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烏鴉一般白 第四章

好多人,好多雙手,不停地向你伸來,他們呼喊著「還我錢來……還我錢來……」還有人伸出手要將你抓去交閻王說理,更多的人拿著一錠錠沉重的銀子想要壓死你。

提問︰這時候你應該做什麼?

回答一︰跟他們解釋。

回答二︰努力逃跑,前提是先把銀子接住了。

回答三︰跟他們拼了。

一把鐵錘砸碎前三項回答,標準答案是︰趕緊從夢中醒來——恭喜牙鶴書,你答對了。

牙鶴書成功地逃過一劫,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卻見到了更可怕的情景。一張綠的如鬼魅般的面孔正端放在她的面前,等待著她發出最賣力的尖叫。

我等你叫出來,辯我等你叫出來……

「我偏不叫!」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又猛地喊出這樣的話,嚇得烏清商連連向後退了幾步,「你要叫什麼?誰要你叫了?你為什麼要叫?你又為什麼不叫?為什麼那人要你叫?為什麼……」

「停!」

牙鶴書驚魂未定,又要經受這樣的折磨,簡直是最慘不忍睹的迫害。她索性閉起眼楮享受著眼不見為淨的感覺——聖人們總算是說對了一句話,看不見的時候很多事她都可以不想,可她總不能一輩子當瞎子吧?

「說!你清早竄進我房里來想做些什麼?」

早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吧!大鼻鴉居然還說烏清商是只長著白毛的烏鴉,如果他真的聖潔如鴿,那怎麼會闖進她的房間?又怎麼會坐在她的床邊?由此可見,長著白毛的烏鴉就不再是烏鴉,沒有色心的男人根本不是男人——這才是真正的聖人之論呢!

烏清商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我看你房門沒關,以為你醒了,所以就進來轉轉,想讓你看看我剛涂上臉的這種墨綠色的東西,我以為你會喜歡的嘛!我湊到床邊發現你還在睡覺,並且發出一陣奇怪的吃語,我想叫醒你,誰知你突然坐了起來,怪嚇人的。」

誰知道這烏鴉嘴里吐出來的話是真是假,牙鶴書懶得與他再做計較,掀開被子無所顧及地便要下榻。她毫無男女之嫌的舉動嚇得烏清商不輕,他慌忙背過身,嘴里連連念著「非禮勿視」。

傻瓜一個!牙鶴書從身後白了他一眼,她睡覺從來不月兌衣服的,就算他成心想看,也根本看不到。

這是很多年前養成的習慣,也許這輩子再難改掉。

「別裝模作樣了,你找我有什麼事?」他沒事絕對不會主動來她的廂房,一定有事,不會是為了那個什麼賈正經小姐吧?「說!什麼事?」

「我想請你去喝茶。」他扭扭捏捏,半晌方才說出邀請之話。

他不說還好,一說牙鶴書更模不著頭腦了,「你的五雅堂不就是喝茶的地方嘛!我們天天喝還不夠,難得早上不用說文論經,你還要拉我去喝茶?」

這個借口找得實在是不怎麼樣,烏清商干脆揚長避短——實話實說。「其實那只是我的托詞啦!」

她就知道吧!她就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全……

「我想約你出去走走,順便買點兒東西。」和成親有關的東西。

烏清商是如此算計的,這世上當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女人也對男人有好感,然後女人秉著矜持不肯開口,這時候所謂的媒婆就起到了作用。只要媒婆在兩人之間系上一條紅線,那就大局已定,只等著拜堂成親了。

反正這些東西遲早是要準備的,倒不如趁著她今天不用說文論經,提前預備好了,等辦起事情來也得心順手。

在大鼻鴉跟烏清商坦白了一番牙先生的「心事」之後,他所想到的下一步拐騙牙先生的方案就是如何洞房。

多實在的烏鴉啊!天生被人從樹上打下來的命。

牙鶴書哪里知道世上還殘留著如此頭腦簡單的烏鴉,她听到要買東西立刻興奮起來。也許她平時看起來很像英俊小生,可是遇到女子所鐘愛的事,她的本性就暴露無疑了。「好吧!我就勉強答應,跟你一起去街上轉轉。」

得到佳人的同意,烏清商就準備拿銀子上街。

好歹牙鶴書要求嚴格地追在他身後叫著喊著︰「喂!你想帶著那張陰森森的臉四處轉嗎?還不趕快洗了它。」

洗洗洗!這就去洗。

一炷香的工夫之後,尖叫人就不再是她了。

「怎麼會這樣?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變成這樣?」烏清商連著問了三個問題,自認博學的牙鶴書也無法解答他如此高難度的疑惑。

從半個時辰前開始,無論他們用了怎樣的辦法,就是無法將烏清商臉上那綠瑩瑩的東西洗掉,好似他天生就長了一張墨綠色的臉,估計放進樹叢中都分辨不出哪是人臉來。出了門,絕對能在第一時間于億萬人之中準確地將他辨別出來。

牙鶴書也慌了神,他若是從今以後真的只能頂著這張臉出門,頂多她賠償他的人生,將他直接納入自己的黑色羽翼下圍困起來,免得他出門丟人現眼。

可若是他告訴所有的人,他的臉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使用了牙鶴書介紹給大家的「青春永駐顏」後的結果,她恐怕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先不說總會那邊她沒法子交代,光是堆在五雅堂後院里那暫且無法賣出的幾千瓶這什麼什麼顏,就足可以砸死她。更別說,還有幾千瓶已經換了銀子,這時候要是有人追討銀子,不如要了她的小命還干脆點兒。

烏鴉會升級版第三十八招里這樣記載著︰要學會逃避責任,該你的責任要推給別人,推不掉的責任要學著避重就輕,躲不過的你就只能費力去頂,頂不動的……你就只好等死了。

眼見著問題全部萌芽,牙鶴書先想著如何才能全方位地逃避責任,「你到底將這種‘青春永駐顏’在臉上停留了多長時間?要知道,時間若是過長,顏色也是洗不掉的哦!」沒人試過,他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真的做到了,付出的代價卻是慘痛的。

「青春永駐顏」——這一次他可以完整又清楚地記住它的名字,他的臉的確如它名字所表達的含義一樣,讓鐵青的顏色永遠地停駐在他的臉上。除非剝皮,不然他就得做好永遠像棵草一般杵在人群中的心理準備。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將你這張綠臉重新漂白呢?」牙鶴書歪著腦袋聚精會神地盯著他那張臉,她二十年來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一個人,簡直比看她自己都要在意。因為這實在是個讓聖人都頭疼的問題,不好好想想是找不到答案的。

猶記得,在眾多傾授的物品中有一種是起漂白效果的。今後,不妨這樣向五雅會的會員們介紹,先買一瓶「青春永駐顏」,為防它讓你變成山林般原始的顏色,請再買一瓶漂白劑。連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青春一祛不復返」。

命令大鼻鴉搬來了後院里的各種瓶瓶灌灌,牙鶴書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到底是哪一瓶呢?

「我有好主意了!」她不僅嘴皮子溜,連腦瓜子都像烏鴉的翅膀一般——飛得快。

烏清商只有拿著期待的眼神盯著她,他人生的希望可就全寄托在她身上了,「你到底要怎樣才能幫我放走青春的尾巴,留下我比較正常的膚色。」他實在很害怕出門會被人當成妖怪砸臭雞蛋。

「你就放心地把那張老臉交給我吧!我一定還你一張干淨的臉,比你原來的都干淨。」牙鶴書嘴里下著保證,手上這就干了起來。她拿過洗臉的那個盆,將手邊所有的液劑都倒了進去。攪和攪和,顏色果然是乳白色的。這讓牙鶴書的信心又添了一成,說不定不僅能幫烏清商恢復本來膚色,還能找出更富有價值的藥水呢!

再次檢查手邊的東西,牙鶴書不期然見到了一瓶陌生卻又熟悉的東西——「白發」號發油,那個讓整個某州陷人搶購狂潮中的白色小瓷瓶。反正倒都倒了這麼多,也不在乎再多倒一點兒。

拔下瓶塞,她動作猛烈地將那一整瓶乳白色的液體倒進了臉盆,再攪一攪,所謂的「青春一祛不復返」就此誕生,被實驗者依舊是烏清商這個倒霉鬼。

自己的臉突然變成了樹葉的顏色,已經很讓烏清商懷疑自己是不是老樹精轉世。再面對一盆比面都白的藥劑,他害怕自己一個大男人會在喜歡的女人面前嚎陶大哭。

見他裹足不前,牙鶴書忍不住催促起來︰「你快點兒試試啊!這可是我親自為你配方的。」

她這是在為他擔心嗎?

「你對我真好!」他真的是這樣覺得。

沖著她那句「親自」,他決定死就死這麼一次,反正綠色的臉已經夠恐怖了,再變成白色也只是大地與天空的轉換,死不到哪兒去的。

一個猛子,他將自己的臉扎到盛滿乳白色藥劑的盆里,那味道怪得讓他差點兒沒吐出來。在他快被憋死的前一刻,他鑽了上來,牙鶴書已經不敢想象失敗的效果會怎樣,她干脆遞給他布巾,自己則偏過頭不去看他倍受折磨的臉。

「好了嗎?」

「好了。」

難道說還是綠瑩瑩的鬼臉?牙鶴書不死心地再度確認一遍,「咦?你臉上綠色的東西真的被漂白了,你的皮膚甚至比從前更白皙。

洗了這麼長時間,不白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烏清商放松心清,隨意地說道︰「不知道這麼多東西中哪一種是有如此強烈的漂白效果哦!」

牙鶴書覺得心底有塊東西悄悄瓦解,她悲切地向老天爺企求,具有漂白功效的可千萬別是那瓶「白發」號發油啊!

待他們出門已是正午時分,外面人潮洶涌很是熱鬧。雖然經過折騰的臉火辣辣地疼得厲害,但能和他所傾慕的牙先生一同出門,烏清商依舊是笑容滿溢。

「你看我們先去哪里?」最好是先去做兩身衣裳,要嫁他為婦了,總不能還像從前那樣整日里穿著不男不女的秀才服。別的丈夫都是害怕妻子跟男人有所沾染,他反倒更怕姑娘們看到她就走不動路,「咱們這就去裁縫店吧,鶴書!」

「等等!」’牙鶴書眨巴眨巴眼楮向四周看看,「鶴書?誰?你叫我鶴書?」

「還是——你更喜歡我叫你‘小烏鴉’?」

他故作甜美地笑著,膩得牙鶴書直想伸出拳頭接垮他那張不算白女敕的商人臉。她跟他賭了三天的氣,難道他沒有看出來嗎?竟然大清早主動跑來看她還算優雅的睡容,更意外地請她出來買東西,還叫她什麼「小烏鴉」?

等一等,他怎麼知道她還有個名字叫「小烏鴉」?莫非……難道……絕對是大鼻鴉惹出來的禍事。除了他,再沒有人會將這種事告訴烏清商這個大呆瓜,大鼻鴉到底想干什麼?這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嘛!這跟逼良為娼有什麼區別?

說到這逼良為娼,她可有意見要提出……

「你……你是牙先生吧?」

牙鶴書猛一轉身,秀發隨風飄逸,頓時迷倒了一大片……女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身邊已經聚集了那麼多人,一張張似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容停在她的面前,腦海中憶起了他們跟隨她在五雅堂又吼又叫的興奮模樣。

牙鶴書慌忙牽起唇角裝出先生的風度,笑得有夠虛偽,「各位……各位好,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你們,真巧,真是太巧了。」死烏清商。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這個時候找不到人影了,也不出來替她解解圍,果然不是當她徒弟的命。

看到牙先生,眾人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有人從兜里掏出禿了毛的筆直塞進牙先生的手中。「我我……我是您的忠實徒弟,經過您的指點,我賣掉了好多好多貨物,賺了不少銀子呢!您……您能幫我簽個名嗎?我想將您的字跡懸掛在高堂之上,早晚三炷香,保佑您長命百歲,保佑我湖家富貴吉祥。」

簽名?幸虧她早有準備,手握筆如握筷,她畫了一個圓圈,再在圓圈中打個叉叉,隨即冷冷酷酷地塞回到那人的手中。「給你!我的墨寶絕不輕易給人,你可要好好珍惜,見字如見人。」

那人瞪大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破紙上懸掛的圈圈和叉叉,一時間在場所有見到宇的人都傻了,他們呆滯的表情讓牙鶴書驚慌失措。

難道……是因為她的字實在是太……

忽然,手握圈圈叉叉的人縱身上跳並且發出巨大的叫喊︰「我拿到牙先生的字啦!我真的拿到牙先生的字啦!太開心了,我……我好激動……」

「給我給我,我要這幅字,給我——」

人潮洶涌澎湃,大家擠成一團,所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到那張畫著圈圈叉叉的爛紙上,像搶金子一樣拼了命地叫著喊著。

烏清商不過是進了一家裁縫店,再出來的時候就踫上這等精彩場面,嚇得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那不是賈家的小姐嗎?」

竟然在如此龐大的人群中看到了故人的身影,烏清商想也沒想就追了上去。

一個姑娘家混在擁擠的人流中到底讓人看了心驚,他一片好心,上前拉起賈家的正經小姐,「賈小姐,您怎麼在這兒?這里太亂了,你趕快離開吧!」

賈正經正正經經地穿梭于人群之中,沒想到卻在此處遇見了故人,她慌忙收手乖巧地退至一旁,「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烏堂主,您是跟牙先生一起來的嗎?」

「啊?是呀!我和鶴書出來轉轉,看有些什麼能買的,為下面的事情多做點兒準備。你也知道,鶴書她很忙的,難得有時間能跟她出門。你呢?怎麼會到這里?」

「我……我四處轉轉嘛!也不知道怎麼就轉到了這里。」賈正經說話的時候,眼楮不停地瞟著被圍在人群中的牙鶴書,還有人們追逐的那張畫有圈圈叉叉的破紙。

忽來一陣風,吹散了人們的注意,成功地從上一個人的手中搶走了那張對很多人來說比聖旨更重要的東西。

只見那張紙悠悠然地在空中飄啊飄,像烏鴉的羽毛一樣直飄到賈正經的身邊。她剛打算伸手去拽住那畫有圈圈叉叉的破紙,一陣風又頑皮地從她的手中搶走了那個寶貝。她惟有眼巴巴地看著它飄離她所能及的範圍,卻無法放棄大家閨秀的架子放「腳」去追。

「咦?哪里飛來一張紙?正好讓我入茅廁!」

在眾人期待與驚愕並存的眼神里,衣衫襤樓的叫花子興沖沖地捏著那張破得不能再破的紙沖進了茅廁。可以肯定的是,得到這張紙對于他的意義絕不低于在場的所有牙先生的徒子徒孫們得到這張紙的意義。

只是很多自認聰明的人不懂得這一行為的意義,紛紛扯著嗓子,拿起手邊所有可以充當武器的工具,沖進那臭氣燻天的茅廁,嘴里高呼——

「還我中原第一紙!還我五湖第一圈!還我四海第一叉!還……我……命……來」’

只听茅廁內涌出一聲巨響——

「什麼第一第一?老子放屁,天下第一,全都給我滾一邊去。」

眼見著心中的寶貝與污濁之物同行,眾人不斷地發出一聲聲哀怨的哭喊與叫罵。連牙鶴書都未料到自己的鬼畫符竟然帶來如此之大的紛爭,也許有一天中原發生戰亂的導火線就是因為一根她用過的牙簽——世事無常,誰知道呢?

像是親臨現場看了一次群狗大騷動,牙鶴書眼疼脖子酸地甩了甩頭,卻發現烏清商正和賈正經有說有笑地湊在一起。

難道說烏清商之所以會邀她出門,就是為了見賈正經?

她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吧!通通都是吃了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她小烏鴉可不是那種可以隨便被人拿捏在手中掂量的女子,敢惹她就要做好承受報應的準備。

蹭蹭強!蹭蹭強!她蹭到了烏清商的身旁,近了近了,還有兩丈……一丈,終于蹭到了一丈之內,可以稱他為「丈夫」的地方。

「清商,你認識這位小姐?」男人的征服欲表現在權利上,女人的征服欲表現在情感上。像牙鶴書這樣裝慣了公子哥的秀才,只能將權利欲表現在搶奪烏清商這個呆子頭上。

她一手拉著烏清商的袖口,將花柳閣里姑娘們的小鳥依人學了個不倫不類,誰讓她是小烏鴉呢!

敵意的目光對上賈正經,想跟她搶銀子,沒門——烏清商對她惟一的用處就是提供免費食宿,外加幫她賺銀子還不知道收錢。如此好人不多加利用,實在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拿出女人們爭風吃醋的架勢,牙鶴書發現賈正經含羞帶怯地遙望著她……果然是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別有一番滋味。看多了花柳閣里那幫姑娘們的彼此糾纏,再看到這樣的女子,牙鶴書差點兒沒丟了下巴。

瞧賈正經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刁婦,正在故意與小姐作對呢!算了算了,還是趕緊離開吧!

「烏清商,你不是說要買東西嗎,還不快走?」

烏清商再笨,也看得出這其中的暗潮洶涌。桃花運無法改變,可是犯桃花就是他不對了,「賈小姐,這里挺亂的,你早點兒回家,我和鶴書還要再轉轉,就不陪你了。」

「沒關系,沒關系。」賈正經招招手,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樣子。

牙鶴書反剪著雙手向前踱步,卻發現賈正經小姐踩著碎步緊緊地跟著她。她向左,賈正經也跟向左;她右轉,賈正經也朝右靠;她向前大跨步,賈正經邁著小碎步跟在她身後不超過半尺的地方;她停止腳步,賈正經跟著停下來,很秀氣地喘著粗氣;她若是向後走……

「哎喲!你干嗎?」

「你腳疼不疼?」

向後走的結果是撞到了不知變通的烏清商,踩到了他的腳,他卻反問她是不是撞疼了她的腳丫子?這個男人果然有點兒呆,只是牙鶴書賭氣地不想接受他的好。有些生氣,因為實在無法想象這樣呆的男人竟然有一個正經大小姐追著趕著想要跟他好。

她噘著嘴巴,甩開書生袖這就獨自向前走。剛走沒幾步,忽听身後有騷亂的腳步聲。不會吧!她那些徒子徒孫沒搶到畫著圈圈叉叉的破紙,就不肯放她走了是嗎?

「我跟你們說,我最煩別人跟著我了,你們要是再跟著我,我扁你們……」

「哦」字沒說出口,她打算用叫的,在不遠的前方一根巨大的木頭正面向她飛來,眼看就要扁到她了……

「啊——」

牙鶴書沒有叫,烏清商也沒有叫。張口大叫的人卻是剛才還被尊為最有大家閨秀風範的賈正經。只因那根粗大的絕對能打死人的棍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烏清商的腦門中央。

烏清商的身體晃了一晃,他努力穩住腳步不讓自己倒下。面對前方黑壓壓的一群外鄉人,他想要保護好小烏鴉,他即使是死也要站著死,絕不能倒下。

「你們這幫人想干什麼?」

「干什麼?」為首的莽漢笑得危險,「你先問問你身旁的這死女人,她都對我們干了些什麼。」

他的確想知道這些人跟鶴書之間有何糾結,烏清商側著頭望向被他擋在身後的鶴書,他不想知道誰對誰錯,只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告訴我,他們是什麼人?」

不能承認,堅絕不能承認,這個時候要是承認了之前的事,烏清商定會再也不管她了,這豈不等于給自己留了一條死路,說什麼也不能承認。

「我……我不認識他們,誰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既不姓‘死’,也不叫‘女人’,所以他們說的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多好的解釋啊!烏清商連去死的心都有了,沒法子,先撐下去再說吧!清清嗓子,在沒有武力的情況下,惟有威力不能輸給對方。「各位兄台,有話慢慢說,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不如去我的五雅堂,大家坐下來聊,茶水我請。」

「誰跟你走?」他們又不是傻瓜,跟他去死女人的地盤,還不知道會有什麼陰謀呢!「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打得過我們那麼多人嗎?快點兒讓開。」

其中有個俊俏一些的男人緩步踱到了烏清商的面前,「說句為你著想的話,你小心這個死女人,可千萬別被她騙了。你可知道她騙人的功夫乃是天下無敵?你若是執迷不悟,我們不客氣。」

話音未落,另一根粗長的棍子已經敲到了烏清商的身上,這是給他的提醒,若是再拗,下面打的可就不止是他的身子了。

烏清商沒有閃躲,直挺挺地挨了下來,反倒是牙鶴書驚叫一聲,「你們這幫人夠了沒有?」不該再退縮的,娘說過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要有承擔的勇氣。是她闖下的禍,犯下的事,她就不會逃避。

「當初是你們相信我,肯傾家蕩產買我‘說’、‘論’給你們的貨物,妄想著再轉手可以賣得更好,賺得更多。說穿了,你們也不過是一群貪錢的小表罷了。正所謂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憑什麼跟我說公理。講正氣?」

她說得義正詞嚴,可惜看到他們手中的棍子,她就慌了,「賈正經……」

「什麼?」大家閨秀微微顫顫的聲音在這時候發出最為動听,完全沒有裝出來的虛偽,「你……你問我什麼?說大聲點兒,我听不見!」

听不見?牙鶴書大聲地喊道︰「我說你是本地人,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地方?」她的確說得很大聲,可是大家都听到了。她即便知道答案,也跑不了啊!

「想跑?沒那麼容易!」一群人將他們團團圍住,手里的棍棒比割豬肉的刀子更讓人心寒。

必鍵時刻,烏清商將兩個女子納在了身後,「你們倆快跑,這里有我擋著。」只是不知道他這凡夫俗子的肉身能擋多久,「還愣什麼?快走啊!」即便他只是一只黑烏鴉,也有羽翼為心愛的人遮擋風雨。

為什麼?牙鶴書望著他的背影,仿佛從未見過他似的陌生又專注。開始的那一棍明明是沖著她來的,他為什麼要沖上前替她擋下那幾乎致命的一棍。如果說這一切只是巧合,那為什麼在知道了這幫人沖著她而來的時候,他還是威風颯颯地擋在她面前,躲也不躲地任人家打,他好……好傻啊!

她利用他。騙他、捉弄他,她有什麼資格讓他如此全心全意地對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底里的害怕情緒作祟,牙鶴書屏住呼吸怔怔地直視前方,手腳冰冷。

牙鶴書不走,賈正經也不動彈。烏清商情急之下,想出了最絕的絕招。他沖到那幫人的面前,用力推開他們,嘴里大聲地喊著︰「快走!你們倆倒是快走啊!」任對方拳打腳踢,他就是不放手,黑色的羽毛一根根被拔光,剩下的是蒼白得有些駭人的白色肌膚。

「走啊!我們快走吧。!」賈正經拉住牙鶴書的手,想將她拽走,她卻動也不動地望著正為了她跟對方拼命的那個人。

走……還是不走?若是換作以前,她早就趁機溜人了,今天她的理智明明告訴她,為了保住小命得趕緊逃走,腿卻一步也邁不開。

身子、腿、胳膊、臉……烏清商每一處的傷都像是打在她的身上,她竟然覺得痛?多久了,從母親去世以後,她就再也沒覺得痛過。難道說,他的痛覺都長在了她的身上?

「牙先生,走啊!快點兒走啊!」賈正經用力拉著牙鶴書,想憑蠻力將她拉走,一切卻是枉然。

「你們干什麼呢?」最危機的關頭,大鼻鴉帶著一幫子常去五雅堂的徒子徒孫們沖了上來。

「你們想對我們牙先生做什麼?」

徒子徒孫們拿出保護祖師爺的力量,不顧性命地跳了上去,準備拼個你死我活。那幫原本看起來很凶的莽漢霎時間泄了底,憤憤地丟下話來。

「死女人,這次算你走運,居然有男人肯為你這樣喪盡天良的女人拼死拼活,下次你絕對沒有這麼好運。咱們走著瞧,你欠我們的命總有一天要你拿命來償。走——」

危機緩解,眾人一涌而上將牙鶴書團團圍住,「牙先生……牙先生你沒事吧?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哪里受傷?」

牙鶴書什麼也沒听見,她推開眾人走到烏清商的身邊,他還是如剛才那樣怔怔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木偶——殘破的那一種。

「烏清商,烏清商,你覺得怎麼樣?」她拿手搖了搖他的身體,一瞬間,鮮紅的液體從他的額頂冒了出來,順著臉部線條不斷地流下。

此情此景,牙鶴書用盡全部的冷靜方讓自己的身體沒有顫抖得呆滯在路邊。她以為打得不重,她真的如此以為。

這世間的人都有害怕,第一次被打,因為事出突然或許不會在意。到了第二次、第三次,人怕疼的本能會逼著他自然而然地躲開。為何他竟能動也不動地擋在她的面前,像銅牆鐵壁一般。他是商人,該具有奸猾的本能性,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他是男人,秉持著天下烏鴉一般黑的原則,他不該對她這麼好。

「鶴書,你沒事吧?」

他死了半條命還問她傷得重不重?牙鶴書用力揪住他染了血的衣衫,緊緊地不松開。「不值得的……不值得的……」她才是真正的烏鴉,從里到外黑透了,她不值得他為她舍命。

血染紅了他的眼,在他的視野里,她也是鮮紅的,「值得……怎麼會不值得?只要你安好,一切都值得……值得……」

只因,我不在乎你是白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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