有誰有那能耐,可以被允許踏入他陰森的堡壘。
哪怕只是一步。
「好吧,那我開始形容了。他是個很『正面』的人,全身上下、從里到外都很完美,很可愛,很純潔……」
「那不是剛好跟你相反?」
易璇不理會對方的插嘴,像背書般的繼續道︰「很坦率,很有趣,很善良,很……」
他閉目思索良久。「……危險。」
「是嗎?」昊面色一整,若有所思的定定看著他半晌。「那就別去招惹人家了吧!玩不起的。」
「你說他?」
昊翻白眼,重重嘆了口氣。「我是說你。」
「你可以走了。」
許久的沉默過後,易璇淡淡拋下一句,起身逕自進房。留下昊在外頭咬牙切齒,氣自己干嘛犯賤專程跑來貼這混蛋的冷!
***
那是她生平僅見,最好看的一個男人。
孫愛禾張大嘴,兩眼發直呆看著那只有一面之緣,就足以讓她難以忘懷的無懈可擊男人,沒有半絲猶疑的筆直走至她面前,手一落,取下了架在高挺鼻梁上的太陽眼鏡。
「哈,你就是小雅的女友嗎?」他垂眼,專注凝睇。「初次見面。」
「啊……」她暈眩,潰不成言。
丙真如她猜想,這男人簡直帥得過分,比時下最紅的偶像明星都要俊美上好幾分,那股壞男人的邪魅氣質更是醫學院男生不可能有的。而現在,他竟主動跟她搭訕?
男人口中的小雅,應該是指學長沒錯吧?他們明明就熟到都可以叫綽號了(據她所知,學長身邊的同學沒一個這樣喊他的),學長還騙她說不認識,什麼嘛!
「近距離看,你真的好漂亮喔,皮膚白眼楮又大,跟小雅說的一樣。」
男人的聲音也很好听,絲綢般的柔滑中帶點低沉磁性,像摻了蜜。這種贊美她應該早听膩了,但同樣的話出自他口中,就是令她莫名羞紅了臉,仿佛有種被他的言語的錯覺。
「你是……學長的朋友?」
「是的。不過,你應該沒听小雅提起過我吧?」
「嗯……」她尷尬點頭。其實是有的,只不過學長那時好象在賭氣,言辭很不客氣。
「老實說,最近我和你學長有些不愉快。」男人露出苦笑。「他不听我解釋,我只好冒昧來找你,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咦,原來是這樣嗎?」孫愛禾有些意外的掩嘴,隨即豪氣拍胸。「那當然沒問題,你想要我怎麼幫你?盡避說!學長那人啊,有時就是古板腦筋啦!」
「謝謝,你人真好。像你這樣的美女配小雅那書蟲,好象有點可惜喔?」
他微笑的說著,溫和無緒的墨黑眼瞳宛如鏡面,清晰倒映出孫愛禾乍喜還羞的嬌艷面容,沒有半點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