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將令 第一章

明成祖(朱棣)永樂九年

望著面前碩大的「永定將軍府」招牌,冬紫陌默默地嘆了口氣。真沒想到,轉眼之間她竟然成了永定將軍府上的女婢。

爹娘死得早,她是在叔叔身邊長大的。叔叔開了家小小的書肆,說是收養她,其實也就是把她當女佣一樣使喚來使喚去。作為一個女子,每天不僅要拋頭露面照顧書肆的生意,還得生火、煮飯伺候叔叔一家大小。要是嬸嬸或兩個堂弟心情不好時,她就成了打罵的最佳對象。反正她是打不敢還手,罵不敢還口。

她十五歲的時候,叔叔甚至打算把她賣給五十多歲的方員外做第十八房小妾。幸好……不!是不幸的是那個五十多歲的方員外因為平時酒色傷身,加上不注意保養,突然暴斃身亡,她這才得以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即便是這樣艱難的日子,她也一直安安分分地過著,一天一天地熬著。可惜天不隨人願,半個月前朝廷上來了一大堆的官兵將書肆團團包圍,硬說書肆里藏有反書,指責當今聖上搶了佷兒的龍椅。

天底下誰不知道原本只是燕王的朱棣打敗了佷子朱允,逼得惠帝和自己的皇後葬身于皇宮中的火海里,這才登上了大寶當了皇帝。只不過當今皇帝最忌諱的就是老百姓議論這件事,所以藏有反書,那是多麼嚴重的罪名啊!

就這樣,書肆被封了,一家人被抓了起來。最後的判決結果是叔叔和兩個堂弟充軍,她和嬸嬸被貶成官奴發放。于是,紫陌就來到了這里——永定將軍府。

在叔叔家的日子雖然苦,但是有一點好處,因為經營書肆的緣故,她識字,也能看到一些書,還能听那些買書的書生、公子談談外頭的事。所以,從很早以前她就知道永定將軍府里的主人——申屠么曄將軍是個很了不起的將軍。

傳言只要是他率領的隊伍總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以當今聖上特賜他「永定」二字,意為有他在,大明江山永遠安定。能得「永定」二字,跟這位申屠么曄將軍的帶兵方法是分不開的。听說在他的軍隊里,軍令之嚴酷達到極點,在申屠將軍旗下,軍令高于一切,將軍的命令高于一切。只要稍有不小心,就會接受軍法處置,輕則被軍杖打得皮開肉綻,重……重的話就直接去閻王爺那兒登記注冊吧!

想到這些傳言,紫陌的腿就打顫。她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小。大概是在叔叔家被欺負慣了,對方只要嗓門稍微大點,她就嚇得臉發白,腿發抖,或者就這麼暈過去了。沒想到她這樣一個膽小如鼠的人竟然被發放到永定將軍府,這不是老天爺存心和她作對嘛!

唉!長嘆一聲,她安慰自己,發放到這里做女婢總比充當軍妓來得好吧!常年受苦受難的生活鑄就了她膽小之外的另一種個性——隨遇而安。即使再怎麼艱難的環境她也能生存下去,這是她活下去的可貴優勢。

帶著這樣的心情,紫陌跟隨官府的人從小門走進了永定將軍府。過了偏門,進了後苑,早有小廝打起簾子等在那兒,官府的人交代了兩句,這就帶著紫陌走了進去。

揣著幾分好奇,紫陌抬起頭看了看這屋里的東西。擺設相當簡單、粗曠,只是一眼,武將的感覺全部出來了。她正四下張望著,從里屋里出來個女子不偏不倚停在了她面前。

「你就是官府新發來的女婢?」

紫陌抬頭望過去,是個穿著富貴又得體的女子,從她未髻起的發判斷應該尚未嫁人,這麼說她不是這個府的女主人嘍?

紫陌垂著頭小聲卻清楚地答道︰「是!我是發過來的女婢,我叫冬紫陌。」

一邊的老媽子介紹起來︰「這位是香茵姑娘,府里的總管,有什麼事要多听她的,放機靈點,明白嗎?」

「是。」紫陌答應著,心里卻犯了疑。這堂堂永定將軍府怎麼會請個姑娘當總管,這不是太奇怪了嘛!

香茵略瞟了她一眼,隨口問道︰「今年多大了?可識得幾個字?」

紫陌畢恭畢敬地回答︰「今年十九,些許認得幾個字。」

「正好。」香茵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去做她接下來要吩咐的事呢!「既然你認得字,你就去將軍書房做粗使丫頭吧!將軍不在的時候收拾一下文房四寶,將軍去書房自有書童、小廝跟著,不用你費心。」

「哦。」紫陌覺得這沒什麼,在家的時候是照顧書肆里的書,現在變成照顧書房里的東西,都差不多嘛!

「吳媽,帶她去丫頭們的住處安排一下。府里有什麼要注意的,你也跟她細說說,別讓她亂闖亂逛惹了將軍她可擔待不起。」香茵交代完這就從走來的那方門出去了。

紫陌跟著吳媽向丫頭房走去,一路上吳媽說一句她听一句,再記一句,說著說著就說到閑話上頭去了。

「雖說你只是在將軍不在的時候收拾書房,但你也帶我把皮繃緊一點,將軍發起火來那可凶著呢!你才來不知道,將軍大多時候在邊關,這府上每年也就這個時節來住上一段日子,就這樣每年還都有人死在將軍的杖斃之下。府上早晨起來不是看天色,而是擂軍鼓。軍鼓一遍,跟隨將軍來應天府的士卒起來操練;軍鼓二遍,在廚房里幫佣的人和各房粗使下人起來準備一天的事務;軍鼓三遍,像你這樣的小丫頭準備著伺候將軍。凡遲起或偷懶者一律軍法處置。」

話听到這分上,膽小的紫陌不僅皮繃了起來,連全身的骨頭都繃了起來。她本身就沒幾兩肉,在這種以軍法為準則的將軍府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會死翹翹,還是熬一天是一天吧!

「吳媽,將軍他是個很嚴厲的人嗎?」

「不僅嚴厲還很暴力。」吳媽說起這些的時候眼里透著一種興奮,「听說將軍在邊關打仗的時候,曾獨自一人遭遇敵方數百人圍困,他竟然將敵人殺得橫尸遍野,滿身是血地回到了軍營里,那身血不是他自己的全都是敵人的血啊!」

她如此豪情滿懷的敘述听在紫陌耳中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嗜血大魔頭長著尖爪獠牙站在她面前,好可怕!她越來越覺得這個永定將軍真的好可怕。

紫陌小小聲地問吳媽︰「將軍是不是有兩個人高,三個人壯,非常粗大的那種?」

「你見過我們將軍?」吳媽激動地抓住了紫陌的手,「我跟你說,我吳媽活了這麼一把年紀,將軍是我所見過的男子中最高最壯的一個,簡直……簡直就跟天神一樣。」

是惡鬼才對吧?紫陌覺得頭有點暈,就像害怕看到血的人偏偏看見了殺雞的場面。「吳媽,我能不能跟香茵姑娘說一聲,讓她替我換個活兒,只要不是和將軍有關的活兒都行。」

「香茵姑娘那是什麼人?她也是隨便給你指使的?」吳媽擰著眉,一副「你別不識抬舉」的樣子。「十年前香茵姑娘跟著將軍從邊關回來成了這個府的總管,每次將軍回邊關她也會一起跟去,說不定將軍早就看中了她做夫人,只是一直挪不開時間成親。你是什麼身份?一個發放為官婢的人還敢跟她提條件?再說了,這府上有哪件事不是圍著將軍來的??嗦什麼?還是認命點好好干吧!」

好好干!好好干!紫陌唉聲嘆氣地告訴自己︰最起碼得把小命保住,再艱難的歲月也要穩穩當當地活下去啊!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冬紫陌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看看四周,和她同屋的丫環們還睡得很熟,她立刻大叫起來︰「軍鼓響了,趕快起床,將軍要杖斃!我會被打死的,趕快起來啊!」

「吵什麼吵?這才一遍軍鼓,等到三遍軍鼓才輪到我們起床準備做事呢!」

同屋的丫環翻了身繼續睡下去,紫陌卻再怎麼也睡不著,掀起被子下了床,她換上丫環的衣衫,洗漱之後走到了後苑。面前是一座氣勢宏大的樓,樓前牌匾上寫著「永定樓」。不用說這就是將軍住的地方了,也是她將要受難的地獄。

一想到從現在起就要伺候那個像血魔一樣的將軍,紫陌就全身發怵,看著天色漸漸亮起來,她不禁為自己的生命擔心著︰听說將軍的書房在樓上,萬一我不小心把東西打翻,不知道會不會把我直接從樓上丟下來哦?嗚嗚嗚——

猛地站起身,紫陌握緊拳頭大喝一聲︰「不管怎樣,我都要努力活下去!冬紫陌,鼓起勇氣活下去!」

「你在這里叫什麼?」

一道洪亮的聲音沖進她的耳際,紫陌迎上去,看見一個陌生男子穿著單衣站在幾步之外。他臉上、頸項、胸口透出層層汗液濕透了衣衫,他身形魁梧、壯碩,從紫陌的視野望過去,大約比她高出了兩個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滿臉的胡渣,密密麻麻遮了半張臉。他手里提著一把大刀,像是剛練武回來。

紫陌上下瞅著他,小心翼翼地問了聲︰「大叔,你是跟隨將軍回來的士卒嗎?這第一遍軍鼓是要你們去操練的吧?你還不趕快去,去遲了會被將軍用軍法處置的。」在她看來,能在臉上留這麼多胡子,年齡一定不下五十歲,所以就叫了「大叔」。想想看,這麼老了還在軍隊里當士卒,真是可憐啊!大叔?他有這麼老嗎?他居高臨下地掃過她,「我清晨的操練已經結束,你在這里做什麼?這可是‘永定樓’,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來的,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啊!我是被官府發放來的女婢,從今天起我就要在將軍的書房伺候著。听人說將軍很嚴厲,是真的嗎?」

「你如果做錯了事,當然會受到軍法處置,這是軍隊里的規矩。」他的聲音硬得像他手里的大刀,切開人的腦袋也一定噶 脆。

他的話讓紫陌更加擔心起來,雙手無措地交握著,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大叔,你還是去將軍那邊吧!萬一他以為你沒有操練,一定會打你的,你就趕緊去吧,大叔!」

難道將軍大人在眾人的心中就是一個動不動就拿軍棍打人的家伙嗎?這個新來的官婢還真是夠膽小。他皺了皺眉頭,隨意問道︰「你叫什麼?」

「紫陌——冬紫陌。」

他大腦袋歪在一邊想了想,「好奇怪的名字,怎麼寫?」

紫陌看了看四周,沒見著可以寫給他看的東西。她再一想,自己一個十九歲的姑娘家,他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料想沒什麼好顧及的。拉過他的手,她用自己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寫道︰「冬紫陌——冬天的‘冬’,紫色的‘紫’,陌路的‘陌’,是大堤的意思。我出生的時候,大堤上開滿紫色的花,所以取名叫‘紫陌’。」

掌心被她的手指輕輕撩動著,那分奇異的觸覺從手一直傳到他的心口。轟地一下,他的臉漲成了紅色。

紫陌說完自己的名字,偏過頭想問他的尊姓,這一偏一抬間她看見了他胡渣外紅彤彤的臉頰。「大叔,你沒事吧?」看看他單薄的衣衫,她驚呼起來︰「大叔,你剛剛操練完,渾身汗濕了又只穿了一件單衫,這樣會受涼的。你看,你滿臉通紅,一定是發燒了。」

她的手探上他的腦門,想替他量量體溫。可是他實在比她高出許多,無論她怎麼抬起手,踮起腳都踫不到他的腦袋。不忍心看她這麼受罪,他低下頭,彎下腰,讓她可以踫到他。她的手冰冰涼,模起來好舒服。

「不發燒啊!」紫陌疑惑地蹙著眉,一張小臉皺在了一處。

「別皺眉,我不喜歡看到你皺眉。」

話就這麼直白地從他口中流淌了出來,紫陌揚起頭看向他,笑容從嘴角溢了出來。

他從未見過那麼舒服的笑容,像邊關烽火漫天中的一輪夕陽,暖暖地讓人有種想擁抱的沖動。「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听見軍鼓,紫陌猛地一下挺直了腰桿,她向他招了招手,「我要去做事了,你趕快穿上衣裳吧!小心受涼哦,大叔!」

「大叔」會記住你的,紫陌姑娘。

???

冬紫陌放輕腳步慢慢地走到書房門口,站穩後她先深呼一口氣,讓氣存丹田,再輕輕推開書房門,不讓它全開,只開一小道縫,透過縫隙她向里面望去。左瞧瞧右看看,確定將軍不在里面,她這才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準備打掃打掃。

這幾天來,她都是這樣當丫環的。務必保證絕不正面踫到將軍,以免他心情不好,直接拿刀砍了她。

拿著抹布,她這里擦擦,那里蹭蹭。大概是在書肆里待久了的緣故,拿起桌上的書她隨意翻看起來。是一本不知道誰寫的游俠列傳,沒想到將軍也看這種書,內容挺精彩,紫陌看著看著心情逐漸放松了下來。骨子里隨遇而安的個性蠢蠢欲動,她忘了害怕的感覺,一手拿著抹布,一手翻著書,坐在書桌後的大椅子里這就認真看了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門口傳來腳步聲,當人走進了屋子里,她依然沉浸了書中。

「你在這里做什麼?」

紫陌直覺反思起來,最近她似乎經常听到類似的話,什麼你在這里叫什麼,你在這里做什麼……但是等一下,誰?誰在說話?難道是將軍?完了完了!

她放下書,猛地從椅子上跳下來,一看來人,她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是那個她前幾天清晨遇到的操練回來的滿臉胡渣的大叔。「大叔,你怎麼來這里?這可是將軍的書房,你不能隨便進來的,要是被將軍知道了,他一定會殺了你。」

將軍就那麼喜歡殺人嗎?他皺著眉,看了看她手邊東西,隨意問道︰「你識字?」

紫陌也知道女孩子識字得並不多,世人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即便是大家閨秀也不請西席的。大叔大概因此覺得她識字很奇怪吧!「我以前在叔叔的書肆里幫忙,所以認得幾個字。」

「那你又怎麼會變成官婢發放到這兒呢?」

紫陌就將朝廷說叔叔的書肆藏有反書,全家人下獄,充軍的充軍,為奴的為奴全給說了出來。「就這樣!我就給這個動不動就打人的將軍做了女婢。」

「除非你犯了府里頭的規矩或是違犯了軍法,否則我才不會動不動就打人呢!」

「我知道你不會,可是將軍會啊!」紫陌看看他,又將視線轉到屋外,「時辰差不多,大概將軍快回來了,我得趕緊離開,萬一不小心撞到他,說不定會吃軍杖的。」

難怪他每天回來或離開的時候都見不著她呢!原來她成心躲他,都趕他不在的時候來,趕他快回來的時候走,他就是再想見她也踫不著面啊!

「你就那麼怕我?」

「我不怕你,我怕將軍。」她還補充說明,「大叔那麼好,我怎麼會怕大叔呢!可是將軍有兩個人那麼高,三個人那麼壯,還會用軍杖將下人給打死,我當然怕啦!」

一听這話,他火大了,「誰在你跟前造這種謠?我非找出這個人,我非殺了他不可。」他回過頭,看見紫陌慘白著小臉,全身直打哆嗦,明擺著被嚇到了。他捋了捋滿臉的胡子,用他所能發出的最輕柔的聲音跟她說話︰「我只是說說,你別當真。」私底下,他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那個人,而且他要割了那人多長出那幾寸舌頭。

紫陌鼓起勇氣重新坐到他身邊,「大叔,是不是當兵的都打打殺殺?」

「戰場上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這是沒得選擇的。」

她頓時覺得面前這個「年老體衰」的大叔好可憐,這麼一大把年紀不但不能安享晚年,在家里含飴弄孫,還要在烽火硝煙處對敵作戰。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比她的人生更加悲哀,真是好悲慘啊!她想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可惜身高差距夠不著,她只好改成拍他的胸膛。一邊拍著她一邊輕聲安慰道︰「大叔,反正我也沒有家人,跟你一樣也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你要是有什麼傷心的事你就跟我說,有個病痛也告訴我,我會安慰你,我會照顧你,我就把你當成我的家人一樣。」

餅了這麼多年的軍旅身涯,他的確羨慕有家人的生活。受傷的時候希望有人照顧,疲倦的時候希望有人安慰,孤單的時候希望有個人可以陪在身邊說說話。她這平白無常的一番話正說到了他的心坎里,看著面前瘦巴巴的小泵娘,他常年浸泡在殺戮中的眼神竟漸漸放柔。

「紫陌,其實我不是什麼大叔,我是……」

「對不起,大叔!將軍真的要回來了,所以我先走一步,你也趕緊離開吧!要是給將軍知道了,你會倒霉的。我走了!咱們有機會再見。」她沖他擺擺手,帶上她的東西迅速地沖出了書房,臨了不忘輕輕地掩上門,讓一切保持和原來一模一樣的感覺。

看著她消失的身影,他在書桌後坐了下來。拿起她沒有看完的那本游俠列傳,他幫她放在了可以隨意拿到的位置。

一動不動地坐在大椅子上,他回想著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紫陌,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一定要親口告訴你,我不是什麼大叔,我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你口中嗜血的永定將軍——申屠么曄。

???

「將軍,你找我?」

香茵進了書房,迎面看到申屠么曄正在擦拭他的刀。看見她,么曄放下手中的刀讓她坐了下來,「我是想跟你說一聲,魏泱就要回來了。」

听見這個名字,香茵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他……他要回來了?」她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復雜,想見到他,卻又有種無名的猶豫,她這是怎麼了?

對她的狐疑,么曄表示出再度的肯定,「他大概下個月就會到應天府,這次我是借著皇上召見的名義逼著他回來的。」

雖然他要回來了,可香茵沉下的臉卻涌不起一點笑容。逼?多麼嚴重的字眼,他就這麼不願意見到她嗎?從十年前起,不管她做什麼,表示什麼,他就是不肯給她任何一點正面的答復,總是一再地躲著她。她去邊關,他借故出去替士兵們看病,她回京,他再回邊關。即使躲不掉正巧踫在一處,他也嬉皮笑臉從不說出個正經。他到底想怎麼樣?

「這一次就讓他給你個正面答復吧!你也都二十六了,該找個人家嫁了,他不能再這樣耽誤你啊!」

么曄對他們之間的事再清楚不過,所以才會讓香茵來府里做總管,並隨著他穿梭在軍營中,其實就是想給她和魏泱創造更多見面的機會。只是魏泱這小子醫病頭腦一流,對待感情卻猶豫不絕,這件事一直就這樣懸著,竟懸了十年,讓好端端的香茵從一個嬌滴滴的小泵娘變成了二十六歲的老姑娘。別的姑娘到了她這個年紀早就是幾個孩子的娘了,魏泱這樣拖下去到底想怎樣啊?

「香茵,干脆我直接把你許給她,就說是軍令不得違抗,你說怎麼樣?」他那個裝滿鐵甲英豪的腦袋瓜里就只能想出這種辦法。

「不!我不要這樣。」香茵堅決拒絕了他的提議,她不能讓魏泱不情不願地娶他,也不願他因為內疚而對她負責任。

十年前,當她還是一個小泵娘的時候或許她想過這輩子一定要做他的娘子。但是十年……十年的煎熬早已磨平了她那個過度奢侈的美夢。她想見他,想跟他談談,她只是單純地想知道他心底的想法,他對她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只此而已,再無別的奢求。若是他說他十年來從未喜歡過她,她會不聲不響地回到她該回的地方,一個字都不會多作要求。

只可惜她的這份心情並不是么曄這個大老爺們所能了解的,「香茵,你等了魏泱整整十年不就是因為喜歡他,想嫁給他嗎?那我這個將軍直接下命令把他給你不就行了嘛!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放心吧!軍令如山倒,他是我的手下絕對不會違反我的命令。」

「你真的不懂感情,么曄哥。」私底下,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主僕之別,她都管他叫「么曄哥」。「我知道,一個軍令的確能讓我擁有魏泱,但那不是感情,那只是一種服從,一種佔有。我所想要的是真正的愛,是愛……你明白嗎,么曄哥?」

他不明白,他也不想去弄明白。「如果我喜歡一個人,我一定會緊緊握住她,將她拴在身邊。不管她願不願意都要讓我喜歡她,反正只要我喜歡她就好了嘛!般那麼復雜干什麼?」

香茵笑著搖了搖頭,么曄哥有時候還真是個頭腦簡單的家伙。是沒有愛過吧?如果他真的愛上了一個人大概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么曄哥,你今年都二十八歲了,別的男人在你這個年齡小孩都十多歲了,你為什麼一直不娶妻?」

「我常年在邊關忙著打仗,哪有時間娶什麼妻?再說我也養了幾個小妾!」么曄身邊的小妾一直換個不斷,雖從未缺過,卻也沒人能在他身邊待的時間超過半年,更不要說扶為正室了。

香茵看著書桌上放置的書籍,隨意說道︰「前些年的確要忙著打仗,但這兩年邊關已經漸漸安定下來。皇上賜了你‘永定將軍’的名頭,又賜了這座永定將軍府。現在你邊關、應天府兩頭跑只是自己閑不住罷了。你不要找借口,如果你想娶妻早就娶了也不會等到今天。應天府多少小姐想嫁永定將軍為妻,你難道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

么曄承受不起地蹙起眉來,「那些大家閨秀看著就讓我倒胃口,要是娶妻,我希望能娶個我喜歡的人。」喜歡的人?說到這里,他的眼前浮現出那張小小、白白讓人感到心疼的臉。湊到香茵跟前,他有絲困窘地問道︰「香茵,丫環中有個叫冬紫陌的,你知不知道?」

「冬紫陌?」府里丫環太多,她一時間也想不起誰是誰。「哪個冬紫陌?」

「就是給我打掃書房的那個啊!」

「你是說前些日子被官府發放到府里為女婢的那個冬紫陌?」她終于想了起來,「么曄哥你問她做什麼?」難道那個女婢做了什麼錯事得罪他了?她看那個冬紫陌挺伶俐的,要不然她也不敢安排她來打掃么曄哥的書房。

么曄笑得有點不自然,「你把她調來我身邊做貼身侍女,好不好?」

「你是這個家的主子,我只是府里的總管,你問我好不好?」么曄哥笑得有點奇怪哦!難道說他看上了人家?「你為什麼要調她到你身邊做侍女?你不是一向不要丫環伺候你的嘛!而且你身邊的幾個小妾都在貼身照顧你,讓冬紫陌做你的貼身侍女也沒什麼用處啊!」

這個問題他自有辦法解決,「我明天把那幾個小妾賞給下面的軍僚,這樣紫陌就能做我的貼身侍女了,對不對?」

「么曄哥,你到底是怎麼了?」他叫她「紫陌」,什麼時候發展到這種親昵的關系?香茵不明白,從不知道他會這樣對一個女子,而且還是對一個女婢用心,難道說他看上人家了?「你不會想納她為妾吧?」

么曄很肯定地搖搖頭,「我並不想納她為妾,我只是想隨時隨地都能看到她。」

好嘛!這下子比納妾更慘。香茵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我去安排,讓她做你的貼身侍女。」「要快哦!」

催什麼催?他還猴急上了呢!香茵這邊答應著,那邊拽了拽他滿臉的胡渣。「么曄哥,你才二十八歲用不著留著滿臉的胡子吧?看起來像頭熊,還像個到了中年的熊。把它剃干淨吧!」

以前在軍隊里整天忙于打仗,哪還有什麼時間管這些胡渣啊!回應天府也是接到皇上的命令匆匆前來,么曄一直都沒顧得上打理自己,反正他也不覺得這胡渣礙眼。不過既然香茵這麼說,紫陌又把他當成大叔,那就把胡渣剃掉吧!

「我待會兒洗澡的時候就把它給剃了。」

沒想到他這麼爽快,香茵隨手翻開一卷書正想看下去,沒想到么曄的熊爪一下子扣了上來,奪過了她手上的那卷書。他還底氣十足地向她宣布︰「這卷書是紫陌上次沒有看完的,我將它卡在這里,還特別做了記號等著她下次來的時候繼續看。你要看書還是換另外的吧!」

又是紫陌?香茵終于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放下書她認真地問他︰「么曄哥,你不會真的喜歡上人家了吧?」

「不可以嗎?」他反問她。

是啊!不可以嗎?申屠么曄一向做事隨著性子來,就算他想娶一個女婢為妻也沒有人敢阻撓,有什麼不可以的?

問題只有一個,若是冬紫陌知道自己將要成為嗜血的永定將軍為貼身侍女,不知道會不會直接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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