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居漸漸上了軌道,常客越來越多。也不再排菜單了,每天安排例菜,就那麼些個菜,要吃就選那幾道菜。若有特別想吃的,可以提前打電話預約,到時候可以單吃自己這一份,倒也很有特色。
生活正順順淌淌地走著,誰想中途就出了岔子。
也不知道賽家媽媽是怎麼想的,那天好端端地打電話到賽風景以前工作的超市找她。這電話一打,她才知道賽風景早半年前就辭職不干了。
辭職居然不告訴家人,賽家媽媽一想就覺得這事不對,也不打招呼,拎著隨身的行李,她就殺過來了。
到了陶傲南和賽風景的住所,把門一敲,開門的是陶傲南。一見賽家媽媽,頓時傻了眼,陶傲南知道想瞞也瞞不住了,想騙也騙不下去了。
怎麼辦呢?陶傲南啥也不說,領著賽家媽媽直奔風景居而去。
賽家媽媽站在風景居門口,遠遠就瞧見年三十晚上,賽風景領回家里的那個男生,叫什麼……阿牧來著?再往里看,賽風景正坐那兒收拾菜葉子呢!
賽家媽媽一瞧這場景,頓時眼眶就熱了。她養這個女兒養了這麼些年,別說是擇菜了,就是菜籃子她也沒踫過啊!如今跟了這麼個比她年紀小的男人,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做了,蹲這兒干活——她虧不虧啊?她這個媽媽看著就心酸啊!
賽家媽媽徑自走到里頭,一把拉住女兒的手,「走,現在就跟我走,跟我回去。」
「媽?」賽風景剛看到媽媽,還沒反應過來呢!人就被拽出了廚房。
賽家媽媽一路拉一路嚷嚷︰「你好好的工作辭了,給人在這里當佣人,你願意,我這個當媽的還不願意呢!別在這兒給我丟人了,走,回去,現在就跟我回去。」
這話可把賽風景給驚醒了,她一把甩開媽媽的手,試圖可以坐下來好好說會兒話,「媽,你听我跟你說,這是我跟阿牧合伙做的生意,不是什麼丟人的活。」
「這還不丟人呢?」賽家媽媽一把拉起女兒的手,「你這個死丫頭,馬上跟我回家。什麼都不跟我們說,什麼都自作主張,你翅膀長硬了,你脾氣大了,心也大了是不是?」賽家媽媽越想越氣,揪著女兒的胳膊就是一陣亂揍,「死丫頭!死丫頭!死丫頭,真是氣死我了!早知現在這麼淘氣,當初還不如不生你呢!死丫頭——」
賽風景站在那里任媽媽打,既不閃躲,也不說話。這一天她早就知道遲早會來,這是她第一次違逆母親的意思,也就知道要承擔怎樣的結果。
她捱著打,阿牧可看不下去了。他直覺站到賽風景前面,讓賽家媽媽的拳頭打在自己身上,「阿姨,錯,全是我的錯;怪,您就怪我吧!打……你就打我好了。」
「你算什麼東西?我干什麼打你?你又不是我兒子!」見他這副模樣,賽家媽媽更來氣了,話是這麼說,她連帶著阿牧一起打。
好歹還有陶傲南在一旁勸著︰「阿姨,事已至此,您就是現在一棍子把他們打死也沒意義啊!還是坐下來好好聊會兒吧!也听听他們的意思。」
「還有什麼可听的?」賽家媽媽一把拉過女兒的手,「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你指甲髒的。以前你不是說為了保護手,你從不洗碗的嘛!現在怕不是洗碗吧!什麼髒活累活你不干啊?」當媽的,最見不得自家女兒吃苦。這頭罵著,賽家媽媽那頭眼眶就紅了。
賽風景知道媽媽是心疼自己,她二話不說,一把將阿牧拉到媽媽跟前,拎起他的手給媽媽看,「媽,你看看阿牧的手。」
那上頭紅的是燙的,灰白的是刀口,兩只手七上八下沒幾塊完好的肌膚,「他在家也沒做過事,他媽要他去台灣工作,他是為了我才留在這里,開了這家店,就連這家店的名字都是用我名字起的——媽,你說,我怎麼可能丟下這里跟你回去呢?」
看著阿牧那兩只傷痕累累的手,賽家媽媽略微平靜了些,阿牧倒了茶請她坐下。略靜了片刻,賽家媽媽指著這兩人的鼻子又罵上了︰「你們倆這是糊涂啊!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開這麼家店折騰自己,值得嗎?」
賽風景臉一撇,丟下一句︰「值得不值得,現在我說了,您也不會信。反正這是我想做的事,我就會堅持做下去。」
當媽的最了解自家女兒的脾氣,賽家媽媽知道,這女兒平日里看起來溫暾暾的,可就是這種脾氣的人,一旦對什麼事什麼人執著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知道勸也勸不住,拽也拽不回,賽家媽媽悶著氣坐一旁,也不吭聲。賽風景也不理她,拉了阿牧進後廚,「快點準備吧!一會兒就該來客人了。」
阿牧不放心地看看坐在外頭的賽家媽媽,「你就這麼把你媽一個人放外面?要不,你去陪陪她?」
「不用,這里都忙不過來呢!哪還有工夫陪她?」賽風景賭氣又忙活去了。
反倒是阿牧看不下去了,一會兒給賽家媽媽添點茶,一會兒給她拿點小吃。可賽家媽媽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到了吃飯的點,也不用賽家媽媽開口,他揀著今天買的菜就做了幾道給她端了上來。
「阿姨,您到現在還沒吃呢?這幾道小菜,您嘗嘗吧!」怕她不樂意吃他做的東西,阿牧親自取了筷子,又拿開水燙了,直送到她手中,賽家媽媽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到底還是接過了筷子。
阿牧又忙去了,賽家媽媽一口口嘗著他親手做的菜,自始至終沒吭聲,只是拿眼四下里望著……
來吃飯的很多都是他們的熟客,主客之間吃的吃、聊的聊,很是熱鬧。
店里生意好,老板自然忙得團團轉。賽風景負責點菜、端盤子,外加結賬。阿牧那小子守著灶台,還得里里外外地忙著,大熱的天圍著灶火,人熱得滿身的汗,又是一手的油,他也沒工夫擦汗,遂賽風景掬了面紙,時不時地就給他擦擦汗。
到了晚上九點多,店里的客人漸漸少了。阿牧那灶上卻仍忙著呢!好不容易做了幾道菜,他拿了碗筷走到賽家媽媽這桌,直接將碗筷放到她對面,轉身招呼賽風景︰「你快坐下來吃點吧!也陪阿姨喝點東西。」
賽家媽媽知道這小子是找機會讓她們母女二人好生聊聊,偏她不領這份情,「我不喝酒。」
「我知道阿姨不喝酒,這是酸梅湯,阿姨您喝點,解解暑氣。」
他想得很是周到,看在他用心良苦的分上,賽家母女都坐下來,賭氣歸賭氣,吃飯歸吃飯。
兩個人有一口沒一口地品著酸梅湯,賽家媽媽到底先開了口︰「他不吃飯嗎?」
賽風景掃了一眼後廚,阿牧正在預備明天用的腌料呢!「他還有活沒忙完呢!他知道我胃不好,過了點就該胃疼了。所以每天都會在九點之前把菜做得了,讓我先吃。他忙完了以後,就著今天剩下的菜做點就完了。」
賽家媽媽在這間風景居里坐了一天,到底也看出些門道來。雖說女兒在這里做得辛苦,可要比較起來,還是阿牧那小子辛苦得多。
女兒也就是擇擇菜,那小子又是切魚又是剁肉的,髒活累活到底全是他干了。來了客,雖說女兒要端碗洗盤子的,可到底還有陶家丫頭給幫個忙。那小子這麼熱的天圍著灶台,連個打下手的人都沒有。
兩個人湊在一起開美食鋪子確實不易,他那麼年輕一小子,放棄台灣的工作,在這里圍著灶台轉,更不易。
可做媽媽的人,頭一個心疼,頭一個擔心的到底是自家女兒啊!是人的自私,也是人的血性。
「風景,別跟媽賭氣,你今天當著媽的面,跟媽說句心底話——你現在過得好嗎?」
賽風景一氣喝盡自己杯中的酸梅湯,人未醉,心卻早已醉死了。
「媽,以前我光知道‘幸福’這兩個字怎麼寫,也知道字典里對所謂‘幸福’的解釋,可我從未真實感受過‘幸福’的感覺。自打這風景居開了,累是真累,苦是真苦,可我頭一次切身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從未有過的幸福。」
那晚,賽家媽媽再沒說讓女兒跟自己回老家的話。
第二天,賽家媽媽便決定坐車回老家去了。
臨走前,她又去風景居看了看。
她去的時候正休著午市呢!店門開著,她也不敲門便往里頭去。賽風景也不知干什麼去了,並不在店里,她四下看了看,就看到阿牧一個人。
冷氣開得很低,他趴在桌邊睡得正香。
這樣不著涼嘛!賽家媽媽拿了一邊的衣服給他披在肩膀上,她動作很輕,可還是把睡夢中的阿牧給驚醒了。
阿牧張開眼見是賽家媽媽,頓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倏地就站起身來,「阿姨,您……您來了?」
「我來看看,馬上就走了。」他這麼緊張,反倒讓賽家媽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只好撿些無關緊要的話來說,「冷氣開得這麼低,你睡這兒小心著涼。」
賽家媽媽這是在……關心他?阿牧心里晃蕩了一下,到底沒敢往下想。悶頭站著,也沒敢吱聲。
賽家媽媽從包里拿出一疊錢放到他的手邊,「這是一萬塊,我今天過來,本來準備給風景的,也不知這死丫頭跑哪里去了——你拿著也是一樣。我知道,開店不容易,你們也需要錢。這一萬塊也幫不上你們什麼大忙,請個伙計給你打個下手吧!賺錢固然重要,可要是把身體累壞了,就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