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菜也無憂 第六章

「啊--」

「啊--」

朱二胖子和小猴子窩在窗根底下,動也不敢動。兩個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越發感到頭皮發麻。

小猴子到底年輕,禁不住那慘烈的聲音對耳膜的糾纏,率先將恐懼問出口︰「拿針在舌頭上扎來扎去,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有那公子在里面守著小姐,不會有大問題的……吧?」朱二胖子最後的那個「吧」字動搖了他的信心。

讓他們更加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屋子里不僅傳來小姐淒慘的吶喊,順帶還伴著那公子慘痛無比的哀鳴?難道他們倆的舌頭同時受摧殘嗎?不太可能吧!

「痛--」

「疼--」

第一聲痛叫發出的不是很清楚,因為蔡刀伸出的舌頭正扎著針,她無法準確地發出每個音。第二聲「疼」那可讓人听得真真切切,因為賦秋疼的不是舌頭,而是手。

他的手被蔡刀掐在熊掌里,她每被扎一針就死命地捏他的手一下,以此將疼痛感傳導出去。結果她的痛覺得以發泄,他的左手卻被捏得青紫淤血。估計一覺醒來,他能看到最鮮活的豬蹄。

這一夜,漫長得讓人感到好似在受煎熬。好不容易結束了這場酷刑,賦秋卻怎麼也睡不著。羿江愁去給夫人寫信,雖然兩個人不能每天守在一起,他卻堅持每天給她寫封信,不管忙到多晚,都要寫完信再睡。

他的夫人卻不是每日都有興致提起筆來給他回信,往往三五天鴿子才落到羿江愁的窗前一次。信也短得吝嗇,寥寥幾行字,不外乎家里、藥鋪最近發生的大事,末了都是「事已圓滿解決,勿念」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寫信?賦秋不明白。他看到身邊太多的夫妻以他們各自的方式相守情愛,以他爹娘來說,他爹曾是武林盟主,卻為了他娘甘心當個被老婆揪耳朵的「懼內」,成天嘮嘮叨叨,不外乎叮囑娘吃飽穿暖,小心身體。就連他們姐弟倆也是隨母姓,彷佛與父親毫無干系。爹倒也不介意,照例被娘欺負了二十五載。

再說姐姐涼夏,分明是個惹事闖禍的主。她每日活在驚喜中,卻讓身邊的人緊趕著為她收拾殘局。若不是被她欺負了那麼多年,賦秋也不會如此害怕背著包袱上路。可偏偏宛狂瀾--他那個英明一世胡涂一時的姐夫就是相中了她,大義凜然地背上這個包袱回家,偶爾氣急了凶上兩句,晚上就被迫卷著被子睡書房。來日,還得買些好東西借著女兒的名義行賄老婆。

這就是夫妻之情嗎?這叫什麼夫妻之情?

俺秋不明白,他更不明白為何會在這樣一個月圓之夜想來探討婚姻。剛才蔡刀被扎下第一針,痛得眼淚橫流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就主動握緊了她的手。不敢被她捏得如何痛r如何慘重,他都沒想過要松開。

這種感覺很奇妙,真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彷佛冥冥中有條紅線系住了他們倆的手腕,再也無法分開。從此後,痛苦、煩惱、欣喜、無憂全都一齊享受。

那感覺……很像夫妻。

「你美隨(你沒睡)?」

被扎了針的舌頭不太靈光,賦秋輕易听出這是蔡刀的聲音,整個「爛菜樓」就她這麼一個不像姑娘的姑娘。

「你累了一天了,怎麼不去休息?」告訴自己︰我這不是在關心她,我只是不想在心緒不夠穩定的這一刻面對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舌頭的關系,今晚的蔡刀顯得安靜了許多。因為寧靜所以她的身上多了幾許難以預料的神秘,因為神秘所以才更突顯她的魅力。

她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望著頭頂那輪圓月。感受到身邊他的氣息,更注意到他有些紅腫的左手--是她的熊掌捏出來的效果。

「同嗎(痛嗎)?」

她艱澀的發音讓他想了一下才能回答︰「你問我的手痛不痛?呃……還好!」活了二十二年,他沒受過什麼苦,除了需要幫姐姐收拾爛攤子以外,他很少有受苦受難的機會。所以偶爾來這麼一次,雖會出奇得難忍,倒也是一段難忘的記憶。

就像現在,他曾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妻子該如何美麗動人、知書達禮、冰雪聰明,總之就像那廣寒宮的嫦娥。可如今,陪他看嫦娥的女子卻有著母熊一般的身材和同樣粗壯的神經。

蔡刀沒有女兒家的嬌羞,她直接捧起他的手端詳著看了半晌,方才唧咕起來︰「蟲底下挖病塊復下下,明找就嚎呢!(從地下挖冰塊敷一下,明早就好了)」

她對這方面的受傷似乎很有經驗,賦秋的眼楮停在自己的手上,無意間看到了她放在下方的手。手心、手背密密麻麻層迭著無數的傷口,讓人看著心慌又心痛。

「這都是學廚的時候弄傷的?」

「嗯哪!」

他反托住她的手,兩只手交迭在一起,很久沒有人說話。

從小到大,爹只會注意她菜做得如何,絕不會問她手上的傷是怎麼弄的。若是她手上的血不小心滴到菜里壞了菜的味道,更會引來爹的一頓呵斥,重則被關進柴房里不給飯吃。

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她的味覺開始退化,等到爹死後;她接手斕彩樓的時候,她的味覺已經退化得差不多了。做每道菜放調料的多少,全都是根據經驗和感覺。時間久了,連她自己都忘了那種感覺,所以會做出全套「怪味雞宴」也是有來歷的。

她十九歲了,因為過分粗壯的外表,無人敢上門提親,惟一肯娶她過門的湯貴還一副跩到二五八萬的模樣。相比之下,賦秋是第一個對她好,卻沒有任何要求的男子。

她有點兒怕,怕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後會生氣,更怕他不再對她好,她會受不了。若能保持無知的幸福,她情願做一個傻瓜。

如果……如果她的味覺永遠都無法恢復,他會不會陪她一輩子?

「別對咱太號,咱怕自激悔矮上你。」

她吐字不準,他全當沒听見。偏生他心如明鏡,清楚地知道她想說的是︰別對我太好,我怕自己會愛上你。

懊扎的針全都扎完了,羿江愁留下調理的藥方打道回府,說是等過段時間再來復診。其實他是舍不得老婆、兒子,趕著回家呢!

羿江愁這個大夫走了,那賦秋信不過「爛菜樓」那兩個粗手粗腳的伙計,親自弄了火來熬藥。他嚴格按照羿大夫的吩咐,照三餐飯給蔡刀煎藥,非把三碗水煎成一碗藥才端給她喝。

「蔡刀,喝藥了!」相處時間長了,他懶得叫她「蔡當家的」,索性「蔡刀」、「蔡刀」地叫起來,反正這個名字再熟不過,叫起來一點兒也不拗口。

聞到那熟悉又惡心的湯藥味,蔡刀下意識地皺起鼻子。她失去了味覺,卻沒喪失嗅覺,這麼難聞的味道,她想忽略都不行。「又要喝藥?」

「那麼痛苦的針灸過程妳都忍受下來了,這小小的湯藥算什麼?快點兒喝吧!喝呀!」賦秋將湯藥端到她的嘴巴旁。天知道,他活了二十二年,連姐姐涼夏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蔡刀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才對。

她倒也知冷知熱,忙接過湯藥放到嘴邊。眼見那深黑色的液體就要流進她的唇舌之間,她突然停了下來。「有點兒燙,。咱過會兒再喝。你不是要研究那本高價買回來的古籍嗎?快點兒去吧!」

俺秋本想拒絕,手中的折扇轉了半圈,他忽然感到自己對蔡刀的關心有點兒過了男女界限。這里畢竟是她的閨房,雖然她對男女之間的禮節一概不論,若要傳出去,還是會壞了她的名節。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讓人家誤會他對一頭母熊感興趣,此地著實不宜久留。

「那我先回房,妳一定要把這碗湯藥喝下去哦!」

她點頭答應,目送他退出她的房門口,她反手插上了門,端起桌上那碗深黑色的湯藥就要從窗口倒出去。蔡刀的手剛伸出窗去,只覺背後有雙手輕拍她的肩膀。難道說賦秋沒走,他知道她的意圖?

完了!徹底地完了!

「那賦秋,咱不是故意浪費你的心意。咱是害怕一旦恢復味覺,你就會離咱而去。」

事情都到了這一步,再瞞下去只是罪上加罪。這幾日,賦秋盡心盡力為恢復她的味覺而忙碌,她的良心早已全面覺醒,她不能再繼續欺騙他,否則即使恢復了味覺,她也會失去做人的勇氣。

「咱知道,你之所以對咱那麼好,是因為你心中內疚,總覺得咱失去味覺是你的無憂酒造成的後果。其實不是的,咱從十五歲起味覺就開始退化,三年前已基本喪失味覺。所有的一切都跟你無關,咱、是想把你留在斕彩樓,想讓你幫咱重振家業,所以才這麼說的。

「咱知道自己很自私,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斕彩樓倒了不要緊,咱大不了嫁給湯貴那個壞東西,可朱二胖子和小猴子不能跟著咱吃苦、受罪,他們需要一個家。所以無論如何,咱也要把你留下來,讓你幫咱這個忙。你的大恩大德咱永世難忘,咱……」

「妳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咱』,姑娘家的這樣說話,實在是太難听了。」

「哦!」蔡刀應了一聲,不對啊!

俺秋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清脆,他因為太生氣而變成女子了嗎?她真的是罪魁禍首啊!居然把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氣得變了性,她可怎麼對得起那家的列祖列宗,大唐的朝廷上下,中原的黎民百姓啊?

戰戰兢兢地偏過身子,她的心「咯」一聲掉到了懸崖底下,賦秋不僅聲音變了,連身形都變得縴細了?

「咱……咱不是故意要說『咱』的,這只是常年以來的習慣,你……你別介意,那賦秋。」

「我不是那賦秋,我是那賦秋的姐姐。」

蔡刀猛地轉過身,正對著面前衣著華麗,外表柔弱、細、膩的女子。

「妳就是那賦秋說的那個麻煩精--那涼夏?」

「承蒙他夸獎。」惹麻煩是那涼夏的特長,她勇于承認,「妳就是街頭巷尾謠傳的『爛菜樓』的當家的--蔡刀?」這個名字起得太好了,听一遍再難忘記,「那個纏上賦秋的母熊?」

她的話殘酷又無情,蔡刀龐大的身體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剛才她的招供那涼夏想必是全都听清了,這下她可真是死定了。

「咱不是故意要纏著他的,實在是斕彩樓……」

「快變爛菜樓了,對吧?」賦秋那小子天生背包袱的命。本以為把她這個專惹麻煩的姐姐丟給宛狂瀾就能一生無憂,不想沒快樂幾年,包袱又來了,還是狗熊級別的包袱,重得足以壓死他。

他該撕碎手中的折扇丟在地上用力地拿腳去踩,然後拿頭拚命撞牆,嘴里以哭喪的音調喊著︰命啊!這都是命啊!

那涼夏壞心眼兒地想著賦秋落魄的下場,她就是見不得賦秋活得輕松,誰讓她從小時候起就習慣欺負他了呢!

瞧著眼前這個柔弱女子陰晴不定的表情,粗壯如熊的蔡刀也不禁打起冷顫來。她不懂,賦秋的姐姐明明看上去弱弱小小的,為什麼給人的感覺竟是不寒而栗?賦秋不常提起姐姐的事,往往剛提到就索性閉嘴,萬般痛心的模樣。

哦!她明白了,賦秋一定很心疼他的姐姐,看上去那麼柔弱嬌小的女子就是惹人憐惜。可惜啊!可惜她生來高壯粗大,一輩子嘗不到被人憐香惜玉的感覺。

「那小姐……」

「叫我『宛夫人』好了。」涼夏喜歡這個稱謂,這意味著她惹下的所有麻煩都可以名正言順地交給宛狂瀾幫她收拾,自己全然不用操心。

瞧她那尊貴的氣勢,蔡刀有種大難臨頭的恐懼,「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咱不會再纏著那賦秋,咱會把事情的真相,包括咱失去味覺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告訴那賦秋,咱不會再讓他背包袱。」

「為什麼不讓他背?」

涼夏一本正經地糾正起她的說法︰「妳難道不知道嗎?賦秋就是為了背包袱才降臨到這世上,他的肩

膀注定要挑負人間所有的悲苦,他的出生就是為了讓

周遭的人過得更無憂,否則他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我告訴妳呀!妳盡避放心大膽地把包袱讓他背,我支持妳。堅決支持妳。」

「呃?」她真的是賦秋的姐姐涼夏嗎?蔡刀眼中的涼夏漸漸起了變化,身形嬌小的涼夏就像一只變幻成貓咪的魔女,天知道她有多大的法力。

拋開蔡刀驚愕的眼神,涼夏認真地為這項讓賦秋心甘情願背上永久包袱的陰謀做籌劃,「咱們這麼辦……」

她湊到蔡刀耳邊描述著自己的整盤計劃,隨著蔡刀越放越大的瞳孔,這項陰謀的可怕之處也開始暴露出那涼夏的惹禍功底。

別被看上去嬌小、柔弱的女子騙了,尤其是有著上等武功的美女--這是從賦秋出生起,姐姐為他上的第一堂課。

從此,他對美女有了免疫力,母熊在他的眼中反倒有了可愛的魅力。

「這是做給我吃的菜?」

那賦秋狐疑地盯著眼前這盤渾身冒著酒氣的鴨子,醉意正在無形中醞釀勃發。他雖是無字酒莊的莊主,但釀酒的事全由姐姐涼夏負責。她是天生的釀酒仙子,有著干杯不倒的本事,更是品酒、制酒的高手。若不是有真才實學,也不會被向來要求嚴格的武後娘娘封為三香之「酒香」。

相對于姐姐釀酒的奇才,賦秋只是在管理酒莊運營這一方面比較出眾。對于釀酒的事,他完全不行。誰讓他天賦奇差,名副其實的「三杯倒」。

今日蔡刀居然特意做了一只「醉鴨」,這些用酒做的菜他倒是嘗過不少。大多是酒過味香,絕不醉人的酒氣,可蔡刀制的這道菜迎面就是撲鼻的酒氣。像是喝醉酒的醉漢站在你面前,讓你想不暈都難。

瞧他愣了半天神,就是不動筷子,蔡刀忍不住催促道︰「既然要準備無憂宴,你好歹幫咱試試菜吧!也不枉費咱忙活一場。」

試菜?這無可厚非,可讓他試下這盤純粹是酒泡出來的醉鴨,醉的人就該是他了。他可不想在她面前出糗,說什麼也不行。

「妳在做醉鴨的時候到底放了多少酒?」

「三杯。」回答他的時候,蔡刀的眼不自然地避了開來。

宛夫人說三杯酒就能讓賦秋醉倒,她們便可以名正言順地造就酒後亂性的事實,逼著他非娶她不可。可惜失去味覺的蔡刀拿捏不準分寸,將宛夫人帶來的三瓶無憂酒通通倒了下去。他應該嘗不出來……吧?

除非他也失去味覺,否則縈繞了滿屋子的酒氣,他怎麼可能嘗不出來?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想起做這道酒味濃重的醉鴨。潛意識里,才子的聰慧讓他覺得這其間有什麼陰謀。

「酒後亂性」這一招似乎有點兒不起作用,蔡刀忍不住拿眼往房梁上瞟--宛夫人,下面該怎麼辦啊?

笨熊!快使出第二招︰美人計!

真的要使?

你想讓「爛菜樓」變廢墟樓嗎?

那就……那就使吧!

蔡刀豪氣干雲地將雙手放到衣衫前襟,按照宛夫人的指示,她這就要撕開胸口的布料露出誘人、嫵媚的身段。不幸的是,她穿的是用于上灶台的粗布衣裳,最結實的那一種,使出吃女乃的勁兒,她也只是讓衣裳裂了一道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縫。

天呀!怎麼會出這種烏龍狀況?梁上的宛夫人簡直要哭了。

今晚的蔡刀行為舉止很是奇怪,賦秋一頭霧水。「妳在干嗎?」

正在認真執行宛夫人計劃的蔡刀想也沒想,熊熊地向他坦白--

「撕衣裳。」

「撕衣裳做什麼?」

「勾引你。」

「勾引我做什麼?」

「你不肯醉倒。」

「我醉倒做什麼?」

「酒後亂性。」

完了!這一次徹底地完了,都說不該跟笨熊合作的吧!這不是自討苦吃嘛!梁上的宛夫人無奈地抹了一把臉,她有一種自掘墳墓的感覺。一雙美眸四下探索,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溜出去能逃得快點兒,這是個嚴肅又難解的問題。

「那涼夏--」

「咚」的一聲,宛夫人直接從梁上掉了下來,這是最快逃離的速度,連如何逃,從何逃都不用思考。

宛氏涼夏不怕死地掏了掏耳朵,吧唧著嘴抱怨道︰「吼什麼吼?我的耳朵好得很,你小小聲地說,我能听見。」

她還狗膽跟他抱怨,連酒後亂性這種餿主意都能想出來,還膽敢教蔡刀付諸行動,她真是不怕死啊!

把蔡刀抓到涼夏的面前,賦秋信奉「捉賊拿贓,捉奸在床」一說。

「那些破主意是不是她給你出的?」

「你怎麼知道?」不愧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居然就能猜出那些主意是宛夫人出的,而且還能立時三刻將她「吼」下來,好厲害!實在是太厲害了!

笑!她還敢笑?蔡刀一向都是無知得樸實又可愛,從來不會被訓還敢傻笑,這都是被姐姐那個麻煩精帶壞的明證。

「她要妳怎麼做,妳就怎麼做?妳傻啊!那可是關乎妳自己的名節,萬一我佔了妳的便宜,而我又不願意負責,妳打算怎麼辦?從『爛菜樓』上跳下去嗎?我擔心妳不是摔死的,而是被破爛不堪的『爛菜樓』壓死的。」

他氣得口無遮攔,蔡刀不知所措地用手心去撫摩刀柄,

「她……她是你姐姐,所以咱……」

就因為那涼夏是他的姐姐,所以惹出的麻煩才更為可怕。從小到大,這方面血的經驗教訓還少啊?

俺秋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搧動著,這一次可不是為了配合他才子的形象,純粹是因為煩躁而汗流浹背,不來點兒涼風他就要爆炸了。

「那涼夏,妳跟我作對是不是?竟然想出這種餿主意,妳不是不知道我……我……」我三杯就倒,萬一真的栽在那頭母熊掌上,他有何面目做回風流才子「那賦秋」?

「誰讓你不幫我照顧女兒。」涼夏這是在借機報復。

就因為他不肯再替她擔著包袱,她竟然想出這等惡質的方式來整他?她到底是不是他姐姐?怎麼比後娘還惡劣?

俺秋又氣又急,已經完全到達了極至。他「刷」地收起扇子,沖著涼夏扯著嗓子,毫無形象地喊道︰「不管是什麼樣的包袱,我都不願意再背。包括『爛菜樓』,包括……她!」

當--

六把菜刀在同一時刻掉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蔡刀,妳起床了沒有?」

清晨曙光乍現,難得早起的那涼夏--她更喜歡別人叫她「宛夫人」--湊到了蔡刀的窗根底下。

蔡刀沒吭聲,她早就起來了。這十六年來,她已經習慣了每天早起練練刀功,練練體能,再去菜場挑選新鮮的食材。這種生活或許再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若是那賦秋真的不肯幫斕彩樓出謀劃策,而她的味覺又恢復無望,那麼用不了多久,她就只好將「天下第一廚」的牌匾連同自己一起送給隔壁的璨湯館。

她不想斕彩樓以這種方式結束在她手上,更不想頂著湯夫人的名頭渾渾噩噩過完這一生。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活了十九年,她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

她不喜歡做廚子,不喜歡每日每時每刻圍著灶台轉。想成為天下第一廚的人不是她,是她爹。

她為了爹活了十六年,爹死後,她為了爹的遺言活了三年,熬了三年。她不能讓斕彩樓成了眾人口中的爛菜樓,她之所以想承擔這場無憂宴,也是為了不讓自己十九年的心血就此白費,更是為了挽回爹的聲譽和蔡家的聲譽。

她甚至不明白,爹活著是為了什麼。爹之所以學廚是為了繼承蔡家的衣缽,他喜不喜歡圍著灶台轉,蔡刀不知道。她只知道,爹的廚藝沒能成為天下第一廚,甚至沒機會做御廚。他將自己達不到的夢想交給了她,強壓在她的身上,以爹的名義強迫她不能拒絕。

難道說爹活著就只是為了將天下第一廚的牌匾傳給後代嗎?

她不懂,她笨。

一直以來她心安理得地拿無知當幸福,直到昨晚,當那賦秋說他不想幫她重振斕彩樓,不想背上她這個包袱的時候,她的腦袋突然前所未有地清醒了起來。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和中原才子之間的距離有多遠,她不喜歡如此聰明的自己,她情願繼續當一只不懂情愛的笨熊。

只要……只要他肯背著她這個笨重的包袱一生一世。只要……

「只要妳肯按照我說的去做,賦秋一定會對妳另眼相看的。」

蔡刀被屋子里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騰」地站起身,力道之大讓那涼夏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大步。

「妳……妳干嗎?我只是來送你幾件衣裳,想把妳打扮得更吸引人。」尤其要吸引賦秋那小子。

蔡刀愣愣地看著涼夏手里米白色的衣衫,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這些衣衫看上去好華麗,好優雅,真的是送給她的嗎?

「這些衣裳除了妳,再沒人有資格穿。」涼夏不管三七二十一,拉過她的手臂,先卸下她腰間的六把菜刀,隨即手忙腳亂地為她穿上那套月牙白的衣衫。

半晌過後,涼夏滿意地看著面前的蔡刀,嘴都笑歪了,「我的眼光果然沒錯,這樣打扮妳,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

「真的嗎?」蔡刀不敢相信地低頭瞅著自己,「這好像是男子穿的勁裝吧?」分明是闖蕩江湖的大俠打架時穿的衣衫,怎麼上了她的身?

「這妳就不懂了吧?」涼夏一副內行人的模樣,「現在流行男裝女穿,妳就是穿成這副樣子才吸引人。等妳穿著這一身,跟賦秋一同走在街上,肯定有很多人會對妳流露出傾慕的眼光。」而且都是小泵娘家--後面這句不說也罷。

這麼美的女子說出這等話來,讓人想不信服都難。可惜這麼多年被人喚做母熊,蔡刀的信心早已被當成熊掌燒了。她困難地點點頭,全當是給涼夏面子。「那……那賦秋會跟咱一起出門嗎?」

上次去菜場買菜,走到半路賦秋就去了書肆,最後還鬧個不歡而散。後來無意間她听聞街上鬧哄哄傳著她死纏著那賦秋的謠言,說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她更在意,賦秋會看不起她,會不願意跟她走在一起。壯碩的身材與生俱來,無力改變。她早已學會忽視它對她的影響,只是,這段時間她竟出奇得難以控制自己的心情,是因為那賦秋的關系嗎?

「妳放心,就是賦秋那小子邀你一起出門的。他說要帶妳去選些新的桌椅,眼見著『爛菜樓』也裝修得差不多了,不添些新桌椅將來怎麼迎接重要的客人呢?」涼夏也覺得奇怪,賦秋那小子對古書的興趣遠大過逛街,他竟然會主動邀請蔡刀去街上轉轉,連她這個親姐姐都沒享受過這等待遇呢!

蔡刀眨了眨眼,目光呆滯地凝視著前方。「迎接重要的客人?」她到現在尚未恢復味覺,誰來當大廚招待客人。

矛盾!真是太矛盾了!

一方面,她希望自己的味覺能夠恢復,好讓十六年所費的功夫得以展示。另一方面,她也害怕,若真的恢復了味覺,她和那賦秋這孱弱的聯系會就此斷掉。

她該……她該如何是好?

「好了沒?」

那賦秋的聲音偏巧在這一刻從門縫間傳了進來,蔡刀趕緊收拾好心情,依舊拿母熊的粗神經去應對他的詢問。「來了!」

她猛地推開門站了出去,依舊是大刀闊斧的精氣神。賦秋無意間抬眼望去,頓時愣住了。她……她穿起男裝,分明是豪氣英雄的派頭。這真的是蔡刀嗎?莫非他眼花?

他干嗎這樣看著咱?難道說咱穿成這樣很奇怪?不管了,辦正事要緊。蔡刀撩起衣襟直往前沖,「傻站在這兒做什麼?走啊!」

走!這就走!

苞在邁著闊步,頗具英雄好漢級別的蔡刀身後,賦秋突然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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